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陸加著手調查

「嗜酒如命的無賴!」費菲德勳爵說,「社會主義者,愛罵人的混蛋,死得好!」
「對,對,這就像《聖經》中所說的約拿災星。但是我想本地並沒有出現過陌生人——就是特別引人注目的陌生人,而且我也沒有聽說人們有這種感覺。不過我說過,也許我不應該聽到。對了,最近去世的有亨伯比醫生和可憐的列薇娜.平克頓。亨伯比醫生,好人一個……」
布莉姬說:
布莉姬迅速優雅地從窗邊走過來說:
「為什麼?」
「請等一下好嗎,陸加?我去換雙鞋就來。」
「還有幫人洗衣服的羅絲太太;小湯米.皮爾思,好個令人討厭的小男孩;哦,對了,還有那個叫艾蜜的女孩——艾蜜什麼來著?」
「為什麼呢?」
但是事實上她卻是那麼有魄力、有頭腦,冷靜而又聰慧。他一點也不知道她對他有何看法。他想:「她可不是個容易受騙上當的人。」
「我們不大可能聽到那種事。」
「談到這起了使我感到有點不寒而慄,彷彿闖進墳場似的。結婚的習俗也很有趣,不過更不容易讓不相關的人開口。」
陸加揚揚眉驚奇地說:
布莉姬說:
「太棒了,幹得好。很顯然你已經意識到舊世界蒙昧無知的深厚根源。當然,從我的角度來看,這正是我要了解的,譬如舊的習俗、迷信以及關於舊儀式的一些傳說。」
陸加不經意地說:
他起身輕鬆地說:
「他是個令人討厭的小惡棍。」布莉姬說,「你知道,韋克先生,他總是折磨小貓、走失的小狗,還會搶奪其他小男孩的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韋克先生難過地搖搖頭。「不過你知道,親愛的康韋小姐,有時候殘酷的個性與其說是天生的,還不如說是因想像力不成熟所造成的。所以你如果用一個小孩的心態來看待大人,就會發現一個狂人或許絲毫不會意識到自己的狡詐和殘忍。我相信,現在世界上大多數殘忍、淫|盪的行為,都是由於某些方面不夠成熟的人所造成的。人必須拋開孩子氣的東西……」
韋克先生猶豫地搖搖頭,然後又微笑著用不贊成的口吻說:
「因為他們喜歡葬禮。」布莉姬在窗邊附和說。
「我向康韋小姐打聽過最近死了哪些人,我想也許可以從中獲得一些資料。不知道你能不能給我一份名單,讓我挑選出我可能會感興趣的人?」
陸加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得體,可是又忍不住地說:
「費菲德勳爵告訴我是敗血症。」
「真的?太令人惋惜了。一定有很多人為他的死感到難過。他的朋友很多。」
陸加幾乎還沒等她說完,就迫不及待地接下去:
「很好,我和*圖*書想你可能不太清楚過去一年裏死了哪些人吧?」
「有時候,」陸加說,「一連串的厄運往往跟某個人的出現有關。」
韋克先生把探詢的溫和目光轉向這個比他年輕的人,陸加急忙解釋,他緊張極了,簡直緊張得要命,原因有二:首先,關於民俗、迷信儀式或風俗方面的知識,這個人顯然比任何囫圇吞棗隨便讀過幾本書的人要淵博得多;其次,布莉姬.康韋就站在一旁聽著。使陸加感到寬慰的是,韋克先生特別感興趣的是古羅馬的遺跡。他彬彬有禮地承認自己對中世紀民俗和巫術幾乎一無所知,並且提到有關亞許威奇伍的某些歷史遺跡,主動提議帶陸加到傳說中女巫午夜集會的山脊去看看。但是他自稱無法提供更多這方面的資料,對此他深表遺憾。
她的動作很輕盈,因此他沒有聽到她走近的腳步。她沒有戴帽子,也沒戴髮網。走到門外時,一陣從城堡轉角吹來的強風突然把她的烏黑長髮弄得凌亂不堪,纏繞在臉上。
陸加不安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布莉姬接著說:
「這是你的老家,不是嗎?你真的『喜歡』它現在這個樣子嗎?」
「你說得對,」陸加說,「恕我一時失言,說話太浪漫了。」
「對,只是一點點劃傷引起的感染。幹醫生這一行往往要冒很大的風險,菲茨威廉先生。」
