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畢業,王南嵊突然接到高漫雲的電話,說爺爺生病了,有點嚴重,讓他回去看看。王南嵊沒有買到機票,火車也沒有合適的班次,又因為雁城到棠城不過幾小時車程,他便自己開車回家。哪承想高速路上出了重大車禍。
「我是沒有。」吳靖文說,「我爸爸吸毒坐牢,媽媽跑了,所以沒有這種煩惱。可以了嗎?」
這話越說越難聽,周琪兒脾氣上來,跟媽媽對吼:「是,我不要臉!我就不起,就不吃!」
「我好睏。」王南嵊將頭埋在她肩窩,「你陪我一起睡嘛。」
正在做清掃的周媽媽氣不打一處來,扔了拖把就開始數落她,從一個星期前的事一直數落到現在:「你看看你像個什麼話?每天晚上就不睡,白天就不起,吃了飯就往外跑,通宵通宵穿那麼點跟人男孩子在網吧打遊戲,你知不知道別人怎麼說你?你能不能給你媽要點臉?」
吳靖文越過她離開,周琪兒:「我都哭了!你不安慰我一下嗎?」
梁明月啞口,她在這方面暫時還要慢人一拍,王南嵊倒好,一年不見,臉皮厚了數層。他在她唇上啄吻幾下,便大發慈悲地去收拾東西。
王南嵊洗完澡出來,梁明月已將外賣都打開擺好,兩人一起吃完,王南嵊便抱著她不放。
王南嵊和梁明月在校外的公寓中度過了極其放縱的四年。他們在假期四處寫生,在周末盡情歡愛,會一塊兒趕作業到深夜,會對著大圖紙規劃未來。
吳靖文當她不存在,有條有理地講自己的題,周琪兒卻坐不住,非要搗點亂,她一會兒捏捏侄子的臉,一會兒撓他的癢,甚至在旁邊玩貪吃蛇。
「哎呀——」周琪兒樂了,「這世界可真小啊,吳靖文。」
梁明月:「我還覺得被你吵得腦袋疼呢。」
「知道。他們不太管我要做什麼。」
王南嵊帶著她回家,一進門便將她壓在了門板上,兩人的親吻第一次進行到限制級,梁明月按住他的手,有點沒反應過來,王南嵊在她的頸肩含糊道:「怎麼了?」
平復下來的梁明月,開始絮絮叨叨地和王南嵊講外公。
回去的路上,梁明月一直沉默,坐在床上的時候,忽然開口道:「我外公說,外婆就是九幾年那場洪水沖走的。」
她很不解,她有好好吃飯睡覺,為什麼要這樣勸她hetubook.com.com?
吳靖文:「你關心你自己就可以了。」
去了雁城后,幾個人都沒想到,吳靖文成了最忙碌的那個。
周琪兒氣道:「誰關心你了?」
「他們知道你來邵城嗎?」
吳靖文看了她一眼,在旁邊坐了下來:「可以啊。」
小侄子緊緊趴在桌面上,以避免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他被整過幾次,知道這個小吳老師還是很兇的嘞。
大家都在議論,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與一九九幾年的洪水作比較。一個人說他那時正好多大多高,在家眼看著哪座橋被淹啦,哪座橋又被衝垮了。一個人時不時跑過來動態播報水漲到哪兒來了,口裡說著「嚇死人了」,臉上表情卻很興奮。
「那我就不吃!」
幾個人鬧著鬧著,天都快黑了,吳靖文上來收拾碗碟,梁明月幫了把手,又拿起特意留的一塊雪媚娘喂到他嘴邊。
梁明月衝下去,撲入他懷中。
「對。我報自動化,阿嵊學建築,靖文報法學。你呢?」
她不知道要怎樣處理空落落的,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吹著穿堂風的胸腔。
「哦。」周琪兒移開眼,問梁明月,「你們都報雁大嗎?」
吳靖文就找了兩份暑假工,上午給一個小孩做家教,下午到晚上去一家咖啡店打工。
梁明月過了很長一段魂不附體的日子。她不是第一次經歷這樣驟然的失去與悲傷,卻依舊完全無法面對。好像天上忽然掉下來一個錘,把她的心給砸扁了。
「你們聊吧。」吳靖文起身,「我先下去了。」
周琪兒去看王南嵊,王南嵊等在一旁,臉上沒什麼表情。只在吳靖文轉身下樓時,將梁明月牽在手心裏。
填報志願那天,幾個人都去了吳靖文|做兼職的咖啡店。
窗外的雨一直保持著瓢潑的氣勢。濕漉漉的街道漸漸無處可排水,護城河已經肉眼可見地漲上來了。
「認識啊。大學霸。」周琪兒走進去,坐在侄子旁邊,「我來聽聽吳老師課上得怎麼樣。」
「是啊。」王南嵊大方承認,「之後去雁城也會一起住。你有事沒事別老來打擾我們。」
梁明月叼著車厘子吻上去,她說:「那這麼喂呢?」
王南嵊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他紅著眼圈撫摸著她的背,柔聲道:「不是的,不是的,外公怎麼會怪你呢,外和*圖*書公那麼愛你,他在看著你呢,看你哭得這麼傷心,他心裏也要難過的。」
吳靖文端了果茶和甜點上來,趁他在擺的時候,周琪兒示好道:「你不能休息一會兒嗎?」
被砸的青年接了李子,在衣服上擦擦,咔嚓就是一口,他問道:「雷哥,人警察都說了今晚會漲上來,你搬還是不搬啊?」
