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子半信半疑，若是宋時歇不提，他根本不會將舒相宜看在眼裡。
這是她頭一回坐馬車，顯然和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樣。車廂里並不是電視劇里那樣奢華的絲綢鋪得到處都是，也不是小說里描述的那樣軟枕當坐墊，點心吃食應有盡有。而是簡簡單單的木板車壁，角落裡擱著宋時歇的包袱，外加一條長毯，一目了然。雖然簡陋了些，卻很乾凈。
他倔強地看著宋時歇，雙手握成拳頭：「時歇哥，我要跟你一塊去！你在哪兒，小豆子就在哪兒！」
舒相宜點頭：「對，破月鎮。」
生怕宋時歇會覺得自己很怪異，她緊張地扭過頭去，卻見宋時歇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幾眼。他並未打擾她畫畫，也沒有問東問西，似乎在等待。
他淡笑頷首：「唔。」
按上次的經驗來看，她可以穿著現代的衣服，帶著現代的東西過來，卻無法將這個時代的東西帶回現代，所以才會在回到現代的時候，渾身上下只剩她恰好穿在最裡面的連衣裙。
「我？」
宋時歇沒誆她，他正坐在馬車帘子外，單手支頤，倚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他抬眼看過來，臉上笑意加深。
「當然願意。」
舒相宜微微鬆了口氣，她好氣又好笑，敢情他一直在這裏睡覺。
他接過話頭：「破月鎮。」
她習慣性地從包袱里翻出速寫本和鉛筆，對著夜色中的破月鎮畫了起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他挑唇一笑，當機立斷道：「趁著沒人注意，你趕緊去收拾東西，我在後門等你。」
宋時歇玩笑道：「路上危險，前幾日還有一夥盜賊在沿途流竄，恐怕我自身都難保。」
將速寫本收好，不經意間，舒相宜瞥見一個瘦小的黑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
想著想著，她慢慢睡了過去。
宋時歇並不打算細問，漫不經心一笑：「那不就行了。」
舒相宜有意戳穿他：「所以，你是故意讓他感激我的？」
宋時歇驀地一笑，他眼眸半眯起，戲謔的意味加深：「想什麼呢，我只是怕麻煩。」
是小豆子。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來，偏頭笑看著她：「不如咱們偷偷溜走，如何？」
宋時歇揉了揉額頭，習慣了她凡事都喜歡湊熱鬧：「你去做什麼？」
花欲語驚得差點把手裡的面碗打翻：「你決定去王都？」
花欲語軟磨硬泡了好幾天，宋時歇還是不肯鬆口帶她去，她脾氣傲，只好作罷。此刻她正幫著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
舒相宜正要爬下樓梯，宋時歇終於開了口，他揉了揉額頭，嗓音裡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唔，外面可真吵。」
宋時歇驀地一笑，伸手拉了舒相宜一把。舒相宜猝不及防，一下子躺倒在他身旁，還沒來得及生氣，便聽見他笑道：「餞行這種事，和-圖-書越是聲勢浩大越是難走。」
宋時歇看出她的窘迫，玩笑道：「你身上奇特的事情可不差這一兩樁。」
舒相宜無奈道：「我還沒有當面和花欲語作別，她肯定會生我的氣。」
不等舒相宜說話，他便朝舒相宜伸出手：「過來。」
他哭喪著臉：「這裏的小孩都欺負我，還說我沒有爹娘教養，所以我才動手打他們的，根本不是我的錯。鎮子里只有時歇哥真心待我好，給我錢還給我吃的，若是時歇哥都不要我了，那我就只能拉根繩子懸樑自盡啦！」
她忘了說，宋時歇也沒有問。
舒相宜依然笑眯眯地注視著他，她才不信他的解釋。
舒相宜默默看著他的側顏，父母皆逝，三年之喪已過，他已經無牽無掛了。
宋時歇蹙了蹙眉頭，不耐煩道：「你光問我的意思沒有用，若是這位姐姐同意，那我們就勉為其難帶上你，決定權在她。」
他一頓，若有所思道：「你是你們那兒的畫師？」
「你知道？」
過高的音量引得周圍人頻頻注目。
宋時歇沒有打趣她，而是微微含笑注視著她：「我很期待。」
她點頭：「有。」
消息很快就傳開，宋時歇是他們當中最有可能出人頭地的人，他即將前往王都，這是多麼巨大的好消息，來道賀的百姓們幾乎要踏破宋時歇家的門檻。不僅如此，以郭五為首的一群人摩拳擦掌，打算舉辦一場宴會，給他餞行。
