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上刑台(二)

「噢,陛下,您可以救他的,請忘掉我倆的不快吧!已經都過去了……我們當中,誰還能活得久呢?」
她便指派御醫作些肉湯送去,並傳話說她會考慮拜訪他。
「我聽說妳還比較喜歡他,而不喜……」
孟焦現在想設計救出艾塞克斯,讓他逃到法國,蘇安頓也宣稱將和他一塊去。
「但是我怎能離開妳……」
潘乃珞和我經常討論這些事,直至疲倦已極才上床睡覺,但我們一籌莫展,無計可施。
大風暴爆發,起因於艾塞克斯和叛徒泰勒談條件。他事先未和女王商量,便擅自和敵軍談條件,使得女王勃然大怒,她宣稱要他小心點。
「只要有頂皇冠就夠了。」
而艾塞克斯就站在她面前,他風塵僕僕,老遠趕來,沒有盥洗,也沒有更衣。
威廉要求和外甥談談,為艾塞克斯所拒,但威廉又不肯離去,於是被關到房裡的守衛室中。
命運似乎決定要一次次地打擊我那可憐的兒子。我多希望列斯特還活著,那麼他可以向女王求情。見到像艾塞克斯這麼驕傲的人頹喪,而且幾乎要接受這個打擊,實在令人心碎!克里斯多夫在這節骨眼上毫無用處。雖然我們結婚已這麼久,但他似乎還是從前那個年輕小伙子,如今我渴望的卻是成熟。我經常想到列斯特。克里斯多夫視艾塞克斯為英雄,看不出他一點錯處,還認為艾塞克斯之所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因為運氣不佳和敵人搗亂。他看不出艾塞克斯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運氣自然不會永遠停留在一個嘲弄運氣的人身上。
「有時候我也這麼想,但現在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愛我的兒子。」
我求他小心行事,但她再度見到他時,卻是異常和藹。
她搖搖頭:「他想從這裡提高自己的聲望和權力,他們不都是這樣?」
潘乃珞總是第一個得到消息,她隨時會讓我知道,同時還有桃珞西及其子女,也使我感到安慰。桃珞西的丈夫湯瑪士.派若已死,而後她嫁給亨利.派西,即諾珊伯爵,但婚後生活並不美滿,因此她很喜歡到我這兒來,我們時常談論婚姻生活的心得,苦難心得。
她有好一會兒靜默不語,那雙精明的棕色眼睛閃閃發光,她心有所感,她是愛他的,最起碼她曾經愛過他!
「陛下,他絕不會加害於您。」
於是我再次在她的面前,跪著為我兒求情,她身著黑衣,我猜想是否是為了艾塞克斯,但衣上綴著珍珠,華麗的襞襟襯出她高仰著的頭,她的臉孔與鮮紅的假髮對比,蒼白無血色。
我問:「你想和他一塊去,是嗎?」
但是,他對女人懂得何其少!
愛爾蘭傳來了壞消息,泰勒伯爵率兵叛亂,威脅到英國的烏斯和其他地區。英軍指揮官亨利.巴諾被打敗。以這時情勢看來,英國如不立刻採取行動,愛爾蘭將會不保。
他被判有罪,將處以死刑。可憐的克里斯多夫也難逃死刑,我害怕極了,也空虛極了,短時間內,我將同時失去丈夫和兒子。
他一向不能看清自己,在他的觀念中,他自己高高在上,別人全是侏儒。這段可怕的日子,使我明白我愛他之深,遠非我對任何人的愛所能相比。當然,這是列斯特以後。但這兩種愛是不同的,當列斯特變得粗俗,而且為了女王而冷落我時,我便不愛他,可是我永遠不能不愛艾塞克斯。
「妳很愛他嗎?」我點點頭。
以後所發生的事是眾所周知的,他們策劃攻佔懷特宮,然後堅持和女王見面,強迫她解散現在的大臣,召集新的國會。
這種想法,美則美矣。女王提醒他說,既然他如此關切父親的事,那麼他當知道他父親的舊債仍有些未了。
真的無計可施嗎?
