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水開的時間里,梁明月抬頭看了一眼掛鐘,又頗為遺憾地看著王南嵊。
她看上去毫不介懷,王叢駿更覺得自己在犯蠢。
「沙——」
程文璇不屑道:「堂堂男子漢,整天為了情情愛愛要死要活,誰看得起?要換了我,也得把阿駿給甩了。」
「回家。」
程文璇示意他接過手機,他瞪她一眼,還是接了過來。
梁明月哈哈笑了,她說:「是嗎?那你大可以試試。」
王南嵊:「……」
楊鑫哈哈哈笑開了,絲毫不見外地從隔壁桌提了把椅子過來坐下,將手往前一伸說道:「你好啊,吳大律師,我是楊鑫,三金鑫,隔壁開影院的。」
「為你。」
十幾個小組分批分段,錯開進了不同的廠房。
王南嵊大方健談,爽朗愛笑,成績長相樣樣出色,不出一周就成了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男生們勾肩搭背邀他打球,膽大的女孩們圍著他東拉西扯,彷彿天生就帶了好人緣,走到哪兒都十足受歡迎。
「看看。」
梁明月一腳將板栗球碾扁,再踩著半邊將它撬開,剝出裏面的兩三粒,往王南嵊眼前一攤:「還認識嗎?」
「隨手拿的。怎麼了?」他頭髮長了一直沒剪,出門便抓一頂帽子戴上。
「那你在這兒會待多久?」
王叢駿如遭悶棍。
慢慢喝完一杯熱水,王南嵊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往外走。一直到走出門,要下坡的時候,才終於聽見梁明月出聲:「你準備去哪兒?」
吳靖文見識過這一家三口的火暴脾氣,也看得出周家父母叱罵下的柔情,他說:「你回來他們肯定很高興。」
吳靖文等著她的下文,她卻搖搖頭不肯說了:「別問了,怕麻煩才拿周琪兒當擋箭牌。說來話長。」
開門的是吳靖文,他面色奇怪,周琪兒卻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還作勢要來一個愛的抱抱。
想著想著,她鼻腔一酸:「吳靖文,你知不知道睡你一覺,給我帶來多大的心理負擔。」
窗外天色陰沉,狂風肆虐,高空中有塑料在隨風飄揚。
周琪兒低著頭,堅持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起身,「我走了。下次見。」
路上Jerry詢問二人接下來可有安排,需不需要幫忙預訂,王叢駿一概冷臉拒絕,房門一拍,將他隔絕在外。
王叢駿低頭,瀟瀟已經把全身重量都掛了上來,他仰著小臉,下巴磕在他腿上,喊了一句:「爸爸。」
「少裝蒜。你今年三歲?還要所有人都圍著你哄著你?到底有完沒完了?」
王叢駿閉目握拳,握得青筋凸起指骨錚錚了,還是忍不住倒退,忍不住將梁明月截回懷裡。
梁明月要答時,王叢駿又傾身堵住她的嘴。
她在他懷裡這件事讓他覺得滿足,好像她完完全全只屬於他。
幾乎擊垮他整段青春期的傷痛被他小心翼翼埋得太深,沒有辦法在推門的那一瞬回籠。可是在看見半點不曾變動的屋內擺設,看見沉默的床與書桌后,纏繞著他的力量被一點一點抽去。
他蜷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想起來很多事情。
周琪兒:「我沒問過。」她哪裡敢問,她在明月面前從來不提吳靖文。
王叢駿懶得理他,轉身要走。
大家會好奇和疑惑的地方他們早答得駕輕就熟,一邊介紹,一邊為他們解惑,還主動列舉了許多他們尤其要掌握的技能。
他在一旁默不作聲,看著王叢駿沒事人般與人調笑玩鬧,看著他若無其事地飲下一杯又一杯。
「沒關係的。就一頓飯,意思一下,慰勞一下嘛。」
「我不知道。」梁明月說,「可能是吧。將軍——」
不咸不淡地又過去幾個月。在臨近寒假的時候,高漫雲在飯桌上告訴王南嵊,修復工作已經完成大半,正好他馬上高三,等這學年結束,他們便回棠城去。
再將本子一合,塞進書架最上層的畫冊夾縫中。
連著晴了好幾日,鄉間小路變得乾燥好走。
陳晨已經興奮難耐,待他一坐下便傾身過來:「怎麼樣?」
「為什麼?」
她掏出手機要打電話,卻發現不知何時收到了一條簡訊,發件人王叢駿,只有短短的三個字:來棠城。
他也能看見明天,看見未來,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知道他馬上就要真正失去。或者已經失去了。
王南嵊在陳晨質詢他是否偷偷摸摸早戀時,堅決予以否認:「不,沒有,我怎麼可能偷偷摸摸?」
他很努力地想要視而不見,畢竟旁觀他們母子互動,對他來說無異於身心的雙重鎚煉。可是這樣的時刻不管經歷多少次,他都無法平靜。
她問:「什麼時候?」
佔據了整面牆的影幕上播放著無聲的黑白影像,這樣短的一段視頻,他已經反反覆復,看過不知道多少次。
小涵方正急著要說,被她姑姑搶了先:「王家的!」
「你們根本就不像夫妻。」
他以前可以的。可現在不管和誰,他都沒法不想著梁明月。想她到底怎麼做到的,為什麼他厭煩至極。
這時,門口開進來一輛空車,隔壁站台的人定睛一看,嘩啦啦全跑了。那車還未完全停下,就已被層層人潮包圍,人群甚至簇擁著還在開的車跑了半圈。車速一降,就有人扒窗戶跳了進去。
「不要那麼輕易就說『愛』。你看到的,你感覺的,也許根本就算不上。」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吳靖文的存在感十分微弱,不知是因為當著小孩的面,還是實在熟稔默契到無需多言。
「我哪料到她這麼瘋?」
梁明月和王叢駿再次見面,是在草長鶯飛的四月。
他忍不住刺她:「你有臉問嗎?」
晚飯後,兩人在下象棋,吳靖文當笑話一樣問她:「你認識一個叫王什麼的人嗎?我們班女生居然說你們在談戀愛,你說好不好笑?」
「真貼心。」周琪兒接過,一氣喝完大半。
理智讓他提腳走人。可他不想。他的決心下了這麼久,到頭來還是沒有觸碰來得強大。
「你想聽我怎麼說?」吳靖文看著周琪兒,「我是想照顧他們,但不是非要以丈夫的身份,這點我們早已達成共識了。再說你,周琪兒,你老實講,你半年前選擇回來,是不是因為知道了王叢駿和明月的事?」
王叢駿更恨了,卻努力讓聲音平穩:「你真要接,就滾出去接。」
他還有事情要證實。
當然這叫不叫複合還有待商榷。因為男主角貌似還有別的女友。而梁明月雖然又有過幾次晚歸或不歸,卻總是行跡不定,行色匆匆。
梁明月站在學校租用的大巴旁,正對著花名冊點名。
信封里有時候是長長的信,有時候是一幅畫,還有的時候,就只裝了他的一句思念。
梁明月笑了:「你是不想我走嗎?」
他搖搖頭,帶著小孩上了樓。
他指著題已經講了起來,梁明月在他旁邊坐下。
她飄飄忽忽地回去,內心不大想得通,那麼天翻地覆的一架吵完,也沒個後續,就突然歲月靜好太平盛世了?
「坐黑車啊,你不怕被賣了?」
「瀟瀟,」梁明月鋪完被子,蹲在瀟瀟面前,輕輕問他,「你以後想不想像爸爸一樣,也當建築師,給別人畫好看的房子?」
她問:「你們在外邊幹什麼,動靜這麼大?」
禹雄傑照做,梁明月又檢查了一遍另外兩個同學的書寫,確定沒什麼問題,她轉身欲走。
外邊是樓宇大廈,華燈夜上,他斂眉看著,忽然被梁明月從後面摟住。
「好奇啊,想知道你要去哪兒。」他沒料到她是來鄉下,也沒料到她家在鄉下。聽陳晨的說辭,梁明月明明是個嬌慣任性、我行我素的大小姐。
其實梁明月一直這麼沒禮貌,王南嵊之前也並不介意,這次卻十分不爽。主要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她不會來找他,她永遠不會來找他。像過去的四個月,像今天,像以後的每個日夜。
梁明月沒說話,吳靖文心沉了一半,他還要問:「不是真的吧?」
「我不走,我可還沒吃飯!」
「是。」
「反正,阿駿的反常都是因她而起。原因?鬼知道。」程文凱對自己的雙生姐姐這樣總結道。
「爸爸,我們去哪裡?還沒跟媽媽他們說呀!」
梁明月在讀書上很用功,花一段時間便趕了上來。
「怎樣?也許認識一下你的寶貝兒子,聽他叫聲『叔叔』——」
她旁邊站了位高高的男生,很好認,照片上的少年。王南嵊剎住車,主動打招呼:「早上好啊!明月同學。」
梁明月:「你爸媽知道嗎?」
現在他有了結論。
程文凱嘆了口氣:「那你跟我回去?」
梁明月閉上眼,整個人都沉了一點,她說:「我對你不特別。你真的想錯了。」
上了高速之後,梁明月重又打開了音樂。
「你以前不是很熱愛這個行業?」吳靖文說,「不惜與家中決裂也堅持要遠走,還說永遠不會再回來,到死都要在外面漂泊。」
他這麼多年和王叢駿一起長大,一眼便看出他心情極差。罕見的,好久未見的,快跌至谷底的差。
王叢駿心跳漸漸平定,此時再看熒幕,不免覺得好笑。
歡歡大名叫秦歡笛,是一個脾氣有點橫的小女孩,她和瀟瀟坐在一塊兒玩積木,一定要佔主導地位。
「算了吧。」梁明月說,「我不想再為視頻的事吵架。」
她如此若無其事,讓王叢駿心中火焰越躥越高,可自尊讓他克制,讓他不將惱怒表露。他故意輕佻道:「開的情侶包廂,誰會真衝著電影去。」
「還吃嗎?」他問。
「那你要和歡歡說啊,」吳靖文說,「歡歡可能不是故意的。」
兩人坐在地板上翻著素描本,梁明月一張一張,仔仔細細地看。真的畫了很多,畫得很好,梁明月盯著紙上少女的臉龐,偶爾會有種遊離感,懷疑自己臉上是否真的出現過這樣的神情。
只有程文凱笑不出來。
「因為沒人陪我吃飯。」
有幾片顫顫悠悠地飄落,反而襯出他跳高時好看的側臉和下頜。
好像這樣能少想一會兒她,能安撫突如其來的躁動,變得狀似平靜。
「瀟瀟出生滿一年,就去辦了。」
梁明月給他扔了條吳靖文的長褲,待他換好后又下了逐客令:「門後邊有塑料袋,把你東西裝好就趕緊走。」
他知道她為什麼總故意跟他嗆聲,為什麼總對他張牙舞爪,又為什麼總問他在幹什麼或有沒有時間。他冷眼看著她像個傻子一樣用各種通信工具圍著他問了四年,卻從來不敢真的來找他。
程文凱兩邊被哽,又見王叢駿偏過頭,面上是掩飾不住的笑意,一下傷得不輕。
「瀟瀟,」吳靖文點一點他紅撲撲的臉蛋,「過了年送你去學畫畫,好不好?」
他問她:「喂,梁明月,你讓老公帶孩子養家,自己紅杏出牆,還這麼心安理得毫無愧意,你怎麼做到的?心理素質怎麼這麼棒?」
王南嵊真正意識到不對勁和困擾,是在一堂數學課上。老師在講試卷,他卻不自覺地分了心,等到回過神來,卷面上已多了一位朝他瑩瑩注目的少女,是那天早上剛洗完臉,清水出芙蓉的梁明月。
夏思盈聽她說完,沒多問,點點頭表示可以。
他往後看,梁明月已在倒數第二排坐好。
可梁明月沒有。
這麼長的一段話說完,王叢駿髮絲都未晃動半分,他抱了剖白的心思,反而不太敢去看梁明月的表情,只注視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一段路程,聽著周邊來自鄉間樹林的輕響,感覺自己的心跳在一點一點加快。
梁明月做了個深呼吸,接了:「喂,靖文?」
「我有事。晚上不回來了。文遠哥,你幫我跟奶奶說一聲。」
她穿著T恤牛仔褲,頭髮鬆鬆散散地紮成個小揪,聽見聲音,便抬起濕漉漉的臉看他。下意識地,王南嵊偏開了頭。
而周潔雖然將「為什麼」問出了口,心中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知道原因。
程文凱湊熱鬧不嫌事大:「我算算,十四歲——那也完全可以了,阿駿,你真是一鳴驚人!到底是和誰——」
梁明月接過去,笑了一聲,抬臂一揮。
簡單說呢,就是成品的方向必須由她說了算,她說要拼橋,就是拼橋,她說要拼房子,那就是拼房子。
「怎麼沒有,我前男友就是開火鍋店的,知名連鎖,我好歹跟了他幾年,偷了不少師呢!」
對著這樣的一老一少,王叢駿只能點頭。
王南嵊試圖解釋:「阿姨……」
瀟瀟點點頭,梁明月從吳靖文的口袋中摸出鑰匙,轉身走了。
「歡歡不去。歡歡要去學跳舞。」
「偶爾會帶朋友來,說來也怪,我這次回來,好像不怎麼慘。爸媽變得好說話很多,再也不會說兩句就砸鍋子砸碗。」頓了頓,她心有戚戚道,「不過我還是沒敢在家常住。承受不了。」
王叢駿冷眼看著,他聲音平靜:「梁明月,下次再讓我看見,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他何止查她住址,他把梁明月和吳靖文查了個底朝天。
距她不遠的沙灘上,站了一個模糊人影。
「學姐要去哪兒?」
王南嵊拿傳單拍她腦門:「就你聰明。」
程文凱一面勾選一面挽留:「別走呀。本來也老不見你們冒頭,現在又要去哪兒?」
王叢駿也沒有上大巴。
她無意之中撞見王叢駿身邊換了新人,是一個栗色捲髮的漂亮學妹,再加之周邊眾人對梁明月的刻意挖苦,她愧意更重了。
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
她追上王叢駿:「你在哪兒撿的,怎麼不報警?」
俊朗的面龐與記憶中一點點重合。
梁明月:「你每天都待在店裡?」
其實在看見他們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回來時,他應該轉身就走的。
「是。」
「瞎說。」秦老師是絕不肯承認的。
她大概覺得可笑,竟然連爭執都不肯,毫不猶豫地就要離開。
兩人都是一愣,周琪兒又說:「我不回去了。以後就留在邵城。」
王叢駿對她的腦迴路無語,他看向熒幕,鏡頭猛然拉向一個下巴削尖如錐、黑著整個眼眶的女鬼,嚇得周潔一聲尖叫。
王叢駿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程文璇卻還沉浸在方才的爭辯中,她接著說:「不相愛那就離婚咯。這可構不成出軌理由。不,任何事都構不成出軌理由。雖然我們周圍出軌男女比比皆是。」
「我還怎麼說?說日子無聊出軌消遣咯。」
程文遠一進家門,小涵方便撲了上來:「爸爸!」
他佯裝不滿:「你是磁鐵嗎?我是吸鐵石嗎?梁明月,你怎麼有這麼黏人的愛好?你的高冷人設呢?」
「那為什麼?」
那年王韜和高漫雲被調來負責邵城的古建築修復,自小跟在父母身邊走南闖北的王南嵊便也轉來了邵城一中。
沈姿亭一走,梁明月便沉默了。「對不起。」她說。出於心虛不敢去看身旁人的表情,下巴卻被人挑起。
這些曾在夏思盈心頭盤桓過的疑問隨著時間流逝不了了之。她早已不再糾結。
梁明月:「瀟瀟畫得真棒。旁邊還畫了什麼,給媽媽看看。」
他問:「意思是整個暑假,你都不打算跟我見面了?」
周琪兒呆住了,她急道:「不是,傻明月,你到底在想什麼,真讓他抱著瀟瀟去棠城,你當心要都要不回啊!」
「誰?」程文璇嚇了一跳,「你說我?」
周琪兒瞪著他:「你記得倒很清楚嘛。」她早已與自己和解,因此也不太計較吳靖文這隱隱的挖苦。她說:「不懂事放的狠話你也要當真?雖然我那時確實是這樣想,但誰能保證幾年過去一點不變?吳靖文,你敢說你現在二十八歲了,腦子裡想的事還和十八歲一樣嗎?」
「你找不回的。」梁明月在心裏說,也在心裏詛咒,「祝你永遠也找不回。你憑什麼不失去?」
吃完飯,周琪兒打發吳靖文帶著瀟瀟先回去。
一對相愛的夫妻,怎麼捨得出軌?
