一整節課,雲舒都心神不寧,好不容易等到下課才朝雪岸的教室跑去,卻被告知雪岸已經請假回家了。雲舒氣得跺腳,想也不想就離開學校朝雪岸家跑去。
那些大人不都是這樣的嗎?總是在焦躁的時候點一根煙,似乎一下子就能解除煩憂似的。
雲舒震驚,那不是她認識了多年的爸爸。
雲舒能清楚地感覺到這件事,爸爸想要的,是雪岸或者萱悅那樣的女兒,並不是自己這樣的。
雪岸的音樂素養再一次發揮到了極致,樂譜上雖然沒有鍵盤的音符,她卻還是根據曲子臨時調整了一下,郁聰和雲舒都心裡有數,演奏到某一個時段一起停下動作,野闊沒有反應過來,但見兩個人停了也跟著停下,誰知道雪岸卻毫不遲疑就來了一段貝多芬。
萱悅鬥志滿滿,說完這句話就跑開了。
野闊卻還兀自感慨著:「啊!我居然認識了電視里的人!」然後又對萱悅說:「你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是三,但你是一哦!」
「你跟她說什麼了?」
「誰稀罕你養我一輩子?」雲舒的火氣在一瞬間就冒了出來,大叫道,「我有手有腳,用不著你管!」
「雪岸要移民了,我去看看她。」
「我……我太緊張了……」萱悅囁嚅道。
就連傅明海都跟進來了,靠著牆壁閑散地看著幾個年輕人,萱悅則拘謹地站在他的旁邊。
直到傍晚放學后,雲舒臉上都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野闊像看神經病一樣盯了她許久,終於忍不住叫道:「你的臉抽筋啦?」
他跟雪岸一直還算不錯的朋友,可能是優等生和優等生之間有著獨特的磁場的緣故。
雪岸家樓下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館,初中的時候她們很喜歡在裏面做功課,點一個小蛋糕,兩個人分著吃,那時大家都怕胖,後來才發覺她們都是長不胖的人。
一段沉悶而乏味的對白,卻又好像在聊著非常具體和清晰的事情。雲舒覺得自己仿若走在大霧中一般,連要去哪裡都說不清楚,野闊卻很歡快,道:「他倒是跟我聊了聊,上午你不在學校,中午我和郁聰一起吃的飯,他講起保送的事,說錯失了機會可能就沒有第二次了,不過好像也不能就這麼走了……」
只是……自己呢?
雲舒這才停下來,問:「你怎麼知道?」
雲舒呆住,看向雪岸:「你在開玩笑?」
「為什麼?」
她低著頭往前走著,方才的歡快氛圍一掃而空,滿心落寞,野闊卻孜孜不倦地跟在旁邊追問:「所以,你們倆怎麼辦?」
「知道。我爸說想彙集到一個賬戶里,這樣可以拿到銀行的白金卡,有積分什麼的,平時坐飛機之類也很方便,我媽也沒有懷疑過……」說到這裏,她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才繼續說,「其實很早之前就有預兆了,剛創業的時候,他總往國外跑,說是出差,我和我媽媽都沒往心裏去。還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我爸跟一個女人聊天……就是那種哄女朋友的語氣……不過我當時沒敢跟我媽說,我以為……」
郁聰卻笑了起來,背對著雲舒揮了揮手,這才離開。
雲舒凝神,確定自己聽到了「表白」兩個字,她停下了腳步,轉頭望著野闊,野闊依舊還是一副懶散的樣子。
「那當然了,我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雲舒瞬間大腦一片空白,這樣的新聞在最近幾年屢見不鮮,她卻沒想到會發生在認識的人身上。
「你給我閉嘴!」爸爸忽然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嚇得弟弟也跟著大哭起來。
「啊?」
「隨便問問。」
雪岸整理了一下頭髮,揉了揉手指才說:「好久沒彈了,手都快斷了。」
郁聰過了會兒才清了清嗓子問:「對了,你知道雪岸要移民嗎?」
雲舒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可是鼻子卻莫名其妙地酸了起來,野闊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你們都要畢業了。」
「印尼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去那裡呢!」
郁聰忽然問:「你打算去哪所大學啊?」
雲舒完全聽不懂,卻不想跟郁聰待在一個房間里,於是先行告辭,野闊也沒有興趣,萱悅則要回家,三個人便一同走了。
雲舒知道施玉修一定幫自己隱瞞了,爸爸只是在詐自己而已,但忽然之間,她也懶得撒謊了,道:「我去雪岸家了。」
雲舒已經笑得停不下來了,誇張地捂著肚子,引得客人連連往這邊看。
