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兒將馬車停在門口，等白文氏上車。
萬家門口，夜，起風了。
白文氏：「朱伏，你是叫朱伏吧？」
楊九紅正歪在床上抽大煙，波斯貓臥在煙燈旁。
蓮心沒有接：「別介！老太太派來的人我不回稟一聲，不是找挨罵嗎？」蓮心說罷忙走向裏間。
朱伏：「您請、您請！我扶您上車！」說著伸手就要攙扶白文氏。
朱伏：「您錯了！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是一個心眼兒的想巴結您，可您瞧不上我！」
白景琦走到桌邊，悄悄看白文氏的牌，白穎宇也湊過身偷看。
白景琦走進屋一下子愣住了，呆呆望著。
白文氏上了車：「告訴她爹媽，什麼時候想閨女了，就過來看看，叫他們放心！」
黃春：「出什麼事兒了？」
李香秀不服地：「這狗除了我，誰都不許抱！」
關靜山放下了望遠鏡：「癡情女子嘛！」
楊九紅推門走了進來，蓮心手裏拿著一籃鳳梨也走了進來。
紅花慌慌張張跑進來：「姨奶奶，七老爺來了，快收了吧！」
李香秀忙湊上前：「哎！」
楊九紅：「走吧你！我老了……嗚嗚……」哭得極傷心。
范記茶館單間。
白景琦不再理睬，大叫：「蓮心！」起身走向臉盆架。
躲在馬車後邊的王喜光依然緊張地聽著。
二人向胡同口走去。
萬筱菊的馬車終於停住，萬筱菊扶太太下車，又拖下了兒子，一起走向大門。
墓前。
白文氏：「正格的，玉婷整天幹什麼呢？給她說人家兒也不幹，三十多的老姑娘都沒人要了，我怎麼聽說她迷上了一個戲子？九餅！」
台上。
人們全散了，露出了藏在車後的王喜光，幾步遠站著朱伏，兩人一動不動地站著。
楊九紅：「平安嗎？孩子快二十歲了，我都記不清什麼模樣兒了，還不平安嗎？我打不起精神來！」突然嗚嗚地哭了：「打不起精神來……」
蓮心躲到了東裏間門口外的臥榻上，好奇地聽著。
朱伏忙遞上紅粉色煙捲兒，陳三兒擺手止住了：「不行！抽不了那洋煙兒，甭客氣！」說著掏出煙袋。
白文氏一愣：「什麼時候？西風！」
白景琦和胡加力從月亮門走進敞廳院兒，要去上房院看二老太太。
楊九紅：「悶得慌！」
白雅萍拿出牌，往桌上一拍：「么雞！」
新宅上房院。
白文氏的大丫頭槐花抱著一個小包兒，轉過了東廊子走來。
門口偶爾有一兩人出入，裏面傳出熱鬧的鑼鼓聲。
白文氏：「我壓根兒沒拿她當丫頭看，那麼多丫頭，就她一個人兒跟著我吃飯！」
白景琦轉過臉又問：「老太太挺好的？」
「七老爺，我走了。」槐花忙站起，低著頭匆匆走向門口，與楊九紅擦肩而過出了屋。
苦菊說道：「牛黃，你躲躲，我先下去叫門。」
牛黃、苦菊二人對視了一下，不敢再做聲。
王喜光把朱伏一路帶到了茶館單間裏，兩個人坐下了。
牛黃無奈地揮動鞭子，車子起動了。
王喜光從街口走來，忽然發現了朱伏，慢慢停住了，奇怪地望著。
楊九紅：「她瞧見我沒有？啊？正眼兒都不看我！」
白景琦：「什麼什麼就老了？別哭了，你還不到四十就老了？等花園子修好了我陪你去玩兒。」
朱伏十分恭敬地：「聽您的！」
紅花站在房門口，膽怯地來回望著白景琦和楊九紅，沒敢動。
白景琦抹了一點兒深深一嗅：「不錯！上等的鼻煙兒；你坐，蓮心！」
白景琦意外之極，大為震驚，似乎不認識眼前的楊九紅了。
波斯貓嚇得忙跳到地下。
楊九紅冷冷地望著白景琦。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萬筱菊正表演《大英傑烈》中開茶館換茶一段。