王叢駿看著梁明月開懷的樣子,只是扯了扯嘴角。他笑不出來。
畫面上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見王叢駿笑得更開心了。
沒聽到回答,王南嵊側頭看她。梁明月盯著走過來的幾個女孩子,身上的飄忽勁兒沒有了,整個人散發著不友善的氣息。
此刻與王叢駿咫尺之距,程文璇在想,那個什麼明月是怎麼捨得甩人的,畢竟眼前人的皮相簡直一等一地迷人。
事實是陳晨說得再對不過了。梁明月很討厭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做任何事,警告過他不要再拿白痴數學題裝模作樣來請教她,也不要再借各種由頭在她身邊晃蕩。
梁明月抱住他:「這有什麼好問?就是你,只有你。」
王南嵊是個很浪漫的人,秋天撿起的第一片落葉要寄給梁明月,冬日清晨,在雪地上畫的畫要拍給梁明月。
王南嵊又問:「你來買什麼?」
周琪兒懵懵然:「什麼意思?」
周琪兒開口:「不是。」
小涵方趕緊補充:「是小駿叔叔,瀟瀟是小駿叔叔的兒子!」
王叢駿拍開她手,深深看她一眼,將車重新啟動。
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廊道拐角,程文璇就近在咫尺,當然察覺到了異樣。
王叢駿站在一前一後兩道隔斷之間,見是他來,往前走了幾步:「你怎麼來了?」
瀟瀟想了一陣,為難地說:「那我可以不和歡歡一個班嗎?」
「快一點啊。」王叢駿催促。
對面電梯叮地響了一聲,她抬頭,見王叢駿從中走了出來。
王叢駿不懂她在高興什麼。可梁明月這樣燦爛的表情實在少見。他盯著看了幾秒,移開目光:「這麼開心?」
「那走吧。」
王叢駿換了衣服出來,程文璇手一抬,手機屏幕直接對準了他,她笑得蔫壞:「奶奶,您看,我已經到小駿這兒啦,他說馬上就回來看您!」
梁明月點頭。
然後程文凱明白了,王叢駿不聲不響地,換了個房子。
「說啊……」
王叢駿反客為主,在逼近時問她:「為什麼不算?」
「有沒有搞錯,明明先前是你在問我,好吧?」
「好吧。」梁明月左右看看,「我該走了。」
「阿駿那種人,如果先說分手,肯定下一秒就不將人放在心上。百分百是被甩了。」
「你哪來的地址?」
玩玩而已?
周琪兒差點嗆水,一上來就這麼直接的嗎?
幾個人吃到一半,樓梯口走上來一個穿著背心短褲、鬍子拉碴的男人。他頭髮亂蓬蓬的,好像睡醒沒多久,徑直朝他們的座位走來,周琪兒背對著沒看見,吳靖文則眼看著他的大掌落在周琪兒淺紫的頭髮上,揉了沒兩下被周琪兒拍開:「說了別碰我頭髮!你耳朵長著當擺設的是吧?楊鑫!」
不知是又長了一歲,還是未睡清醒的緣故,王叢駿看著和之前不大一樣了。
「什麼?」
平時幾分鐘的距離,在這個傍晚似乎格外遙遠,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推開大門徑直走向哥哥房間。
那是他鬼迷心竅的起點,是他第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他不相信是作假。
前幾年周琪兒與瀟瀟幾乎都是通過視頻會的面,眼見著他從小麵糰一點點長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時常抱怨不能上手。
「肯定是。」程文凱自問自答,「還是不可調和的一架,連房子都被遷怒。可怕。」
「哦——你看見我打電話了,以為是我賭氣,要離家出走。」
她斟酌著,話音里的調笑沒有了:「阿駿,有些事你想岔了。」
明明已過去了三四月,她想起來居然還記憶猶新。
王叢駿原地站著,雙手插袋,等著她走過來。
挨了王叢駿一記悶拳后,程文凱如願坐在了兩人對面。
程文璇想到她來之前,程文凱跟她交代的,關於王叢駿的神奇前任。
周琪兒訕訕道:「這個明月,也不提前跟我串串詞。」
梁明月抬手比畫了一下,仰著臉笑了,笑得眼睛嘴角都彎了起來,好像心情很不錯。
她屏氣凝神,心跳得飛快,隱隱覺出事態不妙。
王叢駿笑了一笑。
「你好。」吳靖文放下筷子,客氣地回握。他略有些疑惑地打量這個男人,「我們認識嗎?」
他閉眼,壓下心中的暗涌。
「你自己走。程文璇,你很閑嗎?能不能別每次都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樣子管閑事?」
「嗯。」
梁明月從抽屜里拿出來一沓,往前一推:「哪張?」
禹雄傑訕訕地閉了嘴,眼看著她大步離去。
連吳靖文都聽說了。
她在瀟瀟的臉蛋上親了一口:「寶貝兒,你先跟叔叔上去,洗了澡就睡。媽媽去買個東西。」
程文璇平和了點兒,為某人至少還知道吃東西而感到欣慰。
吳靖文越聽臉色越來越黑,他問她:「你不告訴我就算了www.hetubook.com.com,就由著她這麼胡來?」
他又一次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
梁明月點點頭算作回應,腳步都未慢一拍,便從他身旁直接經過了。
梁明月差點落下淚來,她靜了會兒,偏頭親親他的手:「媽媽不難過,走,我們去看外公。」
梁明月笑了,她說:「為什麼?我看你每次和歡歡都玩得很開心啊。」
她彎腰摸出來,屏幕的光亮映出王叢駿興味盎然的一張臉,他說:「接啊。」
王叢駿啪地將手機從后打下。
「是嗎?」周琪兒十分懷疑,她自己的感情史,就沒有哪段是長久的,更別說比六月天還易變的心性,一年後?那時候還喜歡嗎?還是現在的喜歡嗎?這麼長的日日夜夜,可不能保證不會遇到別的心動。
「不用。」
總是這樣。又是這樣。
王南嵊跟進去后,感覺自己又開了一番生面,裡邊已經停了好幾輛去往別處的中巴,矮矮的,灰撲撲的,載滿了人往外駛時居然還搖搖晃晃的。
王叢駿扯著嘴角,無聲地笑了笑,他走到梁明月對面,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不。」王叢駿拒絕。
他去看她的名字,清雋有力的三個字:梁明月。
瀟瀟:「五歲。」
周琪兒:「好像是吧。」
但他還是關掉了。
「我分手了。」
回棠城的飛機上。
「住址而已。」他不把這當一回事,也似乎忘了兩人的不歡而散,「不要綳得這麼緊嘛,明月。」
她懊惱極了,越想越覺得自己有責任,還等著梁明月來興師問罪。
他將試卷折起來。
梁明月遲遲沒有出現在視野中。
床上的人毫無動靜。
但他好像無意給人提供談資,很快上了另一輛大巴,從頭至尾眼風都未朝這邊掃過。
他求助似的看向媽媽,梁明月在周琪兒的爪子上拍了一下:「你能消停會兒嗎?」
吳靖文盯著她:「哦,是嗎,那你昨晚回家睡了?」
楊鑫抽一張紙巾,扣著她下巴幫她細細擦去。吳靖文手中筷子啪的一聲落了地,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桌上擺著茶壺和杯子,一盞檯燈,以及梁明月剛剛拿出來的試卷。王南嵊移過來看了看,最上面的英語試卷,她已經做了一半。
其實周琪兒心裏知道,知道吳靖文對她毫無好感,所以大學整整四年,她一直沒有膽子做點什麼,想著能繼續當朋友也還不錯。哪承想一畢業,卻突然被告知他要和明月結婚,她嚇呆了,即便知道前因後果,知道不得已,還是輾轉反側,無法甘心。然後……一時衝動做下錯事。
這兒緊挨著江邊,是棟明清風格的獨立小樓,紅磚一鋪,檐角一飛,格外賞心悅目。
坐在書桌前,吳靖文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王叢駿傾身靠近,仔細看她表情:「程文璇,你以後如果結婚,有了小孩,又碰到一個年輕好看的男人,會出軌嗎?」
「馬路邊。」
不爽的是,梁明月的我行我素也開始變本加厲。
梁明月克制著退後一步,被王叢駿單手撈了回來。
「沒完你想怎麼樣?」
瀟瀟那邊看媽媽忽然成了一片黑,提高了聲問:「媽媽,怎麼了?」
領證那天是個平平常常的周一,他和梁明月分別之後回到律所,晚上請了朋友吃飯,可能心情到底不夠平常,他喝了不少的酒。
「隨便吧。」王叢駿不在乎她的否認,他只是感到失望。失望梁明月一定要將兩人定格在這一步,進一點點都不肯,不光不肯,她還要倒著走。
梁明月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怎麼,不行啊?」
「我是不懂。」王叢駿挺平靜,他今天鐵了心要掀鍋,「那你說啊!你們相愛嗎?」
「當然不會!」
他往外走,對話聲清晰地傳來。
他穿著夾克,戴一頂針織帽,微仰著頭,俊朗五官在燈下格外醒目。
瀟瀟又看得目不轉睛,他的手指點在玻璃上,順著水跡往下蜿蜒,自言自語道:「好像蟲子在爬哦。」
梁明月面不改色:「還好吧。」
「哪裡岔了?」
那段時間,王叢駿玩得特別凶,逮著誰都不放過,夜夜鬧到筋疲力盡。
好半晌,吳靖文才說:「不是玩脫,是回不了頭了。」
「待會兒要吃飯了,你上哪兒去?」
梁明月不說話了。
吳靖文沉默了一陣,才說:「好。」
她扯起來的虎皮噗一下,扎破的氣球般癟了下去,連帶著心臟都狂跳起來,她說:「什麼?哪天晚上?」
深夜的停車場寂靜極了,王叢駿的聲音好像被放大數倍,與灌進車內的風一同圍在梁明月的身邊。
王叢駿立在原地,那晚在梁明月宿舍的不快記憶潮水一樣回籠。
「他是誰?王南嵊的弟弟?」
梁明月拉著瀟瀟,提了一籃酒肉香燭,去往後山。
王叢駿說:「你根本就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知道他們怎麼傳你嗎?你肯定知道。可是傳聞里那麼難以接近的明月學姐,居然見我第一面就送上門來。這不好玩嗎?好玩啊,所以我鬼迷心竅,忍不住和你糾纏。結果發現他們沒說錯,你只是對我不一樣。不是嗎?明月,你只肯讓我接近,只對我笑,只跟我好。即便剛睡完被趕下車,也能沒事人一樣再跟我回家,這樣還要說只是玩玩而已嗎?梁明月,你真這麼愛玩、這麼能玩,為什麼在學校里形單影隻?」
「算了,我也沒資格說你,我有什麼資格說你呢。」
秀色可餐。
「就是想讓你知道,他現在情傷未愈,有點脆弱,你要對他寬容為懷,小心呵護。」
他說:「你不該推得那麼重的。」
程文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進了左邊的隔斷,王叢駿早有防備,在門口就截住了他,砰的一聲響,兩雙手僵持在門把手上。王叢駿腳抵著門框:「你發什麼瘋?」
梁明月:「你知道他來幹什麼嗎?」
程文凱手下使勁:「我好奇啊,跟誰來要這麼偷偷摸摸的,阿駿,你這是藏了什麼秘密不能跟哥哥說呢?」
他不願再帶著梁明月出現在人前。
王叢駿沒接話,程文璇以為他不以為然,過會兒卻聽見他問:「那你要找什麼樣的?」
他看了一眼小票上的「硯山」二字,徑直走往指定的站台,那兒已經等了一些人,梁明月站在人群右側。
「去什麼狗屁棠城!明月,我們報警吧。他這才走了多久,分分鐘就能追回來的!」
「好久不見啊吳靖文,你再不歡迎我,臉色也別擺得這麼明顯吧?」
「就像你自己,你和那麼多女孩在一起過,能說都是愛嗎?」
梁明月駐足在最後一棵香樟樹前,仰頭看了一陣,踮著腳抬高手臂,可這次不管她怎麼夠,手都碰不到枝幹了。
他拿了東西,在人潮中逆行,一眼便看見了梁明月。
王南嵊默了默:「好吧。」他說。
「分手吧。」
「沒幹什麼,好不容易見一面阿駿,太激動,沒控制好力道。」程文凱抱怨道,「學姐,你不知道現在見他一面有多難。」
「你到底來幹什麼?」
「認識一棵樹?怎麼,你種的?」
「是不是意外,你我心裏都清楚。」
梁明月嘖一聲,拿電熱水壺出去接滿,插好插頭燒上。
「你想多了。」
開了近一個小時,大巴停在了雁城科技園的門口。
車悠悠地往城外開,越往外車輛越稀少,樓房也越來越低矮,有風倒灌進車內,方才的緊張氣氛過去,大家都放鬆下來。
「來找你啊。」程文凱推著他,「走走走,餓死了,你開的哪間?」
梁明月聽明白了,王南嵊又給她講了一題,講完又講了一題,幾題過後無題可講,他便停了下來,敲了敲卷面:「梁明月同學,你不給我倒杯水喝嗎?」
「沒說錯啊。」梁明月手撐在他的胸膛,「哪兒錯了,你女朋友不是流水一樣地換嗎?」
王南嵊輕咳了聲:「畫過。」
「不必說了。你會知道的。」
又走出一陣,感覺瀟瀟有點吃力了,吳靖文就將他抱了起來。又拉過梁明月,將她一隻手塞進自己口袋裡。三個人依偎著,在寒冬的夜裡回家。
周琪兒的「萬家燈火」開了四月有餘,吳靖文從未帶著瀟瀟光顧過,還是梁明月回來,三個人才挑了個周末去吃午餐。
大概為了證明這是一件小事,又或者在比賽誰更坦蕩,兩人還真一塊兒去吃飯了。
真般配,他想,抬腳踢飛了垃圾桶,胸中怫鬱卻半分沒有紓解。
梁明月回握住她的手:「冷靜點,周琪兒,你別亂,帶去就帶去,沒什麼大不了的。」
瀟瀟說道:「這張畫的是外公家——」他將畫湊近攝像頭,「這個是爸爸,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我們永遠在一起。」
梁明月踉蹌幾步,背部貼住他胸膛后,一點不掙扎。
什麼鬼?程文璇為自己腦子裡冒出的這種東西而感到羞愧。
她走到王南嵊身邊,遞給他一把長夾,王南嵊還是沒忍住問了:「這是板栗?」
吳靖文笑了一聲:「你當年做都做得出來,怎麼現在又這麼沒出息,問一句就要落荒而逃。」
她堅持上完了那節課,第一次沒有拖堂,匆匆離去。
他再抬頭時,雙眼直直盯著梁明月,裏面有洞穿的瞭然,有冰冷的質問,還有幾分匪夷所思。
每個車間都有負責講解的師傅,和老師一起,領著大家進行專業性的參觀。
「哦。」梁明月點點頭,她正要起身,又被王南嵊按住,他拽著她的手不放,問她:「你……你要吃點什麼嗎?」
後來星星遇見了另一個耀眼的男孩子,他也有過不甘,那股不甘催生他源源不斷的意志,去嘗試和突破生命中別的不可得。
梁明月聽了一陣:「你去過這麼多地方啊。」
時隔幾個月,梁明月和王叢駿終於又滾倒在一張床上。
他笑了一聲,吻一個個落在她耳邊:「明月,這樣你還要說不愛我嗎?」
她抱得很緊,王叢駿心情莫名好了一點,他側過頭,問她:「梁明月,你很享受嗎?」
梁明月絲毫不察,她一個轉身便專心撿板栗去了。
梁明月失望極了,她說:「你真是自私到連承擔都不敢。就為個男人,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現在想起那天早上都覺得噁心,我是腦子被門夾了才被你拉走,你是腦子被水浸了十多年才要覥著臉——」
楊鑫又爽朗地笑了:「逗你的,我吃了飯來的。」
「你現在走不掉了。」
吳靖文後退一步表示拒絕。
「扯平了。」
「你吃錯藥了嗎?」梁明月皺著眉,「你今天第一天知道?」
吳靖文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又衝出來。
王叢駿醒來,隱約聽見梁明月在外和人說話。
等在門口的吳靖文走進去:「怎麼了?」
他咬著牙:「這是我家。誰准你跟別人視頻?」
她走之前又看了瀟瀟一眼,小聲嘀咕道:「不過還真是挺像的。」
「我怎麼知道?」王叢駿煩躁地停住腳,「姐姐,你能不能別跟著我?」
「什麼?」
不過短短几秒鐘,程文凱將哥哥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忍著不去看阿駿,心中卻噼里啪啦響了好幾個雷,雷聲未歇,被自家哥哥掃了一眼。
他把自己放在亦親亦友的位置,理所應當地在那個時刻站了出來,和明月去領了證。
師傅們都是在車間待了挺長時間的元老,對設備和技術很了解,對大學生也很了解,畢竟每年都有高校送過來一波又一波。
吳靖文嗤笑一聲:「不好說話還能怎麼辦,你以為他們還有多少個五年跟你耗?」
程文凱終於把他安置好。要走時耐不住好奇心,拉開他眼皮問了句:「你和梁明月吵架了?」
王叢駿就這麼順風順水地把一個素未謀面的小孩「拐」到了千里之外。當然,一路上要多虧了梁瀟予的配合,他安安靜靜、不聲不響的,好像王叢駿身上一個乖巧的掛件。即便輾轉了這麼遠,又被放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也絲毫不顯得惶急害怕。
「這樣你也無所謂?」
「奶奶等你回來吃飯,小駿,你快點回來啊。」
秦老師看不過去,認定她人聰明,絕不止考成這樣,便經常抓去辦公室開小灶。
之後每年,或多或少,兩人總會回來住幾天,瀟瀟都差點在這裏出生。
程文凱熟門熟路地繞進去,還在走廊便碰見了王叢駿。
「看到去哪兒了嗎?」周琪兒火急火燎地繞過收銀台。
程文璇氣不打一處來,捶了他一拳:「誰跟著你了?這是我家!」
梁明月起得很早。王南嵊打開房門時,她正彎腰在小池邊洗臉。
「那當然,疏不間親嘛。」周琪兒一語道破。
她省去細節,把別的一五一十都說了。
他一邊翻,一邊說給梁明月聽,這是在哪座城市的哪條街,小樓房的哪個角度最好看,哪面牆是什麼顏色。他甚至記得那天天氣怎麼樣。有時候工程浩大,他一直畫到太陽落山都沒能完工,只好第二天大清早又跑出來。
他第一次知道梁明月這個名字,是陪王南嵊到郵局寄東西。
王叢駿卻在她耳邊說:「那就對我好一點,明月。」
「那當然是像您啊,」梁明月促狹道,「去一中隨便打聽打聽,誰不知道秦老師厲害。」
男生問:「誰啊?」
她說:「誰哭了……你個大渣男,你今天是幹什麼呀?非要問,你有什麼好問的……」
王南嵊摸了摸鼻子——其實剛剛摔下去時他是試圖力挽狂瀾的,哪承想錯估了泥巴的濕滑,反而跌了個實打實。
三個人前後走了,瀟瀟晃著小腿,一點看不出靖文叔叔的心不在焉,他打了個嗝,左右看看:「叔叔,我想上廁所。」
「那你睡走廊吧!」程文凱氣道。
「閉嘴。」
「像他爸爸。」秦老師在一旁看見,感慨道。
周琪兒面色茫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待他停下后又猛地一合掌,恍然道:「啊,是的,想起來了。我昨晚是來找她了。睡一覺給忘了。」
「焐焐手,你手好冰。」
「關我什麼事。我一步一個腳印穩穩噹噹的,從來沒有離經叛道過。」
「待會兒一起去吃飯嗎?你餓不餓?」
「誰要看?」程文璇話是這麼說,還是沒忍住多送了幾眼。
那他怎麼辦?
