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叭狗緣分

王喜光:「什麼賣呀!你別叫我著急行不行?為了找這抱狗的丫頭,我不知道挨了多少罵了,好容易老太太看上了,這事兒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白文氏:「叫她玩兒吧,混熟了也好,明兒叫她過來!」
李香秀撫摸著小叭狗:「才不怕呢,它跟我好!」
白景琦:「走!這就走!守著這麼個姑爺不夠噁心的?香伶你別多心!」
詹奎禧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了一片蛐蛐兒罐上。
李滿福愣怔了片刻,又追了出來。
王喜光厲聲地:「罵你?你再敢在這胡攪蠻纏,我叫人來抓你!」
貴武昏迷不醒……
「王總管!」背後傳來白文氏的聲音。
從北屋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把他帶來!」
李滿福:「我又沒賣過!」
大格格悲憤地:「你說,你連自己都保不住……哪兒還管得了大格格……」大格格已抽抽噎噎泣不成聲。
海淀白家花園子。
「嗯!到時候……」白文氏低頭忽然發現小叭狗不見了:「大頂子呢?」
黃春:「嗯!立個碑,把咱們名字都刻上,這樣我媽不會再顧忌什麼了。」
白景琦:「那是你的皇上,我叫不著!告訴你,你大姑還活著呢!」
白景琦、黃春相視一笑,三人向屋裏走去。
貴武:「饒了我吧……看在兒子閨女的份兒上,你饒了我吧!」
李滿福:「不行、不行!我就這一個閨女!」
貴武無力地睜開雙眼,悲傷地望著大格格:「大格格……」
白景琦:「撒手!」
黃春:「累得不行了,我看接回去吧,在這兒不是活受罪嗎?」
黃春:「我根本沒見著我媽!」
王喜光急了:「我說你有完沒完?你想累死我?老太太那兒還等著哪!走!」
白雅萍:「摘菜!」
王喜光:「享不完的福,還有呆不慣的?」
王喜光:「可不真的!明兒你把人送來,我就給你錢!」
院中一片狼藉,亂草、亂柴、破筐、爛盆兒。
貴武立即明白了,他震驚地望著眼前的黃立,老淚縱橫了:「這就是我的……兒子?……」
王喜光:「你叫什麼?」
王喜光氣得搖頭晃腦:「你別叫我嘬牙花子了成不成?我那是比方!你說你要多少錢吧?」
去海淀鄉間土路,上午。
大格格:「大格格懷著孩子的時候,你跑到哪兒去了?」
白文氏:「你爹媽呢?」
李香秀抱著大頂子,用一雙純真的大眼睛高興地望著大家。
白景琦:「沒工夫跟你廢話!找你的皇上去吧!」
秉寬大吃一驚,忙走出門四下張望,大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
白景琦進了裏屋,只見白雅萍難受地倚著牆躺在床上。
白景琦:「賣草藥的來了。」
貴武哀求:「大格格……饒了我吧!咱們都這麼大歲數了……大格格……」
李香秀:「十四。」
白景琦回頭:「賠你!多少錢?」
李香秀將小叭狗遞給了王喜光:「我給它編脖套兒呢!」
貴武可憐巴巴地:「那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王喜光嚇得不敢上前:「這是怎麼了?咬我?我抽你!」
黃立突然向貴武後頸猛擊一掌,貴武一聲沒吭重重地歪在地下不動了,黃立仍要打……
貴武大叫:「哎喲媽呀!踢著了我了,悠著點兒行不行?」
白景琦更為驚訝:「你什麼時候見著你兒子了?」
李滿福:「這麼遠你怎麼來的?」
詹奎禧大怒:「住口!你要叫皇上!」
