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了一句。
大家又笑了起來。沈志業挺認真地說：
表完這個態，沈志業又停了一下，看著楊昌明在記錄本上記下來，才接著說下去：
「去年，我出差到重慶，正趕上八月十五。團圓佳節，孤身在外，總難免有些寂寞之感。聽旅館的人說，山城恢復了燈會，說是張家花園土坡坡上看燈最好。我就坐車去了。那舊日的張家花園，已經改成了公園。我買了門票，慢悠悠地走進去，抬頭一看，皓月當空，月色如洗。多年沒回家鄉了，看著那圓圓的月亮，真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之感……」
「我講幾句。我同意以上幾位同志的發言。趙部長的批評，確實是很及時、很重要的。院黨委親自抓外研室的學習，也是很必要、很及時的。」
「我一步一步往上走。一看哪，站到山坡上賞月看燈的已經百十來個人了。我也忙爬了上去，登高一望，嘉陵江波光粼粼，山城上下萬家燈火，真是好景致！」
「m.hetubook.com.com對嘛，對嘛，我們說我們的。」沈志業接著說：「我們有些同志，崇洋媚外那個樣子，硬是叫人看了惱火得很。按說嘛，中國老百姓都是守規矩的。你掛起個牌牌，『外賓休息室』！老百姓哪個敢進去？不過麼，有些規定就是不合理，傷害中國人的民族自尊心。」
「有啥子好笑哦？我說的，都是老實話嘛！外國，有其所長，必有其短。外國的長處，科學、技術、管理，我們要學。不學，就是井底之蛙，見識不高。外國的短處，那硬是學不得。學別個的短處，把別個的糟粕當精華，也是井底之蛙，分不清天日。一個左傾，一個右傾，誤黨、誤國、誤人民，是犯罪嘛！還不該批？」
「我？我完全是個旁觀者嘛！等人都被攆走了，我又站在山下的一棵松樹後頭，接到看戲。果然，等一會兒，就見幾個人端了四、五把籐椅，拿著茶几、茶壺茶碗上去。又過了一陣子，就和*圖*書見兩個外國人由三個中國人陪著，說說笑笑地朝山坡走來。然後，陪同的人彎著腰，伸著臂，十分禮貌地讓外賓爬上了坡，泰然地入了座，一邊喝茶，一邊觀燈。就為了這麼兩個外國人，把一百多中國人攆走，你說氣人不氣人！你說這種崇洋媚外的風氣要得要不得？」
說到這裡，沈志業有些憤憤然。不過，生來的慢性子脾氣，他仍是不慌不忙地敘說：
吉子寬忙笑著把話題往回拉：
還在朱盛大談其在日本當「皇帝」的趣聞時，沈志業就把兜裡那張發言提綱揉皺了。等到葉菲的話音剛落，沈志業就不慌不忙地發言了：
大家聽了都是滿肚子氣，也忘了這個會的主題是什麼了。吉子寬正要把遠去了的無軌電車拉回來，沈志業早已作了結束語：「所以，我認為趙部長提出不要拜倒在洋人腳下，是非常及時、非常重要的。不僅是對我們外國文學研究工作，而且對各方面的工作，都是很有指導意義的。我和_圖_書，我就談這麼一點認識。有錯誤的地方，請同志們批評。」
沈志業仍然慢悠悠地說：
「外國人開化沒開化，咱們別管他了。咹，老沈，咱們談咱們的。」
沈志業伸出兩手，拍上拍下，做出兩個井底之蛙瞎撲騰的樣子，又引人笑了起來。
沈志業不管這些，逕自侃侃而談：
「可惜好景不長。大家正歡歡喜喜地等著看燈，突然，走來三、四個穿藍制服的人，氣勢洶洶地對大家喊：『讓開，讓開，都下去！』山坡上老老少少的人不曉得出了啥子事？默到起是公園著了火。啥子火喲！一個三十多歲的在上跳了一步，理直氣壯地向大家宣佈：『都下去！外賓要來看燈！快走！快走！』」
「那你呢？」
「你聽我說嘛。人類的進化，跟吃啥子、咋個吃，是分不開的，對不對？從茹毛飲血到燒熟了吃，這個是人類文明史的一大發展嘛，從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不停地吃，到坐在桌邊，早、中、晚一天三頓，又是一大和圖書發展。不信，你去動物園考察一下嘛，看那些猩猩、猿猴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吃東西？」
「老沈，你這個論點有點站不住哦！」朱盛笑道，「怎麼能根據吃不吃零嘴，去衡量一個國家的文明程度呢？」
這回是哄堂大笑了。
「簡直豈有此理！」朱盛憋不住插了一句。
沈志業卻嘆了口氣，沉下臉來說：
「外國文學研究，到底該咋個搞？我們寫文章的，到底該咋個寫？硬是要坐攏來，開會、學習、商量討論。趙部長說，不要拜倒在洋人腳下，我是完全贊同。洋人有哪點兒了不起嘛！又沒有多長一個腦殼！」
看著沈志業搖頭晃腦地吟起詩來，秦童童歪在葉菲肩膀上，嗤嗤地笑了起來。
「就是不講理嘛！那麼大個坡坡，可以站得下幾百上千人。為啥子要把中國人趕走！當場群眾就圍了上去。唉！沒得法！人家說是『上級的命令』，不服從也要服從。有的人嘛，拿出『阿Q』精神來哄娃兒：『走！么兒，老子帶你下頭https://wｗw.ｈｅｔｕｂｏoｋ•ｃｏm.ｃｏm去看。這麼大個重慶，哪裡看不到燈！』有的說：『硬是八月節碰到鬼囉，出門耍一下都不得安生』……」
眾人一陣哄笑。其實，沈志業說起話來，缺乏朱盛的那種俏皮勁兒。他年紀比朱盛大幾歲，又顯得老誠持重，也缺乏朱盛的那種幽默感。然而，他那種慢條斯理的學究氣，特別是那一口拖長聲調的川腔，常常引人發笑。《抓壯丁》的話劇開禁上演時，不知誰給他起了個外號「沈保長」。
「有啥子好笑咹？要我說，那些外國人硬是還沒有開化！我們中國人，一日三餐，規規矩矩，哪個還吃零嘴兒？又不是小娃兒。從這點看麼，你說哪個文明？」
「外國，我沒有去過，我也不巴望去開那個洋葷！前兩天，電視上頭轉播美國啥子地方的足球賽，我看了兩眼。嘿，你看那些美國觀眾喲，一個個的牙巴骨都在動，從開頭吃到收尾不歇氣，那是公共場所喲！那種表現，我看硬是有點不文明吔！」
楊昌明早已停了筆，這怎麼往上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