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懷疑……」任沐霈緊盯住她。「那些有關路克的流言是不是真的。」
那年吟倩帶著孩子到美國去陪伴他,順便攻讀碩士學位。
「有樣啦!」吟倩依舊笑盈盈的。「嘸騙妳啦,阿媽。」
頂好?!
於是她循例把飯菜放在保溫食盒裡送進去,任沐霈給她一個倉卒的深情笑容後,就忘了她是誰。
「妳可曾懷疑過我?」
「好。」
這三年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現在的他快樂又滿足,為能擁有愛妻愛兒而時時刻刻感懷上帝的慈悲,畢竟,他的生命是為他們母子而存在的,而他是多麼喜悅能活著和他們一起度過這美好的一生!
「哦,天哪,別又來了!」任沐霈呻|吟著把頭埋入枕頭下。「我剛剛才上床的耶!」
「嘿嘿,不痛才怪!」
好一會兒後他才睜開眼戴回眼鏡,低頭凝視著雙腕上那兩道幾乎截斷手腕的淡色疤痕。
「你繼續睡,我來應付就行了。」
「拜託!有什麼禍事比這個更嚴重的?」吟倩抓起他的手來用大拇指刷過上面的疤痕。「而這個我絕對保證不會再讓它發生了。所以,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放!」
任沐霈微微一笑。「早就好啦!」
無奈地暗嘆一聲,吟倩大開方便之門。「進來吧!」
他返身回到客廳,先去把門打開再回到沙發上坐下,沒多久吟倩便回來了。她先換了另一雙拖鞋,再靜靜地坐到他身邊,又悄悄的拉來他的手輕輕摩挲著他手腕上的疤痕。
「什麼時候出發?」
深夜兩點多,門鈴突響,像救火車一樣拉長了警報,甚至還夾雜著一聲聲焦急的拍門聲,令人懷疑若是晚一點去開門,門外的人是否會乾脆撞門而入。
「我想過了,你就先去好了,等我這邊的課程一結束,我就帶兒子去找你。到了那邊我們也可以試著自己去玩,就算迷路了也可以打電話向你求救。」
廖阿媽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半晌後,才慢吞吞地說:「好啦,妳講噠幾句阿就噠幾句阿,是講……噹時麥搬續集啊?」
「整個行程都要提早囉!」任沐霈無奈道。
「老公。」
「但是對我來說,」任沐霈幽幽地吐露出他所憂心的事。「妳要離開我才是最可怕的災難,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
當任沐霈需要出國也會盡量選擇吟倩放假的時候,若調配不過來,吟倩會在上課前先把兒子託給對門的林家奶奶幫忙看顧。而他們的寶貝兒子似乎也很習慣這種爸媽、林奶奶輪流照顧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們絕不會放他孤獨一人。
「好,媽咪,」和*圖*書任育倫怨懟地斜睨著媽咪。「妳看著好了,我長大以後一定要報仇!」
「那現在究竟怎麼樣嘛?」吟倩追問。
任沐霈輕蹙眉宇。
那樁恐怖的謊言在翌日吟倩趕到醫院時便自動曝光了,同時,德斯也終於明白他不能妄想改變或操縱路克,只能讓自己設法去適應路克的個性和生活,代價就是這兩道永遠無法磨滅的創痕,而且足足有一年多的時間他都處在隨時可能精神崩潰的狀態下。
「老公。」
「你是說你現在就要去美國了?那我們的旅遊怎麼辦?」吟倩抗議。「你已經答應我們可以去的啊!」
崔太太抽了好幾張紙巾擤了擤鼻涕,才開始嗚嗚咽咽地抱怨。
「對不起。」
任沐霈摟著她凝視片刻。
吟倩一把捏住小耳垂往上拉,「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次看看!」她惡狠狠地說。
「等等、等等,我的生命力快沒了,不要打我了、不要打我了!」
吟倩好奇地端詳他。「你怎麼突然這麼問我?是因為崔太太的關係嗎?她又不是頭一次上我們家來哭訴,你怎麼會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
「那你就毋需擔心了嘛!」吟倩舒適地靠向他寬闊的胸膛。「因為我這輩子絕不會離開你的,OK?」
吟倩嗤之以鼻。「我先把你扔到北極去自生自滅,看你怎麼長大!」
發現老婆是真的生氣了,任沐霈不由得開始著急。「老婆,我可以……」
「可是……」任沐霈吶吶道。「只要妳放假,我都有帶妳到美國去啊!」
或許應該請風水師來看看吧?