舒相宜側頭看著他的表情，不由得擰眉：「你說真的？」
他含笑注視著她的眉眼間有一剎那的溫柔：「你傻啊，郭五哥可不止贏了一輛馬車，這輛是昨日我花錢跟郭五哥買來的，他最近急需用錢。」
小豆子越發喪氣，但還是不肯放棄：「時歇哥……那，那怎樣你才肯帶上我一起，求求你了。」
舒相宜哭笑不得。
他神情有些淡漠：「沒有為什麼。」
抬眼見舒相宜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輕聲道：「你幫了他，他以後定然會聽你的話。」
「你也知道花欲語的性格，若是作別，她肯定放心不下你，你就別想走成了。人生漫漫，聚散無常，習慣便好。再則，你本就來得突然，走得突然又有何妨？」
仔細一想，她就這麼衝動地和宋時歇出來了，怎麼有點像……私奔？
舒相宜為難：「還是你去吧，我菜還沒上完。」
「我也沒想玩啊。」頓了頓，花欲語補充，「你可別亂想，我只是想去王都見見世面而已。」
他最近沒有再穿白衣了，而是一身靛藍色長衫，乾淨又利落。
花欲語撇嘴：「我受夠了我爹的念叨。」
她內心騰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剛剛來到這裏時，她無疑是排斥外加一點嫌棄的，但住了一段時間后，她開始對這裏和這裏的人產生www.hetubook.com.com感情，他們用友善完全包容了她，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裏。
她手指輕輕落在畫上，將陰影處暈開，眼神不舍。
她與宋時歇竟然不謀而合。她打算去王都尋百里缺，而他正好也要去往王都。花欲語說得不錯，他的父母都已經離開，這裏再也不能牽絆住他了。
舒相宜雙手抱住膝蓋：「你為什麼一直不肯帶她一塊去，她好像很想去。」
舒相宜愣了愣。
宋時歇戲謔一笑：「你現在才知道自己上了賊船？」他裝模作樣地恐嚇她，「坐穩了，若是摔下去我可不管。」
「什麼？」
「是郭五哥的。」
這裏可不是治安良好、夜晚出行也很安全的21世紀，想起宋時歇說過前幾日有一夥盜賊在附近流竄，舒相宜登時警惕：「有人在跟著我們。」
流水席設在了宋時歇家和花欲語家門口，桌子椅子擺滿了整條巷子。天色剛黑，外面便熱鬧起來。
意思是，他有買馬車的錢，卻寧可從郭五手中購買，解郭五燃眉之急。又或者說……他早就想好了要帶她同行？
舒相宜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你可以帶我一塊去嗎？」
哪裡都找不到她人，她索性搬來梯子爬上自己房間的屋頂，果然在這裏看到了宋時歇，他正舒舒服服躺在那兒「曬」月亮。
她皺眉：「你要帶我一塊去？」
宋時歇說：「況且，王都人多眼雜，保不準就有替君上作畫送畫的人。你說，她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她忍不住問他：「你打算去王都做什麼？」
宋時歇挑唇：「你的畫法很有趣。」
若是一路上只有她和宋時歇獨處，落在旁人眼中，保不準覺得他們是一對私奔的情人，多帶一個人，那感覺就不一樣了，說不定旁人只會覺得他們是三兄妹之類的……
宋時歇很輕地皺了下眉頭，注意到她每次說起百里缺，都異常興奮，這興奮讓他沒由來地有些煩悶。
他們自那次不歡而散后，就再沒有說過話。
「大家也是一片好心。」
見她緊張，宋時歇撲哧一笑，伸手很輕地揉了下她的頭髮：「哎，逗你玩的。」
一時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宋時歇淡定自若：「我知道。」
馬車速度漸漸緩了下來，停穩的那一刻，宋時歇揚高聲音，懶懶問了一句：「還不出來？」
宋時歇的態度令舒相宜驚訝，在她的印象中，宋時歇不是怕惹事上身的人，更不是對親近之人冷言相向之人。
小豆子立馬眼巴巴看著舒相宜：「姐姐姐姐，你就勸勸時歇哥吧。」
舒相宜這才鬆了口氣。說起自己的專業，她自信了不少：「雖然目前還算不上，但我在朝那個方向努力。」
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拐角的地方，花欲語怔怔站在黑hｅtｕboｏｋ.ｃom•coｍ暗中，沉默地看著他們。她懷裡揣著一把尚未送出去的，她親手打磨的匕首。
宋時歇倏地一笑，對答如流：「當然不肯，所以我剛才趁著郭五哥喝醉酒，偷偷把他家唯一的寶貝給偷了出來。若不是為了載你，我也不會選擇馬車出行。」