說完這句話,她就拉開門朝外跑去,施玉修在後面大叫:「雲舒!」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著,雲舒的爸爸也不以為意,鑽進車子就走了。待車子徹底開出小區,雲舒才大叫起來:「你白痴啊?」
雲舒從來不覺得爸爸會打她,至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打她,但看著他往前沖的神態和姿勢,還是僵在了那裡。
平心而論,傅明海是個氣質相當特別的男人,雲舒有一次跟他一起在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收銀員看到他都臉紅了一下。
「總說是為我好,和*圖*書但我開心不開心他卻不在乎,這到底算什麼好?」雲舒終於喊了出來。
雪岸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道:「能被人記住一輩子,也不錯啊。」
其實,那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句抱怨而已,施玉修卻誤解成了對她的惱怒,一時間有點兒下不來台。
「跟我有什麼關係啊?」雲舒悶悶不樂的。
照片似乎是有些年頭了,五官看不大清楚,但兩個女生的氣質還是明顯不同,一個活潑一點兒,一個內斂一點兒。
「哦。」
這下子輪到郁聰不說話了,只是怔怔地望著雲舒,雲舒能覺察到他的視線就在頭頂,像所有的女生一樣,第一個反應是思索起自己有沒有洗頭髮的問題。
「雪岸要移民,雲舒,你將來肯定也會去別的城市上大學吧?等你們一走,就只剩我跟夏衍了,再過一年,夏衍也要走了,所以這是我們四個在一起的最後一年……」說到一半,萱悅的頭又低了下去,雙手握在一起,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才抬頭繼續說,「所以,我們四個再跳一次芭蕾舞怎麼樣?就一次!」
雲舒一直覺得他這個琴行之所以生意不錯,全是因為他本人的魅力,好多家庭主婦幾乎在見到他的那一秒就決定送孩子來這裏學音樂,殊不知會樂器的人那麼多,成為傅明海的學生們卻很有限。
雪岸笑了,說:「你看,你的確比我瀟洒,我就做不到這一點,我啊,從小就恨不得讓每個人都喜歡我,但凡被人指出一點點問題,我晚上都睡不著覺。」
拿錯的行李箱里最醒目的就是這個盒子,雲舒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什麼貴重物品,打開一看,才發覺裏面裝著幾根香煙。
「沒關係!我去求雪岸,她一定會答應的!」
「什麼怎麼辦?」
雲舒邊聽著邊想象著他們三個才華橫溢的人在錄音室里討論音樂的場景,心底忽然就生出許多的難過來。他們才是大人滿意的那種孩子,而不是像自己這樣……
「分別」這個詞,就這樣輕飄飄地降臨了,還不到四月,雲舒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卻沒有想到會那麼快。
「我?」雲舒瞪大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地問,「你嫉妒我?我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郁聰怯生生地舉起手來。
爸爸卻已經把矛頭轉向了施玉修,喝道:「你看看她現在是什麼樣子!不打能行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太慣著她!結果呢?我能養她一輩子嗎?」
「七棟在後面,這邊是三棟。」爸爸指了指,郁聰連忙點頭:「謝謝叔叔。」
「你剛才說過了。」雲舒的聲音也冷淡了下來。
雪岸一臉嚴肅:「你大概不知道,因為那句話,我恨了你整整三年。」
「我並不怕他犯罪——當然了,犯罪肯定是不好的,我只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拋下我們。我跟我媽就算不是完美的女兒和太太,大家也還都是至親啊……」
「反正是最後一次了,誰管它合不合適?」雪岸湊過去看了看樂譜架上的五線譜,沒過多久就輕輕地哼了起來,繼而又驚訝地問,「這是誰寫的?」
愣了三秒之後,雲舒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雪岸也跟著笑。