任育倫翻個白眼。「早就知道妳會來這招!」
任沐霈也跟著跳起來。「老……老婆,妳上哪兒?」
任沐霈瞪著砰一聲關上的大門。
「怎麼樣?」
任沐霈一聽更慌亂了,額上開始沁出汗珠。「不是啊!老婆,我是……」
「女人是不可理喻的。」任育倫搖頭晃腦地唸道。
吟倩用力點了一下腦袋。「真的!」
大家趕快躲啊,任太太又在發神經啦!
「嗯?」
「大後天。」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感到很不安,好像有什麼禍事要臨頭了。」
一轉眼,街上巷內便不復見半條人影,連貓啊狗啊的也跑得不見蹤影,只見瑟瑟的寒風中,吟倩怒氣沖沖地捲起一地落葉,直接飆到社區對面的小公園裡——裡頭的生物也早就逃得一乾二淨;不坐石椅,不躺草地,也不爬樹,她直接跳上鞦韆上開始盪。
於是,他帶著妻兒回到台灣,只在有必要時才去美國,譬如練新歌、錄製專輯或MTV、演唱會、歌友會、特別音樂節目,以及在奧斯https://m.hetubook•com•com卡頒獎典禮上表演等等。唯有在他生長的熟悉環境中,他才能夠找回安全感,也才能夠完全放鬆,他的憂鬱症也因此得以痊癒。
「那我後天再幫你整理行李。」
遠遠瞥見任家太太穿著室內拖鞋噼哩啪啦走來的一干鄰居們,忙轉眼細瞧任家太太的花容玉貌。
「喂,媽咪,這不是豬耳朵,捏起來很痛的耶!」任育倫齜牙咧嘴地叫道。
迷迷糊糊地滾下床,隨手摸來睡袍披上,吟倩半閉著眼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地前去開門。門開處,果然又是一樓的崔太太當門而立,她一隻手死按在門鈴上,另一隻手則頓在拍門的動作上。
毋需擔心害怕,但偶爾也要給他嚇一嚇才行。
「唔……」
「德斯說他還希望增加演唱會的場數,怎能減少。」任沐霈嘆道。
「管妳!」
「啊,小子,你就不能讓我施展一次絕招嗎?」
任沐霈站在陽台上看著老婆慢慢走回來,身邊圍著一堆三姑六婆。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楚她的臉色,但從她的肢體動作上,他知道她已經消氣了。
或許他們都會越來越忙碌,但家庭始終會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
火大的吟倩猛一下丟開搖桿。「不玩了!」
「頂好!」
「怎麼樣?」吟倩耍賴地大叫。「別忘了我是你老媽,你又能怎樣?」
遊魂消失在臥室門後,吟倩聳聳肩,「繼續吧!」她對兒子說。
凌晨五點多,崔太太終於哭累,也抱怨累了,吟倩才得以將她打發走,疲憊地回房一看,卻瞧見老公正擁被端坐在床頭,若有所思的眼神從窗外移到她的臉上。
逃不得的吟倩只能大嘆一聲起身去開門。
任沐霈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這是什麼預兆嗎?
「沒關係。」
「嘿嘿!」
不過也真是奇怪,住這一棟公寓的八戶人家裡,除了六樓的林家老夫妻和她家之外,其他六對夫妻竟然沒一對能平平順順過上幾天的,離婚、分居、打架、吵架、婚外情等等,所有夫妻間可能會出現的問題,他們全都包辦下來了。
「我愛你。」
吟倩微微一愣。「懷疑你什麼?」
他就是這樣,一專注起來天塌地陷地一概不論,一根菸總是只吸上頭幾口,其他全是享受二手菸,而那副眼鏡尚未登上烈士碑還真是有點奇怪!
「那個死沒良心的,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打我……」
「你這不孝子!」
這種生活或許不很正常,卻是最適合他們的生活,要讓和*圖*書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要互相體諒配合,而這種生活就是他們相互搭配下的產物。
託了他們之福,他們這一棟可是這個社區裡最熱鬧的一棟,天天有免費戲碼可看,若覺生活無聊,大可搬到這棟來湊湊熱鬧,瞧瞧夫妻間到底可鬧出多少笑話來。反正還有兩戶是空屋,說不定搬過來還可參一腳演上另一齣呢!
