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北洺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誠實道:「太吵了,我不太習慣。」
「沒,你想多了,我們就沒……」
陳北洺頓了一下:「那裡可以看到行政樓的天台。」
程柔在一旁笑,時不時探頭往教學樓看,等到第三次探頭才看到人群中的徐燃。他的手指上掛著文件袋,從洶湧的人流中緩緩向她走來。
徐燃被之前七班的同學拖走了,程柔自己坐著無聊,就讓許舒亭陪著周甜甜。許舒亭看了看在前面點歌的溫思嶼和林晏,突然一身正氣地沖她點點頭。
「徐燃,謝謝你。」
「不,你沒有。」程柔推著她進包廂,「都快火燒眉毛了,你就別亂想了。」
許舒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程柔也跟著開心,下意識轉頭找徐燃卻沒看見他的身影。
程柔忙問:「然後呢?林晏怎麼說?」
程柔難得硬氣了一回,把周甜甜說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才決定回包廂刺探情報再決定。
她們走出轉角的時候,就在長廊上碰見了張印和梁續。梁續靠著一旁的桌子,手指夾煙在煙灰缸上抖了抖,張印面對著她們,抬手招呼她們過去。
「嗯,你也加油。」
程柔順著走廊往前走,她剛和周甜甜出來時看到尾端有一個露台。走廊盡頭確實有一個露台,而且還擺放著桌椅供人休息,程柔剛走下台階,就看到角落的欄杆上趴著一個人影。
程柔笑了笑:「可能是替甜甜開心吧。」
「七班包廂是哪個?」
「緊張什麼,我就不緊張,事已成定局,再怎麼擔心也沒用,千萬別去對答案,對了也是自找擔憂,你們現在就回家好好吃一頓飯,想想明天去哪兒玩啊!」
徐燃被對方突如其來的認真嚇了一跳,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感動吧?要不要以身……」
程柔一口否定,當徐燃聳肩時才抬手蹭了蹭他眉骨處的那道傷疤:「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徐燃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看著程柔,聲音往下壓了壓:「程柔,我可不是好人,我為你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目的,我抓住你,你就不能放開我,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等就是了。」
「你和-圖-書今天好像很開心。」徐燃說。
徐燃大方地點點頭:「好說。」
憑什麼啊!
「要不,你主動一點?」
「不要。」
「徐燃,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徐燃義正詞嚴:「我覺得你容易忘記我,你這麼喜歡彈弓,那你看它的時候多少也能愛屋及烏……想想我。」
程柔點頭,腦袋裡卻突然想起那天在行政樓和徐燃坐著看天空時的情景。
「你去過學校圖書館上面的閱覽室嗎?」陳北洺側頭看她,「那裡晚上看風景也特別漂亮。」
「而且,我早上起來時看見花架上的花開得可好了,這是吉兆啊!」
程柔喝著牛奶,差點噎了一口,但還是附和著點頭。程瑩在哄她開心,希望她放鬆別緊張,她也樂意配合。她出門時程瑩再三提醒她檢查東西,她當著程瑩的面又檢查了一遍才出門。徐燃一隻腳支撐著自行車在院門外等她,抬頭看見她時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透明文件袋。
他以為只要他抓住程柔,那她就不能放開他,可他現在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就不曾抓住過她。
徐燃走在前面,聞言轉過身:「我也有話跟你說。」
周甜甜壓低聲音,但語速很快,明顯已經很著急:「『小短裙』班也在這裏開畢業聚會呢,我剛在走廊上碰見她了,她一直旁敲側擊地問我,林晏在哪兒,我猜她已經按捺不住了!你說,怎麼辦啊?」
走廊上只有服務員在一旁站著,周甜甜把程柔拉到轉角的位置又鬼頭鬼腦地往外看了看。
程柔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彈弓,直到手心一片潮濕才抬頭認真地看著徐燃。