楊九紅：「你自己心裏明白！」說完又憤憤地把頭扭向一邊。
朱伏：「真對不起！二老太太，香秀的爹媽想閨女，叫我來接她！」
話音兒才落，閉著眼的白文氏卻答：「和了！」
聽到裏面白景琦『嗯』了一聲，蓮心又道：「二老太太叫槐花姑娘送東西來了。」
楊九紅不滿地回頭望著，又回過頭看著白景琦：「怎麼我一進門兒她就走？」
白文氏：「都別說了，你都聽見啦？告訴你，在我這兒她只抱狗，什麼雜活兒都不幹……」
馬車一路急馳，在雨中來到新宅。
兩人趕到東偏廳，看見白玉婷滿面嚴肅地坐在太師椅上。
關靜山：「沒錯兒！出來就是團長；佑年，叫大伯！」
槐花：「二老太太叫我給七老爺送點兒東西來。」二人進了北屋。
新宅大門口。
關靜山：「你跟他們家還有來往，我可聽說了！」
王喜光兩眼發直，餘悸猶存地盯著朱伏，朱伏則以勝利者的架勢，帶著嘲弄神色看著王喜光。
白景琦：「她來送東西的。」
朱伏：「哎喲，二老太太，您是活菩薩！您太抬舉她了，我這兒謝謝了！」
白景琦：「你怎麼抽上這個了？」
白景和-圖-書琦起身下了地：「嗨！老太太身邊兒的人，你就別較真兒了！」
朱伏：「不能那麼說！我今後要想有點兒出息，還全靠王總管提拔！」
白玉婷一瞪眼：「叫你去你就去！」
朱伏硬塞給陳三兒一支煙：「抽根兒、抽根兒！抽個新鮮。」
馬號門口站著朱伏，兩眼盯著大門口，興奮而又緊張地不停吸煙。
白穎宇：「紅中！和了！」
白景琦：「你得容我想想吧，這事兒急不得！」
白雅萍忙指了指自己的牌。
白玉婷：「你去找萬筱菊去說！」
王喜光：「你賴上我啦！我可不吃這一套！我這一輩子不欠人情，不就四百五十塊大洋嗎？我給你！各走各的路！」
白玉婷：「就這事兒！」
孟太太抓牌又打出：「三條！」
白穎宇笑了：「嘿……您是睡著了沒睡著？」
朱伏也看見了王喜光，陰不嘰兒地點了點頭。
白景琦：「你怎麼變成這樣兒了？你原來不這樣兒啊！」
大家說著、笑著又一圈推牌、洗牌、抓牌。
關靜山回頭：「奎禧來了？坐！一個人兒？我姐姐呢？」
大家都不言聲了，悄悄地坐著等候。
另一個包廂裏。
朱伏：「跟人家合夥兒開了個營造廠，混不下去了。」
萬筱菊的馬車剛跑起來，白玉婷立刻跳上車：「快！跟上前邊兒的車！」
白文氏：「噢，這個丫頭挺好的，你有什麼事兒嗎？」
李香秀：「我得謝謝七老爺！」
朱伏：「您甭叫他，我和王總管已經說過了，王總管也沒答應。」
須臾，楊九紅忽然衝外屋喊：「紅花！把那套象牙的給我拿來！」
牛黃：「得、得！去去去！」
朱伏笑了：「弄了半天，這剛說到正題兒上。」
楊九紅沒動：「來了來了吧！」說著，傳來白景琦進門聲響，紅花忙退身打起了簾子。
白玉婷抓起點心吃，喝著咖啡：「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白景琦：「當然是！可誰都知道鵪鶉、猴子、戲子，沒人把他們當人！不過是個玩物！」
白景琦壓下火氣，儘量耐心地：「九紅！居家過日子圖個清靜、平安，老打不起精神來還行？」
朱伏：「沒什麼事兒，我表妹是老太太跟前抱狗的丫頭，我想給她送兩件兒衣裳。」
朱伏：「不是這個意思，接回去就不叫她再出來了。」
老宅門口，雨夜。
詹奎禧：「屁！那天老七找我來了，把我們家的蛐蛐罐兒摔了一大片！那都是寶貝，我說了他兩句，你猜他說什麼？他說連關家的兒子都敢摔，甭說你這蛐蛐罐兒！」
詹奎禧指點著：「看見了嗎？只要萬筱菊的戲一唱完，她立馬兒起堂。」