老宅大門口。
王喜光:「個把月吧!」
貴武趴在地上抬不起頭,用力掙扎了幾下,又低下了頭:「我說,怎麼個意思?先給我鬆開行不行?」
朱伏在後面緊追著也出了大門。
貴武的臉幾乎貼著地,忙改口:「貴武、貴武,我是貴武!」
李滿福想了想:「那我往後還見得著嗎?」
大格格無比心酸地:「放開他吧,黃立,他是……他是你爸爸呀!」
大格格大驚失色,忙站起來撲向貴武,死命地攔住黃立揚起的手。
朱伏:「我來領香秀回去!」
朱伏追著:「五十塊錢買個丫頭,北京城裏沒這個價兒吧?」
王喜光一看是李滿福,就把前因後果給他講了。
白景琦道:「得去和詹家打個招呼。」
朱伏知道上當了:「您……編排著罵我?」
詹奎禧:「大清完不了!我詹家還有起來的那一天,如今兒滿京城的跑祖宗,我當年就不應該鉸辮子!你別編你那破絲條子了,那能賣幾個錢?是不是該給我編根兒辮子?」
詹奎禧:「我這都是無價寶!」
眾人忙停下尋找,卻不見小叭狗影兒。
花園子花圃裏。
朱伏:「朱伏!」
王喜光匆匆走過門道,門房羅頭兒看見他忙走了出來,後面跟著朱伏。
關香伶忙站起:「喲!七哥、七嫂,快屋裏坐。」
王喜光急了:「你個鄉下腦殼!」一想不對,立即又軟了下來:「我叫你大爺!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詹奎禧:「等等!你找著了你媽,我得問問你,她當年逃走的時候,我爸爸說她帶走了一尊金佛,哪兒去了?」
王喜光:「你別不識抬舉,多少人想https://www.hetubook.com.com巴結這差使還巴結不上呢!」
王喜光:「伏天的伏字,單立人一個犬字,這是狗人!」
小院裏有三間土坯房,院前是一個大約一畝地的菜園子。
銀花進去裏屋陪著李香秀走出,李香秀抱著大頂子,已是油光水滑的頭,一身簇新的衣服。
貴武:「報應!你信不信?……報應!……四十年前二格格死在宮裏,那是西太后下的毒手!可我呢?……買通了壽藥房裏的人,在藥裏加了一味甘遂,改了方子……害得你們白家家破人亡!……」
貴武哀求道:「問明白了再打成不成?」
王喜光站在車下稟報:「說定了、說定了!費了勁了,一張口就要五百大洋,一個大子兒不能少!」
李滿福:「人家都給了錢了!」
詹奎禧搖搖擺擺著:「好年月!宣統皇上大婚,黎元洪照樣得給皇上賀喜,口稱大清皇帝陛下。」
白景琦甩手一推:「去你的金佛吧!」
白景琦死死將貴武按住:「幹什麼?幹什麼?有話好好說!」
王喜光在外面剛拉門,李滿福立即站了起來。
白景琦:「我更鬧不明白了,大格格?怎麼又出來大格格了?這都出了什麼事兒呀?」
新宅大門道,清晨。
李香秀:「我爸在那邊幹活兒呢!」
白景琦笑嘻嘻的:「那就等你有了價,才到我櫃上去支銀子!」轉身走了。
四面一片蕭瑟。
貴武的神情越來越驚訝,想扭頭看看訊問的人,但他的頭髮被揪著,轉不過去,只能驚恐地望著黃立回話。
黃立又狠狠地連抽了貴武幾個嘴巴。
大格格:「我一輩子最恨負心漢,傷天害理!你不得好死!」
關香伶和黃春走進裏屋去了。
貴武:「你得去找大格格,叫他們和黃春兒團聚,我是沒那個福份了,可你們不能不管他們!」
李香秀挎著飯籃子跑跑跳跳地進了一個涼亭,李滿福正在裏面鋸木頭。
白景琦:「你這是讓誰打的?得罪誰了?」
貴武滿面傷痕,衣衫破爛,無力地睜著雙眼,已完全沒了神兒。
白文氏:「咱們這邊兒是胡總管,一會兒你也見見,王總管是新宅子那邊兒的!」
炕上放著花包袱,黃春走上前將包袱解開,裏面竟是那一百二十兩銀子。
二人走回門前,白景琦一拉鎖,門登時就開了。
