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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5
「那是,女兒是小神童嘛!」
仗打得正凶,忽然有人喊了一聲:「老爺來啦!」
德芬在家裡急得團團轉。
「魏家人多勢眾,咱們怎麼管?」
老葛說:「光著急有什麼用,您得出去打聽啊!」
賣糖人的從肩上卸下扛把子,眼睛骨碌骨碌轉,很用心地挑了一顆糖人塞給德芬,轉身就走。
店小二指指她手中的告示:「這不是小神童比賽嗎?我是說你家是男娃參加,還是女娃參加?要是女娃的話就別來了,縣政府不讓!」
「呵呵!你還挺有學問呢!」
常德菜辣,教唱戲的先生愛護嗓子,吃不得辣東西,德芬就吩咐僕人做菜盡量少放辣椒,要吃得清淡、清淡再清淡。丫鬟小紅受不了了,常蹲在牆根邊偷吃辣椒,直吃得兩眼紅紅、嗓子冒煙才覺過癮,管家說她是「辣不死的變態妹子」。
男子開口問站立一旁的德芬。德芬微笑著回答:
管家的一聲咳嗽,打斷了他倆,把他倆從幻境中拽出來。管家說:「夫人,這位是朋友介紹來教冰之學戲的俞九葵。」
冰之有兩個要好的女同學,都跟她一樣大,都是12歲的少女。都說少女的心思最難猜,媽媽見三個女孩子整日膩在一起,就想起跟自己關係最好的雨微來,兩人也是從小玩到大,膩在一起膩不夠,就像今天的林冰之、江婉紅還有範文美。
「唐詩床詞,我女兒都會背許多。」
這時候,跑來一穿青蟒袍小生,著急忙慌,氣喘吁吁。原來,他是來尋寶劍的。他們戲班子在隔壁唱戲,一不小心,道具劍飛了過來,直插院中央。
王德芬因在福安縣宣傳「天足」而出了名,無論她們走到哪兒,都有老少爺們兒衝著她們的背影喊:「大腳婆來啦!」「大腳婆」雖不好聽,卻象徵著革命,像征著與舊勢力徹底決裂。
說著話,他放下手中的剪刀,拿一管毛筆在紙上繪起圖來。他畫的是一個戴玉佩的年輕女子,梳著低低的髻,額前打著彎彎的一排流海,很漂亮。
「您就是福安縣的女先生吧?」
她戲學得一知半解,只是會哼唱兩句,模樣倒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家裡人也不深究,就說冰之將來長大是干大事的,這戲不學也罷。
這次比賽,林冰之得了第一名,縣長親自頒發獎狀,以資鼓勵。
「我要當電影明星。」範文美說。
3
德芬放下書,抬手摸摸自己光潔的額頭,說道:「嗨,冰之轉眼都快六歲了,我還打個流海兒,像什麼樣子?」
月亮升起來了,德芬還在伏案工作。
時間一天天過去,林冰之的母親在福安城因宣傳「天足」出了名,是個人人都佩服的角色。她自己也是個半大小腳,卻為了宣傳天足的好處,在代國文課的同時,又選了一門體育課來上,親自帶領學生跑,跳,踢毽子,扔沙包。冰之親眼看見,母親的半大小腳因給孩子上體育課,變得紅腫疼痛,晚上回家把腳泡進木盆里,眼淚吧噠吧噠往下掉,但是第二天,母親又精神飽滿地給學生們去上課了。
「說來聽聽!」
掌燈時分,德芬乘坐的馬車停在了方府前。
大土匪胡爺,看到怯生生站在遠處的小冰之,整個人都被萌化了。他坐在大帥椅上,朝著小傢伙慢條斯理地招手,又站起來拍拍手說:「快來,到我這兒來!」
「哪裡來的劍?」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魏大全稱霸福安,這是誰都知道的。就拿湘西黃金茶以為例,魏大全幾乎壟斷了整個銷售鏈。
「對,不難我們還不上呢,就拿魏家開刀,向縣裡的鄉親們宣傳天足,一傳十,十傳百,讓新勢力蔚然成風,讓舊勢力抬不起頭來。」
角兒是中心,是人物,是這個劇種存在的理由。
她懷中的小嬰兒忽然哭了起來,「哇哇」、「哇哇」聲音清亮,三個小女孩圍著嬰兒看了又看,覺得嬰兒的哭聲像白沙糖一般甜。
這天放學后,院子里來了兩個小美女,都是來看弟弟的。
既然家族秘密與這座縣城有關,是否能從縣長嘴裏聽到隻言片語……聽來聽去,好像並沒有聽到相關聯的詞語,方洪見所說的李自成後人傳說,就像天方夜譚,更不要說那把寶劍了,更是無影無蹤的事。稀里糊塗的,小神童比賽就開始了,林冰之第一個上場,字正腔圓朗誦了一首白居易的《草》。