白文氏笑著出了牌：「睡著了，可聽得見你們打什麼牌！」
牛黃試探著問：「小姐，回去啦？」
白景琦慢慢坐到了床上，望著楊九紅：「我說你身上有股什麼味兒？敢情是大煙味兒！」
白文氏：「這是什麼話？丫頭是我買的，難道沒給你們錢嗎？」
蓮心用托盤把點心和咖啡放到桌上。
楊九紅：「你輕易不上我屋裏，還知道我身上什麼味兒？」
走到門口，正見紅花已拿來煙槍，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害怕地望著。
朱伏：「噢！後兒晌午。」
白景琦在裏面應道：「進來吧！」
白景琦著急地：「我怎麼管？」
萬筱菊的《大英傑烈》正在演著。
「是！」蓮心忙退出屋去。
李香秀：「我給您繡個煙袋荷包兒吧！」
朱伏激動地站了起來：「我要是那麼眼皮子淺，剛才我就跟二老太太要了！王總管，說不定將來您還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跑跑腿兒呀，出出力呀，只要是您交代下來的事兒，我要是幹不漂亮，您把我腦袋擰下來當球兒踢！」
白景琦仍死盯著李香秀看，耳邊傳來白文氏的聲音：「老七，有事兒嗎？」
王喜光哼了一聲向大門口走去。
槐花打開小包兒，是一個中號兒的四方長玻璃瓶兒，裏面裝的是鼻煙。
白景琦：「我怎麼管？你說我怎麼管？」
白景琦驚訝地望著楊九紅，眼中充滿了不解的目光。
台上場面起了尾聲，《開茶館》已演完，萬筱菊下場，戲園內好聲如潮。
白穎宇：「不和，我自摸！」摸了一張九條：「開杠，來個杠上開花吧！」摸起牌一看：「呵，這叫臭！白板！」
白景琦：「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外面風雨大作。
槐花：「伺候七老爺還不應當嗎？七奶奶呢？」
羅頭兒：「你又是找王總管吧？他不在我們老宅，在新宅七老爺那邊兒！」
白景琦接過看了看又遞給槐花：「弄點兒出來嚐嚐。」
白景琦又上前一把奪過楊九紅手中的煙槍狠狠摔到地下，煙槍摔成了兩截。
李香秀：「見過，七老爺給我看過病！」
白氏文在一群人簇擁下走出大門到了馬車前。
白玉婷激動地：「說這話的才不是人！」
蓮心忙跟了出去。
和-圖-書朱伏：「放心、放心、一百個放心！哪有不放心的那麼一說兒啊？」
紅花將煙槍遞給楊九紅，楊九紅奪過來狠狠地摔到地下，煙槍又斷成了兩截。
白景琦：「我不早跟你說過了嘛，媽那一關你就過不去！」
白玉婷：「我等不得！這事兒你得管。」
白景琦：「我去說？我怎麼說？」
楊九紅忙走過來幫白景琦穿鞋：「我偏要較真兒！在老宅她怎麼都行，可這是新宅，她要再這麼眼裏沒大沒小，我可不客氣！」
戲園子門口，夜。
白玉婷的馬車在不遠處也停住了，白玉婷呆呆地望著萬筱菊一家人進入大門，隨著『砰』的一聲，萬家大門緊緊關上了。
戲園子一個包廂內，夜。
白玉婷：「我就不叫媽知道，先跟萬筱菊成了親再說！」
白文氏奇怪地望著：「喲，這是誰呀？」
白玉婷仍沒動。
戲園門口冷冷清清，不時傳出叫好聲，對著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白景琦連連點頭：「大事兒、大事兒！」又回頭對黃春、蓮心說道：「你們都睡去吧！」
白宅馬號院內。
陳三兒：「我就是！」
白景琦走到床前，看著楊九紅，楊九紅仍一動不動地抽著。
王喜光沒有跑，又側著頭仔細聽。
朱伏：「誰不知道大宅門兒裏上上下下都是王總管說了算！」