但我仍然不能不多加思考,為了她仍然拒絕我入宮,我對她十分憤怒。暗地裡,這是極為自然的事。
「佛蘭絲,」我勸她:「到女王那兒,和她同聲哭泣,問願不願意接見我。告訴她我求她對一個作過二度寡婦,眼見又將失去丈夫的婦人開恩。求她大發慈悲接見我。告訴她我知道在她尊貴的外表之下,她有顆最最善良的心,如果她肯見我,我願終生為她祈禱祝福。」
若列斯特也做了艾塞克斯所做的,他會怎樣?但他絕不會的,列斯特不是傻子。可憐的艾塞克斯,他的事業被他的自毀行為所破壞,現在要救他,已經無計可施。
「她現在不會想到我,」艾塞克斯說:「我們只會聽她說伯雷有多好,從不會冒犯她等等。他們意見常有不同,但他從不敢忘記自己是屬下。不,我可不打算到宮中去聽伯雷的頌詞。」
我熱切地親吻她的手,但她卻將手抽回去,不是猛烈的,而是溫柔的。
我大為震驚,便要我弟弟威廉立刻到我這兒。他和我一樣惶惶不安。
她在任何場合都是儀態萬千,此次也不例外。她毫無衣冠不整的表情,只伸出後來,讓他親吻,並說她過一會兒才見他。
她臉上的憂傷使她看起來何等蒼老!
我可以想見那次會面。女王不是顯現於會賓廳鏡中光彩奪目的美女,而是個才從床上爬起的憔悴老嫗,沒有化妝,還灰髮披散。艾塞克斯見著這幕景象,所以她不能原諒他。
我仍然緊握一線希望,女王曾經愛過他,並且她曾經一次次地原諒列斯特。但是列斯特從未公開以武力反叛過她,艾塞克斯還能有什麼藉口呢?我必須理智地承認,他實在和_圖_書毫無藉口!
「但是您是無與倫比的。」
我正要再懇求,她卻搖搖頭,轉身離去。我被遣退。無計可施,只得回到馬車上乘車回家。
我說:「她侮辱過我,但是如果她要我明天到宮中,我仍然會歡歡喜喜地去。我求你,不要傻了,兒子,和君王相處,不要計較自己受到的侮辱。」
孟焦惶恐地跑來告訴我,艾塞克斯被判有罪,原因是不從女王命令,擅自離開愛爾蘭,並且大膽衝進女王寢宮,令女王無法忍受。他將被送往約克宮等候女王進一步的發落。
但是艾塞克斯自然不願聽道理。威廉到了那裡,已有三百多個狂熱叫囂的人群集在場。
我不願相信她不肯寬容,只告訴自己,到了要簽發他的敕死令時,她必定不會簽。我從她臉上看得出她愛他,自然,不若她愛列斯特那麼深,但是她仍然是愛他的。我的希望仍然很大。
女王既沒有收下禮物,也沒有退回。
「陛下,我為他們兩個人求情。」
一個星期六晚上,他的幾個人員到地球劇院,賄賂了演員演出莎士比亞的理查二世,使百姓明瞭廢除君主之易。
「我也不相信妳會喜歡任何人,」她緩緩說道:「如果今天他在這裡的話……」她不耐地甩甩頭:「自從他去了以後,日子就不一樣了……」
她搖搖頭。
我可憐的小丈夫!即使他努力掩藏他的心意,也逃不過我的眼睛。他和列斯特有多麼不同!列斯特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的意願,也從不放過對自己有利的事。我為克里斯多夫的軟弱而輕視他!
「妳並不愛這個年輕人。」她說。
他出言愈加不遜了。我們都為他害怕,即使是一向鼓勵他更加不遜的潘乃珞,也為他擔憂。
她別過頭,喃喃說道:「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即使現在我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憤怒:我那有勇無謀的兒子率領一批武器配備皆不全的人,穿越倫敦街道要求百姓加入他們。我想像得出他們發現百姓匆忙躲回屋中時的失望。但是百姓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失寵的臣子反抗帶給他們富庶、免遭西班牙摧毀的女王?