舒相宜沒當真，朝他揮揮手：「別開玩笑了，送行宴還沒開始呢，就算走，也得先和大家打完招呼……」
她揚了揚右手：「這是鉛筆，也是我們那兒的特產，和毛筆差不多，但是比毛筆更堅硬，用起來也更加省事。」
她不再與他說話，側過臉望著周圍，他們離熱鬧的中心越來越遠，馬車在空蕩蕩的街道向前行駛，很快將駛出破月鎮。
她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不會給你惹麻煩，你就帶上我吧。」
舒相宜表示懷疑：「這麼貴重的交通工具，他肯借給你？」
主人公遲遲不登場，花欲語百忙之中轉頭和一旁的舒相宜說道：「你去找一找宋時歇，看他又躲哪裡去了。」
舒相宜沒明白他什麼意思：「沒有……但我東西很少，馬上就能收拾好。」
「你不出去看看？」
舒相宜靜下心來，掀開帘子往車廂里張望。
舒相宜替他蓋上毯子，一扭頭便見宋時歇也凝望著小豆子，他唇邊掛著一抹很淺的笑，他是打心眼裡把小豆子當成自己弟弟來疼的。
宋時歇睨她一眼，反問：「此去路途遙遠，你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小豆子急得快哭出來了。
「咱們？」
「是，我正好……」
小豆子臉上一喜，不等宋時歇反應，便一骨碌鑽進了馬車，嘴裏甜甜喊著：「姐姐你真好，真是我的親姐姐！」
舒相宜還是有些不自在：「這是我們那兒最方便最快速的畫法，雖然潦草，但是很方便。」
「郭五哥有馬車？」
宋時歇沒說話。
「我知道。」
宋時歇無動於衷。
舒相宜瞭然，花欲語在這個關頭去王都，被人發現畫像作假的可能性極大，她只有待在遠離王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宋時歇以手抵唇輕咳一聲，他避開她的眼神，坐了出去。他再度揚起韁繩：「總之，他性子頑劣，不好管教，以後就交給你了。」
直到畫完整幅畫，她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當著宋時歇的面拿出了不屬於這個朝代的東西。
她滿眼期待：「聽說王都比破月鎮繁華多了，不僅吃穿用度精細許多，還有許多名流和俠客。」
她忽視了一點，自己第一次在宋時歇面前出現時，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帶，又是從哪裡變出所謂的「家鄉特產」。
宋時歇沒說話，依然笑吟吟地看著她。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全然信任宋時歇，剛一躺下，小豆子便睡著了。
「某次賭錢贏來的，正好用來載他丈母娘去看病。」
和_圖_書等了等，那道黑影果然慢吞吞上前來。
舒相宜一愣：「為什麼？」
舒相宜心裏稍一猶豫，總覺得這樣不太妥當，可手卻鬼使神差地伸了過去。
宋時歇一揮韁繩，馬車便開始前行。
輕飄飄的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半晌，宋時歇手指搭在眼睛上，忽然問：「哎，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她？」
她是昨天夜裡回到這裏的，巧的是，回來的時間與她離開這裏回到現代的時間無縫對接，沒有人發現她曾消失過。
但這回和上次不同，上次她毫無準備地空手而來，這次她為了能便捷地記錄所見所聞，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隨身攜帶了速寫本和手機，沒想到真的成功將這些現代物品帶到了綏國。
舒相宜本就心疼他，覺得他和博物館里的菜苗有些相像，此刻見他委屈的樣子更是心軟：「好了好了，只要你乖一點，我們就帶你一起。」
舒相宜急匆匆收拾好包袱，甫一踏出後門，便見外面停著一輛馬車。
見他目光落在速寫本上，她又解釋：「我畫的是——」
宋時歇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唇邊帶著一抹很淡的笑：「你若是跟她相處久了就會知道，她只是心血來潮而已，這裡是生她養她的家鄉，她有牽絆。」
舒相宜以為自己看錯了，緊緊盯著那個方向，只見那道黑影又離近了些，分明是在尾隨他們。
舒相宜瞠目結舌，不明白他幹嗎把自己牽扯進來。
「我打算去王都。」
花欲語根本沒聽見她說話，轉眼間又被其他人拉走了。舒相宜無奈，只好擦了手去找宋時歇。
舒相宜眼睛一亮。他改變主意，對她而言是好事，畢竟兩個人同行比她一個人獨行要安全得多。