梁明月搖頭:「不,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我早就沒有外公了。」
梁明月皺眉看著他,王南嵊心中到底沒底,只好裝可憐,他說:「你不知道,之前我看你這麼喂的別人,氣得好幾個晚上沒睡著覺。」
聽見她的聲音,侄子歡呼著從房間出來,搶下玩具搗鼓一番后又丟在一旁,纏著她問東問西。
梁明月摟著他的脖子回應,他翻身壓了上來。
王南嵊對梁明月相當縱容,好到無以復加。程文遠偶爾鄙夷他,王南嵊一點不以為意,在他心裏,梁明月比他可愛多了,她從來不做掩藏,也不做鋪墊,她直接乾脆,愛他就是愛他,親他就要親個夠。王南嵊總會在毫無防備、毫無心理預設的時候,被她完全俘獲,繳械投降。
他知道梁明月無法割捨硯山,便花了很長時間去研究怎樣在原有基礎上進行功能改建,能讓他們回去時住得更加舒適。
和著夜色中的淅瀝雨聲,整個世界都變得潮乎乎的。
「我該哪個時間下就哪個時間下!」
王南嵊正在翻書的手停住了,他默默地靠過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被店主砸了個李子過去,罵道:「你們這些幸災樂禍的缺德鬼,煩不煩人?」
嫂嫂問:「你們認識?」
「吳靖文,你為什麼要學法律?你以後要做法官嗎?」
「你還有我啊。」他吻去她的淚水,「明月,寶貝,別哭了……」
「不吃也得吃!我大清早起來伺候你……」
王南嵊笑了,他放開她一點,無辜道:「快嗎?在我夢中都數不清多少次了。」
「少做夢了。」
梁明月苦笑著說:「我家啊,就沒有一個人能好好走完一生。」
周琪兒:「你沒有這種父母,你當然不懂了!」
「亂講。」周琪兒滴溜溜的目光在兩人間打轉,「你們這幾天一直住在一起?」她很想說點不健康的話題,又不敢亂開玩笑。
「不要胡說。我們可以啊。」王南嵊溫柔道,「明月,和*圖*書我陪你好好過完這一生。我愛你。」
天邊忽然一道悶雷,瞬息之間便烏雲蔽日,就晴了方才那麼一會兒,又嘩啦啦下起雨來。
其實她知道沒有,她怎麼有勇氣和人說起。她連回憶都忍不住發抖。王南嵊下巴磨在她的頭髮上,很輕地說了一句:「沒有。」
梁明月腦子裡反駁了很多,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她沒有意欲再開口。
後來比賽拿到一筆不菲的獎金,王南嵊便帶著人,花了一整個暑假,將硯山整飭一新。
吳靖文張嘴吃了,嘴角沾了點粉末,梁明月順便拿紙巾給他擦去。
沒見面之前,也沒覺得多想念,見了面才發現心中好像漲了潮。
她的外公小時候家裡特別窮,窮到讀書都只能去一學期休一學期,但哪怕一學期不去學校,外公照樣考第一,聰明得不得了。
「挑一個西瓜。」
周琪兒跟著去看熱鬧,結果看見一個完全意料不到的熟人坐在裡邊。
梁明月:「乾脆你們倆住吧,我不去了。」
「滾滾滾。別擋著我做生意。」雷哥趕蒼蠅似的擺手,又笑臉迎向走進來的梁明月二人,客氣招呼:「要點什麼?」
終於說到她回家之後,發現吳靖文居然是她侄子的家教,周琪兒:「一想到之後去雁城還要跟他相處四年,我就覺得腦袋疼。」說的時候還要跺腳,生怕面前兩人聽了不信。
周琪兒撇嘴,想這人真是不經逗。
周琪兒傻住了,站在門口發了好久的呆,直到又被周媽媽拽進屋裡。
吳奶奶的房子要七月才到期,雨下成這樣,也根本沒法回硯山。
梁明月:「那天……那天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個周末,我和外公說好要回家的。梁薇卻先跑到學校來,說什麼沈繼華他媽媽七十大壽,綁也要綁我去給老太太祝壽,我早說了不肯的。她要表演自己表演好了,我憑什麼去做她的工具?可是那個瘋子竟然真的找了兩個保鏢過來。我只好到了沈家再跑出來,回家就遲了幾個小時,遲了幾個小時回硯山而已,外公就摔在地上,動都動不了了。」
他佯裝生氣地命令梁明月:「你以後不許拿手喂別人吃東西。」
周琪兒打斷她:「誰讓你大清早起來了?你就不能不下我的嗎?就不能等我起來再下嗎?」
接下來,就基本成了周琪兒的單口相聲,變著花樣和-圖-書吐槽她苦不堪言的全家行,王南嵊偶爾捧哏,逗得她更加沒完沒了。
水果店恰好就在路面偏低的位置,此時滿滿當當圍了一圈人。
周琪兒也嚇了一跳,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吳靖文的臉,硬撐著嘴犟:「是啊。不然能坐在這兒?」
梁明月依偎入他懷中,聲音悶悶的:「阿嵊,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外公是怎麼過世的?」
他保證道:「就只是睡覺。你陪陪我嘛,我坐了好久的車。」
兩人在房間里窩了整整兩天。