「是的,你說得對,我明白你的意思,一個幼稚的大人,實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當然,你是對的。」費菲德勳爵說,「人們需要的是教育。還記得我在本地捐贈了一座圖書館吧?它以前是莊園主人的舊宅第,值不了幾個錢,我把它買下來改建成最好的圖書館。」
「死亡是人們最常談論的話題,殯葬儀式和習俗往往比任何其他習俗都留傳得久遠。而且不知為什麼,鄉下人總是喜歡談論死亡。」
「可以算是悲劇了。」
布莉姬插嘴道:
布莉姬突然用嘶啞的聲音說:
陸加有點好奇地看著她。他相信她是意有所指,雖然費菲德勳爵在某些方面非常孩子氣,但是陸加覺得她不是指他。費菲德勳爵有點荒唐可笑,但是他並非那麼可怕。
彼此道過早安之後,陸加坐下開始享受那一大盤豐盛的蛋和培根。他說:
當說到最後這個名字時,她的聲音有點異樣。
「因為那孩子就是因為這份工作而死的。當時他正在擦圖書館的窗戶——你知道,就是在那幢舊房子的頂層,不知道他發了什麼瘋,竟然在窗檻上面跳起舞來什麼的,接著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頭暈)掉了下來,真是慘不忍睹!摔下去之後,他就一直沒https://m.hetubook•com.com有甦醒,送到醫院幾小時後就死了。」
「皮爾思太太在大街上開著一家煙草和書報攤。」
醉心園藝的姑姑不在,而費菲德勳爵正在享用腰子和咖啡。布莉姬.康韋已經吃完早飯,站在窗口看外面。
「是誰發現的?」
接著,他又談了一大堆專為此行而特地研讀過的一本書,最後做結論:
「那個傻女孩在黑夜裏弄錯了藥瓶。」費菲德勳爵說。
「為什麼?」
「不過他一定也有些仇人。」陸加說,「我只是聽我朋友這麼說。」
「有人認為她是自殺,可能是因為跟她男朋友吵過架。」她說得很慢,幾乎有點不情願。
他搖搖頭,攤開雙手。
五分鐘後,他們走過教堂來到與之緊鄰的牧師住所。牧師正在書房。阿弗雷.韋克是個矮小佝僂的老人,藍色的眼睛非常溫和,有點心不在焉,但卻彬彬有禮。他對兩位客人的來訪似乎很高興但又覺得有點意外。
陸加!她那麼不經意地隨口叫出他的教名,給他一種奇怪而又溫馨的感覺。可是如果她不這麼叫他,又該怎樣稱呼他呢?既然她已經答應吉米把他當作表哥,就不可能叫他菲茨威廉先生。他忽然不安地想道:「她怎麼看待這些事,她究竟在想什麼?」
「好的,好的,這件事我可以安排。教堂司事賈爾斯是個好人,可惜耳朵聾了,他可以幫你查查。我想想看,真的死了不少人,經過一個嚴冬和變化莫測的春天之後,的確發生過不少意外,好像倒楣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
「這真是天助我也。」陸加說,「好啦,我要走了。」
「他一向說話太直,可以算是很不圓滑老練。」他搖搖頭,「這樣一定會觸怒一些人,不過他受到很多窮人的衷心愛戴。」
「但是我覺得菲茨威廉先生很想聽你多聊聊。」
「我明白你的意思,訃聞上說,人人都為死者感到難過和惋惜,但實際上恐怕不是那麼回事。就拿亨伯比醫生的死來說,他的合夥人托馬斯醫生的地位當然會因此大大提升。」
「這方面我恐怕是最無知的人了。教區裏的居民都守口如瓶,不讓我聽到任何異端邪說。」
陸加若有所思地說,同時心想:「比你所知道的更震驚。」
「我準備好了。」
奇怪的是,事前他並沒有為這些事擔心。「吉米的表妹」僅僅是一個能夠提供便利的抽象名詞,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他幾乎還來不及了解她,只是相信他朋友的話:「布莉姬那裏沒問題。」
陸加努力不讓話題涉及費菲德勳爵的所做所為。他熱誠地說:
韋克先生忽然說:
「幸災樂禍或對別人的事漠不關心,又和-圖-書是另外一個有趣的話題。」陸加裝出熱心的樣子接著說:「在一些古老的村鎮常常可以聽得到。你們知不知道這裏有沒有那種事?」
「菲茨威廉先生認識他的一些朋友。」