詹立志大叫:「爸!蛐蛐兒!」手忙腳亂地去抓。
詹奎禧:「說!金佛哪裏去了?」
白景琦和秉寬匆匆走進門房來到床前,周圍已站了一圈兒僕人。
李滿福:「那我得回去和老伴兒商量商量!」
白文氏環視著眾人:「你們全都聽著,香秀只管抱狗,別的雜活兒不用幹,你們上上下下的少支使她!除了我,你們誰也管不著她!」
貴武:「四十年前?我不欠他們的!是他們欠我的……到現在我那兒子還沒找著呢!我……」
李滿福和馬立秋驚愕地面面相覷。
詹奎禧一愣:「我大姑?」
三人進了屋。
黃立沒頭沒腦地打起來。
不遠處堆草的西屋裏,傳來貴武聲嘶力竭的喊聲:「澆水那小子!你把我給鬆開!」
貴武只好答話:「我……我……在外頭……」
黃立:「媽,您這是幹什麼呀?」
白景琦感悟地:「你瞧見沒有?這兒離咱們新蓋的花園子也就二里多地,他們這是有意躲了!」
黃立將貴武提過北屋堂屋,把他扔在地上。
李香秀:「下窪子!」
李香秀:「不願意!」把小叭狗往地下一放,扭頭就跑,誰知大頂子飛快追了上去。
李香秀把籃子放下:「爸,吃飯!」
王喜光:「告訴你,進了這大宅門兒就是進了天堂了!給你十塊大洋行不行?」
白景琦將門鎖好,二人返回馬車。
黃立不由分說,憤怒到完全失控,用力一把將大格格推開,大格格向後一仰,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貴武:「怎麼是騙?兩廂情願嘛!再說,這事兒你管得著嗎?」
黃春疑惑地:「會不會找錯地方兒了?」
新宅門房。
壯漢抬起頭……這回看清楚了,這人正是白景琦去濟南路上,在永樂鎮仙客來客棧要了白景琦一百二十兩銀子的那個人。
白景琦十分奇怪地上下打量著詹奎禧:「什麼意思?您扮的這是哪齣戲?《鐵公雞》?」
王喜光痛得『哎喲』一聲驚叫,不覺鬆了手,大頂子一下竄走了。
王喜光帶李香秀來到白文氏跟前。
李香秀:「坐拉木頭的車。」說完向外跑去。
貴武:「就是我兒子,我的……親兒子!老七,是你的大舅子呀!」
詹奎禧得意地:「你看怎麼樣?」
大格格:「兒子?你還知道有個兒子?你睜大眼睛看看眼前的人是誰?」
貴武:「老賬?……可有人要提那老賬……大格格這不又來提老賬了嗎!」
朱伏:「伏天兒的伏,我是三伏天生的!」
白景琦、黃春走到門前,只見門上掛著一把銅鎖。
貴武:「海淀西黃莊菜園子!你得認下他們,老七,我生了女兒不姓黃,找了女婿……也有丈母娘……和-圖-書」貴武淒慘地笑了。
黃立狠狠地踢了貴武一腳:「什麼年月了?還貝勒爺!」
白雅萍:「湊合活著吧!」
貴武:「還不起?我閨女嫁了個大財主,我還錢就是了,先把我解開!」
白文氏:「哪兒還像個鄉下丫頭,虧她長的細皮嫩肉的!」
白玉婷道:「剛才還在這兒亂跑呢!」
兩人四下張望了一下,匆匆進了裏間屋。
大頂子忽然齜開牙向著王喜光叫起來……
一斗水倒罷,壯漢又將漏斗放下井,轆轤邊轉把兒飛快地轉動著……
王喜光奇怪:「香秀挺好的,老太太挺高興,留下了!」說完大步走出門去。
李滿福:「你怎麼來了?你媽呢?」
白文氏:「願不願意跟我回去?叫你天天跟這狗玩兒?」
王喜光:「是老太太自己挑的,還能看不上?」
朱伏:「有姓那個豬的嗎?朱元璋的朱!」
朱伏一愣:「您這是……」
李香秀忙站起來。
井台上,井繩已鉸斷,漏斗歪在石槽裏。
貴武:「幹什麼?撒手!你就說我欠誰錢不就結了?我還!」
天剛剛亮,門道裏還是很黑。
貴武掙扎著要起身:「七老爺!我得給你磕個頭!」
王喜光:「去、去!撒泡尿照照,你也配跟我說話?舌頭癢癢了,找個缸沿兒去蹭蹭!去去去!離我遠點兒!」說完揚起臉兒揚長而去。