果然,在第三間庫房中央的架子上,德芬找到了一把劍。德芬把手中的燈籠放妥,拂去架子上的灰塵,拿到那把劍。這真是一把好劍啊!上面罩著厚厚的大紅絨布罩,流蘇很長,可以想像當年是怎樣是如何鄭重地放置這寶貝。
就在雨微為冰之參加「神童」大賽四處奔走時,德芬在做另一件事:獨自去省城調查丈夫的死因。她一直覺得丈夫死得蹊蹺,她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經多方查找,終於得到一條線索,省城有戶姓方的人家,以前是丈夫的同僚,據說他知道一些情況。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大旺說:「它不吃草的!」
「嗯!為了像冰之那樣的女孩子不再纏小腳,我覺得我們應該行動起來,反對裹足!」
「剪好了!來,看看我的手藝怎麼樣?」
冰之上場的時候,原本喧鬧的會場竟然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凝神聚氣,聽一個五歲小童背唐詩和_圖_書。她聲音稚嫩柔軟,卻能威震四方。看她四周,寶塔在聆聽,白雲在聆聽,風在聆聽,這次「小神童」比賽,看似是個偶然之舉,實則又是必然,九姨早早向世人揭示出林冰之的命中玄機:
「難道你真的要跟雨微一起參加天足運動?」
「一把寶劍!」
林冰之和媽媽坐在院子里,媽媽懷裡抱著四個月大的寶寶。林冰之長得像她媽,飽滿的瓜子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特別有靈氣。當年福安城裡的小神童,如今女校里的尖子生,國文成績特別突出,文章寫得極佳,是常被老師當成範文朗讀的學生。
院子里似乎有什麼動靜。德芬起身,隔著窗子往外看,她看到了一身白衣和一把仙劍,且不說那舞劍人的身手,單隻看那劍,說是仙劍一點也不過份,只見它,似流星、似火花、似流雲,似女人云鬢上的步搖,男人佩劍上的流蘇。那劍劃過的地方,冰河開裂,雲開霧散,花朵速開,雲雀衝起,萬獸奔騰,天地一新。
又催她:「開飯啦!還不快去上菜!」
「哎呀,德芬,你這是跑到哪兒去啦?都快急死我啦!」
德芬剛一到家,雨微就急急地迎出來,手裡拿著那張告示紙,在德芬面前晃呀晃。
月明星稀。
人心都圖熱鬧,熱鬧來得快,去得也快。三天前剛在寶應塔前舉辦過「小神童」大賽,舞獅子,唱大歌,敲大鼓,背唐詩。千挑萬選推舉出來小童星,縣長親自頒發獎狀,三天之後,小姑娘就像人間蒸發,無人知無人識。現實就這麼殘酷。
在孩子們眼裡,冰之的媽媽德芬特別像個老師,其實時光再倒退幾年,德芬還真是個教書的女先生呢!她是多麼活躍,教國文,教詩經,她四處奔走,調查丈夫的死因,宣傳天足,她真是個能幹的女子。
「人活一世,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句戲文。」
但雨微不是媽媽,她是個旁觀者,且有功名心,她是抱著改變世界的想法來培養孩子的,她知道這世界總歸是要變的,中國將來會有大變革,幾千年來的規矩可能都得改一改,比如,女人不識字,再比如,女人裹小腳。要想改變中國,就得從身邊這些小事做起,因此她對小冰之參加小神童大賽的事格外上心。
冰之的弟弟小石頭長得確實可愛,皮膚白得像雪,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憂鬱地看著這世界,才剛兩三個月大就張著嘴巴「啊啊」好像要說話,真是個機敏的孩子。
在場所有人都像被人施了定型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家有一件寶貝,叫碧成劍,你只需要帶著這把劍,上山跟胡一飛交換就成。千萬不要報官,上山你只需帶一個僕人就成。」
7
