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復仇的契機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問。我本來並不打算以如此嚴厲的語氣詢問,但是在聖猶大教堂裡,一切就是如此直接。
「一切都消失了。」他的聲音遙遠而又空洞。「所以我躲起來,躲在這個夜城中唯一不受莉莉絲力量影響的地方。我是這麼相信的。我必須這樣相信。這是我僅存的信念了。」
一個衣衫破爛的身影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絕望的雙手緊緊抱著聖壇,此人正是荊棘大君。他看起來像是剛哭過,同時也像是剛被人在地上拖行穿越地獄的樣子。他一點也不像我印象中那個舊約聖經裡的先知,反而像是一個逃離戰場的難民、乞討度日的流浪漢。偉大的夜城守護者如今退化成滿身鮮血的普通人,他修長的灰髮及鬍鬚佈滿焦黑的痕跡。我往他走去,他並沒有抬頭看我,但是我的腳步聲卻令他顫抖,有如一條受人欺凌的喪家犬一般。我蹲在他的身前,伸手抓起他的下巴,強迫他面對我。他渾身都在發抖。
不能指望他幫忙,我得靠自己了。
荊棘大君帶著滿腔怒火及強大的力量離開了他的水晶洞,意圖以己身的信仰與權力對付莉莉絲。他乃是上帝的代言人,而她不過是來自過去的一個名字罷了。他手握有一根力量之杖。傳說此杖本是原始的生命之樹上的一根樹枝,乃是很久之前由亞利馬太的聖約瑟帶來英格蘭的。荊棘大君站在莉莉絲面前阻擋她,然而莉莉絲只是輕描淡寫地甩出一巴掌,荊棘大君當場飛到一旁。她撿起他的權杖,一把抓成碎片,然後繼續前進,不再理會躺在泥濘中的荊棘大君,就連莉莉絲的子嗣也不屑碰觸他的身體。他無力阻止任何事,只能任由瘋狂的殺戮繼續下去。他強迫自己目睹一切,當作是對自己所做的懲罰。一切殺戮行為結束之後,荊棘大君離開地底之境,來到聖猶大教堂。他躲了起來。
他側躺在地,兩手捂著肚子,似乎一放手裡面的東西就會跑出來一樣。蘇西在他身旁蹲下,推開他的手,以專業的眼光檢視他的傷勢。
「不。」我說。「我不是那塊料。我連對自己都不願負責,哪有可能去顧慮其它人?況且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別問我什麼事,你不會想知道的。一直以來你都是權力的代表,渥克,你應該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話沒說完,她已經對著我的胸口連開三槍。我感覺好像被馬踢了幾腳一樣,撞擊的力道幾乎榨乾了肺中所有的空氣。我向後跌倒,感受到劇烈的疼痛分別自三個不同的彈孔傳來。我腦中浮現一陣巨響,胸口再也吸不進任何空氣。我痛得彎腰向前,抱住胸口,仿佛在向敵人低頭乞憐一般。接著突然之間,我的呼吸恢復正常了。我吸進了一大口無比甜美的空氣,頭腦也在頃刻間完全清醒,疼痛的感覺統統消失。我慢慢站直身子,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覺,於是扯開外套,看著穿在裡面的襯衫。襯衫上多了三顆彈孔,但是卻只有少許血跡。我伸出手指在彈孔中摸了一摸,只摸到一點點脫皮的痕跡。我感覺好極了。我看向珊卓.錢絲,發現她嘴巴大開,呆呆地站在原地看我。
「你要幹嘛,泰勒?」
我走出教堂,結果發現大門外已經被一群神色嚴肅、全副武裝的人團團圍住。他們一看到我,臉上立刻燃起一股敵意。為首的是珊卓.錢絲,全身上下除了一層深紅色的乳膠之外,沒有穿著其它衣物,不過屁股上那副老式槍套倒是之前沒有見過的配件。她對著我笑,笑容顯然不懷好意。我看了湯米一眼,發現他整個人直挺挺地靠著教堂的石牆而立。
渥克緩緩轉頭面對我。「你是莉莉絲之子。」他終於開口。「你是未來世界的王;你是傳說中的約翰.泰勒;是每次都能死裡逃生的狠角色。或許你才該出來接管一切。」
「我要你。」我說。
「你認識荊棘大君?」
我只見過他一面,而那一面已經在我心中留下無可抹滅的印象。「我是令所有人心碎的石頭。」他道。「我是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鉚釘;我是人類成長所無可避免的苦難——」他的體內流竄著上帝的力量,一股超越生死的超然力量。他的言語足以予人救贖,他的眼神能夠奪人希望,他的決定就是沒人可以違背的聖律。雖然在上次會面的時候他的態度還算友善,但是我非常肯定他不認同我這種人的作為;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沒出面阻止莉莉絲?