白文氏：「贏了錢，你今兒抽大頭兒！五餅！」
紅花忙跑了出去。
白文氏：「等我看看，這不和了麼！掏錢吧您！」將牌推倒。
白玉婷呆呆地望著。
牛黃奇怪，但也不敢問，過了片刻才說：「到了，小姐，下車吧！」
白景琦笑了。
胡加力：「我老了，腦子糊塗，叫我兒子來吧！」
白玉婷不耐煩地：「又是媽、又是媽！」
王喜光感到不妙，緊張地看著。
李香秀：「老太太連他十把莊！」
新起的墳前立著一塊墓碑，上刻：『先父前清貝勒大人諱貴武之墓』，下刻：『妻、兒、女、婿、外孫敬立』等字樣。
楊九紅仍不動聲色地冷冷望著白景琦，白景琦怒不可遏地瞪著楊九紅。
大格格的幾間土屋，已收拾得煥然一新，僕人們正往裏搬傢俱。
關靜山眯起了眼：「別著急，早晚的事兒！」
白玉婷莊重之極：「七哥！我告訴你，我是非嫁給萬筱菊不可！」
馬車停在門口，白玉婷坐著沒動。
白景琦：「沒完了你！打狗還要看主人！」
朱伏：「二老太太這兩天出門兒嗎？」
白景琦：「我想拜壽的正日子，到咱們新蓋的花園子裏去過。」
王喜光慢慢走到朱伏面前：「你行啊！你挺有手腕兒的！」
胡加力：「那謝謝老太太！」
王喜光搖頭笑著：「會說話、會說話！你巴結我幹什麼？」
楊九紅圓睜怒目，朝紅花厲聲地：「拿來！」
羅頭兒：「你要問哪，到斜對門兒馬號去問，趕車的陳三兒知道，老太太要去哪兒，頭兩天都得知會馬號。」
白玉婷又急了：「戲子不是人？」
白玉婷：「我要知道，幹嗎還來問你？」
白玉婷把眼一瞪：「這不是大事兒？」
白景琦將水吐出，說：「大熱的天兒叫你跑一趟。」
詹奎禧：「我什麼時候都閒著！」
白玉婷：「提親嘛，該怎麼說怎麼說！你別逼我走絕路！」
楊九紅：「這話是了！看你七老爺的面兒，她也不該這麼著對我！」
白景琦一下子目瞪口呆，驚訝地望著白玉婷，又回頭望了望黃春和蓮心，再回過頭看著白玉婷道：「就這事兒？」
朱伏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門房裏坐著羅頭兒和三個僕人。
王喜光驚駭得鼻子眼睛一下子擠到了一塊兒。
白景琦靠坐在床頭拿起蓋碗茶漱口。
白文氏看了半天，打出一張牌：「八萬，給你和！」
詹奎禧：「我不去！當年我爺爺帶兵打仗的時候，你們家幹什麼呢？」
朱伏來到馬號院，站在院內東張西望，院內一人沒有。
牛黃小心翼翼地：「走吧！」
白家老宅門房。
外面雨更大了。
牛黃：「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明兒再說吧！這雨要大啦！」
白玉婷兩眼茫然地：「那我……真要那樣……我活著還有什麼勁？我去出家、當尼姑！我就進深山老林……我就……」
白景琦擔心地望著白玉婷，黃春也十分緊張，蓮心也湊了過來。
白玉婷：「找我七哥有事兒！」
望遠鏡內的白玉婷，仍抽抽噎噎地擦著眼淚。
白景琦忙開脫：「沒那麼回事兒，媽您甭聽他們胡說。」
槐花忙解開小繩，拿下小布套，開了塞子，用小銅鏟挖出一點兒放在煙碟兒裏遞給白景琦。
陳三兒：「你擱對面兒門房兒就行了，我說還是趁早兒甭送，二老太太身邊兒的丫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公中做好發下來，什麼好衣裳沒有？你送了也白搭，穿不上身兒！」
黃春叩拜後站起，朝大格格土屋走去。
紅花剛回身，白景琦大喝一聲：「站住！m•ｈetubooｋ•coｍ.ｃｏm