雨微的閨蜜可不這麼想。她背著孩子到學校去教書,在這個縣城傳為佳話,大家都知福安縣出了個「女先生」,識文斷字不說,還因丈夫去世獨撐起一個家庭的重擔。大家都地她很敬重。
3
「連你都知道了,這事還瞞得住嗎?」
「大賽啊,給冰之報名用的。我要讓咱們的小冰之在全縣、全湖南,哦不,全中國出名,成為歷史上有名的小神童。」
剛才那一點點猜忌也不見了。
「憑什麼呀?女娃就不是人啦?」
他只有拚命對她好,握住她的小腳噓寒問暖。德芬也很受用。兩情相悅,如魚得水。
「什麼男娃女娃?」
德芬想:「冰之長大了會是怎樣呢?」
德芬陰錯陽差當了老師,她覺得能掙到一份薪水給家裡貼補家用就可,對女兒並無太多要求,一個女孩子,就算是成為小神童又有啥用?德芬對女兒的命運只求一個安穩,普通媽媽都這樣,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碧成劍」一定在裏面。她想。
德芬說:「今天剛初五,還有十天,時間還來得及!」
在正式比賽之前,先有舞獅表演,鑼鼓敲得震天響,小孩子們額頭上點著梅花印,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舞獅完畢,縣長致辭,簡單講述了福安歷史。
才女有才女的命運,從小就可看出端倪。就在冰之參加完「小神童」比賽的第三天,小姑娘毫無徵兆地失蹤了。這下縣裡傳說紛紜,有的說冰之是被「洞王」虜去了,成為本縣年紀最小的「落花洞女」,也有的說是被土匪綁架了,應該去找土匪頭子胡一飛去要人。
冰之同學的到來,全家人都很高興,連躺在媽媽懷裡的嬰兒都咧開嘴笑了。
她不知上哪兒去找被綁架的女兒。
「劍!」
事情就這麼圓滿解決了。
她一篇篇仔細閱讀,窗外竹影晃動,把月亮的清輝攪動得如微醉一般,到處都是朦朧的光影。
九葵和德芬,二人好起來,見不到面就茶不思飯不想。九葵劇團常有演出,不能來看她,她就經常一個人坐在桌前發獃。桌上堆著教學用的書,還有筆墨雄渾的字,那是九葵的書法,他人雖文弱,字寫得倒是不錯的,德芬經常跟他切磋,兩人漸漸的字也變得越來越像,有合體的感覺。
「你啊!真是一個新女性啊!」
男子舞罷長劍,做了一個「收」的姿勢。
「天足運動」終於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德芬看了一眼,說道:「美是美,但她不是我。」
院子里放著幾盆紅杜鵑,因是春天,花期正旺,德芬隔著窗子望出去,有一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她內心也正是這種感和*圖*書覺。她命人趕緊把那幾盆花搬走,管家老葛說,前幾天您不是還說喜歡的嗎,怎麼轉臉又變了。
這次要去見的方長官方洪見,王德芬以前是見過一兩面的,那時丈夫還在世,曾經一起吃過飯。聽說方洪見能力很強,黑白兩道全通,關於林正蕭的死,來龍去脈,沒有人說得清楚,德芬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去找方長洪見的,如果他也說不出什麼,冰之爹突然死亡案就成了一樁永遠破不了的無頭案。
「聽說你跟向雨微兩個人最近在忙一件事,也不知是真還假?」
德芬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難道他如此討好我,也是為寶劍而來?德芬越想越害怕,她甚至覺得這把「碧成劍」正在一點點 地吞食自己。原本她跟俞九葵的關係進展順利,雖說九葵比她小九歲,但兩人特別談得來。正蕭走後德芬就再也沒接觸過男人,這一次,這個教戲的先生走進她生活,她是格外珍惜的。
魏家有女年方六歲,一雙肉乎乎的小腳丫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非常可愛。有一天,魏小妹的媽媽突然叫來兩個滿臉橫肉的老媽子給小妹裹腳。一時間,院子里傳來殺豬般的哭鬧聲,外人聽來非常慘烈。
「林正蕭的死,可能跟土匪頭子胡一飛有關。」