宋時歇笑著搖搖頭：「我可不是去玩的。」
宋時歇無奈地笑了笑，對她的任性妄為已經習慣了。
宋時歇隨性而為，想走便直接走了，她怎麼也跟著他一塊胡來了。也不知道花欲語能不能看懂她留下的信，希望花欲語不要誤會自己和宋時歇是故意拋下了她。
舒相宜搖搖頭，趕緊打消這個奇怪的念頭。
舒相宜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咱們這就走了？」
他灰頭土臉、氣喘吁吁，不知道跟了多久。
舒相宜吃完面，擱下筷子。
就破月鎮百姓們的家庭條件而言，有馬車已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他再度反問：「你不願意？」
雖然遮風避雨，但馬車極其顛簸，想在這種環境中入睡，實在有些為難舒相宜。
「我此番並非單獨出行，」宋時歇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舒相宜，「你問問這位姐姐是否同意。」
他反問：「你不是想去王都嗎？」
小豆子又上前一步，哀求道：「時歇哥，你就帶上我吧。我不會給你添亂的，我可以替你跑腿，替你端茶送水，我會做的可多可多了。」
舒和圖書
相宜慢慢蜷縮著身子躺在了小豆子的旁邊，說實話，帶上了小豆子，她反倒鬆了口氣。
舒相宜自知交際能力不行，便幫著上菜和擺碗筷。宋時歇不肯帶她同行，自然有他的考量，她並不生氣，也並不打算強求。她琢磨著，等宋時歇走後，她再找個機會和花欲語告別，獨自一人去王都，靠自己比靠別人要有用得多。
舒相宜眼睛一亮：「所以，你可以見到百里缺了？」
「公子缺正在招募幕僚，所以我想去試一試。」宋時歇飲了一口茶。
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什麼含義，舒相宜慌張地別開眼去，心中卻忍不住微微雀躍。
「話我已經帶到了，我先走了。」
舒相宜盯著宋時歇看了一會兒，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去王都是為了見百里缺，她抱著那麼一丁點可能性，試圖阻止悲劇的發生。雖然可能改變不了歷史的洪流，但她不想什麼都不做，愧對自己的內心。
他垂了垂眉眼並未看她，他拒絕得很快，甚至沒打算聽她說原因：「不行。」
頭頂宋時歇手掌的溫度尚在。
宋時歇沒說話，他臉上罕見地沒有笑容，氣氛一時僵持住。
舒相宜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突然又願意帶我去了？」
舒相宜表情僵了一瞬間。
於是她重新爬上去，坐在他身旁：「大家是來給你餞行的。」
宋時歇平靜答道：「他是孤兒，沒有父母。」
宋時歇看也不看他，表情有些冷漠：「你算算，在破月鎮的時候，你調皮搗蛋，給我惹過多少次麻煩？」
舒相宜站起身，不再看宋時歇的表情，低聲道：「若是為難的話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舒相宜偏頭擔憂地問：「他就這樣跟著你，他父母會不會擔心？」
她沉默了一會兒后開口：「喂，大家都在張羅著給你送禮物。」
所以，不論宋時歇帶不帶自己同行，她都非去不可。
小豆子癟了癟嘴，腦袋耷拉下來。
這讓舒相宜更加不好意思，她主動解釋：「這是用紙做的本子，便於書寫和攜帶，是我們那兒的特產。」
靜了半晌，宋時歇淡淡道：「我的確不想帶你去。」
宋時歇還是沒說話。
前門巷子里熱熱鬧鬧的，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郭五哥豪爽的笑聲。眼前他笑眼盈盈，也許是黑夜的襯托，淺褐色的眼眸裡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神采。
舒相宜怔然。
舒相宜和花欲語面面相覷。
她牢牢抓緊宋時歇的手，借力上了馬車。
舒相宜奇道：「你哪兒來的馬車？」
「你也想去？」
時間不早了，花欲語起身往衙門的方向走：「我不管，我可以自保，不用你保護。我晚上就回去收拾行李，走的時候記得知會我一聲。」
花欲語又驚又喜，忙不迭地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帶我一塊去，帶我一塊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