「當權者已死。」他突然說道。「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對他笑了笑。「那就看著辦吧。我總有辦法興風作浪。」
我們吃了一驚,同時回頭,接著就聽到有如雷鳴的一陣槍響。珊卓的胸口在極近的距離下中了兩槍,上半身登時爛成碎片,落地前便已經死去。蘇西冷冷地點了點頭,壓低手中的霰彈槍,自彈帶上取出子彈重新裝填,然後往我看來。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只要我愛他——就夠了,他是我這種人唯一能夠愛上的生命。他讓我快樂,我從來不曾快樂過。你剝奪了我快樂的權力,所以我一定要你的命。」
「那你就走吧。」我說。「不過這裡離所有安全的地點都很遠。想要離開,你就必須獨自一人穿越黑暗。如果你想運用天賦傳送回去——我就叫https://www•hetubook•com.com荊棘大君把你抓回來。」
「你以為我來這裡幹什麼?」荊棘大君道。「夜城最原始的概念就是要設計出一個天堂或地獄都無法直接干涉的樂土。神聖法庭很久以前就已經批准了這項大實驗的運作,因為他們要知道夜城這種地方繼續發展下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觀察這項實驗,維持它的運作。如今夜城的創造者已然回歸,我的時代和存在的目的都已經走到盡頭,不會有外來力量前來幫忙了。想要存活下去,夜城就必須自救。」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溫存。」湯米.亞布黎安道。「不過我剛好快要死了。能不能請兩位高抬貴手,幫一幫忙?」
「我就等你這句話。」珊卓.錢絲道。「聽好了,各位,他的身體任由你們凌虐,但是千萬不要傷及腦袋。雇主只有在面目清晰可辨的情況下才願意付錢。我想他們是想在他的臉上輪流撒尿。除了他的臉之外,其它隨便你們搞。」
「我不能夠施展天賦。」湯米道。他的聲音還很清楚,但是目光已經開始渙散。「痛得太厲害,無法集中精神。但是我絕對拒絕死在這種鬼地方。」
「不要!我絕不可能幫你!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逼我跟那傢伙有任何瓜葛!我寧願吃掉自己的腦袋!荊棘大君是世界上唯一比莉莉絲還要可怕的人物!莉莉絲不過是想要殺我而已,荊棘大君還想審判我!」
「做你自己的主人。」我說。「你依然可以下達命令,打擊罪惡,做你擅長的事情。總要有人出面領導反抗勢力。有人比你還有經驗嗎?夜城需要你,渥克。如今是夜城最需要你的時候。」
「可能是中年危機吧。」我說。「叫湯米.亞布黎安來聽電話,麻煩了,艾力克斯。我有事要問他。」
「或許你們沒注意到,但是如今正有一場大戰在夜城中開打。」我道。「現在實在不是處理私人恩怨的時機——」
「你不是說你有恩必報嗎?」我緩緩說道。「我在大殯儀館的墓園裡救過你的性命,記得嗎?」
湯米.亞布黎安挺身而出。他本人遠比其它人印象中還要勇敢許多。他啟動了天賦,在自己的言語之中注入強大說服力。
「好吧。」我說。「我們需要救兵。能不能借用聖猶大教堂來召喚天堂的援助?直接尋求神力干涉?」
「說真的。」我道。「我跟你一樣震驚,不過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曾經為了治療蘇西.休特的一道致命傷而在她體內注入狼人之血;後來她又為了同樣的理由將自己的血注入我的體內。如此看來,我已經具有狼人的自我醫療能力,不過由於血太稀了,所以沒有在我身上產生其它效果,但是——」
「可以不照規矩來的時候又何必管他什麼規矩!」我道。
這是一個祈禱終將獲得響應的地方。至於你喜不喜歡神明的回應,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湯米看著她,神情十分受傷。「我們不久前才合作過耶。你都沒有半點良心嗎?你的話深深傷了我的心呀,女士。」
「我一定要殺你,約翰。」珊卓的聲音十分疲憊。「你殺了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東西。」