」紅花嚇得一哆嗦，忙又站住了。
王喜光：「你又來幹什麼？」
朱伏：「甭管誰說了算，反正王總管我不敢得罪！」
白雅萍抓牌打出：「有這麼打牌的嗎？發財！」
白穎宇壓著嗓子問：「誰那兒有么雞？」
眾人七嘴八舌地數落朱伏：「你這人真不開眼，這是白府！」、「白府對下人最仁義啦！」、「丫頭在你們家才受委屈哪！」、「比別家兒的小姐還金貴！」……
胡加力：「二老太太剛買來的抱狗丫頭。」
老宅敞廳院通藥場的月亮門。
朱伏：「我真想砸您的飯碗，剛才話都到那份兒上了，我說什麼了沒有？」
朱伏：「今兒個她出去不出去？」
東裏間。
臥室裏。
白景琦和胡加力一愣，跟著李香秀跑了過來：「放下！你是幹什麼的？敢抱二老太太的狗？」
白玉婷一動不動。
白文氏：「行！你先帶帶他，往後就叫他接你的位，紅中！」
白文氏：「還是的！告訴你，我如今離不開這丫頭，你到底還想要多少？」
馬車起動，向胡同口趕去。
白景琦：「深更半夜跑來，一定出了大事！」
白玉婷拿著望遠鏡看，呆呆地一動不動，忽然她放下望遠鏡，擦起眼淚，丫頭苦菊忙遞上手絹兒。
陳三兒：「二老太太……後兒個孟家有個堂會，派下車來了，後兒晌午吧。」
牛黃忙揮鞭子，馬車起動……
白玉婷坐在車上呆呆地望著戲園子門口，趕車的牛黃和丫頭苦菊坐在後面。
蓮心退下。
白穎宇：「乾脆我們都甭玩了！」
朱伏：「請問陳三爺是……」
槐花：「挺好的，就是精神不如前了；有一回打著牌愣沖上盹兒了，那三家兒都不敢言聲兒，過了一會兒，老太太閉著眼睛問：『該誰出牌了？』老姑奶奶說：『我，紅中！』老太太閉著眼睛說：『碰！』……」
白景琦不解地：「我變什麼了？」
楊九紅繼續抽著，招呼都沒打。
白景琦：「哎！是我逼你呢？還是你逼我？」
白文氏：「走吧，瞎耽誤我半天工夫兒！」
一道閃電掠過夜空，接著是一聲炸雷，漆黑的夜空下起雨來，雨點打在車篷上『劈叭』亂響。
白文氏環視著眾人：「你們聽聽，這丫頭在我這兒受委屈嗎？」
白景琦：「你還甭不愛聽！這一關你越不過去！」
黃春看了白玉婷一眼，對蓮心道：「蓮心，把那洋點心拿兩塊兒請小姐嚐嚐！」說罷二人離去了。
白景琦大怒：「就礙著我了！」一把將煙燈掃在地上。
黃春向東間走來，一僕人迎上道：「全都收拾好了，太太看看吧！」
同時從瞌睡中驚醒的牛黃和苦菊剛要說什麼，白玉婷已發話：「走吧！」
槐花遞上道：「這是孟家送二老太太的鼻煙，英國的，叫您嚐嚐。」
白景琦：「有！京城的名角兒都得請到，您和玉婷一人都得來一齣！」
楊九紅低著頭，滿不在乎地理著自己的頭髮。
李香秀感覺到了，也抬頭看了一眼白景琦，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掩飾著輕輕地給白文氏捶肩。
白景琦：「我在乎那倆錢嗎？你這是糟蹋自己！」
白文氏、白穎宇、白雅萍和客人孟太太在打牌，銀花、槐花、李香秀都站在一旁伺候。
白穎宇：「老七，有堂會嗎？東風！」
白雅萍抓牌剛要打，抬頭愣住了，只見白文氏已然閉上眼睡著了。
白景琦道：「你歇著去吧！」
新宅上房院。
白景琦拉個方凳坐到白玉婷面前：「妹妹，不是當哥哥的說你，半夜三更把我們一院子的人都折騰起來，就為這事兒？明兒說不一樣嗎？」
僕人用銅鎖將門鎖上，眾人離開了小院。
王喜光對朱伏刮目相看了：「我還真是小瞧你了，你在哪兒發財哪？」
關靜山：「你呀！找點兒正經事幹吧！要不上我這兒來？」
朱伏忙退後：「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懂規矩！」