「那麼就這樣了。」我說。
和解之後,艾塞克斯復原得極快。克里斯多夫非常高興。「沒有人能夠長時期抵擋得住他的魅力」他說。但我沉靜的弟弟威廉,卻沒有他那樣樂觀。
但是女王那驚鴻一瞥的感情豐富時刻已過。她一字一句地說:「蕾蒂絲,我看在列斯特的份上才接見了妳。但是即使他現在跪在我面前向我懇求,我也不能應允。現在妳的兒子……和妳丈夫……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救了。他們太過分了,即使我願意,我也不能停止他們受刑。有時候人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回看,艾塞克斯存心毀滅自己,眼睜睜地走到這步田地,我勢必得簽他的敕死令,妳我兩人必須向這孩子說再會了。」
於是,艾塞克斯不在宮中,女王也未有任何遺憾。
噢!我那不用腦筋的兒子!在一次大怒中,他為了失寵於女王而咆哮著,說他不能夠信任女王,說她的情況和她的殘骸一樣糟糕,許多人都聽到這句話。
我想到列斯特送給女王那些精巧的禮物,而我又如何變賣了珍貴物品來償還禮物的債,不過送禮是件好事,我不免渴望知道結果如何。
她派了自己的御醫去探病,命令他立刻通知她病情,只待他身體可以旅行了,他便要去晉見她。
艾塞克斯說身邊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對他有好處。
「妳是來求我饒他們的,我本不願見妳,妳我沒有什麼話可說。」
她身子為之一縮,我該知道她最恨別人提到她年紀的,但憂傷使我失去了理智。
孟焦告訴我,女王不再想念艾塞克斯,因為她深深為伯雷悼念。她對身邊人說起她這個「靈魂」有多好,說「他從不讓我失望」。還說從前列斯特和伯雷這兩個對她而言深具意義的人如何的競爭。「若沒有他們,我不可能成為今天這個樣子。」說完便會痛哭一場。她的「眼睛」,她的「靈魂」,如今全都離她而去。然後她會再提到伯雷的好處,說他是個好父親。看他如何提拔羅勃,她的小精靈,當然,伯雷知道羅勃很聰明,他沒有要提拔長子,現在的伯雷伯爵,就是因為他知道長子沒有為女王服務和智慧。駝背的羅勃才是個天才,他父親便知道,她真懷念她親愛的「靈魂」。
「他到底打算怎樣?」他問道:「他難道不知道他在和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但是陛下,皇冠不一定誰都適合戴,您戴了就很適合。」
艾塞克斯說他要到愛爾蘭,好好教訓泰勒一頓。他對愛爾蘭的問題知道得比別人都多,而且他父親雖然貢獻國家,卻壯志未酬便死去,還被人認為成事不足,也沒有受到國家善待。他要為父親復仇。前艾塞克斯伯爵死在愛爾蘭,別人認為他失敗,現在他兒子要繼承父親未了的工作,而且將會成功,只要有人提到愛爾蘭,別人就會想到艾塞克斯這個名字。
於是這本書被查封,海華特入獄,女王說此書作者或非海華,他是想掩護另一個心機惡毒的人,因此才聲稱自己是作者。
艾塞克斯返回英國,他是多麼莽撞!如今回想起來,我看得一清二楚。他毫不在意地一步步走向大劫,若當時他肯聽我的警告,便不會這樣了。
「妳的兒子何其愚蠢!」她說。
「不錯,和*圖*書母親,」她答道:「但是妳看看他的行為讓他得到什麼!」
佛蘭絲知道我的焦慮,所以頻頻將消息告訴我,我常坐在窗前等候著,心裡想著女王,她一定也很為他擔憂,因為她是愛他的。我和列斯特都曾經見過她真情流露的情景,但是她仍然不准我,艾塞克斯的母親去探望他。她為了艾塞克斯愛我而產生的嫉妒,幾乎和從前她對我的嫉妒心同樣強烈。
她盯著我,審視我的臉。
晚餐時,他的朋友都來參加,孟焦和李區爵士也在其中。他們和艾塞克斯交情很好,彼此間倒不憎恨,雖則一為潘乃珞的情夫,一為潘乃珞的丈夫。據說此時,拉雷和其友格雷爵士及舒士伯爵等也一起共餐。
「我想我們可以彼此安慰。」
他難道永遠學不會嗎?多希望列斯特還在人間,這樣他就可以和他談談。但艾塞克斯何時曾聽過別人的話?威廉和孟焦(他和潘乃珞的關係,使我視他如子)不停地警告他。至於克里斯多夫,他為我兒子所迷惑,任何他做的事,他都認為是對的。
「我能夠照顧自己,和羅勃去吧!這種經驗對你有益,不是嗎?羅勃?」
他洋洋得意地來到列斯特莊園,告訴我們他的計劃。克里斯多夫以無限崇拜的眼神,專心傾聽他的計劃,他這種眼神曾有一度單為我而發。