自動化的全體大二生被系裡安排了一次參觀實習。
沈繼華說:「明月,我會把你媽媽找回來的。我不想再失去了。」
禹雄傑連忙拉住她的袖子。
她竟然不准他去邵城找她。
放在以前最糟糕惡劣的那段時間,王叢駿對漂亮女孩幾乎來者不拒,也不認為這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他立馬衝進去:「瀟瀟!」虛掩著的幾間空無一人,鎖著的兩間依次打開,出來兩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試著喊了一聲:「瀟瀟——」
王叢駿面色忽然一下冷了:「還有誰認識這棵樹?」
「想來就來了,這還要理由嗎?」
「都給我吧。」王南嵊接過去。他還想再說點什麼,梁明月已經低下頭繼續讀題了。他便轉身回去。
梁明月搖搖頭。
他力氣極大,怎麼都不肯靠近房門,好像裏面關了虎狼野獸。
那晚她正抱著筆記本趕小論文,留意到隔壁忽大忽小的動靜,思緒立馬斷得零零碎碎,一點接不下去,她自我抗爭了一番,將耳朵貼在了房門上。
梁明月沒有拒絕,唇在他身上輕吻:「那生什麼氣?」
王叢駿也笑了,他把帽子戴回去。
吳靖文三兩步抓住她手腕,將人拽回沙發上。
燈也被他打開,照得車內亮如白晝,兩人在黑暗中交纏了那麼久,終於又毫無保留地看清對方的樣子。
梁明月爬樹的動作很利落,藉助旁邊的小樹榦,三兩下就上了樹。
王叢駿扳回去:「你無不無聊?」
吳靖文:「你覺得可能嗎?」
周琪兒噎了一下,眼神飄開。她抓著梁明月:「怎麼辦啊,明月,他發什麼瘋,為什麼要把瀟瀟帶去棠城?他是不是知道——」
「對我來說你也一樣。」程文璇沒好氣道。
他平平常常地看著她,好像剛剛大發雷霆的不是他。
梁明月:「是啊。我也不孝,跟你學的!因為我要盡孝的人不在了。倒是你,外公在天上看著你,外婆也在看著你,你真的睡得著嗎?」
「把你的拿來,給你講一遍。」
「可是天黑了。」
梁明月穿的運動鞋踏在地上聲響很輕,可他即便不回頭,也能清楚看見她的身影漸漸遠去。
他從程家出來,拐個彎往自家別墅走。
程文凱笑得不懷好意:「你跟誰來的?」
梁明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朝他走近了一步。
周琪兒噌地轉過腦袋看他:「你們拿了離婚證?」
程文凱說:「我沒想怎麼樣。但我希望阿駿吃這個教訓。」
回去的路上,王叢駿隨著音樂哼歌,心情挺不錯,他問梁明月:「什麼時候去?」
「不知道是怎麼鬧掰的。」程文凱說,「就突然之間,一夜之間。」
試卷講完,王南嵊側頭看向梁明月,她不在座位上。即便在座位上,她也從來只專註于自己的事情,和周圍的世界好像身處兩個次元。
這麼瘋了一陣,瘋到大家快對他繞道而行的時候,王叢駿消失了。
可他不願說。他半真半假道:「我跟你可不一樣。」
瀟瀟抬起頭,看著幾個莫名其妙的大人。
沒錯。開始他也這樣想。
屈指可數的幾台吊扇在頭頂呼啦啦地吹著,除了一些精力旺盛的小孩還在活躍奔跑,成年人大多面色疲憊,懶洋洋地窩在燥熱的空氣里,對小孩的怒斥都顯得軟綿綿的。
他說:「還好吧,有一點像。」隨即轉身上了樓。
程文璇傾身去看他。
「他媽等會兒就來接。」
再比如,千載難逢撞一次秦老師有私事,那她一定會在前一天的自習課到教室來,好商好量道:「明天那節英語課我來不了,用你們今天的自習課上,沒有意見吧。」
「最近不用了。」周琪兒蹺個二郎腿,眉飛色舞的,「我發現回來可真好,做什麼都有人幫忙,就睡覺有人遞枕頭的那種感覺。哎呀,別提多爽了。」
睡到半夜,梁明月忽然醒來,她摸過來手機一看,將將過了凌晨一點。她在黑暗中回了會兒神,打開了床頭燈,屋內空蕩蕩的,王叢駿不知所終。落地窗開了一條縫隙,時不時有海風拂起紗簾。
吳靖文不說話了。
瀟瀟忽然將小手放在梁明月的臉上,他摸摸她的眼睛:「媽媽,別難過了。」
梁明月從卧室出來,周琪兒碗中餛飩都已吃到一半,她埋著腦袋裝鴕鳥。
程文凱大驚失色:「誰說阿駿是被甩的?」
她又打開密碼鎖,嘀嘀嘀嘀按了一通,門咔嗒一聲,開了。
夏思盈打心底盼著他們和好,可盼了沒幾天,希望破滅了。
但他邁不動腳步,他也不肯承認,他想他再試最後一次,如果梁明月猶豫,他一定狠狠羞辱她。
「哦,那拜拜。」
他微帶諷刺地想,她又這樣看他,像初見那天,像之後的千百次。
「真不會?如果丈夫小孩都不在身邊,你一個人住在另一個城市——」
「你想多了。」
「我不回來了。」梁明月說,「周琪兒回來了,要我陪她。」
周琪兒和瀟瀟坐在一塊兒,一會兒捏捏他的臉,一會兒摸摸他的耳朵,逗得瀟瀟抿起了嘴,明顯是感到了煩惱。
大家覺得沒什麼吃虧的,也就沒什麼意見。
王南嵊洗漱完進屋,沒看見梁明月。他喊了兩聲,沒有回應,便到一旁的房間去找。他昨天幾乎沒進過其他房間,這下走進來一看,有點意外,這很明顯是個書房。靠牆的是一面擺滿了書的大書架,從書脊和裝幀來看,都是上了點年紀的事物了。
王叢駿冷笑一聲:「我為什麼要接。她連回來都不敢。」
「沒有。」王叢駿乖乖認錯,「我逗小涵方的。」
兩人「合作」出來的作品都挺有模有樣,美觀牢固兼顧。
「想不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程文凱嘆一口氣,「不過我們身為他的發小,有些事看穿不說穿,就不要特意去揭人傷疤了。」
王叢駿坐在她身邊的每個瞬間都心不在焉。
王南嵊環顧一圈,特意等了等,才排了上去,這樣他與梁明月之間便還隔了一位高壯的青年。隨著隊伍緩緩向前移動,王南嵊抬頭研究了一下班次和沿途站點,每個名稱都很陌生,不,這整個體驗就很陌生。他索性不看了,輪到他時便直接照著梁明月的說辭說了一遍。
王叢駿無語,他指著門:「出去。」
「好。」瀟瀟很少會說不好。他問:「歡歡去嗎?」
邵城從進入六月起,雨就再也和*圖*書沒停過,時而淅淅瀝瀝,時而暴雨傾盆。
「那當冰箱累不累呢?」
此時重返心中禁地,王叢駿已無法分辨是什麼情緒佔了上風。
「我不回去。」
「He is a man of few words,and seldom speaks until...」
「哦。」王南嵊不太在意,他問,「你一個人住這裏嗎?」
梁明月靜止幾秒。「好吧,」她說,「我錯了。」
「我無聊?」王叢駿輕笑一聲,手掌毫無預兆地掃向桌面,手機被狠狠砸飛,「你眼裡還有我嗎?」
王叢駿獨自坐在黑暗中。
「我們約好了一起報雁大。一年不見而已。」
「可不是嘛。不過壓力也挺大的,我爸媽太古板了,在他們眼中,我不考公務員,拖到這個年紀還沒有結婚,簡直不忠不孝。沒有道理可講。」
等兩人撿滿半籮筐,太陽已在遠處山腳沉了一半。層層疊疊的晚霞鋪滿半邊天,襯著綠樹青山,田野阡陌,美得不像話。
「當中央空調很得意嗎?」
「你這種人,為什麼結婚?」
可是某天他回頭來看,忽然發現,梁明月還是他的星星,卻不再讓他內心焦灼。他終於可以平和地看待自己,看待她。
「最後一班車已經走了。」
景觀帶等距種了一長排筆挺的香樟,還有不太高的,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紅花檵木。此時正值花期,穗狀的花瓣鮮紅熱烈,一叢叢一片片漫開在枝葉間,連成了深淺不一的天然錦緞。
他當然不是第一天知道。用不著人反反覆復提醒,他也知道陷入這樣的畸形關係有多荒謬難言。
身後傳來輕響。
王南嵊聳聳肩:「看運氣咯。」
程文遠哭笑不得:「哥哥能問你要東西?」
下課後,陳晨轉過身來:「剛最後一題我沒太聽懂,看看你的。」
吳靖文驚訝道:「你不知道?」
別說鐵證,壓根也沒有一絲一毫能坐實兩人鴛夢重溫的跡象。但夏思盈就是篤信不疑。
王叢駿不作聲,眉毛一皺,聚了點殺氣,而後又慢慢舒展開,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裡。
「有什麼關係?」
「什麼誰提的?本來就只是為了瀟瀟,領證前就商量好了。」
可能是因為很久沒見她,可能是因為過幾月就要離開,曾經介懷的小事忽然就煙消雲散了。王南嵊擠過去,套了頂聖誕帽在她頭上。
王叢駿氣笑了:「你還真敢說啊梁明月。」
「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還幫人看小孩?不對,你從哪兒認識的已婚媽媽?」
陳晨手中是一沓齊好了的物理試卷,豎起手指小心指向最後一排近門的座位,王南嵊側身看去,看見一個低著頭不知在寫什麼的女生。
梁明月不說話,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在審視他話中的真假。
「你是不是因為我,這幾年才不回邵城來?」
吳靖文又問:「你怎麼看著這麼累?」
一直到他們離開,天氣都未好轉。
還有人在看王叢駿。
王叢駿別過身不肯理她,梁明月湊過來:「到底去不去啊?王小朋友。」她拇指和食指各戳住他一邊嘴角,往上推拉,語氣軟下來,「好了,笑一個,阿駿,小駿,杵在路邊算怎麼回事,走吧,海邊玩去。」
梁明月:「你爸媽來不來?」
「你就瞎扯吧,他媽媽幾點來?」
她去攔王南嵊,開口便是一句:「還有嗎?」
只有咸濕的海風在回答她。梁明月一步步走進海中,心中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慌,她的聲音微微發抖:「阿駿!阿駿!」
就那一瞬間,這半年來的怨憤與恨意好像都模糊了一層。梁明月完全知道梁薇在想什麼,也完全接收到了她的悔意。
王叢駿不理她。
感應門緩緩分開,王叢駿悶悶的聲音傳來:「別走。」
她走到陽台上,皎潔的圓月懸在夜空,照得平靜海面波光粼粼,彎彎的海岸靜悄悄的,偶爾浪打過,跳起高高低低的水花。
他們在興起時上山摘楊梅,在雨後初晴的日子去後院挖筍,在晨光熹微時一塊兒洗漱,在不甚明亮的角落靠近。
她摔手機時發怒的樣子,倚在牆邊的、不耐煩的少女樣子,奮筆疾書時的側臉,縈繞在腦海中的影像被他一一謄到了紙上。
梁明月坐正了:「你想說什麼?」
「不。回自己家。」緊接著,王叢駿報了一個新的地址。
可他的渴望大過決心,心已被壓在千鈞石下了,還想溫存一會兒再將她推開。
她只是直覺作祟,覺得兩人沒完。
「我問你一件事。」
「裸體模特嗎?」
披著霞光,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著下山。一個想前面那人真是奇奇怪怪,無聊到別出心裁。另一個想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事情從他跟進車站的那一刻起,就變得不大對頭。
「隨你。」王叢駿無所謂。
「所以……」
他想好了嗎?
王叢駿對他的熱情無動於衷,他袖手在他雪白的小臉上瞧了幾秒,起身欲走,哪承想這小孩非但不怕生,臉皮還厚得很,一把就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梁明月,他知道在她眼中,二十歲的王叢駿一定與她記憶中的戀人重合了,可她心裏又能清楚地分辨他們的不同,最終清醒又糊塗地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和周潔之所以開始,是在得知梁明月會帶實習之後。
「好。」王叢駿點點頭,看上去毫無異議,心底的火山卻瀕臨爆發邊緣。
他太意外了。意外梁明月的說辭,意外自己居然被擺在這樣的位置!