於是,蕾歐娜和八神再次開打。
不過,他們夫妻倆對這點倒是配合得挺好的,當她上課或躲入豬窩裡時,任沐霈就會把所有的事承擔起來;而她一下課就會馬上回家接下所有的雜務,換老公專心孵豆芽。
「好,說吧!」
「我也愛妳,老婆。」
「真的沒有?」
真是見鬼,她又不是崔太太的什麼親人,憑什麼去替她討公道?
吟倩摟緊了他的腰。「你的豆芽菜都孵完了?」
任沐霈緊閉雙眼,將那絕望破滅的一刻再度壓回記憶深處。
真是搞不懂,她是大學講師沒錯,但教的是化學、食品營養學,可是附近鄰居們卻老是因她是大學講師而拿她當萬能仙看:電器壞了找她,報稅找她,連小病小痛也來找她;這些她還應付得過去,但連夫妻吵架也要來找她調解,這也未免太離譜了吧!
「這……」任沐霈為難地瞅著她。「我也無可奈何啊!」
吟倩站在隔音室門外,她悄悄打開一條細縫往裡覷視。
「怪了,你不是很睏嗎?這會兒不睡又在發什麼呆啊?」吟倩詫異地問,順手脫去睡袍,一溜煙鑽進薄被裡環住他的腰。雖然已是初夏,晨曦初起前的那一刻還是有些冷的。
任沐霈一放下電話,吟倩立刻把視線從電視螢幕拉到他臉上。
而為了趕回來參加兒子的就學大典,任沐霈也只好提早出發。
「嘸啥米啦,」吟倩對所有伸長耳朵的兔子們笑咪|咪地頷首道。「尪阿某嘛,加減阿噠幾句阿。」
「噠幾句阿?」廖阿媽懷疑地睨著她。「加納噠幾句阿娘ㄝ噴火?」
「什麼叫隨時可以去?我們根本沒有時間去旅遊嘛!」吟倩板著臉說。「學校放假時你就開演唱會,等你沒事時我要上課,我們哪有時間去旅遊?現在你好不容易擠出一點時間來,竟然又馬上給我收回去,這算什麼?玩我嗎?」
泡來兩杯熱茶,又順手拿來一盒紙巾,吟倩這才坐下挺挺背脊。
涕泗縱橫的崔太太熟稔地進入客廳,在寬大的沙發上坐下繼續抽抽噎噎。都已經三十多近四十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哭哭啼啼實在有點可笑,但吟倩一點也不敢表現出自己的好笑,免得引發另一場大災難。
跟他比起來她可就正常多了。當她趕著出試卷、準備講義或演講稿時,飯照吃和*圖*書、覺照睡、澡照洗,但若有其他事吵她,她則一律「殺你千遍不厭倦」。
吟倩和兒子不約而同地轉眼盯住剛走出隔音室,恍若遊魂也似的飄向臥室的男人。
安全了!
吟倩靜靜的闔上門,放棄叫他吃午飯的念頭。
就在那一瞬間,他及時扶高了眼鏡,見菸灰掉慢地,當即扔去已熄的菸屁股,重新燃起一根塞入嘴深吸幾口,然後又將全副注意力擺回尚未孵出的豆芽上。
他仰首滿足地輕嘆,隨即皺眉。
這要是真人,早大喊著:這麼累,我不玩了啦!
「嗯?」
適才晴朗一片的藍天,此際卻罩上了朵朵烏雲。
他不再需要做任何宣傳,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去應付什麼特殊關係人士了。
慢慢的,她越盪越高、越盪越高,高得令躲在窗邊門後偷看的鄰居們都不禁要為她捏一把冷汗。然後,就在她high到最高點,幾乎就要翻過去時,她開始放鬆了,鞦韆晃盪的弧度逐漸減小,終至停止。
也不用帶錢包?
吟倩失笑。「當然沒有!」
「喂,媽咪,是妳自己動作太慢了還好意思來怪我!」
真厲害,在那麼匆促的時間裡居然也能醞釀出那麼深情的笑容,然後瞬間過後,絢爛歸於平靜,他又皺眉肅眼地去找他的豆芽菜去了,而且廢寢忘食到令人翻白眼的程度,他最長的紀錄是在隔音室裡頭待上整整五十一小時,出來後兩眼通紅地直接往床上一趴,不到三秒鐘軒聲便呼嚕呼嚕大作。
天哪,她是招誰惹誰了?
