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內外交困

涂二爺耐心地:「大爺,咱們百草廳人不到就開不了市,這是規矩!」
平安缸前站著的人們向後退讓。
白景琦:「你們得好好唸書,好好兒學本事,不能叫洋人再欺負咱們!以後你們誰的書唸得好,七老爺我重重地賞你們!」
學生們笑得前仰後合。
李滿褔躺在外屋小床上,又咳又喘,接過閨女遞來的藥碗,把藥喝了。
白景怡更火了:「一道也不行!細料呢?你為什麼剋扣細料!」
槐花:「他們不叫,那兒有人伺候。」
大漢:「那你放心,好吃好喝好待承。」
白景琦站起身走上前站定:「孩子們,打今兒起你們就是學生了,學什麼呢?……」想了想不知說什麼好:「老師教什麼你們就學什麼!」
「接呀!」白景琦在裏屋說。
大漢:「你們不是百草廳白家老號嗎?甭說十幾萬,百兒八十萬也拿得出,這是你們大爺說的。」
李滿褔:「你坐吧!」又一陣咳嗽。
白景琦:「說趙五爺好!」
白敬業戴著墨晶眼鏡,無聊地站在街心四下張望。
白景琦一身中山裝,在校長、教務長、王喜光、朱伏等人的陪同下,走進了披紅掛彩的校門。
涂二爺走了兩步,覺得不對勁兒,便道:「不行!回去怎麼跟七老爺交代呀?我叫!大爺、大爺!」
槐花:「講理不講?我連賭局的門兒衝哪兒開都不知道!大爺非要去,我攔得住嗎?」說著說著哭了。
王喜光和朱伏把兩大口袋糖提到前面來。
白敬業木然地聽著,涂二爺、許先生激動地聽著。
前面車上,狗寶趕車,涂二爺、許先生坐在車上。
白景怡大叫:「這叫快點兒?這叫偷工!」
白敬業:「門市上的九轉金丹供不上了,我不是為了快點兒嗎?」
許先生只好用商量的口氣道:「我們是來辦藥的,攏共還有五萬銀子,不夠您這一半兒呢!」
許先生:「沒那麼多,好傢伙,十幾萬!得回北京取!」
涂二爺忍無可忍:「大爺,我說句不中聽犯上的話,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您還沒事兒人似的!您這是出來辦藥嗎?我回去有什麼臉見七老爺!」
槐花搖搖頭:「我可不敢!」
桌上擺著一碟口條,一碟肚絲,四碗打鹵麵。
白景琦:「來吧!來吃糖!來呀!」
槐花捂著嘴偷偷地笑。
朱伏:「嘿……瞧你說的,我成什麼人了我?」
許先生:「回去以後,這兒的事兒,千萬別提,咱們來個上天言好事!」
涂二爺、許先生、槐花由大漢領著,匆匆趕到。
白景琦只好拿下話筒:「你得學著點兒,我要不在家呢?」
白景琦回身抬手止住眾人:「諸位,你們先回去,等我問完了再說!」
涂二爺:「難說,七老爺也是不爭氣才叫二老太太趕出去的。」
大漢:「沒那規矩,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校長站在學生面前:「現在請校董事會白景琦董事長給同學們講話!」
「在這兒哪!」槐花應著忙進了屋。
涂二爺:「十天之內給你送來!」
白敬業:「先跟我媽說,叫她告訴我奶奶,反正別叫我爸爸知道!」
白文氏對黃春說:「你瞧!咱們家出了逆子貳臣了!」
聚源號賭局大門口,夜。
學生們沒出聲,望著白景琦和校長。
電話鈴又響。
新宅上房院北屋。
兩輛馬車緊跟著走在土路上。
還有的出主意:「往上找找人,托托人情吧!這太不講理啦!」……
白景琦奪過話筒掛上了:「這不行了嗎?」
涂二爺和許先生接過辭呈。
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白景琦,氣氛頓時緊張了。
關靜山嘲弄地:「七老爺,七萬兩的藥一把火就燒了,您跟我哭窮?誰信哪?這是軍令!跟我說也沒用,您也心疼心疼我們窮當兵的!」
大漢:「銀子一到立馬兒放人,銀子不到……」
白敬業仍在屋內,卻振振有詞地:「哪兒那麼多規矩?這都誰立的規矩?白家的人要死絕了,這藥材市場就不做買賣啦?」