白景琦、黃春緩緩走向北屋,神情疑惑地望著。
李香秀:「香秀!」
黃春急忙回頭叫:「景琦,你快來看!」
朱伏咬牙切齒地:「行!大總管……走著瞧!」
詹奎禧正在抽屜裏亂翻:「我收得好好兒的,你棄哪兒去了?」
黃立走下井台,在衣服上擦著手走進西屋。
貴武:「怎麼問起這陳穀子爛芝麻來了?」
王喜光:「是、是!」
詹奎禧不以為然地拍著靴子上的塵土,坐到床上穿靴子:「活著就活著吧,我也沒見過,跟我說這個幹嗎?」
關香伶奇怪地打量著他:「不怎麼樣!什麼年月了?還穿這個!」
白景琦:「你們家大格格!」
黃立又暴打貴武。
王喜光:「伏天的伏,前邊加上朱那可真是肥豬的豬了,你成了豬狗人!」
黃春:「這咱們上哪塊兒找去?」
貴武已經氣息微弱:「兒子……你下這麼狠的手……打你爸爸……」
關香伶:「走吧!我也早受夠了!」說著和黃春扶白雅萍下了床,出了裏屋向門外走,卻被詹奎禧攔住了。
黃立仍怒視著奄奄一息的貴武。
王喜光越走越快,離老宅大門有段路了才放慢腳步。
秉寬剛推開一扇大門,忽然發現門口有一堆東西,忙俯身察看,只見貴武嘴裏塞著爛布,身子被綑著,氣息奄奄地靠坐在門框上。
但黃立依然拳打腳踢……
王喜光伸出雙手道:「拿過來!二老太太看見不罵死你!」
大格格哭喊著:「別打了、別打了……」
白景琦坐到椅子上不屑地:「你倒挺會哄著自己玩兒!傅儀往皇城裏一圈,他狗屁不是!」
王喜光遞過一張銀票,李滿福哆哆嗦嗦地接過去。
白文氏:「你不怕這狗咬你?」
王喜光走上前:「你還亂掐花兒,你是誰家的丫頭?這麼沒規矩?拿來!」王喜光說著上前又要抱大頂子。
李滿福望著已走到影壁前的李香秀,擔心地大喊:「香秀,想家了就回來看看!」
朱伏:「不是賣孩子?你把錢拿回來幹什麼?這就是賣!」
王喜光:「不行!抱不回來,跟那丫頭玩兒得歡喜著哪!」
貴武費力地抬眼望了一下白景琦,隨即又把眼皮耷拉下去。
黃立驚慌地將大格格抱起,匆匆向裏屋走去,喊著:「媽……媽……」
詹奎禧狂傲地撇著嘴:「大清又回來啦!宣統皇上要復位了!」
李滿福連連推辭著:「那可不行,這孩子從小沒離開過爹媽,再說一個鄉下丫頭,你們這大宅門兒……」
黃春懊惱地:「怎麼就不認呢?這做的是什麼孽呀?」
二人奇怪地互相看了一眼。
李滿福:「這孩子要呆不慣,您還叫她回去。」
李滿福家破棚屋內。
貴武大叫:「沒有、沒有!我找過她!」
李滿福大驚:「進大獄呀?」
詹奎禧:「王爺摘菜?有這規矩嗎?哎,我爺爺那雙靴子哪兒去了?明兒皇上要召見我,辮子也沒有,官衣兒也不齊,像話嗎?」彎腰往床下看:「邪門兒了,愣找不著!」
李滿福:「不成!」
朱伏追到王喜光身旁,掏出了銀票:「她爹媽一時糊塗,把孩子送了來,又後悔了,您這五十塊大洋的銀票我又給您帶來了。」
白景琦立即站起:「什麼東西!」生氣地走向裏屋:「春兒!咱們走!」
白景琦吃驚地俯身叫道:「貝勒爺、貝勒爺!」
李滿福和馬立秋無奈地對看了一眼,馬立秋起身去拿錢。
只見大頂子跑回李香秀腳下,一下子蹦到李香秀懷裏,李香秀把鮮花圈兒套在小叭狗脖子上。
大格格:「你又躲起來了!」
井台邊。
他叫黃立,是貴武和大格格的私生子,黃春的雙胞胎哥哥,算年齡應該四十和_圖_書二歲了。
貴武繼續唸叨著:「你倒說說,叫我心裏也明白明白,我怎麼招著你了……哎喲!輕點兒,往死裏摔我,你要綁票兒,要多少錢你說,我女婿有的是錢!」
馬車停在路邊,白景琦、黃春下車走到園子邊。
白文氏高興地:「叫王總管!」
白文氏在王喜光、白佳莉和丫頭僕人們陪同下看園子,眾人緩緩走來。