她對我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掌,和我的手輕輕握了一會兒。
「太噁心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還跟她一起野餐。」
「沒必要搞成這樣。」我說。「何必非要你死我活?我不想殺你,珊卓,夜城裡死的人已經夠多了。」
「喔,我十分肯定他們想要跟你談談,約翰。事實上,他們堅持要給你一個驚喜。」
「慟哭者也不算是真的死了。」我說。「我只是把他恢復成最初的兩名人類形體罷了。」
「有必要。」蘇西道。「你也聽到她的話了。她永遠都不會放棄的。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我在身邊,因為有些事情你始終下不了手。」
「剛剛我還真的有點擔心呢。」
「如果你躲進教堂——」珊卓道。「我們就殺了你的朋友。」
她氣得直跺腳。「你從來不照規矩來的嗎?」
「但是——你是夜城中最偉大的強者之一呀!」
「喔,太好了。」湯米道。
「喔,天呀。」他輕聲說道。「喔,天呀。」他使勁咬著嘴唇,試圖集中精神喚起天賦,找出子彈沒有射中自己的可能性,進而將之化為現實。只可惜他的臉色發白,冷汗直流,呼吸急促,出氣多入氣少。我可以感到他的天賦若隱若現,但是由於痛楚與壓力的干擾,他始終無法專心。
「再不閉嘴,我就會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珊卓道。「看你了,泰勒。投降的話,我保證賞你一個痛快,讓你保有尊嚴死去。硬要我們動手的話,大家一定會輪流對你的身體表達強烈的不滿。」
湯米.亞布黎安的天賦在空氣之中凝聚成形,周遭的一切當場變得虛無飄渺。湯米是個存在主義論者,他的天賦讓他可以懷疑一切事物的存在,並以一種非常實際的方式表達出他的懷疑。只要他執意令某事件發生,就可以大幅提高該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接著他便能夠依照自己的意念選擇現實。藉由強大的意志力,湯米有能力讓整個世界相信我們不在現在的位置之上,而是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拿出會員卡,和圖書啟動法術,然後看見莉莉絲的大臉出現在卡片上,嚇得差點把卡片摔到地上。
「壞消息。」我道。「我們得要繞遠路了。」
「喔,沒錯。」我說。
「這次不是我幹的。」我將事情發生的經過說給他聽,至少把我認為他可以接受的部分都說了出來,然後向他解釋為什麼我需要儘快前往聖猶大教堂。他非常不喜歡我的計畫,不過必要的時候我也十分懂得說服他人,而當說服力不足的時候,我就會運用威脅的手段。我提到手中握有一卷他跟某名異國舞娘的錄影帶,而該舞娘剛好還是一名狠角色的老婆。此言一出,他心裡突然浮現一股強烈想要幫助我的意願。(其實我根本沒有那卷錄影帶,只是聽說過它的傳言罷了。我不過是虛言恐嚇,是他自己心虛——)
我關閉天賦,回到自己的身體內,然後花了點時間重建心靈屏障。在準備好面對莉莉絲之前,我一點也不想讓她發現我的蹤跡。我計畫著接下來的行動。聖猶大教堂距離諸神之街很遠,因為它是一間貨真價實的教堂,一個崇拜上帝的古老場所,幾乎和夜城一樣古老,比基督教這個名稱還要古老許多。(如果你不清楚的話,聖猶大乃是迷途聖人。)你可以在那裡向自己的神禱告,而且保證可以獲得回應。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的人在沒有絕對必要的情況下都不願意去聖猶大教堂的主因。
「跟她比起來,我什麼也不是。我忘記了——自己不過是個人類,擁有上帝祝福的凡人。在她的存在之前,我的信仰根本算不了什麼。」
我們站在原地,彼此對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珊卓壓低槍口,不過依然不肯放下槍。我知道她一定是在考慮射擊柔軟的目標,比方說我的眼睛或是鼠蹊部。