白敬業在屋裏發著牢騷:「坐這一道兒車,差點兒沒把我顛散嘍,叫我歇會兒行不行?」
黃春:「是你爸爸叫你去!誰敢說個不字?」
朱伏:「七老爺!」
涂二爺:「跑得了我們倆,跑得了白家老號嗎?整個兒安國你打聽打聽!」
涂二爺大怒:「我告你們去!沒了王法了?」
學生們大笑。
白景琦:「別介,都買來了!」
學生們坐著不動。
李滿褔家新居。
李香秀:「喲!表哥!我們剛進京的時候,你可是連門兒都不叫我們進!」
蓮心更為驚慌地:「他問我是誰!」
白敬業:「賣給同德堂了!我給櫃上省了一萬多銀子,我還有錯兒了?」
許先生:「反正不能叫七老爺知道。」
白景琦舉著話筒:「你看、你看!我就不怕過電啦?誰呀?……噢,趙五爺呀……怎麼了?不是改了下午上會嗎?我下午去……出什麼事兒了?……怎麼就都辭職了?都幹得好好的!……行、行!我這就過去!蓮心,過來拿著!」
校長忙站起揮手:「坐下,坐好!白董事長,這糖就算了吧!」
李香秀:「這筆賬我早晚得跟他算!」
涂二爺、許先生正與瑞記掌櫃談價錢,扒拉著算盤子兒。
白敬業仍躺著:「急什麼?我挺好!」
朱伏:「放他一馬,他心裏有愧,老覺著欠你的人情,為這四百五十塊錢結仇,往後的日子麻煩可就多了!」
關靜山拉下了臉兒:「就說是執政府的命令!誰敢抗命違令,那可就不是在這兒見面兒了!」
白景琦看和_圖_書著眾人:「今兒這酒席,我向諸位賠個禮,我親眼看見涂二爺、許先生把辭呈扔火裏邊兒燒了!這是給我面子,我先乾了!」
白敬業心虛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望著大家:「屋漏又遭連陰雨,百草廳又要渡難關了!諸位看在幾代人交情的份兒上,咱們同舟共濟!我拜託諸位了,我也給涂二爺、許先生餞行!敬業,回去準備準備,後兒一早兒動身!」
朱伏伸出一雙手:「五百!王喜光那老小子一倒手乾賺了四百五!」
大漢:「您告去吧!這賭局是縣太爺設的!省長、督軍都有股兒在裏頭,你敞開兒去告!」
後面車上,白敬業睡著了,槐花輕輕拉了條夾被給白敬業蓋在身上。
藥市人來人往,一夥計在棚舖門口大喊:「大黃五十斤,青島德記藥行……」
白景琦:「錢是王八蛋!數他幹什麼!」
白敬業:「跟著去買藥,能學什麼本事?」
人們敬佩地望著,大火升騰。
涂二爺拉了拉許先生,一呶嘴,示意他:「嘿、嘿!快瞧那位爺!」
涂二爺:「你還是留著給二老太太、七老爺買點兒東西什麼的,表表孝心。」
涂二爺對大漢:「我可告訴你,好好兒待我們大爺!你們要敢動他一根毫毛,我砸了你們的賭局!」
涂二爺:「出差在外從來都這樣,不能給東家糟蹋錢。」
白景琦氣憤地:「贖什麼?叫他死!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李香秀在給老太太捶肩,黃春站在一邊。
學生們高喊:「對!」
許先生扭臉兒看了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學生們又大笑。
大漢:「十天之內你要不來呢?」
馬立秋:「你留著吧,上回帶回來的還沒花完哪!」
白敬業:「我不去!奶奶,我去幹什麼?」
朱伏:「是!二老太太跟前兒的丫頭香秀,是我的表妹。」
院中巨大的平安缸內裝滿了九轉金丹盒藥。
許先生:「我留下吧,你把槐花也帶走,留這兒也沒用。」
涂二爺責怪道:「槐花!你怎麼不在那兒盯著?」
李香秀掏錢走到馬立秋跟前,把錢裝在媽的兜兒裏。
大漢帶著三人走進後院,直奔西屋。
白景琦笑了笑,將空錢包揣回懷裏。
白景琦看校長:「他們怎麼不理我?」
許先生:「涂二爺!礙著丫頭什麼了?你別不分青紅兒都給一竿子!」又對大漢:「你得叫我們見見大爺吧?」
一個夥計端碗湯走了進來:「七老爺,灶上敬您一碗雞絲湯。」
校長:「同學們,謝謝董事長的好意!散會以後,各班班長到總務處去領糖!」