高考那兩天,秦淮所有中學附近都掛著禁止鳴笛的橫幅,車水馬龍的街道上,車子緩慢行駛,但凡看見穿校服的學生都會自覺讓道。程柔早上起床時,程瑩就已經在做早餐了。程瑩從廚房裡端出兩個紅雞蛋,說是保佑一切順利。
「那就大路朝天,天各一方,反正畢業了誰也見不著誰。」
程柔倏忽抬起頭,感覺心跳一下一下變得熱烈。
張印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就見眾人的目光齊齊和-圖-書落在他身上。
周甜甜問:「張老師,你不進去嗎?」
周甜甜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我剛去買汽水喝來著。」
吳琛從遠處跑過來,一臉興奮地說:「今晚聚會!大家別忘了啊!我已經和溫思嶼、陳北洺說了,一家人要整整齊齊!還有張老師,你也一定要過來啊!」
程柔後來回想這一天,總是想起家門前的那條長長的斜坡,徐燃載著她,穿過陽光和微風,街道的叔叔阿姨笑著和他們說「高考加油」,他們彷彿在那一刻被上天賦予了無比莊嚴的使命,他們心懷恐慌又好像擁有戰勝恐慌的力量。
陳北洺迎上她的目光:「你在找徐燃的時候,我也在找你。」
程柔拿著彈弓翻了翻,看見側面還刻著名字縮寫,但不是她的名字。
徐燃低下頭,語氣帶著不耐煩,字字句句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刀鋒。
可是徐燃看不見,他跟這場她原以為永遠不會過去的夏天,一塊走遠了。
徐燃目光沉沉,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去首都了,你以後照顧好自己。」
程柔頓時一笑:「你這做好事還要留名呢?」
「程柔,我不去首都了。」
張印笑眯眯地握了握他們的手,握到周甜甜時,眉間一皺,一臉擔憂:「你的手怎麼這麼冷?緊張嗎?」
長廊上香煙燃起的火光忽明忽暗,滯留過長的煙灰滴落在手指上散落一地,徐燃仰著腦袋看頭頂上一小盞的吸頂燈,直到視線模糊成一片光影,他才抬腳走回包廂。
「有點,而且我不會唱歌。」程柔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你呢?不會唱歌這一點肯定是假的,你換一個理由吧。」
秦淮的夏天從來都熱火朝天,可是程柔這一刻才感覺到河面上的風是冷的,是帶著針扎似的刺骨。徐燃說,他一開始就錯了,連靠近她也是一個錯誤的開始,可她差一點就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這場錯誤。
「我不太懂這個,問了程桉哥之後讓人定做的,這種射程不算遠,但安全係數高,比較適合女生。」徐燃頓了一下,沒忍住加了一句,「雖然我覺得玩彈弓都危險。」
「林晏一開始是和-圖-書蒙的,最後大概是在大家的起鬨聲中醒悟過來了,臉唰地紅了。我真的從來沒見過一個男生臉這麼紅,跟一個西紅柿一樣!」許舒亭激動無比地伸手搖晃程柔,「林晏也是含蓄派,就小聲地說了一句『聽到了』,包廂聲音太大,起初周甜甜以為他說的是『對不起』,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帶走了!」
梁續依舊靠在桌上,但手中的煙已經不見了,他拍了拍張印的肩膀,兩人一塊往大門走去。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程柔跟著許舒亭坐在沙發中間,聽吳琛在前面鬼哭狼嚎地唱《夜太美》。徐燃直到臨近散場才回來,而且一直被林晏拉著喝酒,她插不上話,只能藉著環顧四周時偷偷看一眼。張印踩著最後一刻的點過來切蛋糕,切完蛋糕之後,班長便在張印的授權之下宣布散場。周甜甜一整晚喜上眉梢,回家時拉著她說悄悄話,她想回過頭找徐燃,卻又不忍心打斷周甜甜。
周甜甜掰著手指小聲問:「萬一失敗了呢?」
「來來來,我有事跟你說!」周甜甜拖著她走出包廂,「人生大事!」
「710,就走廊盡頭的那個包廂。」
程柔也茫然,林晏看起來並不像開竅的樣子,但他私底下確實對周甜甜很好,而且周甜甜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說他毫無察覺,程柔也不相信。
許舒亭也轉頭望了望:「我剛沒注意,應該是還沒回來。」
陳北洺渾身緊繃,看著地面的目光帶著慌亂的搖擺,程柔堆積在唇齒之間的話瞬間又說不出口,那就回去吧,回去再好好地婉拒他的心意。
旁邊的包廂里突然傳來一陣巨響,有人推推搡搡,似乎在說些什麼,程柔手指抓了抓藤椅上的粗藤,感覺像有什麼在夜晚里騰空而起。
「你們張老師酒量不好,這會兒進去鐵定被你們班一群男生圍攻呢,我們倆出去一會兒,等差不多了再過來。」