「我知道。」我說。「我也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套話的。熱愛死人是一回事,但是熱愛得過火就不太好了,你這個追逐棺材的女人。」
我拖著渥克穿越大廳,來到倫狄尼姆俱樂部門外的臺階上。他的雙眼暗淡無神,口中喃喃自語。離開俱樂部後,我立刻環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在臺階上坐下,緩緩調適呼吸的節奏。隱形門已經關上,莉莉絲沒有辦法追蹤我們。至少暫時沒有辦法。渥克突然在我身邊坐下,平日那種穩重自信的氣勢蕩然無存。我想,他一定很難接受自己追隨一世的主人在眼前變成一群懦夫人渣,並且淪為怪物口中的食物吧。夜色十分寧靜,沒有人跑來騷擾我們。我看著渥克,看著這個讓我一生充滿麻煩的男人。我常常想要看他垮臺,但絕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他默默地望著深沉的夜色,仿佛從來沒有真正看過夜城中的黑暗一樣。
「不公平。」珊卓道。「你這渾蛋,泰勒!你總是有辦法死裡逃生。」
「我認識所有人。」我故作輕鬆地道。
「我沒想錯吧?」湯米問。「你是說她真的跟死人——」
「荊棘大君。」
他瞪著我道:「我不知道你能用那張卡片做這種事。」
「你起碼有問過他們的意圖吧?」我問。
細語長春藤揮出由花瓣和荊棘組成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陣植物摩擦的聲響,伴隨如夢似幻的貓頭鷹的叫聲。長滿尖刺的新芽不斷滋長,頓時脹大自己的軀體,不過卻在突然之間停止動作。她聽到一下火焰爆燃的聲響,聞到一股煙霧彌漫的氣息。她轉動長滿花朵的大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看向後方,發現湯米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拿打火機在她身後點起一把火。眼看火焰迅速蔓延,瞬間淹沒自己的身體,細語長春藤大叫一聲,拔腿就跑,衝入白茫茫的荒原之中,登時成為黑暗中的一點星火。
「湯米——」
「我知道。」蘇西.休特道。「我的愛。」
她並非虛言恐嚇。我看著圍在身前的十幾名賞金獵人,發現所有退路都已被截斷。這些人大都不是無名之輩,其中有三人名聲響亮,幾乎是跟蘇西.休特同一等級的頂尖高手。起碼蘇西沒跟他們同夥,不然情況就真的很糟了。身穿老舊救世軍服的獵人名叫多明尼克.福立普賽,乃是一名短程傳送師。此人擁有可怕的速度與高超的匿蹤能力,能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擊對手。「細語長春藤」是個來自威爾斯的獨行靈,全身都是由花朵和藤蔓組成,天生的形體不定,最常以一個女性的姿態現世,行動時會發出一種類似貓頭鷹的細語聲。冷血.海拉德,身穿黑白對比的服飾,計算能力比電腦還要強大。他總是採取成功率最高的行動,他的邏輯能力無人能及,從來不會被情緒與人性所蒙蔽。此刻他兩手各持一把機關槍,從姿勢判斷,顯然也是用槍高手。這三個人隨便一個都已不好對付,何況現在是三個一起上——加上珊卓.錢絲——我考慮轉身跑回教堂,尋求聖堂庇佑,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踏出兩步以上。
「就算夜城當真重生,相信跟你我印象之中也有極大的差距,不會是我們想要居住的地方。」我說。「萬一讓莉莉絲得逞的話。」
湯米哼地一聲,說道:「說『特別』只是好聽而已。」他在自己身上拍來拍去,盡力維持形象,然後看了門房的無頭屍體一眼,向旁邊挪開一點,以免不小心踩到血漬。「看來你忙hetubook.com.com了好一陣子啦。」
我自衣袖中甩出一顆燃燒彈,對準賞金獵人中間丟去。在一陣爆炸過後,兩名賞金獵人已經血流如注,摔倒在地。剩下的獵人四下散開。多明尼克.福立普賽冷笑一聲,兩手上突然各自現出一把長刀,接著整個人消失不見。幾乎就在他消失的同時,我已經感覺到他在我身後現身。我立刻轉過身,舉起一手擋在身前。他一刀劃下,在我手上留下一條自手腕開到手肘的長長傷口,然後再度消失。我的外套袖子轉眼之間被鮮血浸濕。