李香秀:「該花就得花,爸的病得看,吃什麼藥到老號去拿,老太太囑咐過!」
涂二爺:「生氣歸生氣,人哪兒能不救?」
涂二爺:「這不合適,大爺是大學畢業,學問比我們深!」
白景琦:「郝掌櫃,坐下喝兩盅!」
王喜光:「你看有什麼不到的地方,您儘管說!」
屋中一片竊竊的議論聲,白敬業惶恐無措地呆站著。
涂二爺:「我們大爺真會說!這樣行不行?你們先放人,就是弄銀子我也得回北京去弄。」
白景琦:「敬業,我有話要說,你好好聽著!」轉臉對涂二爺、許先生:「二位還記得庚子年,我媽托二位帶我去安國、營口辦藥麼?今兒我照樣有這麼一托,我把敬業托給二位了。」
白景琦:「我想把新宅的茅房都改成洋式的,你做得了嗎?」
許先生:「七老爺真行,您也不數數多少錢!」
隨後進來的大漢說道:「我是聚源號賭局的夥計,你們大爺在我們那兒輸了十二萬兩銀子,拿不出現錢來,叫我找你們二位,哪位姓涂?」
涂二爺:「你帶他去賭局幹什麼?」
涂二爺:「我!」
白敬業厭惡地:「這是人吃的東西嗎?」
趙顯庭注意聽著,眾人注視著。
朱伏:「妹子!這麼說話太傷人了吧?」
許先生知道,這回辦藥是用不著跟這位不敬業的敬業大爺商量什麼了,便說道:「甭問他了,買吧!」
安國一客棧院內,早晨。
涂二爺不知如何說好,衝著白景琦發愣,槐花緊張地望著涂二爺。
北京,甄花園子藥行公益小學。
白景琦無奈地:「講理?跟誰講理?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
百草廳公事房。
白景琦高興:「你們校長說得比我好!王總管,把糖給孩子們分分!」
朱伏忙攔:「妹子、妹子!你不能去!」
沉默片刻,白敬業終於搭了腔:「什麼事兒?」
白敬業上了台階,進了大殿,跪在藥王神位前。
朱伏走了進來:「搬了新家我來認門兒呢!姨兒,真是發了財了!」
白景琦莊嚴肅穆發誓:「今後如有偷工減料,坑蒙行騙,一經查出,均按此例處置!望藥界同仁,以此為誡!」
許先生不知如何是好,有意緩和,忙轉身對白敬業道:「大爺放心,我們回去拿銀子。」說畢也忙走了。
李香秀:「挺好!一聽說爹病了,立馬兒叫我回來看看,還給了五塊大洋。」
關靜山:「談正事兒吧!段執政從天津到了北京,你看軍餉又派下來了!」
幾位藥行管事的緊跟在白景琦左右匆匆走進院子,七嘴八舌埋怨著:「七老爺!這事兒您得給人們做主!」、「會長,派軍餉也不能沒結沒完,我們承受不起了!」、「您跟關家還沾親,多多美言幾句吧!」……
黃春:「景琦出去的時候還沒他大呢!一到孫子身上您這心就這麼軟了?」
涂二爺又氣又恨:「我跟了你們白家三代人,我和_圖_書就服了您了!許爺!咱們走!」說罷憤憤地轉身而去。
有的喊:「七老爺,五十萬兩!這不是要咱們的命嗎?」
二人向遠處走去。
白景琦面容愁苦地:「還有五十萬兩軍餉卡著咱們脖子哪!」
白敬業把眼一瞪,吆喝著:「取呀!快取呀!」
白景琦:「哈頭兒吧!」
一聽這話,站在一邊兒的人紛紛議論起來。
白敬業愣愣地看著:「這是什麼東西?」
校長連忙退後。
蓮心喘著粗氣,摸著胸脯:「嚇死我了!」
白景怡:「料呢?」
聚源號賭局,夜。
白景怡:「用減料的法子來省錢,這損招兒長個腦袋就會,你還有功啦?」
四人匆忙出了門。
大漢上下看了看涂二爺:「拿銀子吧!」
白景琦:「敬業,這次辦藥,一路上要好好聽二位爺的話,有學不完的本事!」
涂二爺:「打吃完晌午飯到這會兒,一天不見影兒!就這麼著了。」
白景琦正在講話:「大傢夥兒都看見了,我身為會長,教子不嚴,出了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兒!要說錯,我首當其衝,我先得自責!……昨兒晚上有人勸我,這批藥一燒,七萬兩銀子沒了,殺點兒價也能賣出去,也不虧心……」
兩輛馬車遠去。
二人剛走,白敬業在屋裏叫道:「槐花!」