「哎。」
梁明月笑了,她抬頭看他:「王南嵊,你對我這麼好乾什麼?」
王南嵊沒動,半天憋出一句:「不能喝生水的。」
七月的邵城日日艷陽高照,在不通風的樓道里站著,像走進一個不斷升溫的蒸籠。
「不知道你說什麼。」
「關你屁事。」
過了好一會兒,海面依舊毫無動靜。梁明月拿不准他是不是跟自己鬧著玩,她走近幾步,「王叢駿!」她喊了好幾聲,又警告道,「別開玩笑了!出來!」
這到底是什麼世道?
王叢駿聲音有些啞:「要看嗎?大色魔?」
讓梁明月萬萬沒料到的是,幾年不回邵城的周琪兒竟然真會在第二天早上出現在她家門口。
這個下午對誰來說都格外漫長。有人終於捅破窗戶紙,有人在機場靜坐好幾個小時,有人懷疑旁邊某個玩得風生水起的小孩不是梁明月親生的。這太陽都下山了,哪怕造飛機也該到棠城了,他的手機為何依舊毫無動靜。
「不要說了!」梁薇尖聲打斷,滿面淚痕,她早就知道錯了。梁明月真像她,被逼到懸崖邊上了還要咄咄逼人。
王叢駿故意說:「你是誰啊?」
掛了視頻,程文璇一陣爆笑。
而老師的補充,則更注重於運用已學的理論知識,對實習單位的各項技術操作進行分析和對比,找到其合理與不足之處。
「爸爸媽媽好厲害!」
他後來又去過金源,經過山腳下的護欄,她奮不顧身護在他身前的模樣清晰如昨。
周琪兒狠狠跺了一下腳:「梁瀟予腦子裡是不是少根筋啊?這都能讓人抱走!」她猛地推了一把吳靖文,「你怎麼看的小孩?眼皮子底下都看不住!」
瀟瀟很憂愁:「歡歡的玩具到處都是。說也沒用的。」
但梁明月這個過河拆橋的人,時間一到,半天不帶耽擱,就拉著他去把離婚證扯了。
後來,周琪兒主動接近梁明月。王南嵊起初不太樂意這麼個不良分子圍著梁明月轉,接觸幾次,才發現原來就是個逞強無畏的傻妹妹,也就隨她們去了。
王叢駿閉上眼,感覺她的指尖滑過鼻樑,終於有唇落在嘴角。
周琪兒不像他,這幾年親眼看著梁明月的變化,所以她不明白。他也不必說明白。
口口聲聲說只是來將車開走的王叢駿,也像雕塑一樣定住了。
不過好奇怪,在她和王南嵊還是零互動的時候,大家就像長了千里眼,一個個忽然都知道了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他只恨恨地想:梁明月怎麼做得出來?
「我今天還就非要看不可,阿駿,要麼你讓我進去,要麼咱倆在這耗著。」
沈姿亭被氣得不行,又不想再在同學面前說家中醜事,便換個方向攻擊:「你逃學談戀愛,我馬上告訴你媽。」
她示意他看牆上掛著的黑白照片,王南嵊笑不出來,梁明月自己也笑不出來。她的聲音變得冷硬起來:「快走吧,我要睡了。」
瀟瀟也將手放上去:「老外公,我和媽媽來看你了。」
他坐在地上,一本一本,慢慢地,仔仔細細地,將畫冊全部翻遍。
「媽媽,這個房子好漂亮哦!」他又一次讚歎。
「同學。」他敲敲她的桌面。
梁明月沒有回答。
王南嵊在旁邊看著,覺得她每個動作都很新奇。而他自己面對半人高的背簍,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王叢駿嘴角上勾,帶點殘忍的笑意。
王叢駿慢慢發現,秘密被撞破,一切放在明面之後,梁明月好像肆無忌憚起來,曾經的拘謹、顧忌、言不盡意,現在完全不見了。
「嗯。」梁明月探頭看了眼時間,「還有半小時就發車了。你快一點,新牙刷在窗台上。」
「虛無縹緲。」
離發車時間還有半小時,梁明月並不打算在候車廳等待,她直接過檢去了站台。
小涵方目光一飄,小小地「啊」了一聲,王叢駿往旁一閃,從沙發后躥出來的程文凱便撲了個空,還反叫王叢駿在他身上踢了一腳。
「這兩個直徑是不一樣的,看見沒有,你把數值在旁邊標註好。」
他讓到一邊,拉回進度條,短短的幾十秒,看得兩人僵立在原地。
梁明月又剝出果肉,直接送到他嘴邊,王南嵊遲疑了一下,還是張嘴咬了過來,他小心沒碰著她的手指,心中卻有股異樣的悸動。
那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鷹,王叢駿腦海中出現了一點相關的記憶,他忽然想起,在他很小的時候,大概八九歲,好像和爺爺一起,來過邵城。
梁明月聽她說完,好像不太在意,只應了一聲:「哦。」
「那長高多少?」
若不是才見他們一家恩愛和睦,他又要相信了。
兩人第一次打交道是在一個周一,陳晨嬉皮笑臉來求他:「南哥,幫幫忙,江湖救急。」
他的眼中沒有一絲笑意,梁明月靜靜看著他,沒有回答,他把手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試試啊,我好奇得不得了。」
眾人卒。
瀟瀟坐在一旁的小方凳上,大大的眼睛四處轉,他很喜歡這個房子,牆壁是彩色的,地面也是彩色的,還有可愛的小桌子小板凳,就像童話故事里畫出來的一樣。
帶著滿腔火氣,她按響門鈴,不出意料,毫無動靜。
大二那年的暑假,他們拿到一筆不菲的獎金,第一時間便興緻勃勃地回到硯山,設計圖紙,請來工人,改建電路和下水,更換傢具硬體,將老房子翻新得宜居又好看。
他嘆了口氣,柔聲道:「好了,別哭了。」
那會兒她站在樹下,輕輕鬆鬆就能摘到葉片。
到傍晚的時候,忽然變了天。
「那太好了。」
王叢駿嗤笑一聲,看笑話般看她:「你想太多了。艾益東車落在這兒了,讓我開走。」
後來在他家,怎麼發生的,發生了多少,他很難再說清楚。但他記得有,記得是周琪兒。
樹冠順著風向勉力支撐,被一再擠壓到極限。
王叢駿在他椅子腿上踹了一腳,程文凱及時穩住,他說:「阿駿啊,我都知道了。你就別老想藏著掖著兩人躲一邊玩了嘛。放心,痴情不丟人,我又不會笑你。」
畫冊中偶爾會出現幾張拙劣稚嫩的手稿,畫的是他哥哥。畫紙的角落或背面,偶爾記載著幾段當時的心情和對話,飛揚的筆跡,鮮活的日常。
他掛了電話。
吳靖文將筷子撿起,服務員早已遞上一雙新的,他面不改色地拿出,又抽了幾張紙巾遞給瀟瀟:「慢點吃,滿嘴都是油。」
程文凱撲哧笑了:「是嗎,我怎麼不知道?哎,阿駿,幾天不見,你兒子都這麼大啦?」
只不過都要瀟瀟來完成。
再次廝混在一塊兒之後,王叢駿外出呼朋喚友胡鬧到深夜的次數少了很多。
梁明月眼風一掃,禹雄傑就鬆了手,他壯著膽子說道:「學姐,今天上午辛苦了,跑這麼遠來帶我們參觀,不如待會兒回去,我們幾個請學姐吃中飯?」
「你真是張口就來。」王叢駿挑高她下巴,「你老公知道你出軌嗎?」
「來玩,順便來看你咯。」
巨響平息,屋內重又變得靜謐無比。夏思盈站在門邊,有點坐立難安,她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給王叢駿開門。
程文璇斜著眼看他:「怎麼,跟我哥一比,是不是自慚形穢?」
「關機了,讓我去棠城。」
他也大大低估了梁明月道德淪喪的尺度,她簡直猖獗到無法無天。
周琪兒穿一條V領長裙,妝容明艷,老早等在門邊,一見著他們便笑開了顏,她親了親瀟瀟,又拉著梁明月自誇道:「看,位置是不是絕佳?」
王叢駿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戴著耳機彷彿無知無覺,卻在程文璇也上樓之後,走到了瀟瀟面前。
梁明月沒有辦法再玩笑似的輕易張口,她已經察覺到了他問法中的較真,也隱隱發現兩人早已走偏了,可她不願細想。她想王叢駿還年輕,即便是這樣,也只是錯覺,是被複雜而交疊的情感暫時蒙蔽,她早已忘了,或者刻意忘了有些東西跟年齡毫不相干。但她開始感到不舒坦了,好像用髮絲懸了一把劍,又好像做下一件無法挽回的錯事。
周琪兒直接仰起臉:「擦擦。」
周琪兒聽得怔怔的,她神色複雜,看著梁明月,彷彿不能理解:「那為什麼呢?你為什麼……」
「哦,」梁明月點點頭,「原來我比你專一。」
佳膳的包廂分佈有意做得曲折迂迴,生客甫入,若無人引路,就像誤入迷宮。
沒想到這個「再見」短得離譜,不出兩個小時,周琪兒便又出現在吳靖文家門口。
吳靖文不接話,周琪兒就逗他說:「哎,吳靖文,你覺不覺得你上了大學之後,伶牙俐齒了很多啊,尤其是針對我的時候,戰鬥力特彆強。想當年你在一中,那可是整天整天悶不吭聲,一言不合轉頭就走的。法學系這麼鍛煉人的嗎?」
梁薇走後,圍觀群眾三三兩兩也散了。只有零星幾個人還在頻頻看向站在原地不動的梁明月,回味這個漂亮女孩方才的忤逆言行。
她警惕地看著王叢駿:「你突然問這些幹什麼,還沒結婚就想著出軌了?我警告你啊王叢駿,找刺|激不是這麼個找法。」
梁明月不為所動,她說:「叫你叔叔也沒錯。」
「不能,不光不能,她們的臉我已經一張都想不起了。」
又一個早上,王南嵊騎著自行車,在去上學的路上,碰見了迎面而來的梁明月。
梁明月看了他一眼,王南嵊很冤枉,她這一眼好像他是個沒常識的笨蛋。
「原本我勸明月回雁城,是想讓她……」想讓她重回故地,想讓明月在她和王南嵊朝夕相伴的舊空間里真正走出來。
「說了。你媽媽會來找你的。我們玩捉迷藏。」
更何況!梁明月身邊還有個吳靖文。
過了好一會兒,梁明月似乎笑了一笑,答得不太認真:「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很專一的。找情人肯定也要專一咯。」
而梁明月?她真正成了過去式。
周琪兒徹底哭了出來,好像有天大的委屈。
梁明月卻慢慢冷靜下來,她想了想,說:「不行。」
這讓王叢駿覺得自厭。
吳靖文:「工作不如意?」
程文凱笑了一聲,一臉的意料之中,他說:「我就知道嘛。阿駿,你在這個坑怕是爬不出來了。」
從他認識周琪兒起,她一直囂張跋扈,他對她能避就避,她也看他不對盤。可是不知道從哪天起,周琪兒在他面前忽然變得透明起來。
程文璇都聽不下去,往他腦袋上拍了一掌:「差不多行了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兩個小孩在這兒你沒看見啊。」
不知過了多久,她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一具出神的雕塑。
王叢駿放倒座椅,閉目靠著,好像又陷入了沉睡。
他閉了閉眼,克制內心掉頭就走的衝動。
程奶奶:「是嗎?小駿,你忘了奶奶啦?」
「沒用的。」程文璇不為所動,「反正呢,我的任務就是把你抓回去。不然我們就耗著。」
王叢駿出門正好碰到程文遠回來。
梁明月一走,吳靖文便盯住周琪兒,周琪兒看天看地看風景。
哦,他們是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那他怎麼辦?
王南嵊等她平靜了會兒才去到她身邊。
幾年前,雁城科技園剛剛落成,這兒里裡外外還很荒涼,梁明月和男友一塊兒來過。
兩人甫一抵達,酒店管家Jerry便迎了上來,他看著這對兩手空空、一語不發的年輕男女,臉上笑容依舊無懈可擊,將人帶去辦理入住,再引路至房間。
「王南嵊?」
「外公。」
「回哪個家?」
周琪兒這下真如五雷轟頂了,梁明月在一旁緊皺著眉,不知在想什麼,幾個人山一樣沉默著,反而是收銀小妹小心翼翼地問:「要報警嗎?」
久未有人打理,房子周邊長滿了雜草。
梁明月冷不丁道:「去不就行了?」
這天晚上,做完作業還毫無睡意的王南嵊,從抽屜里拿了本全新的素描本,一直畫到凌晨兩點。
沈姿亭大驚失色,這才正式將目光放在一旁的男生身上。其實她剛剛只是隨口栽贓,畢竟梁明月那個沒有感情的死人,怎麼可能做出談戀愛這麼感性的事。但這麼仔細一打量,才驚覺這男生長得好帥,兩人還在她眼皮子底下親吻,真是狗膽包天!
