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母親認為我們不該離婚。」艾美驟然說道,然後急忙喝了一口水,從玻璃杯邊緣上方盯住他。
然而,他帶她去韋費厄斯咖啡屋(Wayfares Cafe)吃飯,隔桌望著她時,發現她樣子很疲憊。她只有二十八歲,但他覺得她看上去不止這個歲數。其實,這也不是什麼新發現;過去幾年裡,她已經有些黯然無光了。她的朱顏衰頹得太快,他真有些悲哀,不禁為她感到遺憾。她不是個壞人,只是缺乏志向,雜亂無章,孤苦伶仃罷了。
「為什麼?你給我打了兩天電話,約我見你,說事情很急,現在卻想等。」
「我和瑪維斯(Mavis)看電影去了。」
「明天晚上好嗎,傑克?我給你做晚飯。」
基於同樣的原因,他到肯特的小劇院去了兩次,遊遊蕩蕩地為那齣戲搞燈光設計,並計劃在她回來之前再去那兒一趟。
「要緊的事兒。」
現在他感覺到他的安樂、他的生活都缺不了瑪琪,這引起了他的忐忑不安。他不願依賴另一個人,這使他感覺自己很脆弱。
「等吃了飯再說吧!」
九點鐘,他停止工作,關掉電燈,走出穀倉,回到寓所。他在冰箱裡找出一瓶冰鎮啤酒,又做了一個乳酪蕃茄三明治,拿到起居室去吃。他打開電視機,坐在椅子上,喝著啤酒,吃著三明治,漫不經心地按著頻道。他一心想著瑪琪,思念她,需要她,渴望見到她。
傑克沿著小路走著,隨即停了下來,盯著一隻奇特的橙色胸脯的棕色小鳥。那隻鳥剛從草坪上枝葉扶疏的橡樹上飛過來,正沿著草坪邊緣蹦蹦跳跳。他便納悶這是什麼鳥。房屋周圍的花園和田野裡有不少野生動物,遠處的沼澤地裡也是如此。黑額雁和野鴨都愛在和*圖*書沼澤地棲息。
「這我知道。」傑克回答,一面稍微瞇了瞇眼,「你就為這事想見我嗎?討論離婚?你母親一直在跟你嘮叨這件事吧?」
穀倉門上的鎖卡住了,傑克正費勁地開著,聽到裡面電話鈴響了。可是等他把門打開以後,鈴聲又停止了。
「謝謝!」傑克以揣度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後說:「你想跟我談什麼事,艾美?」
電話鈴又響了。傑克忽地跳起來,一把抓過話筒,大聲嚷道:「喂?」希望是瑪琪。
搞服裝設計的艾麗斯.費里爾(Alice Ferrier)是瑪琪和薩曼莎的朋友,傑克就喜歡跟她以及與瑪琪一起設計布景的幫手們聊天。這樣一來,他就覺得自己屬於瑪琪的一夥,好像是一個大家庭的一員。他喜歡這樣的同志情誼。同時,這也有助於消除瑪琪不在時他所感到的孤寂。
自他搬家以來,他用作工作室的這座紅色穀倉就成了他的庇護所。他發現,無論是設計燈光效果,還是在長椅上擺弄燈或其它電器設備,或者在穀倉盡頭的大窗下作畫,這空曠的地方幹起活來很是方便。這三個區域完全分隔開了,自成一體。他在穀倉裡零星放了幾件家具。裡面非常簡陋,塗成了白色,所用的全是他幹活需要的東西。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鐳射唱片播放機,想聽音樂時就打開。
「是我。」艾美說道:「這兩天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沒有回話,傑克?」
傑克立即往她住處打電話。電話響了又響,就是沒有人接。就像昨天一樣沒人接,儘管昨晚他接到同樣的留言。顯然她有事要跟他談,可他回話時,她又不在家。
m•hetubook.com•com克輕輕嘆了口氣,「不管你說什麼,艾美,我還得回去工作。過兩個小時就得走。」
傑克長了這麼大,還從未像思念瑪琪.索雷爾這樣思念過任何人。瑪琪只走了五天,可他覺得好像有五個月了。
傑克眉頭鎖得更緊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你眼下感到噁心呢,還是說你病了?」
「是的,我去看了病,傑克。我感覺不舒服。」她兩眼淚汪汪地說:「是癌症!醫生說我得了卵巢癌。」
艾美搖搖頭,「那倒沒有。」
奇怪的是,他很想關心瑪琪,很想照顧她,儘管沒有這個必要。瑪琪是個很能幹的女人,完全能夠照顧好自己。在過去幾個月裡,他對她有了清楚的了解。他知道她既聰明又實在,但他仍然覺得需要保護她。當然,他發現了她脆弱的一面,一種他覺得極有吸引力的軟弱。
後來,傑克脫衣服時,還問自己是否犯了一個錯誤,同意去見艾美。他心裡十分清楚,她會抱怨離婚的事,想說服他不要離了。她已經在拖延了,她的律師那裡也沒個消息。他甚至都不相信她去找過他。他料定,他若是真想擺脫她,就得親自採取行動,親自處理。艾美是照例辦不了事的。
他們剛確立關係的時候,就是頭一次一起上床的那天晚上,傑克直截了當地做了表白——告訴瑪琪,他愛她。一點不錯,他是愛她。可是瑪琪卻沒有表露衷情,雖說他很想聽她表白一番。但他並不是很擔心,因為他知道她喜歡他,而且非常喜歡。她無時無刻不在流露。
「艾美,我去不了!太晚了!都十點了。我明天還得早起。如果事情很要緊,現在就講吧!」
「哦,是的!」艾美低聲說道。
傑克不再去想瑪www.hetubook.com.com琪和艾美,打開他放在老橡樹桌上的設計燈,拉過一塊繪圖板,著手為哈維斯.希爾農莊的內部燈光設施繪製草圖。