詹奎禧穿著清朝詹王爺的朝服補褂,戴著朝珠,關香伶一看就愣住了。
王喜光遠遠跑著大叫:「大頂子、大頂子!」忽然發現了李香秀抱著大頂子,忙跑過來,氣勢洶洶地:「嘿!哪兒來的野丫頭?這狗也是你能抱的嗎?」
關香伶把白雅萍扶進屋,把笸籮奪下放到缸蓋上。
白文氏:「香秀!名字挺好的,十幾了?」
王喜光道:「來了好!收好了!丫頭,跟我走吧!」
王喜光:「什麼話?進了大獄還叫探監呢!她還是你閨女不是?」
李滿福和抱著大頂子的李香秀坐在長凳上。
貴武已經不支,兩目失神,頭歪向了一邊,喃喃著:「幹什麼這是……說也打,不說也打……這叫什麼規矩……」
白景琦道:「你看!門是虛鎖著的,這是知道咱們要來。」
白文氏開心地看著:「叫小丫頭過來,讓她抱著。」
大格格:「你就叫大格格一個人兒揹黑鍋?」
王喜光:「肥豬那個豬?」
貴武吃力地喘著氣,無限哀傷地叫著:「大格格呀……」
白景琦驚奇而又感嘆地:「這是怎麼話兒說的?他跟了咱們二十年!」
「你看炕上!」黃春激動地:「那不是在永樂鎮仙客來客棧,咱們包銀子的花包袱嗎?」
黃春:「躲什麼呀?這是何苦啊?」
李香秀:「這狗真好玩兒,你們家的?」
羅頭兒:「王總管,有人找您,說是香秀的表哥!」
王喜光走了幾步,猛地停住了,慢慢回過頭上下打量朱伏。
朱伏不解地:「這名兒怎麼了?」
白文氏:「人家就一個寶貝閨女,五百就五百吧!大頂子呢?」
大格格:「你說你一妻一妾都不生養,只想要兒子、閨女!」
大格格已人事不知,閉著眼,歪著頭。
黃立把水倒在槽內,又把漏斗放下井去。
詹奎禧:「站住!你賠我的蛐蛐兒罐兒!」
屋內發生慘劇,屋外一切依舊那樣安靜,只有晨風刮過時,年久失修的轆轤把兒輕微搖動,發出嘆息般的吱、吱聲……
王喜光斜著眼兒瞟了朱伏一眼:「什麼事兒?」
眾人答應:「是!」、「知道了!」
李滿福:「別亂跑!」
貴武:「那我欠什麼?啊?」
王喜光急忙去追李香秀,一直追到涼亭。
李滿福愣住了,似信非信地動了心:「真的?」
白文氏十分驚訝地看著:「緣分!王總管,過那邊兒問問是誰家的孩子,這丫頭我要了!」
白景琦:「我管、我管!可大格格他們在哪兒呢?」
貴武:「二月初十……二月初十?大概是吧!您……怎麼知道?」
黃立蹲下身,一把揪住貴武的頭髮,掀起他的臉。
白景琦:「你替你媽想想,知道咱們願不願意認她?名不正、言不順!」
王喜光:「不好!這名兒不好!」
朱伏又道:「這事兒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們才來北京幾天?」
白景琦回過頭吩咐:「套車!去叫王總管來,安排好貝勒爺的後事!」
王喜光:「是!」
菜園子已是一片淒涼,地裏的菜全都拔光了,亂七八糟一地菜葉子。
老宅門房。
關香伶:「你爺爺的靴子?我怎麼知道!」
貴武剛說完,又被黃立踢了一腳。
王喜光跑來,白文氏已上了馬車。
房檐下的竹竿上掛著一排排編好的五彩繽紛的絲條子。
黃立大吼:「打死你都不解恨!」
大格格:「你好好想想!」
花園子大門口。
詹奎禧:「一提值錢的東西,你又沒見著了!那你們給我送什麼信兒?」
李滿福:「行啦,我認倒楣了!」
裏屋門簾一挑,走出了六十多歲老態龍鍾的大格格,看著地上的貴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白文氏:「大概得什麼時候完工啊?」
詹奎禧衝屋外喊:「有我呢!只要宣統皇上一復位,我就是王爺!你呀,大褔晉!跟著我享福吧!」
白景琦說罷走出了屋,沒想到詹奎禧追了出來,一把拉住白景琦。