「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點?」我緩緩說道。「就算你真的如此迷戀死亡,熱愛——屍體,你也應該清楚慟哭者根本不愛你。愛並不存在於他的天性之中。」
我心想銀子彈說不定殺得死我,不過並沒有把這話告訴珊卓。我轉向其它賞金獵人,發現所有人都還跟雕像一樣呆在原地。我對著他們露出一個超級兇狠的笑容,五秒過後,眼前就只看得見他們的背影;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轉頭面對珊卓.錢絲,她立刻又朝我的腦袋開了一槍。我的頭猛力向後甩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鈴鐺同時在我頭骨之中響起一樣。接著我感覺到一輩子所經歷過最奇妙的感覺。子彈自腦漿中退出,彈孔隨即開始癒合,將子彈完全擠出體內,掉落地面。一聲細微的喀啦聲響過後,頭骨上已經沒有絲毫彈孔的痕跡,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艾力克斯大聲哼了一聲,提醒我他不是任何人的僕人,接著他的影像消失,卡片上傳來超凡合唱團「火焰啟動者」的等待音樂。過了好一會兒,湯米的臉終於出現在卡片之中,滿臉懷疑,眉頭深鎖。
「我很想發表一些存在主義的感言。」湯米開口。「但是這地方實在太淒涼了。我很想說點像是——全新的夜城將在灰燼之中榮耀重生之類的言語——但是我心裡根本不相信這種屁話。」
「泰勒!也該是你再度出現的時候了。快趁著世界末日之前來把酒帳結一結吧。你對渥克做了什麼?他幾分鐘前懷著滿腔怒火回到酒館。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憤怒。他現在就跟吸了毒的寇克艦長一樣坐鎮酒館之中,對著所有看得見的人大聲下達命令。」
他點頭。「那是你的專長。」
冷血.海拉德向前一跨,舉起兩把手槍瞄準我的身體。這時多明尼克.福立普賽早已自我身前消失。我立刻開啟天賦,找出他重新現身的地點,然後往冷血.海拉德衝去。他遲疑了一下,以為我要耍什麼詭計或是魔法之類的。就在此時,多明尼克.福立普賽在我身後現身,無聲無息地挺刀向前疾刺。我在最後關頭向旁一讓,多明尼克的刀當場插入冷血.海拉德的胸口。海拉德手指一緊,扣下機槍扳機,多明尼克.福立普賽身上立刻多了十幾顆彈孔。兩個人都在倒地之前就已經死亡。
「這是一把魔法槍。」珊卓.錢絲冷冷地說。「一把百發百中的手槍。它最早的主人可是大名鼎鼎的西部槍手,槍手狄克。在許多西部小說跟至少一首歌曲裡都曾提到過他的名字。為了取得這把槍,我挖開他的墳墓,撬開他的棺材,並且折斷了他的手指才能令他放手。我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使用這把槍。你應該感到榮幸,約翰。」
「謝了,蘇西。」我說。我想不出其它話可以跟她說的,因為她一定無法瞭解。「你怎麼找到我的?」
荊棘大君。上帝為了監視夜城而親自任命的夜城守護者。他本人鮮少出手干涉夜城中的俗務。他是一切爭端的終極裁判,是夜城最後的良知,是當所有手段用盡,而你也已經活得不耐煩的時候才會去找的人。我一直在等待他主動出擊,懲罰夜城中的所有惡行。不過既然他到現在還不出現,那只好由我出面吵醒他。我真是太幸運了。荊棘大君住在地底之境,也就是夜城地底下綿延數里的洞穴、陵墓,以及地下通道的大集合,一個只有覺得夜城的黑暗還不夠看的人才會去的地方。數百年來,荊棘大君都沉睡在地底之境裡最深沉黑暗的水晶岩洞中,任何曾經無端打擾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別擔心。」我說。「我們可以用我的會員卡回到陌生人酒館。艾力克斯會治好你的,這筆帳可以掛在我頭上。」