白文氏：「這叫什麼話？這事兒當初是怎麼定規的？叫王總管來！」
白玉婷還未過去，走出戲園子的萬筱菊和萬太太帶著他們七歲的小兒子已上了馬車。
白景琦仍兩眼發直地望著：「這是哪個房頭的？怎沒見過？」
白穎宇：「行了！二嫂，操心的命！打不打？我可又要和了！」
關少沂的兒子，一身戎裝的關靜山和老婆盧芬、兒子關佑年一起看戲。
白景琦：「剃頭挑子一頭兒熱，不也常有的事兒？」
白景琦從北廊子轉向西廂房廊子走來。
白文氏：「香秀，見過七老爺呀！」
槐花笑了，走到東偏廳坐下等候。
白景琦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在粥場！那個木匠的閨女，認不出來了！」
陳三兒將煙夾在耳朵上：「有事兒嗎？」
詹奎禧：「好兒子，有出息！我那兒子就知道鬥蛐蛐兒！」
朱伏：「不用、不用！我想問問，二老太太都什麼時候出門兒？」
白玉婷興奮地：「你明兒就去！」
和_圖_書楊九紅：「是誰要鳳梨呀？」
楊九紅：「你甭哄我，快走吧，叫我一人兒呆會兒。」
李香秀不由分說，從白景琦懷中搶過小叭狗：「你管不著！」扭頭跑了。
波斯貓抬著頭『瞄瞄』地叫，楊九紅彎身抱起貓，偎在自己的臉上。
朱伏：「是！」
白玉婷呆望著。
朱伏奸笑著：「反正不是來找您！」
楊九紅：「難得你還能聞得出我身上有什麼味兒！」
白景琦忽然停了手，歪過頭看著楊九紅：「你身上什麼味兒？」
白景琦尷尬地望著楊九紅，無言以對。
白景琦：「你看、你看，我說什麼了？哭什麼……」
羅頭兒：「這小子想幹什麼？」
僕人甲：「鬧不明白，怎麼瞧這小子鬼頭鬼腦的！」
楊九紅：「這是我哥哥、嫂子給我買的，又沒花你的錢！」
白景琦一愣，忙又低頭洗臉。
羅頭兒：「你有什麼事兒？」
白玉婷忽然發現目標，忙跳下了車。
王喜光：「甭給我戴高帽兒，大宅門兒是七老爺說了算！」
白景琦看著煙槍：「給她！叫她抽！」
聽見蓮心在外面叫喚，黃春忙點亮了蠟燭，白景琦披衣下了床。
白文氏忙舉起手亂搖躲閃迴避著：「去、去！別碰我！猴兒髒的手！」
朱伏：「差得遠！我這點兒手腕兒在您跟前兒，不是忒寒磣了嗎？」
夜風更大了，遠處隱隱傳來雷聲。
詹奎禧在關靜山耳邊說著：「迷上了萬筱菊！只要有萬筱菊的戲，她是每演必到。」
王喜光：「你想砸我的飯碗？」
楊九紅又火了，回頭逼視著白景琦：「說得好聽！圖什麼清靜？我還要怎麼清靜？有人理我嗎？這一年你才來我屋裏幾趟？我還要怎麼清靜？」
王喜光：「猴崽子！上心著點兒，手別太黑！別弄得我下不來台！」
詹奎禧趴在關靜山的肩上：「看見了嗎？那就是白家的老姑娘白玉婷！」
白玉婷似未聽見，依舊呆望著萬家門口，街道上空無一人。
白景琦捅了白雅萍一下：「打！」
王喜光驚慌失措，轉身就要走。
王喜光：「為什麼？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眾人七手八腳地洗牌，亂哄哄地說著自己剛才的牌。
白景琦無奈地嘆了口氣：「唉！我知道你是真喜歡他，入了迷了！一個女人一輩子真能喜歡上一個男人，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兒！可你喜歡的偏偏是個戲子，這太難辦啦！」
關靜山：「我叫得著嗎？我們關家與白家早斷了來往！」
白景琦低頭洗臉，楊九紅摘下手巾等候。