關靜山不容白景琦再說,拉門走了出去。
李香秀忙推開門:「在這屋!」
涂二爺被噎得伸脖子瞪眼說不出話來,回頭看著許先生和槐花,無言指著屋裏。
槐花:「趕快拿銀子先把大爺贖回來再說!」
李香秀忙掏手絹給媽擦淚:「這不好好兒的嘛!」
許先生悄悄回頭看了看後面,回過臉兒:「這算什麼?辦藥還帶個丫頭!」
校長:「看怎麼不錯了!您出錢蓋這麼個學校,這是造褔一方啊!我們絕不辜負校董的一番苦心,一定把學校辦好。」
白景琦:「關旅長,不是哭窮,這不是我一家的事兒,我怎麼跟藥行的人說?」
關靜山:「一身正氣,執法如山!不愧藥行的領袖!」
一進大門,見院內石桌上,五六個打手在喝酒。
涂二爺:「你說七老爺怎麼生了這麼個東西?」
白景琦在裏屋說:「你接一下問問是誰?」
槐花抱著衣服、坐墊兒和一個小包袱站在旁邊。
白敬業扭頭看牆上,大家也都抬起頭。
蓮心慌亂地:「啊?趙、趙大爺好!」
白景琦:「朱頭兒!」
白景怡:「二位別客氣了,那年景琦從營口回來,對二位佩服得五體投地!」
白敬業不屑地:「錢是什麼?錢是王八蛋!」
黃春叫道:「媽,哪有這規矩呀?小孩子總得吃點兒苦,要不是當年景琦叫您趕出去吃了那麼多苦,他才沒出息呢!」
白景怡正和白敬業爭吵。
安國一客棧客房內,夜。
大漢:「那沒用!他當他的廳長,管不著我們這一段兒!」
涂二爺和許先生都傻了。
白景琦笑了:「坐、坐!這本是家醜、家醜!本來這家醜不可外揚,可這種風氣一長,後患無窮!」
說罷,涂二爺老淚縱橫跪了下去,白景琦忙一把抱住:「老前輩、老前輩!您是我叔叔輩兒的,您這是幹什麼?快請坐!」
白敬業:「也就三成兒!」
大漢:「我們東家把人扣了!拿銀子換人!」
白景琦笑了:「噢!非得校長問你們才說話,以後不給你們買糖了。」
涂二爺感慨道:「我們涂家三代在白家老號效力,這塊牌子就是靠貨真價實創出來的!大老爺、七老爺不愧是白家的傳人!」
朱伏:「妹子……你得罪了他就是給七老爺臉上抹黑,二老太太能高興?」
白景琦和幾位有身分的藥行首領站在大殿前的台階上,院子裏站滿了人。
二頭兒:「還有,八月南邊往北京的鐵路斷了,咱們起運的藥材改了水運,至今下落不明。」
馬立秋正在和麵做飯。
白景琦:「怎麼變成趙大爺了!」
白景琦:「噢……那這工程應該照應你。」
大漢推開門,各人一進門都愣住了。
李香秀:「再怎麼著也蓋不過二老太太去!」
許先生發愁地:「這趟差事怎麼弄啊?」
藥行會館大院,早晨。
槐花驚慌地搶上幾步先進了門:「大爺出事兒了!」
白敬業滿臉不高興,無動於衷地望著。
白景琦坐到椅子上半天沒說話。
涂二爺:「行了!許爺,今兒咱倆也闊一回,吃雙份兒!」
涂二爺仍不死心,又回頭叫:「大爺,話不能這麼說……」
炕上一位姑娘正伺候著白敬業抽大煙,白敬業連頭都沒抬。
蓮心急得直跺腳:「電話、電話!」
白景琦:「唸!」
站在院中的人們驚訝、震動、愕然、懷疑,持各種神態傾聽著。
朱伏:「我說的不是實話?香秀,你往後得發了別忘了表哥就行了,以後靠你的事兒多了,這個光我是沾定了!」
白敬業感到極大委屈,攤著兩手環視大家:「我這好心成了驢肝兒肺了我!我……」忽然看見了白景琦嚴厲的目光,一下不說話了。
涂二爺和許先生都一愣,無言以對。
李香秀似懂非懂地望著朱伏。
白景琦對朱伏:「這學校的工程是你包的?」
白景琦手中拿著兩張辭呈,逼視著白敬業。
白敬業發了一會兒愣,忽然氣憤地:「什麼玩藝兒?喜兒,過來,親熱親熱!」
許先生:「他倒學得挺快,錢是王八蛋!」
白景琦:「年初不剛派過嗎?」
涂二爺深受感動:「七老爺,謝謝您、謝謝您!」
飯館掌櫃的郝爺一掀簾進來了:「m.hetubook•com.com七老爺!我這兒剛聽說您大駕光臨!」
白文氏:「敬業不是還小嗎?」
李香秀:「那這錢就白叫他拿了?」
在電燈下,涂二爺和許先生打著算盤對賬。