雲舒呆了一下,雪岸被保送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她在功課上一向是竭盡全力的,如今雪岸要移民,退出保送,落到郁聰頭上似乎也很正常,但她還是問郁聰:「你要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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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答不上來,只是不服氣地望著爸爸,施玉修連忙打圓場:「先吃飯,吃完了飯再說……」
她們也只能自己摸索著來。
幸好這時,施玉修推門進來,只是看了看雲舒面前的香煙就轉開了頭,道:「我剛才給你媽打了個電話,你媽說等一下找你。」
她忍不住就拉住了郁聰的袖子,將臉輕輕靠近他的胳膊,郁聰這才覺察到雲舒的失神,輕聲問:「你怎麼了?」
這一天她很放縱,點了一杯熱量很高的熱可可,還點了甜膩無比的提拉米蘇。
「果汁。」
雪岸卻搖了搖頭道:「不是的,他把他跟我媽共同賬戶里的錢也提走了,你也知道,我媽一直在工作,賺的雖然不多,但也不少,我媽是做財務出身,銀行賬戶一直分得很清楚,哪一個負責日常開銷,哪一個負責我以後念書或者結婚的費用,哪一個是養老儲蓄……結果,他都提走了。」
雲舒還是不肯回答,吸了吸鼻子,就站直了,道:「挺好聽的,不過舞蹈動作怎麼排啊?我是肯定不會去跳的,太丟人了。」
野闊再次大叫:「哇!你還會彈琴啊?」
辛斯波卡
雲舒很想拉住她說點兒什麼話,她卻已經抓起外套出去了,雲舒只得跟著出去。
算了吧,雲舒自嘲地笑了笑,推開琴行的門和*圖*書,一見到傅明海就跳過去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聲音爽朗地問:「聽說你讓雪岸向我學習?」
春天真好,雲舒想:只有在春天,沉悶才會被一掃而空,一切都是嶄新的,包括青春。
只是雪岸一出現,雲舒又忍不住想起那張保送表格了。她有些失神,雪岸卻沒有注意到,看到角落裡有一架電子琴,便走過去插上電,彈奏了幾個鍵試了試音色,然後把樂譜彈了出來。
他背對著她,身上還背著貝斯,在繁盛的灌木叢旁邊,像一棵小樹一樣挺拔。
爸爸不喜歡她。
雲舒一呆,再次跟雪岸一起大笑了起來,之後才說:「不過你不要以為你解釋了,我就會原諒你,我會因為這件事記恨你一輩子的。」
「我怎麼了?」野闊不服氣地說,郁聰和雲舒卻很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笑出聲來。野闊四下看了看才尖叫起來:「什麼?你們平時都看不起我?」
野闊自顧自地說:「不過我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就剩幾個月了,六月一到,你們就都要走了,這時候表白也沒什麼意思。」
她始終都沒有抬頭看雲舒,只是低頭看著盤子里的食物。
「小時候的事了。」雲舒岔開話題,望著他手裡的列印紙問,「那是什麼?」
當雲舒他們排練到第二遍的時候,隔音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張雪白的面孔探了進來,野闊率先叫了起來:「哇!」
老師每天都不管不顧地梳理著高考考點,跟不上的也懶得去管了,那些成績優秀的同學在老師的帶領之下往前衝著,像雲舒這樣滿不在乎的學生則排成一個不規則的尾巴,拖著班級的平均分與進度。
「這根本不是一個類型好不好?」
缺點就像蹺蹺板一樣,時刻將她們拋起,她們從而調整往後的人生,儘力完善,然後變成如今這樣。
她又看了看日記本和衣物,推測對方是一名很年輕的女孩,打開日記本,果不其然看到一張照片,可是上面卻是兩個女孩。
「所以,那個醜醜的女孩子就是當初那個跌倒的小天鵝?」野闊誇張地叫著,春末的馬路,彷彿因為他都變得躁動起來。
郁聰笑了起來,倪雪岸在學校里大名鼎鼎,各個比賽場上少不了她,文藝活動上也少不了她,她又高傲,像野闊這樣的男生平時是不怎麼敢跟她打招呼的,可是在這間小小的琴行,他忽然就放肆起來,問:「那你要不要加入我們樂隊啊?我們剛好缺一個鍵盤手。」
下個月開始就要進行大規模的模擬考試,再下個月是成人禮,然後就是高考,高考之後可能還會再見一次,領取畢業證書什麼的——也可能見不到了,有些人連畢業證書都懶得領。
雲舒獃獃地看著她,時至今日才從心底升出敬意來,都這時候了還能這麼周全。
施玉修呆了一下,好像到了這一刻才發覺,兩個人畢竟沒有血緣關係,這麼親密了,卻依然有隔閡。
雲舒的面前是一個非常精緻的盒子,比香煙盒略大一點兒,上面印著歐式古典油畫,幾個漂亮的貴婦,穿著奢華的裙子。盒子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製成的,被光一照就閃閃發亮。