「我不在乎。」她說。「讓夜城毀滅。讓人類死絕。反正我本來就活在死者的世界裡。我會再來找你,我會有辦法殺你的,約翰。沒有不可能的事。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在陰暗處等著你、獵殺你。有一天,我會自一扇門或是一條巷口突然現身,在你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取走你的性命。我會親眼看著你在自己的鮮血中溺斃,在我的嘲笑聲中痛苦死去。」
「來吧。」他親切地說道,伸出雙臂仿佛要擁抱在場所有人。「讓我們講講道理——」
他拿出會員卡,啟動魔法門,回到陌生人酒館。一陣輕柔的聲響與短暫的火花過後,會員卡憑空消失,留下我一和_圖_書個人獨自站在倫狄尼姆俱樂部的大門前。我雙手深深地插入外套口袋,默默看著夜色之中的景象。所有建築物都已變成焦黑的廢墟,屍體隨處可見,尖叫聲不斷自遠方陣來,地平線上不時綻放詭異的光芒。這已經是夜城第三次陷入毀滅邊緣,而我完全想不出任何拯救它的辦法。一定還有某些強者欠我人情,或是可以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讓他們以為欠我人情——只不過我完全想不出有誰可找。我一個人已經無能為力了,想要阻止戰爭繼續失控下去,阻止恐怖的未來變成唯一的現實,就需要力量強大或是機智過人的強者幫忙。不幸的是,我的腦中如今只剩下一個名字,一個光想一想就會讓我嚇出屎來的名字。
「狀況都在控制之中。」我說。「你沒有必要殺她?」
我伸手進入會員卡,一把抓起他的上衣,當場就將他扯到我的身邊。卡片迅速擴張,讓他通過,不過還是有一瞬間擠得他渾身發痛。在湯米頭昏眼花地跌坐在俱樂部臺階上後,卡片立刻縮回正常大小,停止法術作用,或許是在抗議如此粗暴的使用方式。我收起卡片,扶著湯米站起身來。
「我有不祥的預感。」湯米說。
「我還要靠你回去,湯米。」我冷冷地說。「如果不願意的話,你不必和我一起進入教堂。待在門口注意狀況就好了。」
「我可以從死人口中問出答案,記得嗎?」她臉上依然保持那股難看的笑容。「而此刻夜城裡面到處都是死人。死人知道許多活人不知道的秘密,他們的視野——比較宏觀。我可以從他們口中套出任何秘密。」
「沒錯。」我說。「十分貼切的形容。」
「不,你不會。」蘇西.休特說。
荊棘大君坐在原地,搖頭說道:「不,我失去了方向,不再認得自己。我必須留在這裡,尋求上天的引導。」
「想要我的身體就來吧。」我說。「看看你們有多大的能耐。」
「要是找不到呢?」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裡,我一直聽從渥克的命令防守夜城。在我看來,欠你的債早已還清了。我要你的命,約翰。你一日不死,我心裡就永無寧日。你殺死了痛苦聖者,我最心愛的慟哭者,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我召集的這群賞金獵人都是業界頂尖的高手,以確保你這次沒有機會死裡逃生。儘量在專家面前施展你的把戲吧,泰勒,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能耐。」
「我不會殺你的,珊卓。」我說。「你也殺不了我。算了吧,眼前還有一場戰爭要打。」
我放開他的下巴,努力緩和自己的語調。「出了什麼事?」
「哈囉,約翰。」她說。「我的好孩子,我最親愛的骨肉,我沒有忘記你。我很快就會來找你。到時候你會變成我的,身心都會屬於我,直到永遠——永遠——」
「沒關係,湯米。」我說,想盡辦法壓抑逐漸急促的呼吸。「我知道他們的身分,他們都是賞金獵人。你們怎麼找到我的,珊卓?」
於是,我們轉眼之間離開了倫狄尼姆俱樂部,重新在聖猶大教堂的大門之外凝聚形體。我看見一隻嘟嘟巨鳥悲鳴而過,一群已然絕種的侯鴿呼嘯飛逝,還有一隻雙頭鴕鳥滿臉困惑地打量著自己,不過他們都是湯米以天賦玩弄可能性所產生的幻象。我在他關閉天賦的同時飛快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狀況。這附近除了聖猶大教堂之外,所有建築都已夷為平地,地面上彌漫著厚重的霧氣,隨著無常的風向四下飄移。古老的石造教堂孤獨地聳立在一片廢棄荒原中,四周一片漆黑,除了藍白色的月光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光源。火苗及慘叫聲隱約傳來,不過都離這裡很遠很遠。「大戰」已然席捲而過,除了這座教堂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得以倖免。