我的心不祥地下沉,我兒這次終於太過分了。但是我瞭解她的心,她再也不能忍受和一個見過她龍鍾老態的男人在一起,我早就知道她是全國最自負的女人,生活在夢境中,自以為貌美如花,如朝臣所阿諛的贊詞。艾塞克斯曾經違命,也闖了愛爾蘭戰役的大禍,但這些全可以原諒,唯有撕掉她眼中的偽裝,看到任何男人都不該看到的,這才是他所犯的滔天大罪。
十二月初那段日子,我們真的以為他將死了,便為他在教堂祈禱,此舉卻激怒了女王,因為我們沒有要求她准許,便擅自做了。
他的憤怒和失望影響到他的身體。潘乃珞告訴我,她害怕他生病了。那個間歇性的熱病又發作了,在迷迷糊糊中,他對女王大肆痛罵。克里斯多夫、我、潘乃珞都趕到萬史台看顧他,免得那些咒罵被不懷好意的人傳到女王耳中。
這次戰役的悲慘結果,眾人皆知。若艾塞克斯沒有參加,我們會多麼快樂!他很快便知道此次責任之艱臣,愛爾蘭貴族反對他,對百姓有影響力的教士也一樣。他寫信給女王,說征服愛爾蘭將是她統治期中耗費最巨的戰役,除了必定要有的強大的軍隊外,愛爾蘭貴族並不反對賄賂,所以這方面也要有準備,才能使他們歸順。
威廉迅速盯我一眼,他和父親一樣,凡事小心謹慎。
潘乃珞則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倍肯是被迫作選擇的。他必須在女王和艾塞克斯之間作一個選擇,自然他必須選擇女王。
他的死敵渥特.拉雷便抓住這些話柄。我想像得出這些話如何傳入女王耳中,她會因為曾經愛過他,而對他更加憤恨。因為她無時不忘他衝進寢宮,看到一個灰黑老婦的情景。
艾塞克斯生著重病,曾在愛爾蘭罹患的痢疾,現在又發作了。他不能吃,不能眠,這些消息是照顧他的人傳出來的,上面卻命令不准我們去看他。
「我不能在一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心裡和死人競爭。」他說。
我仍然不獲准去見他,佛蘭絲告訴我,他的身體日漸好轉,還打算送禮給女王。
我時常想,若艾塞克斯這時死去,或許還要好一點,但是他見著了佛蘭絲,又知道女王准許她來探病,並且接見了兩個姐姐,他重又燃起希望,希望是治他病的最佳良藥。
我猛地搖頭,我想我已被憂傷沖昏了頭。我跪下去吻她的裙邊。她垂眼俯視我,當我抬眼望她時,她臉上閃過一絲憐憫,接著她說:「平身,我很疲倦,再見了,蕾蒂絲,我認為我們兩個和那兩個我們所愛的男人之間是一樁奇異的遭遇。是的,親愛的,我們愛過兩個男人,一個已經不在了,另一個也很快就要離開了。事已至此,無法回頭了。未來如何,便是如何。」
我搖搖頭,她心裡的想法,我太清楚了。他看到她的窘狀。我可以想像她要人拿鏡子給她,當鏡中人也看著她時,心中會有何種淒慘。或許這是她頭一次真正面對真實的自己,而從那一刻開始,她再也不是和多情種西慕爾調情,和羅勃.杜雷在塔中嬉戲的年輕女郎了。他們兩人走了,只剩她迫切地想抓住年輕,但這天早上,這個幻象卻被艾塞克斯粉碎殆盡。我不相信她會輕易忘懷。
克里斯多夫無限歡喜。我們的婚姻十分美滿,但我已經享受夠了,現在我已近六十歲,他對我而言太年輕,已不能引起我的興趣了。
艾塞克斯的妻子雖不若我這般被女王憎恨,卻是最不應該懇求女王施恩的人。自然,身為他母親的我,更是不受歡迎。但他們年輕人並不如我一樣知女王之深,比如我確定艾塞克斯今日的困境全因為他衝進女王寢宮,見到她憔悴容顏所致,但是他們若知我如此想,定會加以嘲笑。
他知道禮物未被退回,竟從床上躍起,一連幾天都在房中四處走動,真是可憐哪!但他一天天好轉了。
「陛下,到處都有人惡意中傷我。」
艾塞克斯第一次聰明地拒絕了。
不幸的事件一件件發生,終至高潮。眾人議論紛紛地討論一本約翰和_圖_書.海華特所寫的書,待我看了此書,才發現在這種時候,這本書會帶來多大的危險。因為書裡講到理查二世被廢除,亨利四世繼登王位的事。其中還暗示:若一位君王不值得治理國家,那麼下一個可繼其位的人便可以接掌國家。最最不幸的事是,海華特在書中謂此書要獻給艾塞克斯伯爵。
艾塞克斯同好幾個女人鬼混,潘乃珞公然和孟焦同居,為他生了一個孩子,名為孟焦,現在又身懷六甲。李區爵士尚未與她離婚,我想是因為在艾塞克斯宮中的影響力所致。若我的小兒子華德還活著,他一定沒有這麼多事,只會和家人過著規規矩矩的日子,但是,他已經去了。
我們全體同意讓他試試看和女王和解。
孟焦此時身在愛爾蘭,將艾塞克斯打不贏的仗打得漂漂亮亮,潘乃珞提醒我說,艾塞克斯曾說孟焦只喜歡讀書,仗一定打不好,但是他錯了,真的,我可憐的艾塞克斯何嘗對過?