郁聰呆住,愣愣地望著雲舒,他發獃的時候其實比什麼時候都好看,面孔很稚氣,像個小孩子,讓人忍不住想要捏捏他的臉。
「我們班的女生說的啊,你別看沈鬱聰蔫了吧唧的樣子,我們班有幾個女生很喜歡他哦!她們說,如果郁聰申請通過了去面個試,再參加一場考試就可以不用來學校了。」
學校里永遠熱鬧非凡,雲舒望著只有高三的走廊才會有的平靜,第一次覺察到兩歲也是有代溝的,雲舒早就不那麼孩子氣了,萱悅卻好像還未長大似的。
雲舒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說:「反正又不可能跟你同一所。」
那是鋼琴考級必備曲目之一,節奏非常快,非常考驗技藝,雲舒他們知道她曾經為這首曲子下過苦功夫,野闊卻不知道,瞠目結舌地盯著雪岸的手看。
「讓他們嘲笑唄,反正再怎麼嘲笑你還是你。」
雲舒凝視著雪岸的背影,非常確定,那一刻,自己是崇拜她的。
雲舒瞪著他:「喝一杯什麼?」
雪岸的外公外婆人在印尼,這是幾個好友都知道的事。
雲舒瞬間呆住:「哪裡?」
「你找誰?」雲舒的爸爸警覺地打量著他身上的校服。
回到家后,雲舒想要泡個長長久久的澡,爸爸卻和施玉修都正襟危坐地等著她,一見雲舒進來就問:「上午你幹什麼去了?」
雲舒不忍繼續聽下去:「說不定,他只是不想拖累你們。」
雪岸呆了一下,抬頭望著雲舒,接著忽然笑了,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春池一般瀲灧。
郁聰卻道:「那你知道她要去印尼嗎?」
尤其是,雪岸的身上……
好像就是在那一刻,兩個人之間一點兒隔閡都沒有了,連空氣都變得清澈起來。雲舒拍著桌子大叫:「笑死我了,傅明海腦子有毛病嗎?和-圖-書」
雲舒走進去,她才坐起身子抹一抹眼淚,問:「你餓不餓?我們出去吃飯。」
雲舒的心頭又是一沉,失神道:「你從來都沒有說過……」
「總而言之呢,我覺得出錯的事情比完美的事情好!因為出錯能帶來驚喜!」野闊喜滋滋的,像瘋子一樣地從雲舒旁邊跑到了萱悅旁邊,問:「你當時為什麼跌倒了啊?」
「是嗎?」雲舒倒是不知道。
一曲終了,野闊撥著電吉他怪叫起來,郁聰則和萱悅大聲鼓掌,只有傅明海始終欣慰地望著雪岸,一言不發。
雲舒呆了一下,知道聽曲子是借口,他要找她聊的是保送的事。她此刻沒什麼心情討論這個話題,但似乎也無處可去,便說:「兩分鐘後下樓。」
頃刻間,有節奏感的旋律就傳了出來,傅明海代替了雲舒的位置,他的架子鼓打得遠比雲舒好得多,鼓點乾脆利落,輕盈之處又處理得十分精巧,簡直令人驚嘆。
萱悅興奮地跳了起來:「對!我說服她跟我們一起跳舞了!」
回到教室后,雲舒立刻打開了手機,輸入雪岸爸爸的名字,結果無數條新聞跳了出來。
發生了那麼多不堪設想的事,我們所設想的卻沒有發生。
曾有一次,她在擺弄那些香煙的時候被爸爸看到了,他還以為雲舒染上了吸煙的毛病,沖雲舒大發雷霆,雲舒解釋了半天他都不信,最後懶得理他,關上了房間的門。
「傅明海讓我向你學習!」提到傅明海,她的語氣又輕快了一些,放下手中的小勺子,放鬆了姿勢暗笑了一下說,「傅明海說我做人太緊張,這樣一點兒也不好,他跟我說,『你看雲舒多瀟洒,什麼事都不往心裏去』,跟你說,我當時都氣炸了!我心想,我明明也不錯啊,憑什麼我要向你學習?」
「沒有沒有,你是方圓五百里內頂尖的吉他手,我們怎麼敢瞧不起?」雲舒拍馬屁,野闊心滿意足,道:「這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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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手機卻響了,雲舒還以為是施玉修,掏出來一看,卻是郁聰,她擦了擦眼淚才接起,只「喂」了一聲,郁聰就問:「你怎麼了?」
她千辛萬苦才忍住,可是不久又笑起來了。
郁聰問:「你能不能下樓一趟?我帶了編好的曲子給你聽。」
郁聰果然很快地回頭,興奮地說:「傅明海和倪雪岸都好厲害啊,我們準備做一個舞台劇一樣的形式,穿別緻一點的芭蕾舞服,配上重金屬,一定很精彩!」
已經是九點了,夜風還很冷,雲舒好不容易才調整好表情從樓道里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郁聰的身影。
陽光照在桌子上,那個時候雲舒才發覺,天氣真的開始變熱了。
前來開門的是雪岸的媽媽,她憔悴了不少,依舊穿著套裝,衣服卻有些皺,妝也是花的,見是雲舒,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重新拿起手機繼續說:「不管怎麼說,不能把雪岸一個人扔在這兒,就算我嫁錯了人,可是雪岸是您的親外孫……」