不打算給他機會囉唆,吟倩猛一下跳起來直往大門衝。
可在那一年當中,you&me的竄升速度反倒特別驚人,尤其是主唱路克,他不但同時得到當年葛萊美新人獎和最佳單曲獎獎座,名下的財富更是以等比級數往上累積。
肯定又是一樓那個愛哭鬼!
「是喔!」吟倩冷哼。「我們就是陪著你開演唱會、錄音、錄影、練歌,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我們有玩到什麼嗎?狗屎!大部分時間我都是跟兒子待在旅館裡打電動玩具,看電視、錄影帶,這叫什麼鬼旅遊啊?」
雖然才五歲,但由於任育倫異常聰穎的表現,幼稚園園長建議他們讓兒子提早入學。他們也不反對,免得任育倫繼續在幼稚園捉弄比他大的小朋友。
「老婆,不要這樣啦,就這麼一次而已嘛!」任沐霈小心翼翼地轉過她的身子。「旅遊隨時都可以去,可是兒子入小學一輩子就那麼一次啊!」
「照樣!」任育倫傲然道。「既然愛斯基摩人可以在北極生存,為什麼我就不能?不過冷一點而已嘛,我多穿幾件衣服就行啦!那裡也有企鵝、海豹可以吃,餓不死我的,然後等我長大以後,我就……」
「要洗澡m.hetubook•com•com嗎?」
任沐霈抽回手攪住她。「謝謝妳,老婆。」
如今,路克早已是世界級的超級巨星,但任沐霈依然只願是個平凡的丈夫、平凡的父親。
「當初我們搬回台灣來的時候,你曾經說過絕不會讓路克影響我們正常的生活,可事實上呢?」吟倩不滿地瞪著他。「你真的那麼捨不得路克風光燦爛的歌星生涯嗎?」
穿拖鞋去?
門還未打開,她已經聽到門外驚天動地的哭嚎了。
急促的門鈴聲很不識相地打斷任家小子的復仇大計,母子倆下意識對視一眼,任育倫隨即跳起來溜之大吉去也。
起初她還曾硬逼他出來吃飯,沒想到他竟然捧著飯碗從頭發呆到尾,唯一的動作是不停哼著曲調,左手的筷子兀自在飯桌上的隱形五線譜上不斷記錄著隱形的豆芽菜。
而這對夫妻倆在歷經一次生離死別之後,相互之間也達成了共識——不再讓任何謊言存在於他們之間,即使有任何懷疑或誤會,也必須讓對方有辯解的機會。譬如媒體上關於路克的各種桃色流言,或是頻頻寄情書到家裡來的博士班學生及沒事老打電話約吟倩出去喝咖啡的留美博士教授。
後來她總算學乖了,只是把飯菜放在一旁,等他想到了自然會自己動手進食。
就像一樓的崔太太,最近發現老公在外面有小公館了,她就天天……呃,不對,是日夜上六樓來哭訴,希望吟倩去幫她「討回公道」。
鄰居們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大家都知道任太太的脾氣雖然來得急又猛,但去得也快又乾淨。於是縮頭烏龜們一窩蜂全跑出來,打算探聽一點閒聊的題材。
「唔……」
OK,問題解決了!兩人不再出聲,同樣沉醉在爭執和好後那種特別溫馨祥和的感受之中。
「餓了嗎?」吟倩體貼地問,雖然明知得不到什麼具體的答案。
「任太太,又擱加任先生彎家喔?」代表發問的當然是社區第一名嘴廖阿媽。
煙霧瀰漫中,任沐霈坐在鋼琴前凝神專注,右手摸索似的敲著琴鍵,左手則迅速在五線譜上記錄下剛孵出的豆芽菜。嘴裡咬著的菸上未落的菸灰長得可創下金氏紀錄,那副聳斃了的黑框眼鏡驚險萬分地吊在鼻尖上,僅差一線便要掉落「懸崖」壯烈犧牲。
「媽咪,放手啦!」
吟倩猛然轉回身不高興地瞪著電視。「你騙人!」
喝!柳眉倒豎,杏眼含恨,一臉的怒火沖天,明明白白寫著「老娘正在發火,請生人勿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否則給她無辜轟成砲灰恕不賠命」!
格鬥中的蕾歐娜和八神突然同時靜止下來,一個是玉腿旋踢在半空中,一個是掌風劈出一半,兩人就這麼頓住了。
吟倩勉強睜開惺忪睡眼,並順手拍拍老公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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