胡爺的山洞很大,胡爺獨自己一人坐在高高的虎皮座椅上,手拿煙斗,吞雲吐霧地抽煙。遠遠地,透過煙霧他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好像懼怕似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肯過來。
自從認識了俞九葵,德芬又變回一個女人。前一陣在學校里當「女先生」,衣著趨於中性,非黑即白。首飾是一樣也能不戴,頭髮緊緊紮起,盤在腦後,連流海兒也不能留。
「都不好意思看。」
她問:「你這是幹什麼?不在院子里練劍,到把玩起剪刀來了?」
這把道具寶劍,就像一個引子,引得方洪見不得不說「一把寶劍的故事」。原來,林正蕭的死與一把劍有關。300年前李自成兵敗,隱姓埋名來到這個小縣城,起名「福安」。他們的後代在這裏休養生息,繁衍子孫,子子孫孫隱藏著一個秘密——碧成劍。
「你是誰?」德芬問。
他摟著她,輕聲細語說著話。他每天夜裡來,都是翻牆進來,見面之後又翻牆走,很少留宿過夜。一方面是怕管家發現,另一方面戲班要早起晨功,早早回去躺在鋪位上安心。
他把她推到鏡前,鏡中有兩個人影,一上一下,眉清目秀,真是碧人一對。
德芬說:「冰之不見了,我心裏著急!」
德芬從劍鞘中拔出寶劍,一道白光彷彿從她手中流瀉出來,寒氣逼人。
「真相只有一個。德芬,你要是信我就別再查下去了,你鬥不過他們的!」
臨別之時,方洪見放下這樣一句話,算是結語。
6
「我孩子丟了。」
他雙手按住德芬的肩,給他繫上一條剪髮用的白布。就在這一瞬間,德芬似乎感覺到了一個男人的呼吸。這個瞬間很短,很快地,他們又聊起別的話題來了。
接下來十天時間,雨微和德芬兩名女子進入備戰狀態,孩子小啊孩子懂什麼,與其說是考孩子,不如說是考大人。
「你獃著別動,我出去看看!」
冰之睜大眼睛看著理光頭的小夥子大旺。「不吃草?它什麼?吃飯飯嗎?」
他和她在一起,一邊剪頭髮一邊聊天。有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落在她頭髮上,絲絲縷縷宛若金屬一般。他說,芬,你頭髮真好啊!他用手撫摸它們,是帶著暖暖的愛意的,頭髮的擁有者當然也能感覺到,只是不說罷了。不知怎麼,他們就聊起闖王李自成來了。九葵說,聽說咱們福安縣有一把寶劍特別值錢,叫「碧成劍」,姐你聽說過嗎?
「可我還是想知道事情真相。」
1
「原來就是這把劍啊!多少人朝思暮想,就是為了闖王這把劍!」
德芬翻了個身,用食指點著九葵的下巴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你聽說過這句話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我聽說一個事。」
她手裡拿著那張告示紙,走在福安雨絲微涼的街上。街邊有賣吃食的,那熱氣騰騰的常德米粉顯得格外誘人,雨微就拉張凳子在小桌邊坐下,叫了碗米粉吃。
「我給你一點提示:去鷹嘴峰找胡一飛,就能換回孩子。」
冰之也一天天長大了。
眾人皆搖頭,說「沒有。」
小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粉上來,「謝謝姐!我年紀大了幾歲,不然我也想去參加呢!」
「大家息怒,請坐吧!」
入夜,帳幔低垂,屋裡點著香熏,四處瀰漫著淡淡的香氣。
「為什麼要見我?我要回家!我要找媽媽!」
「你別緊張。要真這麼緊張的話,就別去調查這個案子了!」
「先生過獎了,我不過是一介教書匠,養家糊口罷了。」
魏大全壟斷了茶葉的銷路,做茶葉買賣發了大財。家裡雇了四個老媽子專門看著六歲女兒,給她裹腳,孩子疼得哇哇叫,街坊四鄰都陪著掉眼淚。
「那你還是信不過我。像你這樣天生的美人,就像是理個光頭,也是好看的!」
方洪見閃身沖了出去。他白衣白袍,身手了得。王德芬小巧玲瓏,緊隨其後。二人來到院中,只見月光如水,銀白色的光焰嘩啦啦灑了一地,在銀白色的光圈中央,他們看見一把寶劍。