「沒什麼。」雲舒雖然這樣說,卻再次忍不住笑了起來。野闊看向郁聰,郁聰攤了攤手,表示一無所知。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都沒有扔掉那些香煙,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刻,它們彷彿在誘惑她一般,令她忍不住伸出手去。
電子琴跟鋼琴自然是不能比的,可是古典音樂和搖滾樂的搭配還是讓人耳目一新。
郁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雲舒身後,驚訝地問:「你居然學過芭蕾舞?」
雲舒不想因為這些小事煩媽媽,施玉修卻不明就裡,說:「我也覺得你剛才說話過分了一點兒,你爸是為你好……」
「到底怎麼回事?」
有一股類似憤怒的情緒在心海里盤旋著,如同老鷹一般,似乎隨時都會伸出巨爪。
野闊一臉敬佩,雲舒忍不住笑了,因為她們當時也納悶過萱悅怎麼會又跟著跳的,後來問起萱悅,萱悅才說:「我不知道,我當時嚇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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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我原本是想去留學的。」
四月即將到來,連風都變溫和了,這種季節最適合散步,空氣中總是有著杧果樹的香氣,甜絲絲的。
野闊不在,錄音里就少了電吉他的聲音,但因為有雪岸的琴聲在,還是顯得很豐富。
雲舒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說:「那我以前說你可能長不高……」
那是一種夾雜著鄙夷的怒火,彷彿打雲舒一巴掌,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糟糕!我要走了,你快點兒躲起來!」雲舒大叫一聲,慌忙躲進草叢裡,從另一個方向往樓道走去。她剛跑開不到兩秒,爸爸就從樓道里走了出來,郁聰不明就裡,還懵懂地站在原地,眼見著雲舒的爸爸走到了他面前,也不知道哪來的魄力,居然主動問:「您好,請問一下,這裡www.hetubook•com•com是七棟嗎?」
誰知道野闊根本沒聽到,激動地跳起來大叫:「我最喜歡她啦!」
他們是華人,上世紀南下找生活,結果一待就是一輩子。一家七口,唯一的女兒便是雪岸的媽媽,印尼的教育不比國內,雪岸的媽媽就被送過來讀書,然後認識了雪岸的爸爸。他們兩個都是金融界人士,總是穿著西裝西褲,完全就是社會精英的樣子,這個環境下長大的雪岸,追求自然也比別人更高。
「不過,你最後自己爬起來在旁邊跳還是很厲害啊!換作是我的話,大概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一聽到野闊這樣說,雲舒就兇巴巴地喝道:「不許說她丑!」
「問這個幹嗎?」
雲舒再望向郁聰,郁聰卻轉過了頭。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雪岸,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當初到底為什麼跟我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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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知道雪岸每隔幾年都要跟媽媽去一趟印尼度假,可是除了幾個著名的熱帶島嶼之外,她對印尼一無所知。
路燈點綴著沉悶的城市夜色,萬家燈火,像是都與他們沒有關聯。
她後退一步,才說:「啊,還沒有通知夏衍,我要去給她打個電話。」
施玉修連忙抱著弟弟去嬰兒房,客廳里只剩下雲舒跟爸爸兩個人,雲舒忍不住大叫起來:「我不過就是逃了兩節課,你到底想幹什麼啊?要打我嗎?」
好像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就涌到了雲舒的喉嚨中,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郁聰,很希望他能抬頭看一眼自己,他卻始終看著別處,像是在逃避什麼。
人們總是說青春期都在尋找自己,好像「自己」就在不遠處等待似的,可是哪來的什麼模板給她們套入呢?