中午,四個人出去吃飯。
周琪兒立馬站起來:「走走走,明月,來來來。」
其實兩人沒什麼差別,悔恨在心中積成了海洋,推給對方多一點,才能讓自己不被溺亡。
「少自戀啊。」程文璇靠回去。
王叢駿抬腳要走。
梁明月嗤笑:「是誰頭腦發熱?」
王叢駿:「路邊撿的。你們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王叢駿的心底冰涼一片。
……
王叢駿掐她的臉:「嚇傻啦?」
王叢駿不肯動:「誰要跟你一塊兒吃?」
梁明月哈哈大笑,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接得不錯,差點就信了。」
那天日光不怎麼強烈,他們踩著嶄新的柏油路走進去,正好碰到工人在植樹。
「少明知故問。趕緊起來。」
梁明月坦然地回視他目光中的打量:「好久不見。」
吳靖文目光如炬:「你也知道?」
梁明月拿起杯子轉身出去,開水龍頭接了杯水,往他面前一放,語氣還算友好:「井水,可以喝的。」
他關了音樂,又加大車速,車內陷入一種難言的奇怪氛圍。梁明月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嘆了口氣,她說:「你想去可以去啊,我要回去陪瀟瀟。」
王叢駿抬手一拽:「送你?」他看著文遠哥筆挺的西裝和利落的短髮,不確定他是不是這個意思。
王南嵊被這個前所未見的架勢震住了,他生出一股危機感。
王叢駿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這麼晚?」
開出一段路后,王叢駿車速慢下來,臉上卻殊無歡喜。
王叢駿像聽見什麼笑話:「你確定是問『我』?」
哦,程文璇發現哪裡不對了,王叢駿將頭髮留到了之前從未有過的長度,細碎劉海差點蓋過眼睛,滾了一夜有種頹廢美。
「怎麼?」
越野隱沒在停車場的暗處,窗外透進一點光,照見王叢駿的半張臉。
「你和吳靖文,你們還有愛情嗎?」
無人回應。
吃到最後,只剩瀟瀟還在慢吞吞地喝牛奶。周琪兒已經按捺不住,楊鑫離開后又回來,看周琪兒猴急的模樣覺得好笑,他說:「要不我們先去,待會兒吳律師再帶著瀟瀟過來。就在隔壁。」
坦白講,梁明月於他意義非凡,她是他年少時喜歡的女孩,是他的星星。但他沒想過要和她在一起,看著她發光就足夠了。
王叢駿語調輕鬆,梁明月卻皺了眉:「你查我?」
「閉嘴。」王叢駿堵住她氣人的唇舌,旖旎聲響被滔滔浪聲蓋下。
「明月沒和你說?」
「好好好。」周琪兒興奮地應和。
「回什麼家?」
這小孩太會長了。除了像他爸爸,還巨像另一個故人,站在熟悉他父母的人面前,一眼便會被認出來。程文遠穩住心神,腦海中擦過幾個畫面,是程文璇程文凱聊天時無意提起過的,王叢駿被個大好幾歲的女人迷得和_圖_書七葷八素的事。零碎片段拼出點難以置信的狗血劇情。程文遠垂下眼眸,掩下震驚神色。
他心道奇了怪了,這佳膳專做棠城飲食,做得色味俱佳登峰造極,是他最愛來的地方。而王叢駿,要不是他硬拉,是不會主動光顧的。
程文凱順勢倒在地上,去找程涵方算賬,他在她額上彈了一記:「你個小沒良心的,還知道通風報信了。」
他想起和梁明月相逢后相處的點滴,想起她的言不盡意,想起他像個笑話般篤定她愛他……他不願再想了。
什麼都沒有。浪卷過她的膝蓋,又退至腳踝,梁明月強迫自己冷靜,當機立斷往回走。
梁明月今晚有點呆,任他拉到這裏,帽子都沒想著摘下,紅紅的尖帽襯著白凈的小臉,好看極了。
他好像從來沒見她笑得這樣開懷過。
一個多小時過去,實習任務完成得差不多,老師給了幾十分鐘的放養時間,讓大家三三兩兩自行轉悠。
程文凱有一陣子沒見王叢駿,不曉得他搞什麼名堂,正想著要不要上門堵人,居然在佳膳看見了他的車。
「你來幹嗎?」王叢駿還是不動,「你哪兒來的密碼?」
王南嵊方才在門口的小池洗手時,就已將四周打量了一遍。這離聚居的地方,不,甚至連農田都還有一段距離,他跟著她一路上來,走著走著,周圍便只剩下遙遙分佈的零星幾處小房子。
「當然是你,高姨說你不肯接她電話。不然怎麼會打到我這裏來?」
王南嵊在她額頭上蜻蜓點水般印了一下。
他不願理她,徑直去洗了澡,出來后穿著T恤短褲,抓兩把頭髮,站在落地窗前。
「那你去撿回來。」
他一副什麼都能妥協的語氣,反而讓梁明月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應該在她吻上自己時讓她滾蛋。
程文凱笑完,又忽然換了正經神色:「我看阿駿這樣,和梁明月肯定還沒完。」
周琪兒完全不知道,她看著面色平靜的吳靖文,忍不住問:「誰提的離婚?」
不過很快,大家明白了這是錯覺。梁明月就是梁明月,在斷人念想上一點不留餘地。
周琪兒:「他說什麼?」
「……不可能。」周琪兒欲蓋彌彰地在脖子邊扇扇風,「好熱,你先讓我進去嘛。」
王南嵊弄好,站了起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這樣很滑稽。梁明月一手拿竹竿,另一手拿了兩把長夾,順著小徑往山上走。
「你怎麼說的?」
王叢駿到家時,梁明月還未睡,她盤腿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了筆記本,正在打字。見他進來便抬了頭。
秦老師教得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一見她便笑眯眯的。
梁明月的手又捂住了他的嘴。
「不來了。」吳靖文起身,「我寫試捲去了。」
王叢駿嗤笑:「床伴是嗎?」
平安夜那天,王南嵊在商場為弟弟買禮物。商場中人滿為患,歡快的慶歌中,每個店鋪都趕著熱鬧張燈結綵,或大或小總要擺棵掛滿禮盒的聖誕樹在門前。
梁明月換了一條雖遠卻平整不少的路回城,行至半途,雨勢變大,落在車上噼啪作響。
「蹲下。」梁明月一點不客氣,「像背書包一樣,把背帶背肩上。」
梁明月回家時,吳靖文還未睡。他看看她,又看看她空蕩的身後:「你怎麼回來了?周琪兒呢?」
兩家隔得並不遠,但瀟瀟一手要拉媽媽,一手要拉叔叔,他自己又是一雙小短腿,怎麼都邁不快,步伐便慢下來。
瀟瀟悶悶地說:「媽媽,那是我讓著她的。」
「阿駿,誰來了?」裡邊傳來梁明月的聲音。
還好只是中間一段,在滑過一個半米深的大坑后,道路又重新變得順暢起來。
而吳靖文雙手抱胸,將她上上下下審視一番,涼涼道:「解釋一下?」
吳靖文吃東西的速度慢下來,他看一眼楊鑫,梁明月看一眼吳靖文,楊鑫察覺到,一笑,問道:「梁老師要不要來玩?帶瀟瀟一起啊,給你們開至尊VIP。」
他看著梁明月一次次奔跑、摔倒,看著她的眼中只有他,說不清是被撫慰,還是快被心口難填的溝壑吞噬。
她站了起來,整個人寫滿無措。
吳靖文點點頭:「再見。」
程文凱:「阿駿,事到如今你就別再騙我們了,這其實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對不對?」
「幹嗎?」
女孩中為首的那位也不遑多讓,開口便道:「梁明月,滿世界找不著你,原來躲在這裏談戀愛。」
「這算好嗎?我對每個同學,都這樣春天般溫暖,梁明月同學,你要反省了。」
「想看就直說。」
「我和你爸也是該歇歇了,好多資料數據,一直都沒機會停下來做個整合。還有,也不知道小駿長高了沒有。」高漫雲想到小兒子,心裏覺得很抱歉。
梁明月在沙發上看了一晚上的資料,眼睛、脖子、腰背都酸痛不已,此時閉眼靠在他肩上,全身重量都貼給了王叢駿,自然是輕鬆又享受的。但她知道王叢駿問的不是這個,她說:「怎麼,電影不好看啊?」
他的雙腳選擇了後者。可他感受不到絲毫快|感。
王叢駿麻木道:「因為我泥足深陷,無可救藥。」
他從后抱住她:「你別走。」
與車外衣冠楚楚、置身事外的王叢駿相比,她狼狽得格外慘不忍睹。
他也傷害了她,為什麼一點不解氣?
「我說,你要找什麼樣的結婚?」
王叢駿看她一眼,梁明月挑眉以示肯定,王叢駿卻不信:「你騙我。」
王南嵊卡了下殼,他說:「暑假要回棠城。」
「嗯。四海為家。你想去嗎?我可以帶你啊。」
他說:「這麼扔污染環境。」
她手握長桿,在枝丫間一陣亂敲,拳頭大的果實「嗒嗒」落地,有的隱入落葉,有的四下滾散。王南嵊腳邊也滾來了一顆,他蹲下去看,感覺自己的認知受到了挑戰,這個渾身是刺的小球是板栗?
那一夜太平過去,又是一天天亮。
周琪兒回頂一句:「可是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你當我不知道。」
王南嵊把她帶回了家。
梁明月沒有否認。她把圍巾解下來放在一邊,誇讚她:「這麼聰明啊,周小琪。」
最過分的是,王叢駿閉關前的最後一個女朋友,還是程文凱代分的手。
可是周琪兒跑了,還做出一副此生不回邵城的姿態。
瀟瀟一個勁兒地點頭,他碗里的東西都是梁明月夾出后在清湯中漂過一遍的,依舊威力十足。
她拉著梁明月去了另一家幽靜雅緻的甜品店。
「走吧。」梁明月忽然出現,背上多了一個書包。
她作為唯一掌握真相的群眾,心口是又憋悶又惴惴。
「我不敢……」陳晨苦著臉,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飛速道,「她這都好幾天沒來上學了,說不定一張卷子沒寫,可是蔣老師又說只要她一來就必須把她卷子收上去,哎呀,我要怎麼說呢?我怵得很。」
梁明月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惡意上涌,說話更無顧忌:「明月,不如請我去你家裡坐坐……」
他其實沒聽見多少,是在看見兩人起了肢體衝突才衝出來的。即便隔了好幾米,也看得出梁薇撞在護欄上的那一下並不輕。
周琪兒:「你一點都察覺不到嗎?」
「高興嗎?」
這話還是第一次聽見,梁明月取笑她:「你現在是拿了浪子回頭的劇本了?」
王叢駿不看她,往他的慣用沙發里一窩,戴上耳機。
瀟瀟穿了一件長到膝蓋的羽絨服,帽子扣得嚴嚴實實,整張臉都被埋進蓬鬆的毛領。
王叢駿洗完澡出來,梁明月已睡倒在沙發上,他冷眼看了一陣,將人抱去了床上,自己背對著她一躺,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同班的梁明月就是另一個極端了。
而梁明月,她披頭散髮,衣衫不整,鞋早已不知踢去哪裡。
這項指控吳靖文無言以對,他將抽紙盒放在她膝上:「對不起。」
周潔張著嘴,愣了一會兒:「啊……為什麼?」
這兩人從初識起就不對付,水火不容了有十多年。
周琪兒在知道他馬上要回棠城讀高三時,大為驚訝,她問道:「那你和明月呢?」
王南嵊不遠不近地跟在梁明月身後,看著她拐進一條鄉間小道,又走了一陣,消失在一棟紅磚樓房的牆后。
他在想梁明月,想會不會,有沒有可能,青梅竹馬十幾年,除了情深意篤外,還有別的走向,比如說,彼此太過熟悉,熟悉到毫無激|情,相看兩生厭。
就在這樣潮濕連綿的霧氣中,梁明月結束了高考。
梁明月說:「你無不無聊?」
「是。」梁明月手心覆住他的,握緊拉下來。
吳靖文看她像看傻子:「玩?多好玩能明知道明月有小孩,還特意過來把人孩子拐走?多新鮮能玩一年?」
瀟瀟不說話,忽閃著烏黑的大眼睛,臉都變形了還是漂亮得過分,五官從某個角度看去和梁明月像極了,王叢駿霧蒙蒙的心又往下盪了幾分。
其實梁明月對他,不管是初識那段時間,還是複合之後,基本有求必應。
王叢駿抓她一隻手:「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來給你傳道解惑啊。」
梁明月:「是啊,很開心。這麼多年,至少樹在好好長大。」
「哈哈哈……」
八點半在廣場集合時,眾人才發現帶隊教師中還跟了幾位學姐,梁明月和夏思盈都在其中,一人負責一個小組。
他聽見自己破罐子破摔地問了一句:「為什麼是我?」
散落一地的碎片中,還記載著梁明月大學期間的一段戀情,可惜王叢駿沒有看見。
金源每年花了大價錢在安保方面,監控視頻哪怕放大數倍,畫中人的面目神態依舊清晰。
周琪兒心跳莫名漏跳一拍,不知是為了他忽然正式起來的語氣,還是為他逼近的臉。「問吧。」她大手一揮,裝腔作勢道。
服務員立在一旁,為他們一一勾選完便下樓去了。
吳靖文硬著頭皮道歉,為這生平第一次見的畫面十分無措。
「以後誰都別提啊,」王叢駿捏著酒杯,虛指一圈,「掃興。」
他緊閉雙眼,高大身軀軟泥一樣陷進沙發,周身縈繞的低氣壓讓人畏於靠近。
她扎高馬尾,穿一件卡其色翻領風衣,點著人頭讓他們一個個上車。
「聽說你請客,來看看熱鬧嘛——」楊鑫拖長了音。他湊近了點兒,指著周琪兒臉頰,「濺上油了。」
「你敢說嗎?」
「我雙腿發軟,心律失常,幾乎是蹣跚著被趕下車。我知道他想羞辱我,想我看到自己在犯賤。我還挺開心的。心裏覺得很公平。現在你明白了嗎?周小琪,我早知道他們不一樣。」
屋后是一片荒廢的菜園,與吳奶奶家的一起,被紅磚牆方方正正地圍住。圍牆中間有一個小木門,通往後山的一大片青翠竹林,在今晚的夜色中,竹林成了一叢叢搖來擺去的黑影。
梁明月踩在細軟的沙地里,眼看著王叢駿越游越遠,海面慢慢推來一個巨浪,浪花嘩啦落下后,王叢駿不見了。
「能不能借住一晚上?」
沈姿亭搖搖頭開口道:「瞧瞧這沒教養的樣子,你真要有骨氣,就滾得遠一點啊,還賴在邵城算怎麼回事?不就裝模作樣等著被找到嗎?」
王南嵊面色沉了下來,還要說點什麼,梁明月已先將他撞開,大步走遠了。
梁明月不說話,她自上而下睨著他,王叢駿啞聲道:「梁明月,在自家樓下偷情爽不爽?」
「其實很簡單,until spoken to是until he is spoken to的省略……按英語習慣,一些表示時間、條件、方式等的狀語從句,若其主語與從句主語一致……」
梁明月的十七歲到二十二歲,他一頁頁翻過,一頁頁旁觀。每過一張,便有一把刀插在他心口。
周琪兒別開頭:「那是一樁意外。」
程涵方掰著手指頭:「爸爸上班,媽媽陪太婆出去了,叔叔和姑姑剛剛還在呢。」
「關你屁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是想用有女友的借口約束自己遠離梁明月,還是為了無謂的心理平衡,想讓梁明月也嘗嘗被人一心二用的滋味?