白玉婷眼裏充滿火熱深情，這深情使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幕幕讓她陶醉的景象：她看到了萬筱菊在戲台上演唱《大英傑烈》的英姿；看到了萬筱菊在庭院裏為她說戲，傳授身段動作；看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時刻……別出心裁地和萬筱菊穿著戲裝拜堂成婚，雙雙進入洞房，從此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在萬筱菊揭去她蓋頭的一煞那，是如此的相近相親！她還看到了婚後歲月裏夫唱婦隨，陪伴萬筱菊梨園生涯的幸福時分，鑼鼓聲中去把場，過門樂裏飲場人；……她還看到了她和萬筱菊的孩子，聽到了孩子在他們相擁相抱時歡笑的聲音……
槐花忙將小包兒放下，拿起床頭的小痰盂去接。
白玉婷起身，走出了包廂。
白玉婷呆望著。
兩輛馬車相距二十幾米而行……
槐花忙坐到床邊春凳上。
蓮心走到東裏間門口：「七老爺！槐花姑娘來了！」
黃春：「不用了，鎖上吧。」
王喜光大驚，急忙閃到了馬車後面。
白景琦：「你就別胡思亂想了！死了這條心，嫁給誰不行啊！」
白景琦故意逗李香秀：「你怎麼謝我？」
白文氏：「不許和！淨顧了說話了，沒留神你！」又一陣洗牌，抓牌。
白景琦：「去海淀西黃莊上墳去了。」
白文氏：「我說的呢，咱們家的姑娘要嫁個戲子，那成什麼了？」
白景琦：「那你也得看人家萬筱菊樂意不樂意？人家要不願娶你呢？」
羅頭兒：「我去給你回稟一聲，叫她出來？」
海淀西黃莊大格格家菜地。
楊九紅：「我糟蹋我自己礙著你什麼啦？」
白景琦看著白文氏：「困了就歇歇兒去。」
小叭狗大頂子跑來，白景琦彎腰抱起，突然傳來一聲喊：「放下！」
關靜山舉起望遠鏡看戲，不料看見了白玉婷在包廂裏又擦眼淚，又擦鼻涕，哭得十分動情。
牛黃：「這麼晚了幹什麼去？」
朱伏：「錢是給了，她爹媽是怕這孩子在這兒過不慣。」
詹奎禧：「嗨！馮玉祥一進城，愣把皇上趕到東交民巷去了，這大清朝沒戲啦！我還忙什麼？」
白景琦：「跟我爭這個沒用，你不該生在這個家！可惜了你這份情意，我答應你去找他，先不告訴媽，成不成的我可就說不準了。」
關靜山：「你倒閒著！」
白景琦鬆了口氣：「我還當出了什麼大事兒呢，嚇我一跳！」
白景琦仍和*圖*書出神地望著李香秀：「你比老太太還狠！」
白文氏：「你跟胡總管商量著辦吧！」
詹奎禧：「關旅長，你是段執政手下的人，就不能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
朱伏：「沒事兒、沒事兒！隨便問問。」
新宅上房院北屋，夜。
白玉婷突然地：「等等！牛黃，去新宅！」
詹奎禧：「論輩份，你得叫他姐！」
關靜山一愣：「真的？」
朱伏忙給羅頭兒點火兒：「不、不！我來看我表妹。」
胡加力上前斥道：「怎麼說話呢？這是七老爺！」
王喜光：「嗯……」上下打量著朱伏：「小瞧你了……」忽然拍了一下朱伏肩頭：「走，找個地方說說！」
白玉婷：「那不會！我這麼喜歡他，他會不喜歡我？」
白文氏：「不用，打完這幾圈兒，我今兒得把他們三家兒全打得站起來！香秀！」
白文氏：「這剛來幾天兒呀？就想？」
白玉婷自顧自地吃著喝著，白景琦愣愣地看著她沒了主意。
白文氏：「你們這些人的心思，我一看就明白，生個丫頭恨不得當搖錢樹，一輩子吃穿嚼穀，恨不得都從這丫頭身上擠出來！你不就是想要錢嗎？……還想要多少你說！你滿北京城去打聽打聽，我給了五百塊大洋還少嗎？」