萱悅則跟在後面,沖雲舒吐了吐舌頭。
雲舒看一眼屏幕,立即接了起來,激動地叫著:「媽媽!」
郁聰的反應則是:「咦?」
不用轉頭,雲舒也想象得到萱悅的臉紅了,雲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雲舒的眼眶頃刻間又濕了,深呼吸了幾口氣才走過去,刻意躲在陰影里,只是加重了腳步表示自己來了。
那時候雲舒才確定了自己跟郁聰之間「有什麼」,她只是不知道那個「什麼」是什麼。
她問:「你媽媽不知道?」
「沒什麼。什麼事?」雲舒盡量讓自己平靜。
「你們老師今天打電話給我,說你上午曠了兩節課,玉修也說你沒回來……」
雲舒摸不準行李箱是屬於她們中哪一個的,可是好像無論是屬於誰的,香煙的出現都令人困惑。
「你以為我不敢嗎?」爸爸說著就站了起來,施玉修抱著弟弟匆忙阻攔,用力地推了爸爸一把,叫道:「你幹什麼啊?」
「你簡直就是妖怪啊!」野闊誇張地大叫,雪岸沖他嫣然一笑,才轉過頭對雲舒說:「對了,我答應萱悅了。」
「這就算了,我還是很高高在上的,不能跟你這種人混在一起。」
於是雲舒假裝不在乎的事漸漸就真不在乎起來,於是雪岸的完美主義就真的趨近完美。十七歲才開始敬佩自己曾經最要好的朋友算不算太晚?
送萱悅上車之後,就只剩下野闊跟雲舒兩個人,雲舒掉頭要回家,野闊卻跟了上來,像電影里的小流氓一樣弔兒郎當地問:「小妞,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喝一杯?」
雲舒卻想也不想就繞過郁聰往前走去,雪岸在高三(1)班,傳說中的尖刀班,走廊的最角落裡。可是還未走到的時候,上課鈴聲就響起來了,雲舒幾乎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走著,而雪岸正從樓下走上來,旁邊還跟著另外幾個女生。一看到雲舒她就停了下來,皎潔的面孔照例沒什麼表情,卻明白了雲舒的來意似的,咬了咬嘴唇才說:「放學后再說。」
所謂兵荒馬亂也不過如此,雲舒不忍多看,徑自推開雪岸的卧房門,看到她正伏在書桌前哭泣,長長的頭髮鋪在背上,更顯得消瘦。
雲舒千辛萬苦才忍住不讓自己笑出來,都十七歲了還跳什麼芭蕾?可是看到萱悅熱切的眼神,她又不敢直接拒絕,搪塞道:「我都多少年沒跳了,老胳膊老腿的……再說,我們四個連吃頓飯都湊不到一起,更別提跳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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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舒忽然想起來,提拉米蘇是「帶我走」的意思,此時此刻吃這個,簡直就是諷刺。
雪岸卻忽然幽幽地說:「不過他說得也沒錯,我就是要求太嚴格了,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跟你絕交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每天都充滿焦慮,簡直變成了控制狂,什麼事都恨不得親手做,看什麼都不順眼,我好多同學都開始嫌棄我了。現在好了,我也算是登高跌重了,到時候,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呢!」
他說著就打開手機,播放著方才錄下的曲子,雪岸的聲音在夜晚的小區里顯得格外清脆。她數著:「一、二,三!」
她拖長了音調說:「因為——我嫉妒你啊!」https://www.hetubook.c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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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岸卻笑了,道:「就像她說的,最後一次了呀!」
雲舒走進屋內才發現房間內一片狼藉。
這人!好好的氛圍總是被他營造成三流喜劇,雲舒一點兒興趣也沒有,野闊就說:「沈鬱聰是不是要被保送了?」
傅明海也呆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回答,雲舒卻又大笑起來。
大一些的那個女孩留著黑色的長發,對著鏡頭比著剪刀手,露出一口白牙;小的那個女孩則有些靦腆,微笑著依偎著大女孩。