現在他待在艾塞克斯莊園,各種各樣的人都在那兒集結,漸漸地,全國都知道這裡是不滿分子的聚會場所。蘇安頓經常和他在一起,而蘇安頓也是失寵於女王的人物之一。男男女女,那些心懷不滿的,那些認為沒有受到應有待遇的,全都聚集在這兒,批評女王及她的大臣。
女王聽說艾塞克斯生病了,態度便改了,或許伯雷的死亡使她感覺寂寞,誰知道呢?那些老臣全已死亡,她還剩下一個人可以愛,就是她昔日敵人的那個倔強、粗魯,但迷人的兒子。
我雖然為他擔心,卻不免為當時那幕景象發呆:伊莉莎白剛從床上起來,身邊只有最近的宮人,她最不公開的漱洗妝扮,只有這些人能見到。一個六十七歲的老太婆絕對不會願意在這種時候被她的仰慕者看到。後來艾塞克斯告訴我,說他幾乎認不出她來,她除了皇家身份之外,一無所有。灰色頭髮披散臉旁,面頰上沒有胭脂,雙眼也無神,朝臣常見的閃亮眼睛毫無蹤跡。
她伸出手讓我親吻,接著說:「蕾蒂絲!」我們互望著,我極力自恃,但是感覺淚水已湧至眼中。
發生在他家的這些事情自會引人注意。艾塞克斯的手下發現拉雷為首的一群人,正在策劃一個計謀,欲逮捕他,或許殺掉他,最起碼是送他到倫敦塔。每當我兒騎馬行經倫敦街道,百姓都會出屋向他歡呼,他一向是吸引眾人的目標,他的魅力也是使人著迷的原因。所以他相信倫敦城隨時可成為他的,只要他騎馬到街上登高一呼,百姓全會跟隨他前進。
上午十點,他抵達無雙宮,這時正是女王的盥洗化妝時間。當時艾塞克斯一定十分害怕,他說要征服愛爾蘭的大話,實際上失之草率。他知道國內自己的敵人圍在女王身邊,隨時都想看他垮台,但他不會讓任何人妨礙他的,他要趁歪曲事實的話傳到女王耳邊,使女王嫌惡他以前,立刻見到女王。他是偉大的艾塞克斯,他在任何時間想見到女王都應該毫無問題!