一路上好多駐足看水的人。河岸高低不同,平時的親水台階都被淹住了,河面寬了不少,渾黃的河水看似平靜地、緩緩地向前流動,有些路段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有個人邊打電話邊和人說:「還會漲兩米,那肯定就到路面上來了。」
梁明月看著他,眼睛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亮:「我也愛你。阿嵊,我永遠愛你。」
一覺醒來,屋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王南嵊卻很精準地吻了上來。
周琪兒一下被堵住,王南嵊掐她的臉,咬牙道:「你嘴巴里有點靠譜的嗎?」
到傍晚的時候,梁明月和王南嵊一塊兒散著步去買西瓜,順便看看河水。
吳靖文早就認出她的聲音,因此並不顯得多意外,只象徵性地打了個招呼:「好巧。周琪兒。」
她心跳得飛快,探頭去看,樓下果然站著王南嵊,他腳邊立著行李箱,看見她立時笑了,整個人俊朗飛揚,又喊了一聲:「明月!」
周琪兒被欣喜若狂的家裡人抓去旅遊,沒個十天半月回不來。
梁明月壓根沒想拒絕,這樣昏暗的下午,她吃飽了也有點犯困。
終於在她又一次將手探向侄子的胳肢窩時,吳靖文不耐煩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拽過來:「你就這麼無聊?」
王南嵊把她壓倒在床上:「那我只好跟你同歸於盡。」
「很好玩的一門專業,以後告訴你。」
一個說:「漲嘛,使勁漲,反正我家已經被淹了。漲上來我們游泳去。」
「我就要來,不光要來,還要住進來,和明月一起睡。」
等到了晚上,王南嵊開始新賬老賬一塊兒清算了。
吳靖文:「這有什麼好安慰的?」
「我想報傳媒。可是我爸不肯。他想讓我報師範,以後當老師或者考公務員什麼的。我就當沒聽見了。不過,明月,自動化是什麼,我怎麼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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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哽咽著:「如果不是知道我要回來,外公不會拿酒出來喝的。如果我能早一點到家,外公也不會在冰冷的地上躺了那麼久,地上那麼冷,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著,一定在怪我為什麼不及時回來……」她捂住眼睛,滿面淚痕,「都是我的錯,我活該失去外公,活該被拋下……」
沈繼華來找過梁明月幾次,次次都吃了閉門羹。他好像終於生氣了,之後便不來了。
「那我們走了,你別後悔啊,別到時候一個人搬不動坐地上哭。」
有天上午,周琪兒睡到很晚才起床,餐桌上周媽媽給她煮好的餛飩早已糊成一坨,她看一眼便說不吃了。
周琪兒「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只好主動吵著要一塊兒玩,卻被吳靖文接二連三地拒絕。
周琪兒結束一言難盡的家庭游回來,去樓上伯伯家派發禮物。
梁明月臉紅了:「太……太快了吧……」她說。
梁明月這才想起件事,她問:「這到底是你家租的還是買的?」
吳靖文甩開她:「隨便你。反正我兩個小時就走人。」
「之前是租的,後來我讓我爸買了。」
她沒什麼耐心哄這個小魔王,正要找借口開溜,嫂嫂先發話了:「差不多可以了啊,快回房間去,別讓吳老師等久了。」又跟周琪兒解釋,「給他請了個家教。」
梁明月點點頭,不再問了。
周媽媽拿著拖把要打她:「你吃不吃?」
梁明月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前,忽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字。
她也沒有想太多,她早就什麼都不想了。她能怎麼想?過往的每個點滴瞬間都將她撕扯得要死了。
至於孩子,這個在阿嵊出事後才被發現的小生命,不過是個意外罷了。還未出生就要承載安撫的使命嗎?阿嵊不在了。一個新生命就能安撫?哪有這種道理。
周琪兒摔門就走,卻在門口看見台階上的吳靖文。她朝他吼:「你看什麼笑話!」
吳靖文和周琪兒陪著她,哄著她,輕言細語讓她振作,說哪怕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好好吃飯睡覺,不要想太多,小孩子會知道的。
另一個人接嘴:「人雷哥說不搬,就不搬,他找人算過了,水不會進屋,他就坐這凳子上生財。」
可外公的命太苦了,明明是這麼好的人,卻中年喪子,繼而喪妻,鬱郁一生。她也不夠乖巧聽話,盡惹他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