雲舒和萱悅以及野闊走在路上,剩下懂作曲的則留在琴行研究。雪岸的意思是傳統的芭蕾舞太俗,不如加入搖滾元素顯得熱鬧一些。
教室里早就空了大半,留學的留學,退學的退學,上個學期還有五十多個人,如今只剩四十幾個。
「我什麼時候說……」施玉修忙打斷他,但爸爸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立即就閉緊了嘴巴。
雲舒搖了搖頭,不說話,郁聰卻看清了她的表情,睜大了眼睛問:「你哭了?為什麼?」
雲舒也知道自己說話重了,剛想道歉,電話卻又響了起來。
這個春天,雲舒的煩心事彷彿格外多,有種想要破罐子破摔的衝動。
雲舒驚訝地望著野闊,野闊繼續說:「你有沒有看過那種搞笑視頻啊?就是玩雜技的時候突然掉下來了,或者開車的時候撞到牆上之類的?」
當時怕的還有長痘、成績下降、不夠漂亮、性格不夠好、有人討厭自己……結果怕著怕著,才發現再不滿意,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就是說啊!他那個時候已經去上大學了,我正在為成績發愁,你知道我理科不太好,我就打電話問他有沒有什麼小技巧,結果他居然這麼跟我說!然後你又把那個八音盒弄丟了,你說我生不生氣?」
「也只是想想而已。」郁聰避開了她的視線,細長的手指一直捋著那薄薄的紙頁,聲音很小很小,說,「我爸媽都不太捨得我走,我又想去看看世界……」
咖啡館里的兩個婦女在商量著減肥的事,另外有一桌女人則討論夏季裙子的流行款式,可是她們說的那些話題,好像離雲舒格外遠。
雲舒伸出手,觸摸到香煙獨特的紋理。
「你沒跟他聊過嗎?」
其實雲舒明知道自己也不差的,可是就是忍不住會往那個方向想,想到多年以後,他們都會變成優秀的成年人,而自己則會成為遊手好閒的女孩子,可能會收入慘淡,只有很多的空閑;可能會到處旅行,卻毫無立足之處;可能還保持著一顆童心,卻會被認為不務正業……其實這正是雲舒追求的生活,那卻是不被人認可的追求。
郁聰被雪岸的提議嚇到了,抓了抓頭髮道:「我們……我們不太合適吧?」
「保送要填的資料,本來是給倪雪岸的,不過她退出了。」郁聰拿著資料,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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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就是說你跟你爸就升學問題有爭議,她說會跟你聊聊。」
雲舒鐵了心決定把該說的話都說完,誰知道還未張口,手機就又響了,這次是施玉修打來的,她說:「你爸走了,你在哪兒?」
「沒有。」
每每想到此事,雲舒都覺得心中一沉,不被自己的至親喜歡這件事,好像無論何時都能深深地傷害到她,她很努力地假裝不在意,卻還是做不到。
行李箱的大部分東西雲舒都放回了原位,只有這個盒子拿了出來擺在桌前,時不時拿出來在手裡把玩一會兒。
雲舒卻像沒聽到一樣,拚命地往前跑著,來不及等電梯,她就乾脆跑樓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來,焦躁、茫然、不舍、委屈一併襲來,讓雲舒忍不住坐在樓梯間哭泣起來。
那天晚上,琴行來了兩個特別的客人。
原來雪岸的爸爸在幾年前創業,建了一個那陣子最流行的借貸類平台,然後卷了幾千萬離去,下落不明,公司被迫關門,員工和用戶都忙著討債……
雲舒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郁聰卻面不改色地說:「宋野闊。」
雪岸家是西式裝修,會客間當書房用,原本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架門全都打開了,地上鋪著一大堆文件夾,保險箱也被打開了,幾個珠寶盒子扔在外頭,盒子裏面卻是空的……
「她什麼時候走?」
「你都不看新聞的嗎?」雪岸朝教室的方向望了望,深呼吸了一口氣,說,「我們家破產了,我爸現在是個詐騙犯,你自己去搜吧!」
野闊躲開,又湊近,伸出手來,道:「算了,就給你出氣好了,反正你也只能打這麼幾個月了。」
施玉修拚命地給雲舒使眼色,雲舒卻不明就裡,問:「什麼幹什麼去了?」
「去你的!想什麼呢?」雲舒想也不想就踢了他一腳。
「別理她,她笑了一下午了!」野闊拿過鑰匙跟傅明海解釋,傅明海卻若有所思起來。
雪岸走進來道:「我來看你們排練,剛好我要籌備成人禮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