王叢駿:「我說錯了。我氣昏頭了。」
「沒有……你去哪兒?」
他在人群中站了一會兒,發現一件不太妙的事,為什麼人越來越多了?多到他深深懷疑一輛中巴是否能裝下。
他把她拉到一旁奶茶店前的台階上:「好久不見。」他說,「你這段時間怎麼沒來學校?」
吳靖文:「那當然了,你哥哥姐姐都在邵城,幹什麼都暢通無阻,有事沒事還有你姐夫過來給你對賬,誰有你省心?」
關門聲傳來,王叢駿一腳踢飛了面前的椅子。
梁明月:「要跟你報告?」
「明月說你昨晚來找她……」吳靖文說到這裏停住了,他意識到梁明月在騙他。
「梁明月,你逞這種口舌之快有意思嗎?」
「打住啊,我可沒那膽子。」陳晨餘光瞟見蔣老師已施施然出現在走廊,立馬轉回去,還丟下一句,「下次跟你細說。」
瀟瀟想了想,點點頭,他問:「爸爸會看見嗎?」
周琪兒撇了撇嘴:「嘁,吳靖文,我發現你當了律師之後,越來越會打機鋒了。」
他沒有立場說,不准她跟他們互動。不想聽那小男孩說他們要永遠在一起。
「是個意外。我和瀟瀟打電話被他聽見了。」
瀟瀟坐在後座,抓著門把手,都快被顛迷糊了。他感覺自己有點暈車。
程文璇問瀟瀟:「你今年幾歲啦?」
王韜:「這周回去看看?」
瀟瀟瞪著大眼睛,嘴唇油嘟嘟的,還在不停地倒吸冷氣,幾個大人都笑了,周琪兒幫他擦去額頭上小小的汗珠:「辣不辣,好不好吃?」
「你走什麼?」
「你來幹嗎?」
梁明月被他逼了一路,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她忽然踮起腳,一字一頓道:「王叢駿,我不愛你。」
「媽媽真是個馬大哈,」吳靖文下巴挨著瀟瀟蹭了蹭,「瀟瀟,你說是不是?」
「因為我滿腦子都是你。」王叢駿打斷她,「梁明月,你不要裝傻,你看不出來嗎?我滿腦子都是你。你對我有多特別,我對你就有多特別。」
他奇怪道:「你自己去啊。」
因為修路,回硯山的縣道被挖得坑坑窪窪、崎嶇不平,梁明月慢慢地開著,免不了高高低低、一搖三晃。
梁明月靠在車門上,呼吸尚未平息,王叢駿便已穿戴整齊,他拉開另一邊的車門,往外一站,和車內的混亂春色便隔成了兩個世界。
王南嵊面無表情地看著。周琪兒幸災樂禍:「啊哦。」
可夏思盈還是忍不住一看再看,誰讓那晚給她的印象太深刻。
梁明月慢慢平息下來,掙扎著要推開他,王叢駿不讓,他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該看看你剛才的樣子。」
梁明月說翻臉就翻臉,冷冷道:「關你屁事。」
程文凱將他送回家。到門口時,王叢駿不肯動了。
梁明月對娃娃機沒什麼興趣,但她有事要問周琪兒,便跟著起身。
她是一位無比敬業的、典型春蠶園丁式教師。拖堂是基本,占課是日常,開教師會議都能簽個到便溜回來給他們聽寫單詞,總之爭分奪秒,抓住一切機會給學生們灌輸知識。
她打開車載導航說道:「現在去不就行了,幹嗎這麼生氣?」她直接定位在鄰市臨海的一家星級酒店,又推王叢駿,「你自己看啊,兩個小時就到了,走啊……」
周琪兒憂心忡忡的:「怎麼辦,這次明月玩脫了,王家如果知道,不會放任不管的。」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別說主動打電話,平常能少見盡量不見。
吳靖文輸了棋,臉色難看得不行。梁明月就逗他:「你不是吧?阿靖,勝敗乃兵家常事,要不再來一盤?」
程文凱拖住他大腿:「別走,先說清楚,什麼時候的風流債?」
一路上經過熱鬧的小鎮、閑適的村落、靜謐的山林,又是村落、小鎮、密林,不斷有人下去,有人上來,漸漸地,車上空出了不少位置。
「王叢駿,」程文璇威脅道,「我數三下,再不起來,我就要掀你被子了。」
他都不值得讓她哄一句。
王叢駿最喜歡她抱他。床上也好,沙發上也好,坐著躺著站著,梁明月很奇怪,碰到他雙手就環了上來。
梁明月抱臂倚在牆邊,看片片落葉被翻卷著撞向玻璃,在台階上積了一地。
他踮著腳去抽素描本時,梁明月忽然開口:「她離婚了。」
他便以為這就是她的表態,心中竟暗暗覺得如釋重負。
「肯定不會。」程文璇打斷他,「你這說的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再多的附加條件,再大的誘惑又怎樣?我就是我,不會就是不會。這是原則問題。」
「是嗎?那你倒是數數看,你今天對著我犯了多少回花痴?」
「不想去。」她說完,手上王南嵊被塞了杯熱乎乎的奶茶。
「那是我的事。王叢駿,該你來質問我嗎?」
「你不回去?明天要上課。」
「哦,」梁明月輕飄飄應了一聲,「那你沒如願?」
王叢駿睜開眼,雙眸深潭一樣澄澈,他與程文璇直直的眼神對視兩秒,嘴角一勾:「你們學校是不是看不見男的?」
梁明月又笑了,她最後看了他幾眼,繞過他離去。
她需要時間平復,需要好好想一想。
「是嗎?」梁明月抬手一扯髮帶,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哪裡不一樣?」
「等下午我回去,他們就知道了。」周琪兒嘆了口氣,「唉,又是一場硬仗。」
「好久不見。」他主動開口。
周琪兒臉色都蒼白了些,她低聲道:「真是他?他居然找到這兒來了?你還若無其事?居然還笑?你——不對,他知不知道……」
小樓上下找遍都不見瀟瀟人影,吳靖文立馬給梁明月打電話。
梁明月:「這麼突然?」
大學畢業后,秦老師知道她懷著孕,便讓她回邵城考老師。她毫無方向地撞了那麼久,讓回來便回來了。
「那你倒是告訴我為什麼啊,我真的很好奇,你每天進進出出很開心嗎?那是你的房子嗎?裏面住的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女兒嗎?你躺在別的女人躺了十多年的床上,是不是夜夜做美夢?」
接著是個軟軟的男童音:「媽媽,這個還沒有上顏色呢。」
屢戰屢挫,壯士們漸漸失去了挑戰的勇氣,但看一看,躁動一下還是可以的。
她看了他一眼,側過身,繼續望著樹。
兩人像獵人與獵物忽然轉了向。這才是他最不甘心的地方。
楊鑫:「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每天都在歡愉與焦灼間反覆煎熬,心底有座慢慢沸騰的火山。
今日梁明月和王叢駿兩個人久違地同框,梁明月和她說要先走。
「你跟我上來。」
他沒用多少力氣,她卻沒有掙扎。
「是嗎,梁明月,你兒子要問你:『媽媽,這個抱著你的叔叔是誰?』你打算怎麼介紹我?」
「跟我出來。」梁薇站在旁邊,臉色差勁,語氣強硬。
梁明月當晚沒有回來。
「我拉??了。」瀟瀟有點不好意思。
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過去時,梁明月果然在等他。她雙手抱胸,倚著牆,一臉不耐煩地問:「你跟著我幹什麼?」
王叢駿立在原地不動。
撥號的間隙里,旁邊的女生小聲道:「那是高二的王南嵊,他們倆居然在一起。我好幻滅。」
「嗯。」周琪兒笑一笑,「其實爸媽年紀大了也是原因之一。現在想想,我以前是任性太過了。」
等梁明月轉身遠去,夏思盈看一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進來沒多久,站在一摞成品旁的王叢駿,輕輕呼了口氣。
梁明月:「不要見了。」
之前他當自己道行淺,才會將這誤認為情深。現在看來,其實是她演技精湛。
「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終於到了硯山的房屋邊,母子倆下車,一齊蹲在草叢旁緩了會兒。
程涵方吐吐舌頭,見程文凱盯著瀟瀟,便主動殷勤介紹:「他叫瀟瀟,是小駿叔叔的兒子。」
比如高二會考完的第二天,學校還未重新排課,秦老師施施然拿著聽力題進來了。同學們其實心知肚明,故意指出這是地理課,秦老師瞪大眼睛:「誰說的,都考完了還上什麼地理?這理應是我的課,學校沒排而已!」
周琪兒不掙扎了。
周琪兒丟過去一個果殼:「用不著你多嘴。」
「沒什麼,」程文遠一笑,「挺好看。」
兩人去了車上。
「不要說了!」梁薇已經氣到發抖,揚手要扇她耳光,卻被梁明月反抓住手腕狠狠推了一把,撞在護欄上。梁薇其實沒用幾分力氣,她早就和_圖_書沒有力氣了,還強撐著道:「滾吧你,輪得到你指著鼻子罵我。你又好到哪裡去?」
他們四人早就在一塊兒吃過飯,悶葫蘆吳靖文是很不受周琪兒待見的,當然只在心中悄悄地不待見,可他和梁明月之間微妙的氛圍卻有目共睹。
「要結婚——那人總得踏實可靠,專一上進,就像文遠哥這種。巧了,正好是你的反義詞。」
出機場時天空已暗成了墨藍色,王叢駿看見不遠處的建築頂上,有一個串了彩燈的標誌性雕塑。
「你想好了嗎?」
梁明月在一堆竹竿中挑挑揀揀,拖出來一根扔到一旁,又從柴堆后掏出一把帶長桿的鐮刀,用布條將兩者綁在了一起。
「王叢駿!」她喊了一聲,那人回過頭來,朝她招招手。
「哎,」程文遠拉住他,「小駿,高姨給我打電話了。她問你期末怎麼沒去考試。」
程文璇還生著王叢駿的氣,語氣沖得很。
梁明月的長桿將四周都照顧到之後,便攀著枝丫盪了下來。
「是爸爸厲害。」
他用一個個吻將她親到身下,身體力行地表達他到底喜不喜歡。
說著不會笑,程文凱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耳根,王叢駿又要上手,程文凱趕緊轉向梁明月:「學姐學姐,跟你說個事,馬上放暑假了,我們出海玩去不?」
從這兒一直到邵城汽車站,兩人再無對話。一個在思索著什麼,另一個漠不關心,連座位都是分開坐。
「對不起。」吳靖文徒勞道。
「文遠哥,先走了。」
他鬆開手,大聲道:「明月學姐,是我,程文凱,阿駿好小氣,不肯讓我進來。」
王叢駿歪在牆上,垂著腦袋,一言不發。
程文遠每每看見都嘆為觀止,總趁他不注意搶他信封。
梁明月突然將手機往地上狠狠一摔,這樣還不解氣,一腳踢出去老遠。
「是我。」王南嵊大步走回來,「我已經反省了我的魯莽,梁明月同學,收留我一晚吧。我還是很怕被賣掉的。」
吳靖文沒有反駁。
有風呼嘯在林間,急一陣,緩一陣,時而沙沙,時而嗚嗚,瀟瀟聽得入了迷,他抬起頭來,和明月說話:「媽媽,外面有好多風。」
「媽媽記性不好。」
她為了什麼而道歉?
誰知下課前秦老師又從包里掏出一沓試卷:「那明天英語課就把這張試卷寫了。」
「你起不起來?不起來我上來和你一起睡了。」程文璇作勢要脫大衣。
深咖的休閑針織帽往程文遠跟前一放,畫風變得奇怪起來。
梁明月將門窗打開,簡單清掃了一陣,又將後備廂中這幾日的生活用品抱出來,一一歸置好。
周琪兒更驚訝了:「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知道的?這還不鬧翻天?」
梁明月摸摸他的臉蛋:「會的。」
才在角落坐下,周琪兒眉毛便豎起來了,她問:「昨晚是不是王叢駿?」
他有點生氣地告狀:「媽媽,我今天看到奧特曼被歡歡丟在床底下,能量燈都不見了。我以後不要送東西給歡歡了。」
他真真切切地想起,他確實去過邵城。那是一個新年,他纏著爺爺,要去找哥哥。父母一直忙得不像話,他跟著爺爺在棠城,只有哥哥會時不時飛回來,給他買最想要的禮物,帶他出去瘋玩。
兩人就又照著電筒回去,水倒好后,王南嵊獨自回房,門一打開,外面是黑黢黢的一片,特別紮實的黑,他回頭問她:「你平時一個人住這兒不害怕嗎?」
周琪兒比他更奇怪,她取笑道:「昨晚?你在夢裡看見的我嗎?」
王南嵊掏出她百般蹂躪后也只是脫落了一個按鍵的諾基亞,遞過去:「還你。」
南方的雪很少下得這麼熱烈,紛紛揚揚一夜過去,入目都成了白茫茫一片。
「小駿叔叔,」那邊擠進來一張小女孩的臉蛋,「我也好想你哦。」
「是啊。我就樂意大家都圍著我轉,有意見?你爸既不喜歡你媽,又不喜歡你,你怎麼不滾?要不我明天就跟你爸講,什麼時候你滾了,我就什麼時候回家。」
「不是這兒。」他說。
梁明月:「幹嗎要帶你?」她靠在王叢駿肩上,「我們自己去。」
她自己不願深究。
其實說「棟」不太恰當,因為只有一層。王南嵊在心中默默想。布局也十分一目了然,三條六間屋,正中靠前的充當客廳,王南嵊此時便坐在「客廳」四方桌旁的長木凳上。
「不知道。」梁明月禮尚往來,回誇道,「你也很棒啊,對自己身份認知很準確嘛。」她撲到他身上,「阿駿,小駿,你一個大好青年,又為什麼不學好,要插足別人家庭?」
周琪兒快步往外走。
王叢駿應聲道:「我是他未來后爸。」他問程涵方,「你們家人呢?」
「那你是什麼?」
他回頭,梁明月倚在門邊,臉上掛點笑,好像很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似的。他答得很坦蕩:「去街上,總有回城的車坐。給錢就行。」
瀟瀟總會對著散亂的積木先盯一陣,再不緊不慢地上手,眼看著要大功告成,秦歡笛便迫不及待地接過去,好歹參与一下,再拍拍瀟瀟的手,表示合作愉快。
他也不怎麼放在心上,只當周琪兒一時興起,畢竟她身邊男友不斷。
「我們不是相愛那麼簡單。」
程文遠抱著寶貝女兒轉了一圈,又結結實實親了好幾口才放下。他一邊往裡走一邊解袖扣,看見不遠處坐了個小男孩,隨口問了一句:「那是誰家的小孩?」
「清楚?」周琪兒聲音裡帶了哭腔,「清楚你還裝這麼多年傻?」
初上高中時,梁明月所有的科目相較起來,只有英語稍顯薄弱,夾在一堆亮眼的分數里格外突出。
王南嵊側頭看她,暖黃的餘暉中,忽然傾身過來……
「是這兒。」程文凱拿住他的手。
梁明月走過來,嘲笑道:「你幾歲了,路都走不穩?」
「廢話少說。」
「哦。」王叢駿點點頭,「就是說,你們不相愛。看,你自己都說不出口。」
其實他已經信了,早就信了,在程家,在程文遠的故作鎮定中就相信了。他只是需要鐵證。渴盼著還有一絲能推翻的希望。
「你想不想吃板栗?」
程文璇看看小孩,又看看王叢駿,奇怪道:「別說,真的很像啊,尤其眼睛和鼻子,哇,這小孩哪裡來的?」
事後再看,梁明月想,大概那天梁薇來找她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而當她從面色鐵青的沈繼華口中知道這個消息后,居然變得平靜了。
王南嵊起身走了過去。
「我愛人。」
所以他一時起意,飛來了邵城。他要親眼看看梁明月和她的「綠帽」丈夫。
王叢駿關了燈,拽她坐到地上,圍在懷裡,他抬起她下巴,就著月光,才敢混著真心問一問她:「梁明月,腳踏兩隻船的感覺好嗎?」
「你想多了。」
王南嵊點點頭,鎮定道:「原來如此。」
對,梁明月之後,王叢駿又玩兒似的踏碎了兩顆芳心。
王叢駿:「你早知道我會攔你。」
她取笑王叢駿:「反正都是這個結果。你早點從了多好。」
王叢駿車頭一拐,突然一個急剎,梁明月猛地撲向前又彈回來,她撐著車門,驚魂未定,王叢駿已壓了過來,扣著她的下巴:「誰想去?你自己說的要和我去!」
可後來,外公意外去世,梁明月再也沉不下來,一心想往硯山跑。高二課程緊張,他所在的教學樓跟她離了十多分鐘的路程,白天根本沒法去找她,奶奶一把年紀陪著他在這裏,他也沒有資格任性。
就比如此刻,她和王南嵊在吧台點餐,吳靖文在寫試卷,明明目不斜視,卻能在梁明月困得直點頭時接住她的下巴,將她扶到自己肩上靠著。
吳靖文給周琪兒倒了一杯冰水。
汽車站內根據目的地劃分了十多個窗口,每個窗口前都排了人,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拿了票便大包小包轉去與大廳僅有一道鐵欄杆相隔的候車廳。說是候車廳,其實不過是一眼便能望盡的,擺了十幾排彩色塑料椅的有限空間。
她原想等一會兒,風弱下來再走。
「她們工作時間不固定的。」梁明月把手機給他,「要不你自己問問?」
落音又有些暗悔,秦老師提高聲:「歡歡這丫頭就不知道像誰了,」說到自家孫女,秦老師又好氣又好笑,「專愛欺負人,也是瀟瀟脾氣好,像個小菩薩,從來不跟歡歡生氣。其他幼兒園的小朋友,哎喲,老師都跟我告幾回狀了。說也說不聽,氣死人。」
佔據了房間三分之一的大床沐浴在陽光下,灰藍的被面顯得格外鬆軟,裡邊窩著個拱起的人形,動了動,拉高被面蓋住頭頂。
王南嵊想起陳晨給他「科普」過的關於梁明月的叛逆行徑,又在腦海中閃過數個社會新聞的標題,想了想,跟了上去。
他沒有。王叢駿覺得無力,他不肯回答。只是收緊雙臂,將懷中人越纏越緊。
「說兩個人只是玩玩而已。說王叢駿和他哥很不一樣,只是個貪新鮮的花|花|公|子。」
受冷空氣和颱風影響,雁城連著幾天都是陰雨沉沉。
兩人隔著一米遠,無聲地對視。
誰知後來高三畢業,吳靖文陰差陽錯成了周琪兒家小侄子的家教,這下被周琪兒欺負得夠嗆,成了一塊很紮實的陳年陰影。
王叢駿往後一退。
再後來有一次,秦老師正慷慨激昂地上著課,班主任送電話來,她接了,沒聽幾句,眼眶立刻紅了。
她不願說,吳靖文便不追問,他嗤笑一聲:「我走了。」
程文遠聽了也不當回事,他捏捏小涵方的臉:「你小駿叔叔都沒結婚,哪裡來的兒子?別聽你姑姑胡說。」
「我先去拿紙,你好了就叫叔叔哦。」
梁明月帶著他七彎八繞,繞到一棵無比粗壯的樹前。
那是五月的第一個周末。
怎麼就昏了頭把王叢駿放進來了呢?