四十三歲的關香伶正坐在門前小桌旁編絲條子。
大格格厲聲地:「你騙了詹王府的大格格!」
秉寬趕緊把貴武身上的繩子解下來,抱起他進了門房,把他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後急忙去找七老爺。
貴武被寒鴨浮水般綑著扔在草堆上,不停地大叫:「那小子!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把我綑死呀你?我這腿都快折了!」
大格格:「你躲起來了,怕引火焚身!」
王喜光:「嘿!……我都不認識了,任什麼人兒到了二老太太手裏一調理,都跟那畫兒裏頭畫的似的!」
白景琦趕著馬車,黃春坐在車上,馬車顛兒顛兒地跑著,黃春滿面焦急,四下張望。
王喜光站住了,不屑地望著朱伏:「你當著這和-圖-書是什麼地方?這是白府的大宅門兒,不是關廂的大車店兒!也不打聽打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懂不懂規矩?」說罷回身便走。
蛐蛐兒罐連翻帶碎,蛐蛐兒們全跑了出來四處亂蹦。
白景琦揚鞭趕車向前馳去。
李滿福怯怯地:「老太太要是看不上,您還叫這孩子回去。」
貴武話未說完,又被黃立猛踢一腳,疼得他呼嚎慘叫:「別踢了祖宗!我這肋條骨都折了!有這麼要債的嗎?」
貴武不停地叫著、呻|吟著:「我真受不了了,我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咱們有什麼仇啊?」
白景琦:「那也得和奎禧、香伶和老姑奶奶招呼一聲。」
王喜光:「福氣的福?」
王喜光罵著:「這他媽屌狗,怎麼咬我呀?」忙回頭看。
白景琦:「都四十多年了,提那些老賬幹什麼!」
李香秀:「她活兒忙!」
黃立仿佛沒聽見,像提東西樣一把提起貴武走向北屋。
屋裏屋外的丫頭、僕人、管事的都一愣,一個個竊竊私語。
白景琦回過頭:「沒錯兒!那個人是你哥?」
王喜光:「哎喲!老佛爺,只要您高興,給您辦事兒還要賞錢?我成什麼了我?再說這丫頭是您自己看上的,我不過跑跑腿兒!」
花園子涼亭內。
大格格已經是充滿哀憐地望著貴武。
詹奎禧正趴在床上往出拉靴子:「誰來了?」
王喜光:「七老爺寫的!」
貴武:「我想不出來,您只要說出來,有那麼回事兒,欠多少我都還!」
貴武驚恐得喘不過氣來:「我……我……說過!」
秉寬走出門房,卸下閂,打開大門,門頂的鈴鐺發出『叮噹』的聲響。
十四歲的詹立志蹲在台階下逗蛐蛐兒,幾十個蛐蛐兒罐擺得窗台、台階上全是。
白景琦:「是呀!怎麼回事兒?連個街坊都沒有!」
關香伶扶著白雅萍回屋,聽見詹奎禧在裏面叫她:「我爺爺那雙靴子哪兒去了?」
朱伏:「姥姥!你把錢給我,我找他們去,要不多給錢,要不把孩子領回來!」
白文氏:「在哪兒住呀?」
李香秀:「王總管!」
白文氏:「銀花!叫香秀出來,讓王總管看看!」
黃春:「詹瑜都死了,還打什麼招呼?」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清晨。
王喜光:「你要是福氣的福加上前邊兒的朱,那是洪福齊天!」
關香伶:「接走吧,我一個人兒實在沒法子!」
「你別記恨我……我……我罪有應得!可我萬沒想到……我會死在……我會死在……自己親生兒子的……手裏……」貴武越說聲音越小,到後來只剩嘴唇微動,發不出聲來,頭一歪,終於咽了氣。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菜園子。