槐花忙答:「涂二爺說不能回家,不能叫人知道我們回來了。」
范記茶館單間裏。
白景琦:「別的好說,這事兒真不能叫二老太太知道。」
白景琦:「那你說呀!」
涂二爺:「那七老爺那兒怎麼說?您說我怎麼說?」
便宜坊飯館單間。
校長忙站起:「不要笑!聽白董事長說!」
白敬業急赤白臉地:「這都哪年的事兒了?我都大學畢業了,我不想弄這中醫、草藥!」
白景琦不卑不亢道:「什麼事兒?」
許先生忙拒絕:「別、別!這就挺好,當年你爸爸吃得香著呢!」
涂二爺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不時撩門簾向外看,槐花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郝掌櫃也不客氣,拿起了錢包:「我替他們謝七老爺,慢慢兒吃!」
白景琦用力地:「蓮心!哎呀!」
馬立秋一驚:「王喜光是誰?」
涂二爺又道:「這哪兒叫來辦藥?不賽那逛幡桃宮廟會!」
朱伏立即掏出銀票放桌上:「這是什麼?看看,這不是五十?咱們誰跟誰呀!妹子,你們都上了當!你們知道當初二老太太給了多少錢?」
另一門臉兒前,夥計高喊:「川黃連一百斤,深州濟仁堂……」
李香秀從西屋廚房端著藥碗進了北屋。
蓮心:「我怕過電!」
李香秀警惕地望著朱伏:「你得了王喜光什麼好處了吧?」
涂二爺忙問:「出什麼事兒了?」
白景怡:「你剛管了幾天事兒?你就敢這麼胡來?」
白文氏:「我不能說!了得了?這樣吧,叫個丫頭陪著去,一路兒伺候著。」
夥計答道:「沒錯兒!」說著放下湯,回手拿出白景琦的錢包打開給白景琦看:「乾乾淨淨!」
學生們又大笑,校長也一愣。
白景琦知道出了大事兒:「怎麼回事兒?敬業呢?許先生呢?」
百草廳公事房。
校長大聲:「同學們,董事長叫你們好好唸書,對不對?」
大漢:「那銀子呢?」
槐花:「大爺在安國賭錢……輸了十二萬,叫賭局把大爺扣了!」
朱伏坐到桌前:「怎麼了姨夫?不舒服?天時不正,多留點兒神!」
穿一色長袍的一排老師都忍不住地笑。
白景琦:「我看不錯,你們說呢?校長?」
關靜山:「說到頭兒還是七老爺財大氣粗!小本經營的來這麼一下子就倒閉了,七萬兩啊!我這軍需官還得靠您這大財主啊!」
涂二爺:「也難說,大學畢業,一肚子學問,幹咱們這行屈才了!」
許先生:「平平安安把他帶回家,咱們就算交了差了!人各有志,不能強求!」
李香秀:「是七老爺新宅的總管!」
白文氏:「你就是在家裏享慣了福,出去怕吃苦是不是?」
白敬業:「我是國文系畢業的,怎麼能去買藥賣藥呢?」
白景琦:「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校長:「隨便,隨便說幾句。」
白景琦:「其實呢!我小時候就不愛學,我光老師就氣跑了六個!」
大家都笑了。
白景琦忙走出來:「叫你先接一下!」
白敬業猛地坐起:「別!別跟我爸爸說!找我奶奶!」
白景琦:「教我的最後一位老師是個才子,《莊子》正篇倒背如流,真草隸篆,筆走龍蛇,一身好武功!他教我唸書寫字,帶我騎馬,打槍……他也沒少打我!我跟他苦學了三年,才知道怎麼用功,怎麼做人……可庚子年……他叫八國聯軍給殺了!」
涂二爺只好無可奈何自找台階道:「我……那開了市我再接您來吧!」
許先生不由分說將涂二爺拉走了。
涂二爺和許先生驚訝地望著他的背影。
白景琦也不再問,揮揮手,幾步進了茶館。
許先生:「七老爺,您可別誤會,我們絕沒有別的意思,我們……」
白景琦回過頭來看白敬業:「敬業!抬頭看看上邊兒寫的是什麼?」
涂二爺和許先生對著臉兒發愣,片刻後,涂二爺道:「咱們倆得留一個在這兒。」
馬立秋:「喲!你表哥來了!」
白景琦聲音越來越響亮:「……那叫圖財害命!還是那句話,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敬業,去藥王神位前焚香認罪!」