我嘲笑他們的迷信,但後來連我也有些懷疑了。
「克里斯多夫,我帶你去。」艾塞克斯也加了一句。
我再度跪在女王面前,淚珠潺潺流下我的臉孔,無法遏止。
女王遠離眾人,為他哀悼。我待在這中,等待我丈夫的消息。
「如果您讓他死去,您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為了救兒子的命,情急之下,我所有的謹慎全不顧了。
艾塞克斯此時已完了,幾天後,他家宅被查封,僕人被遣散,由於他病勢沉重,我們對他生命已不抱希望。
伯雷的遺體安葬於史丹佛巴倫,葬禮在西敏寺舉行。艾塞克斯穿著黑色喪服,自鄉下趕來參加,所有哀悼者中,沒有一個人比他更哀傷。
我知道我兒難逃劫數。
「妳只為你兒子求情,」她繼續說:「卻不為妳丈夫求情。」
我相信女王的良心必定會責備自己,她曾愛過他,我知道她一直忠於自己的感情。
我可以想郵艾塞克斯的敵人(如拉雷等),會如何抓住這個把柄來打擊他。他們會告訴女王說這本書影射女王不適合統治國家,而既然書是獻給艾塞克斯的,他應當也參與定作囉!女王知不知道艾塞克斯與其姐李區夫人和蘇格蘭國王都有書信聯絡。
她直視著我,恨恨地說:「妳仍然風韻猶存,妳年輕時候真是俊呢!」
艾塞克斯得到消息後,全速自史萬台參加國會。他宣稱對愛爾蘭有特別的情報,由於事情十分危急,他要求晉見女王。女王拒絕他,令他怒不可遏。
她表情驕傲,我便大膽地說:「陛下,他是我的兒子。」
「我們的婚姻生活相當美滿。」
「他病得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嗎?」她問孟焦,孟焦向她保證他是的。
孟焦說:「陛下,他不需要大夫,只需要陛下的好話。」
「我倒不知道妳除了自己以外,還會愛任何人。」
「若是艾塞克斯,他就會選擇他的朋友。」我說。
「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救他?」
她要我起身,我便站起來說:「陛下,您是偉大的女王,全世界都知道這一點。」
女王准許他妻子去探望他和照料他,而後女王又召見潘乃珞和桃珞西,慈祥地對待他們,對她們說:「妳們的弟弟誤入歧途,我深知妳們的哀傷,而我也和妳們共同分擔這分憂傷。」
「不論您過去如何恨我,」我繼續說:「我求您現在都忘了它!我們所愛的列斯特已死……永不和-圖-書能復生。如果他今天仍然健在,他也會和我一塊跪在您面前。」
我十分憤怒,他曾多次幫助的法蘭西斯.倍肯,竟然主張將他起訴。我想到艾塞克斯曾為倍肯所做的那許多事,不免怒從中來,對著潘乃珞大罵他是「虛偽的朋友,叛徒。」
他負債纍纍,女王拒絕再讓他徵甜酒稅,他一向以這筆收入支付各處的開銷,看來他已到走投無路的地步了,但是慘境還在後頭呢!
女王得到消息,悲慟得無法自制,她到寢宮獨自哭泣,以後有一段時間之後,只要有人提到伯雷的名字,她眼中都會含著淚水。自從列斯特去世後,她一直都沒有如此表露感情過。
噢!這件事如此荒謬,如此幼稚而愚笨!
他說:「現在你可以到女王面前。她憂傷憔悴,你應該去安慰她。」
他們被政府稱為叛軍,於是倫敦及其附近區域的百姓集合起來保衛女王和英國,立刻一支軍隊便衝著艾塞克斯而來,兩軍並沒有多大的戰爭,但是死了幾個人,我的克里斯多夫被戟刺中,自馬背上摔落,因而被擒,艾塞克斯潰逃至家中,迅速燒燬了蘇格蘭的信及可能牽涉到他朋友們的信。
喪禮後,他到列斯特莊園,我弟弟威廉和克里斯多夫、孟焦等人都在。艾塞克斯曾反對威廉繼承名銜,但威廉深知我們家的財勢有賴於我兒子。艾塞克斯有股魔力,別人因他侮辱所生的氣,他能輕易便化為祥和。威廉和我父親一樣地深謀遠慮,不會讓暫時的不快影響至於未來,因此他和我們一樣,急著要艾塞克斯重新得寵。
「您要救他的!」我向她請求。
倫敦城為一片哀悼所籠罩,為他行刑的劊子手被暴民捉住,幾乎要被殺死時才被救出。可憐的人,百姓好像認為這種結果是他的錯!
他將頭伸到處刑台上,一邊仍不斷祈禱。
她又簽發一次敕死令,這一次她沒有取消。
不幸,當大隊人馬抵艾斯靈頓時,自逢暴風雨大作,騎兵淋得落湯雞似的,而閃電及雷聲嚇得老百姓縮在屋中,他們認為這是不祥之兆。
而後艾塞克斯便作了最最魯莽的事,他率領兩百多個擁護者走到大街上,而我那個可憐的克里斯多夫也在其中!