大格格:「要是欠的銀子,那債就好還了!」
貴武:「貴武?我是貝勒爺!」
李滿福:「我不要!我要閨女!」
大格格:「四十年前你欠了詹王府一筆債!」
白文氏笑著問:「叫什麼?」
關香伶坐在門外:「還王爺呢?屁爺!快來摘菜,你兒子不摘你摘!」
貴武微微點了點頭,露出一絲苦笑。
大格格:「孩子生下來以後你又哪兒去了?」
王喜光一看著實吃了一驚:「喲!這是那孩子嗎?」
貴武掙扎著喊:「別打了、別打了!你聽我說……」
大格格:「那是二月初十的夜裏吧?」
關香伶回頭:「媽,你不好好躺著,往出跑幹什麼?」
李滿福:「別折騰了,人家有錢有勢,再鬧出個事兒來……」
王喜光:「人家家裏也嬌著哪!」
關香伶:「怎麼跟你爸爸似的?就知道鬥蛐蛐兒!不摘菜就甭吃飯啊!」
大雜院內詹家小院。
王喜光站起身:「商量什麼?就這麼定了!」轉身離開。
白景琦轉身走去。
關香伶又喊了一聲:「來人啦!」
白景琦:「既是躲了,就是不願意見面兒,何必去找!我看就把貝勒爺埋在這菜地裏,早晚他們還得回來!」
貴武喊著:「嘿!我說,商量商量行不行?」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黃春大聲地向四下喊叫:「媽!媽……」
關香伶:「你這叫什麼打扮?」
六十七歲的白雅萍扶著門框艱難地走出來,手裏端著一笸籮青菜。
朱伏似懂非懂:「是、是!」
白景琦、黃春走進院來。
白景琦十分不忍心地:「我知道、我知道。」
黃春:「香伶,做飯哪?」
朱伏慢慢走上前:「我是香秀的表哥,是人家本家兒叫我來的!」
馬立秋:「問過了,白家是個好人家,還賙濟過我們。」
他望著堆草的西屋沒有搭腔,又把漏斗慢慢搖上來。
黃立又抽了貴武一個嘴巴。
關香伶:「我不編絲條子,一家吃什麼?」走出了屋。
王喜光介紹著:「往這邊走是穿雲、渡月,後邊那樓是十二琴館,往這邊兒是稻香村、荷花塢,沿那邊兒的水道還能划船。」
小叭狗大頂子在地上前後跑著。
朱伏:「有錢有勢也拗不過個理兒來!快把錢拿來!」
朱伏:「別看你大我一輩兒,論經過的事兒,我過的橋比你走的道兒還多!」
李滿福:「她要是有個災兒啊病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只見李香秀雙手架著小叭狗,衝著王喜光:「咬他!咬他!」
黃立看都不看貴武一眼,向著裏屋:「帶來了!」
詹奎禧從地上爬起來大叫:「小子!我跟你沒完!」
戴草帽兒的壯漢在搖轆轤打水澆菜園,滿滿一漏斗水提起倒進石槽,水順著圍溝歡快地流入菜地。
白景琦上前攔住詹奎禧:「春兒,走你們的!親戚你不認,一提值錢的東西你倒來勁兒了!」
「我去、我去!」王喜光接過話忙跑去。
丫頭銀花在護欄上鋪上墊子,白文氏坐下了。
王喜光:「三十大洋行不行?……乾脆!五十大洋!你可一輩子也掙不了這麼多!」
黃立失去理智般大叫:「媽!我打死這個畜牲!」
花園子到處在施工。
朱伏:「大宅門兒有什麼好人家?都拿丫頭不當人!你知道北京城裏這會兒賣個丫頭是什麼價兒嗎?」
大格格語氣沉重地:「你是貴武?」
王喜光:「人家本家兒都認可了,你在這兒擋什麼橫兒?」
大格格:「怕你還不起吧?」
白景琦忙問:「喲!老姑奶奶怎麼了?」
李滿福:「我又不是賣孩子!」
貴武:「我……我是……」
大格格哆哆嗦嗦地給貴武解開繩子,他的手腳雖被放開了,但已趴在地下不能動。
黃立大驚,忙撲向大格格,跪在地上將她扶起,大聲哭叫:「媽……媽……」
貴武語音剛落,黃立『啪』地打了他一個大嘴巴。