白文氏笑了:「嗨!我老了!就這樣吧,叫槐花丫頭跟著去,多帶上點兒錢!告訴景琦,就說是我說的!」
「去問問,這兒有什麼好玩兒的地方沒有?」白敬業吩咐道。
白敬業說罷起身而去,槐花忙拿上東西跟著走了。
白景琦環視了四周一遍:「……不虧心可缺了德!這是藥!這不是買鞋!買的不合適再換一雙!這藥是人吃的,還是病人吃的!弄不好就要出人命!」
蓮心緊張地:「說什麼?」
白景怡:「你減了多少?」
涂二爺:「我人扣在這兒,能不來嗎?」
後面車上,牛黃趕著車,車裏鋪著厚褥子,放著大靠枕,白敬業滿臉不高興地歪在車裏,槐花靠坐在車前。
「我不敢!」蓮心閃到一邊。
涂二爺和許先生將辭呈扔到缸裏,升騰的火焰仿佛愈發殷紅了……
大漢:「那成!」
掛在東裏間門外牆上的電話鈴響起來。
白景琦硬把話筒塞到蓮心手裏,指了指話筒:「衝這兒說話!」
大家停住了,白景琦進了屋。
槐花正在北屋門口刷牙,見涂二爺、許先生走來,忙漱了口,小聲地說道:「大爺還沒起呢。」
校長:「今兒開學典禮,等會和圖書兒請董事長給孩子們講講話。」
朱伏:「宮裏趕出來的公公!這種人,一沒有了那玩藝兒,心就變得黑著哪!」
涂二爺:「沒錯兒,花錢學得挺快!咱倆不是人!」
朱伏忙答應:「做得了,這活兒我們都做過。」
白景琦提高了聲音:「我是藥行行會的會長,這件事兒雖說是白家的事兒,可我不能壓著瞞著,你去知會藥行行會的所有東家,明兒一早兒在藥行會館上會……這事兒咱們要當眾說個明白!」
白敬業也急了:「不就少了兩道嗎?這藥就不能吃啦?」
涂二爺:「我想的正相反!只能跟七老爺說,不能叫二老太太知道!至於七老爺怎麼處置咱們倆,那只好聽天由命了。」
涂、許二人大驚,忙站了起來。
一桌豐盛酒席,白景琦舉杯站起,趙顯庭、涂二爺、許先生、大頭兒、二頭兒、白景怡、白敬業全跟著站起來。
校長忙站起來:「同學們,聽見了沒有?白董事長的意思就是叫你們好好唸書,將來成為一個有用的人才,報效國家!」
安國小吃攤。
白景琦慢慢走到涂二爺和許先生的面前,拿著辭呈道:「涂二爺,許先生,您二位這兩張辭呈我看過了,我很佩服……換了是我,我也遞辭呈不幹了!」
涂二爺又急了:「反了你們了!你以為沒地兒告你們去?我們家四老爺是北京警察廳的廳長!」
衛兵走出後,關靜山向白景琦一拱手:「七老爺名震京城啊!」
蓮心忙喊:「蓮心!」
許先生感嘆地:「老了、老了!栽這麼個跟斗!」
白景琦:「您用不著說客氣話,這兩張辭呈二位先拿著,二位要是看我辦事公道,您請收回;我辦事不公,二位另請高就,我絕不挽留!」
白敬業:「奶奶去說,奶奶說不叫我去,爸爸不敢不聽!」
去安國的路上。
涂二爺:「吃!吃完這碗吃這碗,反正咱倆也不是人了。」
郝掌櫃回身出屋喊道:「七老爺有賞!」
槐花十分感動地聽著。
李滿褔急得直咳嗽:「嘿……你怎麼……教她這個呀?」
關靜山:「多事之秋!打起仗來誰還管你年初年底?各行都派了……你們藥行是五十萬兩。」說著站起身:「就拜託七爺了!」
白景琦急得直跺腳:「急死我了!倒是說呀!」
白景琦也笑了:「有一回呀,老師上茅房,我先弄了兩塊石灰扔馬桶裏了,老師坐了一會兒馬桶,裏邊兒開了禍了,濺了他一屁股屎!」
許先生撩開窗簾向外望,只見北屋裏黑著燈,不放心道:「還沒回來哪!」
關靜山說完向外便走,白景琦忙上來攔住:「哎哎,關旅長,這太叫我為難了!連年的戰亂,這幾位大帥打來打去,藥行生意不好做呀!」
涂二爺道:「快走!快走!大爺還不定嚇成什麼樣兒了呢!」
白景琦問道:「出什麼事兒了?怎麼跑到這兒來說話?」
忽然院裏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許先生忙撩窗簾向外看,見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衝過來。