那告示是薄薄的一張棉紙,淡黃的和*圖*書
顏色,拿在手裡像一片樹葉,可在向雨微眼裡,這可不是一張普通的樹葉,它象徵著林冰之的命運圖譜。向雨微是個新女性,她個人並不想結婚,是個不婚主義者,卻又喜歡小孩,特別是小女孩,就把閨蜜的小孩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來培養,林冰之長得可愛,人又聰明,雨微不自覺地就把冰之納入培養範圍之內,決心把她培養成小神童。
「這件事我們得管一管!」
日光清朗,花影搖動。
最近版本的唐詩,厚厚的一大本,德芬把它放在案頭,連夜用鉛筆勾勾畫畫,選出適合小孩子背誦的篇目。這個過程何其繁雜,有的詩好,卻不適合小孩背誦,比如說「佳期如夢」這樣的詩句,明顯就是描寫成年男女的,小孩子讀起來怪怪的,不太適宜,但詩句又不能太簡單,像「鵝鵝鵝」之類,雖稚嫩可愛,但絕對不能拔得頭籌。
胡爺派大旺來帶冰之的時候,冰之正給小兔子吃草。
她們相互拽著頭髮,你進三步,我退三步。進進退退,好像跳舞,外加偶然抬腳踢對方一下肚子,落空,再踢,再落空。掄胳膊,掃堂腿,外加一個小跳,一個大跳,如神聯附體。
「你聽誰說的?」
王德芬在鷹嘴山上恰好遇見這種古老劇種,回到家就張羅著找人學戲。她想讓冰之學上幾個小唱段,家裡自娛自樂的時候,也好有個像模像樣的唱腔。
德芬從腰間拿出鑰匙,一扇門接一扇門地打開,等她打到第三扇門的時候,她感覺到了異樣,那個庫房連加三道鎖,鎖很緊,也難開。
店小二手腳麻得地抹著桌子,看見雨微手中的告示,就問:「男娃女娃?」
許許多多的小人兒,插在他肩上的扛把子上。小人兒站立,姿態各異,形成了一個小世界。
德芬去上課,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晚了一些。她手裡拿著書,一撩門帘進來,看到了手拿剪刀的九葵。
「來寶應塔的人,不是求子就是求丟失的東西。看樣子,你一定是丟失了很重要很重要的寶貝,是吧?」
「德芬換個髮型,好看!」
冰之很喜歡這個弟弟。
一語點醒夢中人。德芬和雨微分頭去找人。她們穿過牛市、馬市,穿過賣絲綢的商鋪,穿過肉鋪和米鋪,穿過劃地賣藝的雜耍小團,穿過人群密集的鬧市區,逢人便問:
「妹砣,走!我帶你去找紅蘿蔔!」
德芬手裡拿著糖人邊走邊哭。「冰之!冰之!你在哪裡?」有個小男孩猛地跑過來,搶走了她手中的小糖人。德芬愣了一下,眼淚在腮邊凝住,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事啊?」
午夜12點,德芬躡手躡腳起了床,她不想驚動管家和丫鬟,只想一個人悄悄行動。德芬手提小紅燈籠躡手躡腳出了門,門帘被春風拂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響,要不是這一點聲響,德芬會誤以為自己仍在夢裡,而夢裡的世界無限美好,小女兒也沒有丟。她繞道去庫房,一盞小燈相伴,分外大胆。別的女子都怕黑,她倒像吃了豹子膽,越黑越往前沖,要把事情弄清楚。
冰之就真信了他,跟他走了。其實他們並沒有到地里去找紅蘿蔔,而是直接去了胡爺的山洞。
「長大以後,你們都想幹什麼呢?」冰之媽問。
「你這話說的,倒有幾分哲理。」
「是吧。」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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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說道:「男尊女卑,古來如此。」
這次上山,母女倆見識了一種古老的劇種:辰河戲。辰河戲是由地方劇巫、儺、娛神糅合逐步演變過來的,是一個古老的地方戲劇種,是中國戲的「活化石」。辰河戲主要流行於沅水中、上游的廣大地域,包括懷化地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2