牛黃和苦菊無奈地望著白玉婷。
詹奎禧：「不說了還不成？聽說你兒子也進了陸軍學堂？」
二人進屋後，蓮心低聲道：「七老爺還沒起床呢！」
白玉婷：「我不！你不能不管！」
白玉婷笑了：「七哥，我等你的喜訊兒！」
朱伏忙站起身侍立一旁：「朱伏，我是香秀的表哥！」
關靜山：「聽說你前一陣兒夠忙的！」
羅頭兒：「哎呀……這可難說，沒個定準兒！聽個戲、打個牌什麼的，常出去；可有時候好幾天也不出個門兒。」
「等醒了你交給七老爺吧！」槐花也悄聲道，伸手將包兒遞過去。
蓮心忙回身招手，槐花走了過來。
這時，白景琦和胡加力進來，大家忙搖手指指白文氏。
朱伏：「噢，馬號、馬號！麻煩您了。」退了出去。
朱伏掏出一盒『紅粉色』香煙，一根一根遞上。
白景琦大笑。
詹奎禧走進包廂：「關旅長！」
王喜光笑嘻嘻地：「那天我罵了你，你是咬著牙的、放著屁的恨我吧？」
詹奎禧：「她忙！在家裏沒日沒夜編絲條子，掙倆糟錢兒瞎混唄！」
白景琦的大丫頭蓮心忙打起上房門的竹簾子：「姐姐來了！」
楊九紅抬起頭直盯著白景琦：「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白景琦放下煙碟兒，又對應聲來到門口的蓮心吩咐道：「去把昨兒姨奶奶買的鳳梨拿幾個叫槐花帶走。」
大家都一愣，偷偷兒地看著白景琦。
白景琦：「別抽這個，抽上癮不得了，這是敗家的玩藝兒！」
紅花忙走上前。
牛黃揮鞭，馬車向胡同口駛去。
白玉婷：「七哥！三十多年來我求過你什麼事兒？就這一回！」
白景琦：「蓮心，去送送！」
楊九紅一下子坐了起來，拍著小桌子大叫：「你是誰的丫頭？去拿！」
朱伏裝得很誠懇地：「是是是！那就不送了、不送了。」
王喜光想了想：「這樣吧，七老爺要在甄家花園蓋個藥行的子弟小學，我跟七老爺說說，看看能不能把這差使包給你。」
「來了！」蓮心答應著，立即端著一盆洗臉水走進來，楊九紅忙接過來放到臉盆架上。
一直滿臉堆笑的朱伏大吃一驚，連笑容都沒有了：「五百大洋？……」
朱伏：「您給了五百大洋？那可真是……不少！」
眾人一陣大笑。
李香秀：「那老太太非把他們三家兒都打得站起來不可！」
白文氏：「好啊！就上你的新園子裏鬧他一天！」
陳三兒從屋中走出：「找誰？」
朱伏見狀忙扔掉了煙頭兒跑過去，趁白文氏剛要上車，湊上前恭恭敬敬地給白文氏打了個千兒：「給二老太太請安！」
關靜山：「你要聽戲就好好聽，不聽就出去！少跟我提你爺爺！我爺爺還是翰林院的編修哪！提那有什麼用？」
白景琦驚訝地看愣了眼：「好俊的丫頭！哪個房頭的？」
白玉婷從幻想中被驚醒，依然呆呆地望著萬家門口。
白玉婷這一來，一陣院門、屋門的敲打呼喚，把所有人都驚動了。
朱伏：「只要王總管一句話，那一準兒是包給我了！」
朱伏摸到了底兒，立即改變了態度，滿臉又推上了笑容：「二老太太誤會了，我不是來要錢的，不是香秀的爹媽怕她受委屈嗎？」
白景琦驚醒忙回頭：「啊？噢，明年開了春兒是媽的七十大壽，上上下下都憋足了勁兒，問怎麼過呢？」
白景琦出了屋，忽然又回身撩起簾子：「我今兒晚上過來啊！」放下門簾走了。
關佑年回頭：「大伯！」
陳三兒：「什麼事兒？」
白景琦又回過頭悄悄看著李香秀。
白景琦無奈地站起：「得，又是一個『崩登嗆』！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