張印一瞪眼。
吳琛立馬改口:「我們是亦師亦友的關係,你來我們怎麼會不自在!」
程柔頓了一下,在漫長的緘默后終於開口應了一聲:「好。」
「我就hetubook.com.com是突然不想去了,程柔,我不會一輩子都遷就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在等你,我不想再這麼累了。」徐燃突然抬頭笑了笑,「可能我一開始就錯了,從一開始就是我自作主張靠近你,程柔,或許形同陌路更適合我們。」
周甜甜一晚上惴惴不安,一會兒看林晏,一會兒看包廂門,稍有動靜她便宛若驚弓之鳥。吳琛一臉真誠地問她,是不是想上廁所,被她一掌拍開。
露台的位置能夠看到秦淮高高低低的房屋,萬家燈火凝結成一條銀河,與月光投下的光暈交相輝映,這種場景會讓人瞬間安靜下來,因為你知道這裡有一盞燈是為你而亮的。
程柔問:「徐燃還沒回來嗎?」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程柔回到包廂的時候,整個包廂都在唱《戀愛ing》,許舒亭一臉激動地拉過程柔,把方才周甜甜的英雄壯舉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小短裙」確實來包廂找過林晏,但林晏準備出門的一剎那就被周甜甜攔住了去路。周甜甜說有話對他說,然後風風火火地點了一首五月天的《聽不到》。全場歡呼著起鬨,「小短裙」站在門口臉色黑成煤炭。
陳北洺轉過頭,看見她時渾身一震,過了一會兒才笑著問她是不是無聊。
徐燃勾嘴笑了一聲:「程柔,高考加油。」
徐燃沒再說話,程柔腳尖一點一點地落在地上,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院門才緩緩停住腳步。
晚上,程柔找徐燃一塊去聚會的KTV,徐燃神神秘秘地說有畢業禮物要送她,還要她當面拆開看喜不喜歡。她拆開包裝盒后,看見一把嶄新的彈弓躺在裏面。
直到兩人在鬧市和大家分別後才有機會說上話,走出巷子之後,便是緩緩的斜坡,路燈在地上圈出大片的光暈,程柔踩在光暈里,感覺整個身體像輕飄飄的羽毛。
張印把手上的蛋糕往程柔眼前一遞:「老師給你們買了個蛋糕,你一會兒拿進去。」
陳北洺說:「優惠券是我跟同學買的,餅乾是我自己做的,生物課上幫你是怕你被老師責罰,並不是因為什麼同學之情,我對首都沒有嚮往,但如果你在那https://m.hetubook.com.com裡,你就是我對它的嚮往。」
程柔剛準備往外走,突然想起既然是七班,那沈落也一定在,她想說的話還是等明天吧。
學校的閱覽室很少開門,而且是無規律地開放,程柔雖然之前想過,但漸漸地便忘了這件事。
她是商品嗎?她眨了眨眼:「你們倆講價呢?」
程柔從來沒有遇見過像徐燃這樣的人,他把他的慾望、善良、邪惡、溫柔毫無遮掩地攤開,他從不避諱他的有所求,但她明知他有所求,卻依舊無法拒絕他的靠近。
張印擺手:「我就不去了,有老師在怕你們不自在。」
程柔走進KTV包廂時,吳琛已經在招呼大家點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程柔下意識捂了捂耳朵。周甜甜一見程柔,猛地站起身蹭到她身邊。
月光漆黑,路燈下,她的影子被延伸進路旁的草坪里,折射出奇怪的角度,像她連續不斷砸在地面上的淚花。
高考結束的那天下午,張印和一眾老師在校門口等他們,開口第一句就是:「別問,別聽,別擔心。」
張印欲蓋彌彰地解釋:「我沒緊張,我就是怕她不舒服。」
「是不是很好看?」
程柔問:「怎麼了?」
黑夜有一種魔力,能夠讓人擁有傾倒一切的勇氣。
程柔轉頭看著他。
「為什麼?」程柔伸手拉住徐燃的衣角,尾音帶著顯而易見的輕顫,「徐燃,你不是說……」
陳北洺收回視線,垂眸小聲說:「《月亮與六便士》里我寫了東西,如果你看過之後有答案了,來找我好不好?」
時間戛然而止是什麼感覺呢?就是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腦袋裡拼湊不出一句話,連聲音都卡著發條。
周甜甜雷達一響:「我有一個大胆的想法!」
程柔有一種很奇怪的錯覺,彷彿這個夏天一眨眼就會過去,但這個夏天又好像永遠都不會過去。
周甜甜抓住程柔的胳膊沖徐燃挑挑眉:「徐燃,借程柔一用。」
高三下學期過半后,陳北洺才從外面集訓回來,程柔偶有幾次在校道遇見他,但都是匆匆趕著上課。
露台上只有兩盞暖橘色的壁燈,潑灑一地的流光延伸到他們腳下,像隨時會升騰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