大旺從沒見過這麼聰明的小姑娘,僅僅才四歲,口齒如此伶俐,她想起了自己的小妹妹。
經過幾次三番交涉,魏老爺終於鬆口,命令傭人給小女兒解開裹腳布,讓她自由生長。
後院極其安靜。
他說著話,用手輕輕扶了下她的腮。她內心感到強烈震蕩,外表卻平靜得一如片春天的玉蘭花瓣,除了白,還是白。淡淡的幽香升浮上來,玉蘭花瓣和嘴唇輕輕相觸。鏡中那兩個人在慢慢靠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德芬有一雙半大的小腳,說半大是因為五六歲時纏腳纏到一半,德芬哭鬧得厲害,母親實在不忍心,就叫老媽子把纏腳的白布給放了。據說漢族女子裹腳有上千年的歷史,一開始是用白布裹上腳當襪子使,漸漸地演變成一種變態行為,越裹越緊,希望腳小,最好小得像一隻棕子。
俞九葵在縣城的名氣越來越大,他和冰之娘的關係只好轉為地下,偷偷摸摸來往,怕人說閑話。
「原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日光照在院中那高高低低的盆花上,花影移動人不動,似乎有某種香氣在二人間徘徊繚繞,此處無聲勝有聲,有那麼一兩秒的靜默,時光彷彿凝住了。
「那你怎麼知道我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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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教戲的先生呀!這麼快就找到了,老葛,你越來越能幹了!」
「落花洞女」德芬是見過的,以前校長的女兒就是得了這個病,瘋瘋傻傻,最後莫明其妙地死掉了。德芬不相信自己發女兒會跟這些事有關,因為畢竟年紀太小,人又活潑可愛,不可能是「落花洞和-圖-書女」。
他倆正說著話,只聽得院子里發出「倉啷啷」的異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墜落院中。
女人打架主要是揪頭髮。
常德米粉當前,雨微已顧不上說什麼了,用筷子挑一根米粉送進嘴裏那麼一唆,真是好味!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冰之的同學來啦?老葛,快去泡茶!」
「鬥不過?越是這樣,我越想試試!」
「都說姓魏的不好惹,到他家去宣傳天足,那不是雞蛋往石頭上撞嗎?」
從這個下午開始,冰之開始學戲,德芬的日子也起了微妙的變化,除了教書外,就是盼著餘九葵來,他一來,滿屋都充滿生氣,花開得更艷麗,人變得聲高、氣足,魚缸里的魚游來游去,似乎比平時歡實許多。
王德芬來到寶應塔前,停下腳步,仰望高高的塔頂,心想,都說寶應塔是有求必應的,我也來試試吧。就在她雙手合十,微閉雙眼向寶應塔發出求救信號的時候,一男子低沉的聲音出現在耳畔,真是神了。他說:「寶應塔有求必應。這位女士一定是遇到什麼急事了吧?」
「我要嫁給一個名人。」江婉紅說。
小冰之就是這樣,她莫名其妙被人帶到這裏,一開始還有些想家,但看到一桌子吃的東西,就又樂了。她住的那間山洞里還關著一隻小白兔,毛極白,樣子乖,冰之可喜歡啦,夜晚抱著它睡覺,醒來后摸它毛茸茸的身子。
「你急什麼呀?」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你們一起宣傳天足的好處,不許婦人裹小腳。是這樣嗎?」
三個花朵一樣的小女孩坐在藤椅上,圍著茶几喝茶。
「對!同意!」
要說在福安,魏仕洪魏老爺在這座城裡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魏家生意做得很大,茶葉,絲綢,土布,山貨樣樣做,人稱「魏大全」。
胡爺坐在虎皮椅上,四肢張開,就算跟小孩也要擺擺土匪頭子的譜,你看老子帥不帥!