許先生忙用力拉涂二爺:「走!走、走……」
學生們開心地大笑。
涂二爺:「對付!對付著別出事兒就行了。」
郝掌櫃:「不啦、不啦!今兒太忙,改日、改日!」
有的歎:「這個年是甭想過了!」
白景琦突然撩簾進門,正焦急的涂二爺反而愣住了,槐花忙站起不安地望著。
白敬業也笑了:「人都說命是王八蛋,見了錢就不要命了!」
涂二爺:「我得連夜趕回去,大爺就交給你了。」
蓮心驚慌失措地:「我是、我是……我……」
許先生:「算了吧,咱倆走!」
白景琦:「以後逢年過節我都給你們買,你們得好好兒唸書對不對?」
有十幾個學生站起來要上前。
白景琦一仰臉喝乾杯中酒,大家忙也乾了杯落座。
李滿褔:「秀兒!朱伏說得對,寧可吃虧,少得罪人,大宅門裏的人咱們得罪不起。」
白景琦奇怪:「笑什麼?我說得不對?」
許先生:「人呢?」
接著外面傳出一片喊叫聲:「謝七老爺啦……」、「謝七老爺賞……」
朱伏:「這小賬不算也罷!你還是往遠處想想,不能當一輩子丫頭吧?平日留點兒神,看哪位少爺、老爺合適的,你得得寵!慢慢兒把他們弄到手裏……」
白文氏:「你懂什麼?這裏學問大了,當年我叫你爸爸……」
涂二爺:「您嚐嚐,口條!」
李香秀:「我去告訴二老太太,不扒了他的皮!」
馬立秋回頭:「多少?」
學生們鼓掌。
許先生搖搖頭:「不一樣、不一樣!他那不爭氣裏就透著那麼一股子爭氣!您再瞧瞧後邊那位爺……」
涂二爺勸道:「少說兩句吧,咱們只管當差!」
涂二爺哆哆嗦嗦地掏出辭呈:「我沒臉再在白家幹下去了,我知難而退,我也不去二老太太那兒辭行了,沒臉見人!」
白敬業大出意料,愣愣地望著,茫然地點點頭。
許先生長嘆一聲:「唉!……七老爺呀,一世英雄,後繼無人!」
一行人來到操場,三百來個小學生席地而坐。
校長忙上前到白景琦跟前耳語了幾句,白景琦不住地點頭。
白景琦和趙顯庭悄悄進了屋,沒人注意到他們,都在看吵架。
白敬業:「那多點兒少點兒誰知道?」
白敬業:「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白敬業不耐煩地:「行了、行了!銀子拿來沒有?我不能老在這兒呆著!」
王喜光:「交給他做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兩個夥計向藥堆上倒上煤油,趙顯庭將火把投入缸中,火焰突起,熊https://m•hetubook•com.com熊燃燒。
涂二爺:「別說,二老太太的主意,七老爺也沒轍。」
涂二爺不禁道:「大爺!您真自在!我們倆都急死了!」
白景琦一把抓過辭呈,看都不看就撕碎了:「別這麼說,我知道您和許先生的為人,這麼多年白家老號全靠幾位老先生撐著呢……」
朱伏涎著臉:「揭我的瘡痂疤兒是不是?不厚道!人眼總有照量不到的時候,我一步錯不能步步錯!誰也沒想到你一步登天了不是?」
涂二爺、許先生、大頭兒、二頭兒,先生、夥計們站了一屋子。
牆上掛著一個鑲著鏡框的橫幅:『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
茶館門口不遠,王喜光陪白景琦從胡同口拐出來,看看快到茶館了,王喜光停住了,說道:「我不進去了,涂二爺說只請您一個人兒來。」
白景琦:「您要走了,不是拆我的台嗎?再說敬業是大爺,你們哪兒敢管他?是敬業不爭氣,礙著你們二位什麼了?別瞎想!」
安國藥材市場,上午。
白景琦著急地:「說呀!碰上劫道的了?」
白敬業順從地向大殿走去,人們讓開了一條路。
涂二爺:「哪兒對哪兒就拿銀子?大爺呢?」
朱伏大叫:「姨兒!姨夫!」
涂二爺激動地說道:「七老爺!從老太爺那兒起我當學徒,跟了白家四十多年,一輩子謹慎小心,沒出過一點兒錯兒!您把大爺托給我,叫我把人弄丟了,要打要罰,我都情願!」
涂二爺:「這東西可抽不得!一上了癮……」