「平克頓小姐,你還記得吧,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位不久前過馬路不幸被車撞死的女士。真可憐!她感到非常不安。碰到這種事真叫人噁心。她獲准到花園裏為一些植物剪枝,結果發現那孩子躺在他掉下來的地方。」
陸加.菲茨威廉很困惑,想知道布莉姬指的是誰。
「我得開始工作了,問題是不知道該怎樣讓人開口。你知道我的意思,別人不像你和……嗯,布莉姬.」幸好他及時醒悟,沒有把「康韋小姐」說出口。「你會將知道的事都告訴我,不過遺憾的是,你不知道我想了解的事——也就是本地的迷信。你不會相信,在世界上許多偏遠地方還殘留著許多許多迷信。例如德文郡有個村子的神父就不得不移開教堂邊一些古老的史前花崗石豎柱,因為當地居民每次舉行葬禮都要圍繞豎柱行進。那些異教徒古老的儀式竟然會存留下來,真是不可思議。」
她笑道:
陸加一時之間很擔憂,希望那位牧師不要太能幹,別對古文物太內行,免得害他露出馬腳。他熱誠地大聲說:
「有沒有人看見他掉下去?」陸加頗感興趣地問。
韋克先生輕輕搖搖頭:
「你需要我給你帶路。」
「當然不介意。」他勉強熱誠地說。
「這倒很有價值。」陸加說。
陸加心裏如釋重負,但表面上卻顯得有點失望,接著便開始詢問有關死者臨終前的迷信。
「對,那當然。」
「菲茨威廉先生現在和我們一起住在亞許莊園,」布莉姬說,「他正在寫書,想請教你一些相關的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一起去。」
「年輕人夭折是一件非常令人難過的事。」牧師搖搖頭說,「湯米的錯,恐怕得歸咎於他的肆無忌憚。」
他原以為她應該是個金髮的嬌小秘書,非常精明,能抓住一個富人的心。
牧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韋克先生或許對此會很感興趣。」布莉姬說,「他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也比較喜歡研究古文物,我想他能向你提供不少資料。」
「他反對?」陸加問。
「不過,儘管如此,我相信這裏的確存在著許多迷信,這些鄉下人還是很落後。」
「她一定非常不舒服、非常震驚。」
大家一時無話。陸加直覺到某種不可名狀的情緒使得氣氛有點壓抑。
次日早晨陸加下樓吃早飯時,已經較為仔細地在心中擬好了調查計劃,並且準備立即付諸行動。
「還有湯米.皮爾和-圖-書思,他曾經參加過唱詩班,他唱的高音非常甜美,有如天籟之音,可是其他方面就不像他的聲音那麼好了。因此我們最後只好請他離開,免得其他孩子被他帶壞。可憐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歡他,我們本來幫他在郵局找了份電報生的工作,可是他後來被解雇了。他也在艾博特先生的事務所待過一陣子,但沒多久又被辭退了——聽說是弄丟了一些機密文件。當然,後來他在亞許莊園待過一段時間,在花園裏幫忙,是吧,康韋小姐?可是他實在太放肆了,費菲德勳爵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親難過,她是一個非常正派、勤勞的婦女.溫弗利小姐好心替他找了個擦窗戶的臨時工,一開始費菲德勳爵反對,後來又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其實,如果當初費菲德勳爵不同意就好了。」
布莉姬喃喃道:
費菲德勳爵慢慢地搖搖頭。布莉姬.康韋說:
「她以為拿的是咳嗽藥,而實際上是帽漆。」布莉姬解釋道。
「我想過去是有這種可能。」布莉姬的嘴唇輕輕地抽動了一下。
「真感激你了。」他拘謹地答道。
布莉姬溫柔而清晰地說:
她的聲音中突然流露出怨恨和鄙視,不禁使他大吃一驚。他覺得不好意思,不禁臉紅起來,但又突然意識到,她怨恨的對象並不是他,她怨恨和鄙視的是她自己。於是他識趣地保持沉默,可是打心底卻對她產生了很大的疑惑……