12歲的少女,花朵一般美。
碧成劍一直是黑白兩道各路強人想要得到的寶貝。他們想盡辦法,要把李自成這把劍弄到手,方洪見說,寶劍就藏在林家某個庫房,林正蕭死前一直守口如瓶,除了他本人,沒人知道那把劍到底放在哪裡。
九葵問:「這個髮型怎樣?」
這天,幾個女學生打扮的女子突然闖進魏府,吵著要見老爺。老爺在喝茶,並不想見客。就在這時,這幾個女學生聽到隔離驚天動地的哭鬧聲,她們領頭的一個女忍無可忍,一腳踹開房門,去阻止老媽子給小孩裹腳,老媽子很兇,將她往外推,雙方打了起來。
入夜,冰之娘來接冰之,正趕上看辰河戲。胡爺讓冰之娘住一晚看了戲第二天一早再走。胡爺再也沒提寶劍的事。
林冰之12歲那年,家裡發生了一件事,媽媽又給他生了一個小弟弟,名叫「小石頭」。林冰之猜想,小石頭的父親應該是她的戲曲老師俞九葵,但母親從未松過口,冰之年紀小,大人的事插不上嘴,一切都只是猜想。她所能做的是有時幫媽媽看弟弟。
這想法就像一顆流星一劃而過,很快她又恢復平靜,靜心選詩,最後她選定了這一首,白居易的《草》,「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這是一首好詩啊!德芬用毛筆圈定這首詩的時候,心裏已出現冰之取得「小神童」大賽第一名的景象。夜裡睡覺,這景象再次出現,越來越清晰。
鷹嘴山,雲霧繚繞,風景絕佳。軍事上易守難攻。土匪頭子胡一飛在這兒盤距多年,他自稱是「闖王」李自成轉世,一心想得到闖王的那把劍。他苦心搜尋,多方打探,終於打聽到「碧成劍」就在福安縣林家。
福安縣有座不明朝代的古塔,名叫「寶應塔」,民間說法是「雖朝代不明,但有求必應」,當地百姓遇到什麼事,都是要到古塔前去拜一拜的。這一年,福安縣舉辦「第一屆小神童大賽」,就在「寶應塔」下,向雨微在街上看告示,立刻揭榜應戰,自作主張替林冰之報了名。
馬車走得很慢。四周是綠油油的田野,從家到省城,馬車要走大半天,以前丈夫常走這條路,走他走過的路,不由得想起他的音容笑貌來,想起他平時里對自己的好,心中湧起各種滋味。天色放晴了,德芬催馬車夫快點趕,爭取天黑前趕到方家。
他倆一人一句,聲聲疊疊,就跟唱戲似的。
「哪裡來的寶劍?」
這小童的未來不可限量,是個大才女。
德芬從來沒跟人打過架,可這一回,小女孩的哭鬧聲讓她忍無可忍,她參与其中,與家丁老媽子打得熱火朝天。
「正月十五,寶應塔。」
俞九葵有時想想,命運還真是會安排,如果沒有辰河戲,我俞九葵就什麼也不是,沒有父母,沒有家。九葵從小是個孤兒,在戲班子里長大,因為人長得俊又聰明,深受師傅寵愛,學到戲曲的精髓。如今又有了喜歡的人,千恩萬謝,不知怎麼感謝才好。
但自從生下小石頭之後,她的內心歸於平靜,特別是她閨蜜向雨微去年去了上海,她就像丟了魂似的,好幾個月提不起精神來。好在女兒冰之長大懂事了,還幫她帶弟弟,讓她略感欣慰。
從這件事以後,向雨微便稱冰之為「福將」,她說此女命中「天降重任」,一定要好好培養。小冰之雖說沒爸,但有一個好九姨。從某種意義上說,九姨在冰之生命里扮演了父親的角色,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冰之在遊戲里還真管雨微叫爸。有時她跟小朋友聊天,張口閉口「我爸」,說的就是m.hetubook.com.com九姨向雨微啦。
「我要當作家。」林冰之說。
「是啊,都說好聽。」
「你才12歲,就想著嫁人了,羞不羞呀!」冰之媽說。
「這是什麼?」
湘西黃金茶是湘西珍稀的地方茶樹品種資源。據古籍記載,清朝嘉慶年間,某道台巡視六都,途徑兩岔河,遇到瘴氣,求助於當地村民,一老阿婆將自家門前種的野茶煮水給他喝下,沒想到瘴氣竟然痊癒了。他十分讚賞,賞黃金一兩,並將茶獻給嘉靖,列為貢品。「黃金茶」之名因此得來。湘西黃金茶具有「高氨基酸、高茶多酚、高水浸出物」的品質特點,是上好的綠茶。
聽說林冰之是小神童,這天胡一飛一大早起來,在山洞廳堂先打了一套拳,然後命人把小神童叫來他親自審問。
「有沒有見過一個這麼高的小女孩?」
掌聲從側面響起。有人在暗中觀察他很久。
「待一會兒就是了。」
德芬站在人群里,豎起耳朵細細地聽。
雨微說:「對,開始行動吧!」
「太危險了,這是要死人的!德芬,你一個小女子,我勸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這天,九葵手裡拿把銀亮的剪刀,坐在德芬屋裡等她。