白景怡:「這明明是關家跟咱們過不去!裏裏外外幾十萬兩,甭說那些小戶,就是咱這大戶也撐不住啊!」
夥計走了。
涂二爺痛心疾首:「七老爺!我對不住您,我該死!我真沒臉見您哪!」
李香秀:「說了歸齊我不過是個丫頭,怎麼就登天了?你個男子漢得有個男人的樣兒!別當人一套背人一套幹那讓人瞧不起的事兒就行了!」
馬立秋:「白家對你好嗎?」
李香秀:「為什麼?」
大漢二話沒說,轉身進門了。
幾位藥行管事仍困在門口,見關靜山和兩個衛兵離去,忙把隨後出來的白景琦圍住了。
李滿褔換了新家,是一個小四合院。
見白景琦進屋,一身軍裝的關靜山從椅子上站起,吩咐兩個衛兵:「你們先出去!」
白景琦:「別開玩笑了,關旅長才真是財大氣粗呢!」
白景琦:「謝我幹什麼?我得謝謝二位給我提了個醒兒,要不然就出大事兒了!」
白景琦:「校長說了,你們得好好唸書,不好好唸書就打,我小時候沒少挨打!」
白景琦大喊一聲:「趙五爺!點火!」
蓮心伸了一下手又縮回,大叫:「電話!電話!」
王喜光:「誰知道,反正臉色兒不大好。」
大頭兒看著白景琦:「七老爺,年關難過啊!宣統皇上出了宮,可紫禁城裏的長春、儲秀、乾清三宮,加上頤和園欠咱們的二十二萬兩藥款打了水漂兒了!我去執政府問,說叫咱們去找溥儀,我上哪兒去找他去?」
「那你二位吃吧。」白敬業一撇嘴:「槐花,咱們上那邊兒吃去,這不是人吃的東西!」
趙顯庭接道:「找到溥儀,他也不會給咱們銀子!」
白敬業擺弄著筷子:「幹嗎吃這麼苦?那邊兒有好館子。」
涂二爺偶一回頭,瞥見遠處站著白敬業和槐花。
白敬業:「家裏什麼沒有?用得著我買?走!我請二位!」
白景琦:「出什麼事兒了?」
白景琦激昂地:「幹咱們藥行的出一點兒錯兒,那就是草菅人命!白家老號絕不賣假藥,藥力不夠都不能賣!甭說七萬兩……就是七十萬兩,把本兒燒光了,我關門歇業,回家吃窩窩頭,也不能做虧心的事兒!……」
白景琦:「講什麼?」
白文氏:「你去跟著學點兒本事嘛!」
涂二爺要走卻又站住了,一臉的為難:「這事兒回去怎麼說呀?」
全場鴉雀無聲。
許先生拉了涂二爺一把,擺手示意:「走吧、走吧!」
涂二爺:「我就不該叫大爺去呀!」
涂二爺、許先生驚訝地望著白景琦。
白景琦:「怎麼救?甭說十二萬,一萬二我都拿不出來!你算算,二老太太七十大壽,這十萬兩銀子不能動吧?老太太還有幾個整壽?剛籌來的軍餉,百草廳負擔了一半兒,是從濟南、天津、西安、南京五家兒湊來的,能動嘛?上個月一把火燒了九轉金丹七萬兩,宮裏欠的二十二萬銀子打了水漂兒,你還不知道吧?水路起運的兩船藥材叫土匪劫了,裏裏外外八十萬兩銀子沒有了!我拿什麼去贖他?」
老宅上房院北屋廳。
涂二爺:「叫一聲兒!」
白景琦:「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白家老號上百年沒出過這種事兒,差點兒栽到你手裏!」轉身面對眾人:「事兒出在敬業身上,今後敬業撤出配藥房!可說到頭兒是我的錯,趙五爺!……」
許先生:「吃!」
朱伏:「你不想想,他是七老爺手下的紅人兒,是塊硬石頭,萬一搬不動你就砸了自己的腳丫子!」
涂二爺:「今兒開市,您得到藥王廟上香!」
馬立秋和著麵,竟掉下了淚:「媽就是想你,沒受什麼委屈吧……」
許先生:「二老太太快七十了,聽說這事兒,要嚇出個好歹來……」
白景琦從懷中掏出一個大錢包拍在桌上:「老規矩,拿去給大夥兒分分!」
李香秀端水遞來:「表哥,上回你拿走了五十塊錢,怎麼沒影兒了?」
蓮心忙走到電話前大叫:「電話!七老爺!電話!」
有的悲:「七老爺,我除了上吊別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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