艾美點點頭,固執地撇了撇嘴。
「我不舒服!」艾美說道,突然又停住了。
「告訴我吧,艾美,我聽著!」傑克說著便坐在沙發扶手上。艾美沒有作聲。他以平穩的語氣說道:「說吧,艾美!告訴我,是什麼事兒?」
他走出了廚房,穿過院子,向房後紅色的舊穀倉走去,瑪琪的身影還不斷地縈繞在他的心頭。他已把穀倉改成作坊和工作室,想完成他為哈維斯.希爾農場擬定的內部照明設計。要是瑪琪今天也在農場就好了。他終於解決了一些比較複雜的燈光難題,很想向她述說一番。
「是我,傑克。」他聽見艾美的聲音。「我得跟你談談。事情很急。請給我打電話。」
一時間,傑克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是個很有同情心的人,生性善良,對她充滿了憐憫之情。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隨即意識到,他根本無法安慰她。即使他能找到恰當的話,那也將是無濟於事。最好還是不說為佳。因此他坐在那裡,握住她的手,不時地拍一拍,希望她不再感到那麼孤單。
第二天見面時,傑克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艾美悉心打扮了一番。她把一綹綹金黃色頭髮梳到腦後,用一根藍絲帶紮了個馬尾巴,臉上還抹了點粉。
他們默不作聲地吃了一會。確切地說,傑克在吃,艾美卻一點一點地吃得很艱難。過了片刻,艾美索性放下叉子,往後靠著椅背。
「什麼事,艾美?出什麼事啦?」傑克問道,一面把叉子撂在碟子上。艾美沒有作聲,怪異地瞅著他,看樣子有點害怕,他便又問道:「出了什麼事啦,親愛的和*圖*書?」
傑克望了望她,微微皺了皺眉。突然間,她臉色變得煞白,他覺得比平常還要煞白,彷彿要哭了。
「我們明天見。」傑克乾脆地說道:「晚安,艾美!」
他們談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看看菜單,議論要吃什麼。最後,兩人都要了科布沙拉和冰茶。
艾美還沒來得及回答,女服務生回來了,把沙拉放在他們面前:過了不久,又送來了兩杯冰茶。
「我明天見你行嗎?我真的急於見你。」
傑克向前傾身,兩眼盯著她,「艾美,我很遺憾事情遲遲不得解決,非常遺憾!不過這是沒法子的……這種事時有發生,這你是知道的……」
「不在電話裡講,我要跟你當面談。難道你不能過來嗎?」
「這麼晚了,我不能開車去紐米爾福德,你就別指望了!」
他心裡在想,會不會是瑪琪從蘇格蘭打來的電話呢?他希望如此。她也說過她本週會給他打電話。他按了按留言機鍵。
「不!我要見你。」
傑克輕聲嘆了口氣。他跟艾美就是這樣生活的。在他的記憶中,他們從十二歲起,他總得為每件事操心,總得照顧她。她像個孩子似的,連最簡單的事也幹不了,後來終於把他惹煩了。
「是的,傑克。」
「不,不!沒有必要!」傑克回答道。他後來靈機一動,說道:「明天早上我要去紐米爾福德拿設備,我在南肯特幹活需要的設備。大約中午時分我去店裡找你怎麼樣?我請你吃午飯。」
「原來如此。」傑克清了清嗓子,「你說你急於想找我談談。有什麼事兒?」
他走到他用作書桌的那張長桌前,決定給她買一部答錄機。他幾個月以前就建議她買一部,可她怕麻煩不肯買。看來,他得替她買一部。
他悠閑地朝穀倉走去,不由得又停了下和_圖_書來,只見一隻花鼠從小路上竄過去,一溜煙鑽進一垛舊石牆裡。這一帶是這些有趣的小生靈以及松鼠、野兔的安樂窩。他心裡突然掠過一個念頭——這地方倒是孩子的天然奇境。
「哦,天哪!艾美!不!他敢肯定嗎?」傑克朝前傾身,緊緊握住她的手,「醫生敢肯定嗎?」
「我回了,艾美!」傑克說道,儘量不要顯得不耐煩。「昨晚我回家後,聽到你的留言。我給你打電話,沒有人接。今早又打到店裡去,說是你的休息日。今晚我就差幾分鐘沒接到你的電話。你一定打了電話就走了。我立即給你回電話,卻沒有人接。」
「再見,傑克。」艾美小聲說道,掛了電話。
「好吧……你要是現在能來就好了……」
「好吧!」傑克同意了。不過,很不情願。
等他們點好食物,女服務員走開以後,艾美說:「你在肯特做什麼事?」
艾美點點頭,「我知道你喜歡做複雜精細的工作,需要高度技巧的活計。你很擅長幹這樣的事。」
「在一家農場幹事。」傑克說道:「那幢房子可真舊。不過,那地方景色如畫,庭院十分優美。真是一個挑戰,特別是搞內部設計。我也搞外部設計,為風景區和游泳池做燈光設計。這是一項大工程,我感到很興奮。」
她還得十天才回來,他還要苦等那麼多天。他感到很高興,他們在一起改建哈維斯.希爾莊宅,既發生了業務上的聯繫,又建立了私人的感情,使他覺得跟她更親近了;特別是當他走進農場舊宅的時候,到處都有她的身影。
傑克專心忙了一陣哈維斯.希爾農場樹上的燈光設計,隨後又給艾美打了電話。還是沒人接。他立刻又把精力投入眼前的設計。他幹活時總是很專注。這對他很有好處。
「現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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