看來我的家人婚姻都不甚順利。但是佛蘭絲卻深愛艾塞克斯。說來奇怪,不論他有多壞,他仍然能使人願意和他緊緊相連。眾人皆知他的不忠,有時我想他有意如此,藉以激怒女王。他對她的感情很奇異,在某方面說來,他是愛她的。她和別的女人比起來,高高在上,但並不因為她是君王,他才愛她。我也感覺得到她那種幾近神秘的力量。她明白表示不願我回宮到她身邊後,我的生命不是便失去意義了嗎?她知道嗎?或許吧!我是個驕傲的人,但我已盡一切力量去討她歡心。她會不會得意地笑著,得意於自己的復仇有多麼徹底?她已贏得最後勝利,對這個敢同她競爭,而獲得大勝的我報復得徹徹底底。
女王和艾塞克斯之間為了蘇安頓伯爵常起爭執。蘇安頓使伊莉莎白.佛儂懷了孕,後來也娶了她,但女王始終不原諒他。艾塞克斯和蘇安頓是好友,還封他為此次戰役的護駕——女王並不准許這個職位,她命令艾塞克斯除去他這個職位,大膽的艾塞克斯卻拒絕從命。
後來女王召艾塞克斯前去,她再也不是那麼友善地對他了。她為了他不經她允許擅自離開愛爾蘭而不悅,並說他的行為足以構成叛逆罪。
每個人都在談論艾塞克斯失寵的事,後來發生了一件事,民眾便不再注意他。七十八歲的伯雷,一向身體有病,現在已瀕臨死亡邊緣。他的牙病十分嚴重(女王也是如此,所以她頗能同情他),加以一生中隨時都要承當各種壓力,國事悉心治理,私事也一一處置得當。據說他臥於床上,將孩子召到跟前,祝福了他們和女王,再將遺囑交給僕人,而後悄然安息了。
艾塞克斯的案子在星辰宮開審,指責他的罪名是,他得到所要求的昂貴軍備武力,但是卻不服命令,擅自回國,並且和叛徒泰勒談條件。
三月裡,我子和我夫離開倫敦,民眾湧至街上看他們經過,艾塞克斯真是風光十足,他要去征服愛爾蘭,為英國爭光!他身上真有股神的味道,難怪女王如此愛他。
他得意洋洋地來看我,說他可以命令她,他衝進她內宮,看到她衣履不整的樣子,而他聽說從未有人見過她這時候的樣子。但她仍然和善地接見他。
聽到他將被送往倫敦塔的消息,我們都嚇呆了。
我晃若置身夢境。女王不能這麼做,不能的。但為什麼不能?她身邊的人自然會鼓勵她。拉雷、賽梭、格雷等人,他們會告訴她,除此之外,別無選擇。但是她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女人,要愛就深深的愛,當然她是愛過他的,他是除了列斯特以外,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
「這是他自作孽,」她繼續說:「我可不希望他做出這種事!」
我只希望當時能在他身邊,告訴他約翰.史塔伯失去了右手,不是因為他曾反對女王的婚姻,而是因為他說她老得無法生育。但是再說也是徒然,他這句話足以使他走到刑場。如果他說他的步履是朝這個方向去的話,他自然是一直往死路衝去的。
「您不能讓他死!」我哭道:「不能!」
他愕然了,她對他一向仁慈,當他衝進她寢宮時,她對他也很和善。可憐的艾塞克斯,有hetubook•com•com時我認為他真是最最遲鈍的人。
消息傳到我這兒,我愈加不安,不只是女王的憤恨日見加深,我丈夫和兒子兩人的處境更加危險。
「她正生我的氣,我也生她的氣呢!」艾塞克斯嘟噥著。
「安靜!」她大吼:「妳好大膽子……竟然敢來這裡……妳這頭母狼!妳用風情萬種去迷惑他,把世上最好的人搶走,妳引誘他欺騙……現在妳這個叛逆兒子吃斧頭是罪有應得。而妳……妳竟敢到宮裡來要我赦免一個叛徒!」
「不會,不會,他愛您。」
她這一提,全家人為之大驚,我害怕她會要我來解決這些債務。艾塞克斯卻說,女王如果貪婪堅持這一點,不顧他對她的貢獻,那麼他要離開朝廷,永遠不回來。他簡直是胡說。因為他和任何人一樣,都知道他未來前途唯有自宮中才能爭取得到。
「你愈逃避,她對你會愈加嚴厲。」孟焦警告艾塞克斯。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三,我的兒子身著黑衣袍自倫敦塔的獄房中走出,被領到凱撒塔上的高等法庭。