「我認為托馬斯是個很能幹的人,當然亨伯比醫生也一直這麼說,但是他在這裏一直沒能出人頭地,我想多少是因為大家對亨伯比的好感而相對埋沒了他。在這方面,相形之下,托馬斯就遜色多了,病人對他壓根就沒有什麼好印象。我想他對此也很擔心,這麼一來反而害他變得更緊張、舌頭更容易打結。事實上,我已經注意到一些變化。如今托馬斯更泰然自若,也更有個性,我覺得他開始重拾信心了。他與亨伯比一向不和,他完全贊成使用新療法,而亨伯比卻寧可使用傳統療法。他們為此以及其他一些重大問題發生過幾次衝突,不過關於這些事情,我不該多嘴了。」
「那當然,我該向中下階層的人打聽。我打算先去牧師那兒,看看能有什麼收穫。然後說不定再到……你是不是說叫什麼七星酒店來著?還有那個頑劣不堪的小男孩呢,他有沒有為他的死感到難過的親屬?」
「我不想破壞你腦子裏勾勒的動人畫面,可是,事實上我兩歲半就離開了這裏,所以你說什麼『老家』,這個動機對我來說並不適用。我甚至對這個地方一點記憶也沒有。」
「我覺得人們實在太愛管別人的閒事了。羅絲.亨伯比是個很漂hetubook.com•com亮的女孩,難怪傑佛瑞.托馬斯會對她一見傾心。亨伯比的看法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那女孩太年輕,而且一直住在這裏,與外界隔絕,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別的男人。」
「嗨,算了,」他心想,「怎樣取信於人,全靠我自己。」
「你知道,我總覺得這是生命中不得不面對的難處之一:我是說,一個人死了,總有某個人可以從中得利——我指的不僅僅是金錢方面。」
她微笑道:
韋克先生歎息道:
「事實並不是那麼浪漫的。」
她用平靜而稍感興趣的目光看著他,喃喃地說:
不過他不知道她是否有所覺察,他覺得非常意外。如果身邊沒有一個警覺、聰慧的人,對付那個上了年紀而且喜歡古文物的牧師就會容易些。
「沒有,他在擦花園那邊的窗戶,不是圖書館的正面。有人判斷,他跌下來大約半小時之後才被人發現。」
他想:艾蜜.吉布司?對,平克頓小姐曾提到這個名字。她還提過一個小男孩——叫湯米什麼來著,她顯然瞧不起他,布莉姬似乎也有同感。對了,他幾乎可以確定,平克頓小姐也提到過卡特。
他納悶自己是否覺察到一種突然的、稍縱即逝的冷笑。他回頭看看城垛,生氣地說:
布莉姬答道:
「艾蜜.吉布司,以前在這兒當佣人,後來又換到溫弗利小姐家。警方還替她驗過屍。」
「我想想看。當然,有卡特,河邊那家令人討厭的『七星酒店』的老闆。」
「我實在扯得太遠了。我恐怕變成長舌老頭了。我們剛才是在談論殘存的異教徒殯葬習俗以及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對吧?有列薇娜.平克頓,她最熱心幫助教會了。還有那個可憐的女孩艾蜜.吉布司,或許你可以由此發現一些令你感興趣的東西,菲茨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人懷疑她可能是自殺,在這方面有些很怪異可怕的儀式。她有個姑姑,我覺得口碑不太好,也不大喜歡她的侄女,不過很健談。」
「我想我會從這一點著手,」陸加接著說,「要是我能知道這個教區裏最近死了哪些人,查出他們的親屬並與之交談,毫無疑問我能找出我需要的線索。我該向誰打聽死者的姓名呢,牧師嗎?」
「確實這樣。」陸加說。
「英國人一向把房子當作自己的城堡——這種說法對戈登來說,完全正確。他對這幢房子喜歡得要命。」
「艾蜜?」陸加說。
陸加大膽地說:
「真討厭!難道就沒有人能阻止戈登把房子弄成這樣?」
「完全反對,說他們倆都太年輕了。年輕人當然不愛聽這些話,所以兩個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我敢說,托馬斯醫生對他合夥人的意外死亡一定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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