「我們算縱情者,算及時行樂。」
梁明月還未站定,梁薇的罵聲便追了過來:「梁明月,你就寧願在外面東遊西盪,跟個乞丐樣,也不回家?」
她如此直接,王叢駿反被噎住。他恨恨道:「梁明月,你現在說話無所顧忌了,是嗎?」
梁明月嫌棄:「你平衡性真的很差。」
狹窄的空間里,王叢駿由著性子胡鬧,梁明月在他頭上拍了一掌,隔著帽子的緣故,聲響都沒有。王叢駿悶笑一聲,要拽下來,「不要,」梁明月按住他的手,「不要摘。」
「他早就知道。我們鬧掰很久了。」梁明月握住她的手,「你反應別這麼大,到底有什麼好怕的?」
「好了。」他說,「滋味還不錯。學姐,你可以滾了。」
王叢駿越看越覺得神奇。他真是不知道梁明月家到底怎麼教的小孩,往好了說是鎮定自若臨危不亂,往正常了說是心大到沒邊,識人不清天真「單蠢」。
「不會的。你聽我說,瀟瀟要帶回來。但棠城那邊,我也得去一趟。」
「啊?」
「你又要來嗎?」他偏著頭,雙手插兜,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梁明月,你沒有自尊、沒有底線嗎?」
「我不算。」梁明月俯身吻他,「我們不算。」
她不知道,她從哪裡知道?
王叢駿靜了會兒,再開口時不知是說服自己還是和她說話:「無所謂了。」他說,「也不差這一點。以後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隨便你了。」
小路走了一段,梁明月撥開一側灌木橫長出來的枝條,走入了叢林。地面上落葉混著枯枝,已經積了厚厚一層,踩過去沙沙作響。
看著他吃癟的樣子,梁明月心情舒暢了一點。她勉強耐著性子說:「你現在原路返回,還能坐剛才那輛車回去,再晚點小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王叢駿:「所以出軌是因為不相愛。」
「你是他爸爸嗎?」程涵方好奇問道,「他說是爸爸帶他來的。」
他畫人像其實很少,建築畫得多。每到一個城市,就要背著畫板四處晃蕩,遇到喜歡的房子,能在那兒一坐半天,畫完為止。
他也不肯將她撂在一邊。每逢節假日,兩人就在屋子裡相安無事地待著,各忙各的,朝夕相處的時間比初識那幾個月多出不少。
「我不信。人出現了,心猿意馬沒法控制,結婚證能約束什麼?按著心不讓跳嗎?」
不遠處的入口,有兩叢燈光打下,是晚歸的車在緩緩開進來,伴隨著車輪碾過地面的沙沙聲。
梁明月語氣難得溫柔:「我認得這棵樹,來看看它長高多少。」
她知道同學們抱有意見,還很能無理取鬧、自圓其說。
捕風捉影的八卦都有人津津樂道,更何況是實打實的戀情。人人都知道這兩人有過一段,後來大概不歡而散。理由不重要,分手總是不歡而散的。
他問:「你無聊過頭了。一棵樹有什麼好看的?」
梁明月笑了笑:「那你說是為什麼?」
這其實催長了男生們的不軌之心,有先河在前,說明人人都有希望。
王南嵊冷著臉走了。
別說遮掩閃躲,她反問他的語氣都稱得上坦蕩了:「你要怎樣呢?」
程文璇端了碟水果走過來:「你們說誰的兒子呢?」
王南嵊又問了一句:「你要去哪兒?回家嗎?」
梁明月再進來時,見他還在原地,眉頭一皺正要說話,王南嵊朝她招招手:「同學,你這裏做錯了。」
王叢駿:「你以後會出軌嗎?」
瀟瀟左看看右看看,腳步走得很穩當。
梁明月面不改色:「她上司又把她叫回去了。」
分開后,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開臉。
她將碑上的照片一點一點擦拭乾凈,外公平和剛毅的面龐重新清晰起來。他帶著微微的笑意,溫柔地注視著她。
夏思盈便成了第一個知道他們複合的人。
兩人又陷入了冷戰。直到梁明月撿到一張自己戴著聖誕帽的素描。
班上人面面相覷,默契地保持緘默,繼續背單詞、做題,埋首書案,再也無人抱怨。
「說什麼?」
「叔叔——」
向陽的一面擺了長書桌,書桌旁掛了一幅行書書法: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曾以高調姿態出雙入對的兩人,和好后卻再也未在同一場合出現過。
周琪兒挑揀著說了一些自己知道的。
王叢駿將iPad丟給他:「那你就在這兒慢慢吃,我們先走了。」
「跟爸有什麼關係?!」梁薇一瞬間變得比梁明月更激動,她朝著梁明月吼,「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把事推在我身上!」
周琪兒縮縮脖子,小聲說道:「我也只知道這麼一點,再說了,告訴你又怎麼樣,你能攔住她?而且明月一直說——」周琪兒頓了頓,接下來要出口的話,她自己都不相信。
梁明月:「好啊。」
實戰時他先看向梁明月,梁明月卻直接朝無門的那側跑,於是他知道了,她也是個跳窗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往車門擠,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擠上來,汗涔涔地坐下時,才驚覺他甚至還有個座位。
「阿駿的。程文璇,你快來看,還真有點像。」
周琪兒大概覺得丟人,哭泣早就止住了,只是眼淚總擦不完。
沒想到走進來還有這麼遠,她腳底凍得微微發麻,差點飆髒話。
他推開她,她便眼淚汪汪:「嗚嗚嗚,好嚇人,真的好嚇人。」
梁明月停筆,抬頭,無表情地看著他。
「好久不見。」他笑嘻嘻地打招呼。
王叢駿腦海中出現程文遠和方泉的恩愛模樣,他覺得程文璇說得對。
忽然從路口捲來一陣料峭春風,嘩嘩的樹影搖動里,梁明月一步步接近王叢駿。
梁明月:「不玩。」
他萬萬沒料到雁城有個和王南嵊如此相似的人,反將明月越拖越深。
「你想讓明月做什麼?把話說完啊,」周琪兒側過頭來,認真地看著他。她在聲色犬馬中浸淫多年,舉手投足都經過精心設計,知道怎樣的自己最好看。可此時坐在多年的白月光身邊,技巧被盡數忘卻,她好像又成了幾年前,或者十年前那個莽撞跳脫的女孩,瑩潤的眼眸清得能映出倒影,吳靖文腦中飛速竄過幾個片段,一下子卡了殼。
屋內消音般安靜,紗簾透過的光線照出凌亂的客廳,沙發移了位,酒瓶、抱枕、外賣盒亂堆一氣,還有散落各處的遊戲設備。
梁明月應了一聲,停住腳步。
樓下更加慘不忍睹,能吹倒的都倒了,橫七豎八地支在地上。
王南嵊茫然了一瞬,悟道:「哦,原來你……」
她說著廢話:「明月和瀟瀟回來了嗎?」
王叢駿還是不關門,他看著她將衣物一點點撿回來,看著她穿上鞋襪。又在她整理頭髮時,挺抱歉似的開口道:「對不住啊,學姐,我趕時間,穿好了就下去吧。」
他半蹲著端量瀟瀟的臉,又抱他到盥洗室的落地鏡前,在鏡中看兩人的五官眉眼,看著看著,他的心好似被人輕輕撓了一下。
太陽已經西落,天色卻還未完全暗下,幾抹紅霞叫深藍夜色壓在天際,流動著,加深著,漸漸跌入地面。
通亮的燈光將恐怖的氛圍衝散不少,周潔茫然地抬頭:「怎麼了?」
王叢駿的身體寒成了冰窖,這一擊太重太沉,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喪失了。
梁明月笑了,吳靖文卻皺起眉:「你怎麼想起一出是一出,一點經驗沒有就想開店。」
哥哥王南嵊的房間在二樓,自那日之後就再無人問津。誰都沒有勇氣再去打開。他的房間原本與王南嵊相鄰,後來再不肯住,搬去了三樓。
「沒帶到邵城來。」
「你等著!死定了你!」沈姿亭放完狠話,掏出手機轉身就走。
雁城自入冬以來,終於下了第一場雪。
王叢駿身形一僵,他深吸一口氣,捏瀟瀟的臉,氣道:「你是臉盲嗎?你爸有我帥?」
梁明月卻不肯放過他,她說:「不要又說我騙你。」
他躺在地上,看玩具一般看了會兒小男孩,看著看著坐了起來。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左右看看,一點不亂動。
「誰說的,一抓一大把。」
她篤定似的問:「你跟著我幹什麼?」
王叢駿第一次「拐」小孩,「拐」得易如反掌手到擒來。……不對,他本來也沒想把人帶走,蹲下看那小孩,不過出於好奇,沒想到小孩比他更好奇,張手就要抱。
王叢駿會來本身就讓人意外。
「不用了。」
他環顧四周,當初為了陪讀,吳奶奶租了這間一居室,梁明月雖然住校,但三五不時就要跟著他回來蹭飯,兩人一塊兒做題,一塊兒下棋,日子過得和在硯山沒兩樣。
梁明月把王南嵊領到吳靖文的房間,便要離開。
梁明月就是一個道貌岸然、貪心不足、毫無廉恥的人。
「阿駿!」
梁明月爆發了:「關我屁事,你要怎麼過關我屁事!別人怎麼看你關我屁事!為什麼要拉上我!為什麼要賠上外公!」
隔了小客廳和兩道門,她其實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只知道兩人在吵架,王叢駿好像氣得不行,幾次質問的怒吼聲,嚇得她頭皮發麻。
梁明月下車,王叢駿已回了駕駛座。他將車開出,拐個彎,一眨眼便駛離了她的視線。
她走到卧室,將窗帘嘩地拉開,刺目的陽光穿過整面落地窗,傾入室內,每個角落都亮得毫無保留。
「別在路上發瘋!」梁明月眉頭緊皺,打下他的手。
王南嵊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恍然她的名字原來出自這裏。他走近幾步,發現書桌上邊的玻璃板下壓著照片,照片上是一路長大的梁明月,還有另一個男孩。在兩人還小的時候,拍照要麼拉著手,要麼親親熱熱地追逐打鬧,等到大了些,就只是並肩站著或坐著,笑吟吟地對著鏡頭。
他戴一頂深咖色的針織帽,將略長的黑髮都攏了進去,露出稍顯蒼白卻極好看的一張臉。
天一下子暗了,瀟瀟坐在小竹椅上,扒著窗戶往外看。
吳靖文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此時才開口:「梁明月,你就這麼做了決定,是不是也要給我一個解釋?」
不知開了多久,車子「轟啦」停下,售票員用方言喊了一嗓子:「硯山到哩呀——」
她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怎麼說呢,就是覺得好沒意思。其實這兩年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太多,不用殫精竭慮去廝搶一個機會,也不用顛倒日夜任人擺弄,可我還是覺得好沒意思,不知道每天忙得像個陀螺到底是為了什麼。我缺錢嗎?不缺啊。缺認同嗎?現在也不缺了。」
他只能找這麼幼稚的理由。
這兩個人風平浪靜的,都將對方當空氣,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梁明月未出科技園,她順著喧鬧不絕的高大廠房,沿著邊緣的景觀帶,慢慢地往裡走。
王南嵊頭也hetubook.com.com未抬:「講。」
一場暴雨過後,棠城的天迅速陰沉下來。
周潔哽咽著不肯:「不要,不行,都被嚇了一半了,走了就虧了,不能走,嗚嗚嗚,還是看完划算。」
王叢駿的語氣很欠扁,程文璇氣不過,又想起程文凱的話,就故意說道:「像你這種花蝴蝶,玩玩還差不多。真要好好談戀愛,好好結婚,你看哪個女的會選你。」
等到終於踏上腳下所踩的平整空地,不用梁明月說他也知道到了。畢竟除了眼前兩棟並肩而立的紅磚房,再往上已是無邊的山林。
梁明月身邊圍了幾個正在做筆記的男生,禹雄傑一邊寫一邊問,還照著器械畫了幾個簡圖,梁明月看了看,接過去幫他改了幾筆。
王叢駿陪周潔看電影時,周潔一驚一乍的,沒幾分鐘就要往他懷裡倒。
每一頁都是梁明月。
吳靖文拿著一盒濕巾,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瀟瀟叫他。
開始大家見他身邊不再跟著那位「明月」,重又左擁右抱拈花惹草時,還打趣他迷途知返,終於想起身後的一片茂密森林,白宏問得更直接:「膩啦?能勾著你這麼久,她還挺厲害。」
「是,你厲害,行了吧,反正呢,人就是會變的。也許過幾年我又待不住也說不定。」
於是她灰頭土臉地去找梁明月道歉。
「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啊。咱倆沒可能。你要對我心懷不軌,就趁早掐滅在搖籃里。姐姐,你實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她在打電話。一邊說一邊大發脾氣,聲調不自覺地就高了起來,惹得路人都要側目。王南嵊離得遠,只能看出她怒意升騰,聽不清講了什麼。
周琪兒一笑:「我辭職了。」
程文遠:「誰又惹你了?哪個王家?」
有些膽子大些的男學生,並未被嚇到,上去了還頻頻回望,要麼移開窗戶看她側臉。
王叢駿笑了:「反正就是不承認。是吧,明月?」
梁明月深深看他一眼:「阿靖,等我回來,再一五一十跟你說。」
「都在這兒啊。」王南嵊翻動著手中的試卷,「基本上都寫了。」他看著看著速度慢了下來,發現這人不僅寫了,正確率還奇高,解題思路清奇又簡明,漂亮得不像話。
折騰了好一陣,車外的人各顯神通擠上去大半。只剩一小群慢人一著的乘客圍著車不甘心地徘徊,眼看著裏面是擠不進一條「沙丁魚」了,便只好回來開始新一輪的等待。
今晚從煎熬中解脫,是他不想再自欺欺人,繼續這項無聊遊戲了。
一扇玻璃門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
陳晨:「嗯?」
「什麼負擔?你不是早就知道嗎,我和明月是怎麼一回事,知道我們早就拿了離婚證。」
「明月,你老公原來是這一款。難怪你要出軌。」他似乎很理解她,「好男人總是無趣的。是吧,明月?」
梁明月便握住,手心手背交替著接觸杯壁,真的在暖手,真是罕見的乖巧。
程文遠在瀟瀟口中問來梁明月的聯繫方式,約她見面。
梁明月還未說話,程文凱又道:「錯了,別人不知道,學姐肯定知道,是吧,明月學姐?」
周琪兒大言不慚道:「那還不是我會投胎,白撿的嘛?」
他掃了一眼她手下按著的英語測驗,以及測驗下壓著的尺寸不一的各科試卷,想起這幾天從後門進來時確實注意到這麼一張堆滿試卷的空課桌。原來是有主的。
「小駿叔叔。」程涵方朝他招手。
「沒有。不過經常聽琪兒說起嘛,就記住了。」他依次跟明月、瀟瀟打招呼,「Hello,梁老師,Hello,瀟瀟。」又往桌子上看,「哇,好你個周小琪,我來吃怎麼沒見送這麼多好東西上來啊?添雙筷子來——」
「不是的。這種心動可能是會有,但太膚淺,太不堪一擊了。舉個例子,你看我哥和嫂嫂,會因為這種事出軌嗎?不可能的。因為對方太重要了,捨不得。」
「你懂什麼叫夫妻?再說你又看見多少?」
「不能。」
「你又要說耐不住寂寞,說不過找人消遣嗎?梁明月,你猜這套說辭我還信不信?」
「長高——」
「喂,還要不要臉了?」
畢竟站過幾年講台,又占冷臉的先天優勢,語調一提一板,大家便乖乖上去坐好了。
梁明月莫名其妙,不再跟他廢話,順著小路往前走。
梁明月沒找到羅教授,看見夏思盈在門口,走了過去。
程文璇合上雜誌:「我發現你這人怎麼一肚子壞水?」
吳靖文笑了一聲:「我倒希望你媽媽記性不那麼好。」
「去哪兒?」梁明月迷茫一瞬又明白過來,「哦,我誆他玩的。」
她下樓,繞過曲折小道,要靠近他時,王叢駿卻小跑幾步,一躍進了海中。
千里之外的棠城連著下了幾天雪,這日難得放晴,積雪消融,冷得格外刺骨。
「行了吧你。要人圍著轉的是你,沒完沒了的也是你。明確告訴你,那地方跟我沒關係。我絕對不會再踏進去一步。你說再多廢話都沒用。也別來找我,看見你就煩。」
最近一段時間,她狀態好了很多,是因為有別人在陪她嗎?吳靖文握著筆的手用力到發疼。他想,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回棠城的飛機上,程文璇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以後一定會對婚姻忠貞。
他穿一件拼色的短夾克,頭髮早已剪短,手還高舉著,輕輕一跳,一橫排的樹葉被他毫不留情地掃過。
梁明月答:「同學,不熟。」
單從外看,像亭台樓閣,順著台階上去,又是另一番紅彤彤的熱火朝天了。
周琪兒打了個戰:「王叢駿肯定氣瘋了。他肯定做夢也想不到。我早說了他真的喜歡你,被你傷成這樣還要找過來,他這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明月,你真的太狠了。」
「怎麼了?」周潔開始不安,「是我太吵了嗎?」
他問道:「你之前發的試卷寫了嗎?陳晨讓我來收一下。」
「那你告訴我,要麼教教我,怎麼同時愛兩個人?」
「沒問你這個,我問你她好不好看?」
「這裏太不平了。」王南嵊辯解。
吳靖文沉默了,他將目光轉向別處,嘴唇越抿越緊。
到了晚上,屋子外面越發安靜。
他將瀟瀟抱起,暢通無阻地出了「萬家燈火」。
梁明月勾著他後頸,拇指自眉心起,一點點撫過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一寸寸一厘厘。她定定地看他,雙眸中只有他的小小倒影。
她回撥過去,提示用戶已關機。
他不是,他多希望他是,可他不是。他對自己簡直失望透頂。為什麼他做不到三心二意?