我愛他的程度在此時可能比以往都要強烈。他如此年輕,容易受到傷害,我的母性本能見他如此,就倍覺難過。我不會忘記他那時的情形。他頭髮散亂、眼中露出狂野的神情。我憤恨女王,是她使他變成這樣,但我也知道他不無咎由自取之處。
我低下頭。
「威廉,」我叫道:「求求你,到艾塞克斯莊園去看看他,讓他聽聽道理!」
我想她或許願意接見佛蘭絲。佛蘭絲是她心愛的「摩爾人」之女,而且艾塞克斯對佛蘭絲的不忠,也是遠近知名,女王會因此而可憐她,可以彌補她在婚姻中所受的傷心。
可憐的佛蘭絲,她孤苦無依。她曾深愛他,並在他不自由前一直陪伴著他。不知那時他對她是否比較溫柔了?希望如此。
說也奇怪,我這是真心話,她有一種超出美的氣質,她這般年老,但她仍然保有。
我是她的親戚,而我的丈夫和兒子均被判處死刑,她會憐憫我嗎?只要她肯接見我。
「宮廷將轉往理察蒙,」孟焦說:「我不瞭解,女子陛下似乎不再關心他了,她對他有了反感。」
機會來了,國會正舉行會議,艾塞克斯身為其中一員,應該出席會議,但他卻傲慢地宣佈,除非女王先召見他,否則他不會出席國會,女王對他的話毫不理睬。結果他沒有參加會議,反而回到萬史台獨自生悶氣。
我想到列斯特的死,我兒子也將要死,此時我心中只有一個需要,便是去救他。
他得到命令,必須待在房中,不得出去。
「老天,她真是一個老太婆呢!到今天我才知道她有多老。」
令我吃驚的是,我也蒙女王召見。
艾塞克斯被女王召見後便來見我。她對他十分熱情,並表露出他重回宮後她的喜悅。他相信一切仍如往昔,又為重新得寵的事竊竊私喜。聖誕節的第十二夜舞會中,眾人皆見女王與他共舞時的歡欣。
這件事計劃起來很容易,實際行動卻有多大的不同!克里斯多夫行動詭秘,我知道一定是在醞釀什麼事。這些日子來,他經常在艾塞克斯莊園,我幾乎和他見不了幾面。事後我知道艾塞克斯是在等待蘇格蘭國王的特使,因此他才會期待蘇格蘭王會支持他。
艾塞克斯死後約一星期,可憐的克里斯多夫也被判決有罪,在三月十八日被送到塔山遭到砍頭。
所以佛蘭絲被請出宮,女王還命令她以後再也不許進宮一步。
她說:「我會派御醫前去看他。」
「毫無疑問,他會讓他的朋友加害於我。」
她簽了敕死令,我心神混亂,可是她又取消了,我真是快樂,但是快樂得多麼短暫!她又改變了主意,顯然是受了她的大臣所慫恿。
過了一段時間,我聽到一個驚人消息,女王將禮物退還給他了!早先她是害怕他有生命危險,所以暫時平息的怒氣,現在他已經痊癒了,便感覺到她的憤怒。因此他雖然業已痊癒,在女王及他敵人面前,他依然危險。
克里斯多夫火急返回英國,立刻回來看我,我很高興見他安然無恙,但是我們並不感到重聚的歡樂,因為我們只擔憂著艾塞克斯的安全。
可憐的佛蘭絲,她痛苦萬狀,想和他在一起,但又不能。絕望之中,她便前往宮中,懇求女王大發慈悲。
佛蘭絲獲准蒙女王召見,女王表示很憐憫她,並告訴她,她失去席尼,而嫁給一個叛徒,是件最悲哀的事。
孟焦經常在列斯特莊園,我知道艾塞克斯經常與蘇格蘭國王保持書信聯絡,孟焦和潘乃珞也與他互通聲息。在信中他們向蘇格蘭保證在女王死後支持他繼承王位。我一直認為這種通信相當危險,因為信件若落入女王手中,足以使他成為叛逆。列斯特絕不會如此輕忽,他一旦發覺置身險境,總會巧妙地掩藏不利於他的證據。若我兒肯聽我勸告就好了!若他願意從我的話中得到好處就好了!但有什麼用呢?他天性不願聽別人的話,也不懂得謹慎從事。
「那麼妳必須有心理準備,我也是,準備要失去他了。」
到了晚上,他便被捉去了。
女王一定是太鍾愛他了,因為她不再提這一件事,而且還不太情願准許他到愛爾蘭指揮作戰。
我這兒子十分不現實,我不覺要為他發抖了。
「你應該去!」我說。
我們無法使他明白何種事對他有益處,每次總是他那頑固的自尊在作祟。他要她召他,他才願考慮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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