詹奎禧提著滿是灰塵的一雙靴子站起來:「少見哪!你來幹什麼?」
大格格咬牙切齒地宣洩著幾十年的痛苦與仇恨:「貴武!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畜牲!什麼海誓山盟,什麼同生共死,什麼……」說著又泣不成聲了。
花園子裏。
秉寬跑回來,蹲下身忙將貴武口中的爛布拉出,連聲呼喚:「貝勒爺、貝勒爺!這是怎麼了?」
黃春:「快進去看看,把門砸開!」
白景琦大驚:「黃春兒的兄弟?」
詹奎禧怒視著白景琦:「白景琦!你休想一個人兒獨吞!」
王喜光忙點頭哈腰:「您瞧,也不知哪兒來的野丫頭?這狗我抱不過來,牠咬我!」
二人上了馬車,白景琦趕車離去。
朱伏也毫不示弱,死盯著王喜光。
貴武喃喃地:「我這是……是……我兒子打的!」
王喜光著急地:「快說願意,你的福氣來了!」
二人無語走出屋門,悵然地望著遠山、田野。
朱伏:「兩三百都不止!」
大格格:「你還有臉說?我一句也不想聽!」
王喜光忙回頭看,只見白文氏等人正站在不遠處看著。
屋裏傳出詹奎禧喊叫聲:「別瞧我這會兒窮,我們老祖宗打進北京的時候,白家還搖著串鈴子滿街賣草藥呢!」
黃立揚手又要打,貴武忙大叫:「別打、別打!我怕……王爺知道了,我就沒命了!」
李滿福和馬立秋低頭坐在小凳上,朱伏站在屋中大發脾氣:「你去把孩子給我要回來!」
貴武:「別、別!求求你了……先別打,您怎麼知道得這麼細?……您是……您……我明白了,您是……大格格!」
貴武哀嚎般大叫:「別打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朱伏瞪著眼:「五十塊錢?你昏了頭啦!見過錢嗎你?十四歲的大姑娘五十塊錢?」
關香伶忙起身扶住母親:「病病歪歪的還想幹活?快躺著去吧!」
關香伶大聲回了一句:「行啦!你祖宗那點兒德性怎麼一點兒沒傳給你?」
白文氏:「王總管!我得賞你,去賬房支兩個份例紅包兒!」
朱伏:「我這兒好好跟您說話,您怎麼……」
白文氏笑容滿面。
堆草的西屋裏。
李香秀坐在石頭上,懷裏抱著小叭狗,手裏用鮮花編著一個圓圈兒。
大格格:「聽說你欠了一筆債,至今沒還?」
詹立志不耐煩地:「待會兒!」
白景琦還以為他在開玩笑:「貝勒爺,都這模樣了,您就別罵人了,到底是誰打的?」
李滿福:「賣閨女呀?那更不行了!」
二人忙走進屋子,室內空空,十分髒亂。
白文氏:「沒個人抱還真不行!」
白文氏指著山石上的『穿雲』二字問:「這是老七寫的吧?」
門道裏。
黃春和關香伶坐在床邊兒俯身看著。
關香伶:「那礙著你什麼了?」走向門口拿菜笸籮。
黃春吩咐丫頭:「快找找去!」
李香秀低頭看著小叭狗,說:「我給你編個脖套兒啊!」
白景琦走過來,黃春讓開,白景琦趴在窗上向裏看。
園子已初具規模,花草山石、亭台樓閣,已見出了模樣。
王喜光接過大頂子抱著要走,大頂子突然張嘴就咬了他一口。
關香伶:「立志,叫你把菜摘了,你聽見沒有?」
貴武:「欠債?欠誰的債?您弄錯了吧?我誰的債也不欠!」
王喜光不耐煩地轉身拉李香秀出了門房向院裏走。
沒有人應,黃春觀察著走到裏屋的窗戶前,將窗戶紙捅破往裏看,裏邊已空空如也,但見光光的炕蓆上放著一個小花包袱。
朱伏忙上前陪著笑臉:「王總管!您……」
這是鄉村田野上一座孤伶伶的莊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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