「隨便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她問周琪兒:「你這次回來待幾天?」
瀟瀟自力更生,爬下來跑到吳靖文身旁,換梁明月坐了過來。
「約會還開心嗎?」她問。
梁薇靜了兩秒,勉強按下火氣:「以後要怎樣隨便你,我反正也不指望跟你好好做母女。但上大學之前,你必須要在沈家住著。」
畢竟他是這麼的不痛快。
「你長點腦子長點心,就不用什麼都問我了。」
「我和明月領證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比起磋磨了十多年才終於換來的結婚證,離婚證扯起來就容易太多了。沈繼華震驚又憤怒,反而無比配合,因為他不相信。可是梁薇比想象中還要堅定,一點不拖泥帶水。後腳就飛去了國外,不知所終。
程文凱跟他推拉一陣,被他搞累了,他叉著腰,瞪著面前的祖宗:「你今天到底發什麼瘋?」
梁明月往回走,離自家所住單元最近的路燈下,站了一個人。
「對。」王南嵊承認得很快,「怕你頭腦發熱做傻事。」
「幫我收個作業。」
「三二一!」
他很願意給他們依靠,也確實存了心思想照顧梁明月母子餘生。
王叢駿臉色唰地沉了下來。
他把自己關在房子里,活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島嶼」,連最後兩周的考試都沒來參加。
她想,正牌變插足,複合成劈腿。
他看著她:「周琪兒,我既然問了,就不會由得你這麼走掉。」
「不知道。」
「上課的時候會畫模特。」
王南嵊聳聳肩,語氣平穩:「來日方長。」
等在咖啡店,思考怎樣措辭時,程文遠眼前難免浮現往事。
沒有回應。他想她走得這麼輕車熟路,大概真是回家。他應該掉頭打道回府。可不知為什麼,他看著她的背影,又不是很想就這麼走掉。猶豫得入了神,一時沒留意腳下,一跤摔進了旁邊的農田裡。
窗外,課堂原本的主人裝聾作啞,飄回了辦公室。
兩人同居的日子從來和諧,她很少跟他生氣,最近還變得愛笑很多,高興了「阿駿」「小駿」換著花樣喊他。
「不能。」周琪兒嘻嘻笑,「好不容易看到實物,不多佔點便宜怎麼行?」
梁明月仰頭就在王南嵊臉上親了一口,挑釁道:「你告啊。我好怕。」
「閉嘴。」梁明月打斷他,「你就在這兒別動。」她率先出去了。
她轉身直視他眼睛:「因為你不甘心。」
梁明月逗他:「瀟瀟,你想不想學跳舞?」
「笑不出來就別笑了。要給你個鏡子嗎?笑得比哭還難看。」
「你想不想看點別的?」王南嵊直起身,從手邊的書架上抽下來幾本畫冊,有大有小。這些才是他走到哪兒都會帶上,並且不斷在豐富的正經畫冊。
「我是小涵方啊,程涵方。」小女孩一點不生氣,「小駿叔叔,你記性真不好,再不回來,連太婆都要不記得啦!」
「回家。」
王叢駿:「你廢話怎麼那麼多?看也看了,坐也坐了,還不走?」
「好像是這個名字。」
「我和你一起去。」
程文凱愣了一下,他重又看了她一眼,還是那個梁明月,狀態卻放鬆不少,居然還會開玩笑了。他大方道:「行是行。就是有點傷心,我們阿駿以前沒這麼薄情的。」
梁明月被桎梏,推著他要退一點兒,王叢駿手如鐵鉗:「說啊,我們算什麼?」
在秦老師家吃過飯,三個人散著步回家。
走到樓下,梁明月停住了腳步。
別看秦老師現在退休了,每天帶帶孫女溜溜公園,好像和藹可親與世無爭。以前教書的時候,沒哪天不將學生溜得團團轉。
吳靖文:「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工作?」
她站在需兩人才能合抱的樹榦旁,讓他退出樹冠外,可是這樹樹冠巨大,庇蔭甚廣,王南嵊一邊抬頭看一邊退,腳下坑坑窪窪的,差點又滑了一跤。
當代男女都這麼洒脫曠達的嗎?那為什麼還要吵架?到底為了什麼吵架?
程文璇心裏知道不可能,她完全只是當個新奇事硌硬一下王叢駿。她的孿生弟弟就不一樣了,程文凱狀似無意地站在一旁,雙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哥哥的反應。
然後,她的直覺被證實了。
「別做夢了。我就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非要把我按在那棟房子里?怎麼,是沈繼華活不長了,等著我回去爭家產?」
梁明月油鹽不進,絕不退讓,王南嵊只好假惺惺地就範。其實他根本不在乎這表面的一城一池,只是覺得梁明月的反應很好玩。
王叢駿隨手抽出一本,掉出來幾張輕飄飄的素描。他撿起來,看見上邊的梁明月。笑著的,無表情的,帶點狡黠的……畫中的雙眼靈動極了,彷彿穿越了時空在溫柔看他。哦,看的不是他。
她說了暑假不要再見面,果然一回邵城便如泥牛入海。
那夜過後,她覺得自己卑劣又無恥,所以逃得遠遠的,再不敢回來。
「我不跟你們一起走。」梁明月說,「等集合點完名,我就不上車了,你們到學校自行解散。」
周琪兒將他們帶到二樓靠窗處,一人面前擺了本菜單,瀟瀟拿到的要小一些,附了豐富的圖片,甜點小食居多,是兒童專屬版。周琪兒和瀟瀟坐在一塊兒,嘀嘀咕咕地幫他出主意。
冰雪消融、春暖花開的幾個月,王南嵊跟著梁明月,把硯山轉了個溜熟。
「你不喜歡嗎?」梁明月支起身子,用探尋的眼神看著他,王叢駿毫不懷疑,他如果說「不」,她一定起身就走。他才不說。
他立在原地,不知這時要不要過去,再看時卻見她抬手在抹眼淚,抹了幾下轉身上台階,進了一個大型汽車站。
下邊有哀號聲。秦老師倒打一耙:「你們真是無理攪三分。怎麼,用英語課寫試卷你們也有意見?那你們乾脆別學英語了。都去學數學物理好了!」
吳靖文讓她進來,他問:「你昨晚不是才走?」
梁明月:「你呢?你不也是嗎,問你自己啊。」
王叢駿不想聽。
程文璇還不過癮:「而且啊,小駿,你要不要照照鏡子,鏡子里的臉色比你想的要好很多哦。明明就很想大家,是個多情的小可愛,非要裝得冷冷漠漠,一點都不酷。」
過了好一陣,梁明月問。
他離她又近了一點兒,微微彎腰,兩人的目光在咫尺間對視,他笑了,輕聲說:「你乏味日子過了這麼久……懷念跟我在一起嗎?」他的唇擦過她臉頰,到了耳邊,「我都主動送上門了……」
她數字數得飛快,語音還未落,手就抓住了被角,正要扯,王叢駿腳一抬一卷,已裹著被子在床頭坐好。
程文璇提著包,靴跟踩過雪白地面,嗒嗒嗒嗒,走出一段路,她臉色不太好了。
她退後幾步,蓄了力往上彈跳,沙的一聲,一小條枝葉被拍到輕搖。
王叢駿:「你知道『恬不知恥』怎麼寫嗎?」
「哦。」
「誰知道呢。」梁明月說,「我沒有辦法。」
「哎……」王南嵊的制止毫無用處,手機還是落進了不遠處的池塘。
應該在她抱住自己時將她摔在地上。
程文璇氣呼呼地上樓了。
梁明月鎮定地扶起來,和瀟瀟找理由說了再見。
「你就這麼篤定我愛你?」
梁明月明明看見了他,眼風卻羽毛一樣掠了過去,她依舊跟瀟瀟聊天:「沒關係,慢慢畫。」
只是沒想到梁薇來得那麼快。
程文凱仗著是熟客,三兩句就套出了王叢駿的包廂號。
「行了。」吳靖文往廚房走,「你剛下的飛機?吃早餐沒?」
「也許呢。」
梁明月:「那是你家。」
梁薇面無表情,她早已經麻木了。「我警告你,少拿這件事刺我。我就過這一輩子,喜歡為什麼不能搶?我憑什麼委曲求全?能在一起一天算一天,鬼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
王南嵊將試卷折了幾折,放進了口袋。
畢竟真相太荒謬好笑了。
還小小年紀就是朵天賦異稟的交際花,他不過上樓轉了一圈,再下來時,梁瀟予已盤腿坐在了地毯上,旁邊緊挨著的是程家小獨苗程涵方,兩人有問有答的,正和樂融融地玩著娃娃。
甚至都不用放大,高清的鏡頭下,抱著瀟瀟離開的男人再清楚不過了,正是王叢駿,他優哉游哉的,還朝著攝像頭笑了一笑。
「哦。我走樓梯上來的。」
他啪地將燈摁亮。
他閉著眼神情懶散,單一動不動地坐著,就讓人怪移不開目光的。
資料上說兩人青梅竹馬地長大,一路同校,甚至大學都填在同一校區。王叢駿越看臉色越沉,揚手撕了個粉碎。
飲至夜深,王叢駿醉了,他掛了一晚的笑意消失了。
他只能等著她來。
「哎,小駿,小駿啊,你放假怎麼都不回來啊!奶奶好想你哦!」
「我怎麼?」
再有交集是在一個周日,他從畫室出來,騎著自行車大街小巷亂轉,就那麼碰巧,在一棵樹下撞見了同班同學梁明月。不過說實話,當時那種情況,想注意不到她也難。
兩人無聲地對視著。
「來幹嗎?」
梁明月懷疑地看著他,王南嵊:「真的。」
梁明月和周琪兒趕過來時,吳靖文正在前台查看監控。
兩人無聲地對視幾秒。
「為這隱秘的刺|激嗎?」
只不過,梁明月是不純粹的投入,王叢駿則帶著惡意,輕輕重重,讓她在快樂與折磨間遊離。
吳靖文停住:「怎麼?」
天知道她的目光已悄悄在這二人間轉了多久。
梁明月直起身,走向玻璃門。她當他趕她。
王叢駿掙開他:「我說了不是這兒!」他執拗地往電梯走,「我不會進去的!不是這兒!」
忽然聽到鈴音響起,是梁明月的手機,跟隨外套一起掉落在地上。
「不怕啊,我有外公陪著我。」
王南嵊很生氣:「太過分了!這連塑料同學情都不如!」
周琪兒白他一眼:「我業務能力很強的,好不好?」
程文遠嘆了口氣,他說:「你跟小凱兩個,再瘋再鬧,也別太過了。小凱倒算了,小駿,你小時候……」
又是一年寒來暑往,四季輪迴。
可梁明月哪裡像玩咖,她從頭至尾,只對他一人溫柔似水,哪來的玩咖這麼不合格,又哪來針對性這麼強的「消遣」?
「明天吧,明天去看鋪面,我想開一家火鍋店。」
王叢駿也不生氣,他又問:「那好,那你的專一為什麼偏偏只對我?為什麼偏偏只招惹我?」
再走一段,錦緞拐了彎,原來道路已到盡頭。
「不用。」梁明月回過神來,立刻往外走。
程文璇哼著歌坐在對面,笑眯眯的,志得意滿。
「不是。」
「幹嗎跟我說?」程文璇當時正在翻覽一本雜誌,對他的講述興緻缺缺。
王叢駿將她放倒在後座,前一段的陌路彷彿消失了,彼此如此熟悉,像昨晚才在一塊兒纏綿。
「好。」吳靖文慢慢道,「梁明月,你可要記住你說的話。」
「是啊,這本來是老外公的房子,爸爸媽媽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得這麼漂亮。」
王叢駿雙手在方向盤上狠狠一拍,刺耳的喇叭聲過後,他又朝下泄憤似的踢了一腳。
程文璇:「哪裡是我胡說,人家瀟瀟自己認的爸爸。而且……」她拽著程文遠的手拉過去,「哥,你自己看,和王叢駿像不像?」
他往一旁佔據了整個牆面的定製書架掃了一眼,目光定住。在一眾以城市命名的分區標籤中,有一條長長的、以行書寫就的詩句格外打眼。
梁明月回頭,王南嵊手撐著稀泥站起來,與她一對視,卻見她沒忍住笑了起來。
哪怕前一秒還在他懷中,下一秒就直起身,鏡頭一轉,小男孩的聲音便傳了出來:「媽媽。」
「你為什麼要回雁城來讀研?」
周琪兒整天笑他木頭樁子一棵,死板不知變通。而吳靖文對這類不良少女毫無好感,從來不將她放在眼裡。
梁明月對此的回應是,撿起手機提包走人。
梁明月看著他,雙腿不受控制似的,一步步向他靠近。
「還是不去了。去了又能待多久呢?走的時候又該受不了了。」
楊鑫:「等會兒吃完,去我那兒玩玩,我進了十多台娃娃機,包你抓到爽。」
看見他,程文遠似乎愣了一愣,他在王叢駿臉上盯了幾秒,問道:「小駿,你這帽子哪兒來的?」
梁明月整個人都放鬆了,她根本沒有力氣去氣惱他的惡作劇。慶幸與后怕一閃而過,她閉上顫動的眼,一動不動地站著。
王叢駿猝不及防,臉根本板不下去,他笑著喊了一聲:「程奶奶!」
沈姿亭臉色變差:「你算哪根蔥?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哼,我也是大發慈悲沒把話說死,不然你看我爸選誰!也不想想是誰被扔在鄉下不聞不問十幾年!」
程文遠看了小孩一眼,解領帶的手停住了。
梁明月回頭,王叢駿站在另一棵樹下。
眾人明了地笑起來,王叢駿也笑起來。
「你到底幹嗎跟過來?」
外公的墓地挨著竹林,檯面積滿了枯枝落葉,梁明月蹲在碑前,仔仔細細地清掃完,點上香燭,擺好魚肉,倒滿酒,與瀟瀟一起,恭恭敬敬鞠了三躬。
「哎,」王南嵊留住她,「我可以倒杯水過來嗎?」
「別擔心。」她給他一個安撫的笑,「沒什麼好擔心的。真的。」
王叢駿忽然說:「我們來玩真心話。」
這之後,梁明月又回了學校,雖然還是生人勿近,行事卻收斂很多,至少不會整天整天地曠課。
途經一棵高大椰樹時,梁明月被一隻濕漉漉的手拽走,王叢駿將她壓在樹上。
王南嵊面不改色,也不介意自己的狼狽樣了,雙手一攤:「同學,借條褲子換一換?」
當然是。見了王叢駿以後,周琪兒終於徹底明白,吳靖文和梁明月之間為什麼不可能。所以她飄不下去了,她要回來。
「你也畫別人嗎?」她問。
「幹嗎這麼凶……我也擔心啊。可是你看到明月那個樣子,你就知道了。」
梁明月取過毛巾將臉擦乾,王南嵊說:「早上好啊。」
再後來,王叢駿怒氣沖沖地離去,將門拍出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