冰之跟先生學唱,也只是一盞茶的功夫。下課之後,俞九葵也不走,去德芬屋裡談天,談到天色將晚,也留下一起吃飯。得知俞九葵喜歡吃魚,家裡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清蒸魚,有時也紅燒,但更多的時候是清蒸。
小冰之什麼也不怕,顛顛地跑過來,來到大帥椅跟前,不管不顧地,上來就摸虎皮座上的老虎尾巴,邊摸還邊作了一首關於虎的小詩,把胡爺逗得哈哈大笑,把可愛的孩子抱起來,在空中轉了一個圈。
老爺不僅沒有生氣,還給來訪的「女學生」泡了好茶湘西黃金茶,請大家品茶。
院子里種滿了花。花影搖動,奼紫嫣紅,美不勝收。冰之經常抱著弟弟在院子里曬太陽。院子里的陽光彷彿全都吸到這個小傢伙身上,花草樹木全都變得暗淡無光,天地間只剩一個金光燦燦的一個孩子。
小客廳里的光線也有幾分幽暗。不知為何,影子倒比光亮多。方洪見說:
寶應塔「小神童」大賽那天,胡爺就帶領一幫弟子下山,說是採買物品,實則打探消息。大賽后的第三天,他們就把林家的孩子給綁了,希望能嚇唬一下林家,用孩子換寶劍。
「哎!這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一個戴草帽賣糖人的男子,出現在德芬面前。
九葵今晚來,是在散戲之後。他總是有演出,在福安他是個角兒。角兒有角兒的好處,比如說掙錢容易些,人人都認識你,要看個戲就會想起你,彷彿別人都不存在似的。
瘦高個兒的女孩名叫江婉紅,面色清白,瓜子臉,兩隻眼睛有些往上弔,像極了戲劇里的青衣。另一個範文美是個小圓臉,鼻翼小巧玲瓏,鼻樑卻很高,一雙大眼睛顧盼流轉,彷彿會說話似的。兩個小姑娘長得各有各的特色,都像畫片里的女孩,美且光亮。
「小石頭太可愛啦!」她逢人便說。
這天,王德芬、向雨微,還有幾個新女性教師一起在學校操場上集會,她們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圍成一圈,月白色的上衣在綠草地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美麗。
「見到寶寶,給她一塊糖吃。算我送的!」
王德芬就趁著學校放春假,雇了輛馬車就向省城出發了。自從丈夫被害以後,德芬覺得自己就像變了個人,從前衣食無憂,寫字、畫畫全憑興趣,現在卻是全然不同,能文能武,能教書能查案,由此得出結論:人的能力全都是逼出來的。
「自會有人告訴我。」
農曆十五這天上午,在福安縣不明朝代的古塔「寶應塔」前,「第一屆小神童大賽」終於開鑼舉辦。
「纖纖小腳,男人掌中一握。」
「我拿什麼換?」
小孩子可不管那麼多。他們生來天真,無知又無畏,哪怕殺頭的厄運就擺在眼前,前一秒,你給她一塊糖吃,她依然會樂得合不攏嘴。
這天下午,德芬正在客廳里喝茶。客廳里擺了一盆新栽的茉莉花,香味陣陣襲來,德芬半躺在美人榻上,聞著花香,心情不錯。好久沒有像這樣舒心過了。自從丈夫遇害,揪心的事是一件接一件,到學校找工作、當教師,一開始背著孩子去教書,十分辛苦。後來又獨自去省城調查丈夫的死因,挖出一個驚天秘密:闖王的佩劍——碧成劍。
「瞧你這張嘴甜的,說話好像背戲文。」
九葵對她讚賞有加,二人更加恩愛了。
「來!來!小孩兒,過來!」
「你覺得,流海如何?」
紅燈籠,白馬,暗灰色的石台級。從門內傳來鶯歌燕舞的響動,家中一派祥和景象,像是有客人來,專門請了人來唱戲。王德芬說明來意。方洪見很客氣,專門在小客廳單獨接見,不許外人來聽,就連端茶送水的都得迴避,這神秘兮兮的氛圍,搞得德芬緊張起來。
上回上省城找方先生問到那把「碧成劍」,說是當年闖王李自成的佩劍,土匪綁架孩子就是為了那把劍。入夜,德芬想去庫房找找看,那把傳說中的劍到底長什麼樣,她也想見識見識。
九葵有些拘謹地說:「我想幫你剪個流海兒。」
「管家讓我來教小姐學戲,聽說小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冰之。」
男子白衣飄飄,英氣逼人。
「您在學校教書,懂得許多古詩詞吧?」
「我就是一個賣糖人兒的。」賣糖人的答。
「大賽在哪兒舉行?」
「吃蘿蔔!」又說:「走吧,我們胡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