「很好。」湯米道。「我要走了,再見。有消息書信聯絡,我可不要待在這裡——」
湯米在地上踢起一片塵土。「流氓。」他低下頭去,喃喃自語。
我看著剩下的賞金獵人。他們全都呆在原地,不敢相信我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已經解決三名高手。他們看向珊卓.錢絲,等待著她發號司令。錢絲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拋開所有驚訝與害怕的情緒,反手自老式槍套中拔出一把手槍。那是一把奇醜無比的槍,設計上以實用為主要考慮,絲毫沒有任何美學觀念。槍身以藍黑色的金屬所制,槍管特長,外形完全凸顯出本身的用途——一把殺人工具。
我的心眼,第三隻眼,衝入夜空之中,向四面八方延伸數里之遙,直到整座夜城有如不斷旋轉的地圖一般攤在我面前。許多地方都在燃燒,完全失去控制,怪物漫步其間,暴民四處搜刮。我強迫視線聚焦在一條獨特的靈體之上,心眼向下一沉,景象迅速縮小,瞬間凝聚在黑暗中的一點光明上。我找到荊棘大君了。就和我想的一樣,他已經離開地底之境,來到夜城,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夜城之中最強大的男人此刻居然會躲在夜城中唯一真正的教堂——聖猶大教堂。
「最近碰到的人都這麼跟我說。」我道。
蘇西指著珊卓的屍體,說道:「她蠢到以為那筆賞金足以打動我的心,跑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殺你。雖然說那筆錢真的很誘人,但是我希望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至少我不會https://m.hetubook.com.com為了錢來殺你。後來我想你可能會需要支援,所以就跑來了。」
「去尋找幫手。」我跟著也站了起來。「我們需要更強大的火力。」
我輕輕碰觸門板,教堂唯一的大門應聲而開。我把湯米留在外面,自己走了進去。教堂的牆壁老舊樸實,除了幾道當作窗戶用的裂縫之外,沒有任何裝飾。靠牆而立的燭臺上插著幾根永世不滅的矮胖蠟燭,為黑暗的空間添上冷冷的審判色彩。教堂裡有兩排木制長凳,不過卻沒有任何坐墊。聖壇只是一塊大石頭,其上鋪著一襲潔白無瑕的錦繡。聖壇後方的牆壁上掛有一根銀十字架。除了以上這些簡單的裝飾之外,整間教堂裡再也沒有其它東西了。會來聖猶大教堂的人都不是為了觀光的。
「擊中腸子,傷得很重。就算子彈殺不了他,也會死在感染之下。我們必須帶他離開,約翰。」
「我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跟你在一起的。」我說。
聖猶大教堂位於夜城的另外一邊,距離任何地點都十分遙遠,要去那裡必須經過好幾英里的危險地帶,步行是絕對到不了的。真希望我剛剛有請哈雷機車不要跑遠。我自口袋中取出會員卡,啟動其中的法術,以命令的口吻大聲呼喚艾力克斯.墨萊西。沒過多久,他的大臉出現在卡片上,不悅地對我怒目而視。
他淡淡一笑。「有時候你的語氣跟你父親真像,約翰。」他說著站起身來,所有自信與氣勢再度回到臉上。「我想總要有人出來領導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所以,我要回陌生人酒館了。你接下來要去哪?」
「抱歉,老兄。」他神情苦惱地說道。「他們憑空出現,我連一點腳步聲都沒聽見。」
「不要。」冷血.海拉德語調冰冷,瞬間朝湯米的腹部開了六槍。湯米在子彈的衝擊下向後摔去,重重撞上教堂的外牆,接著緩緩向下滑落,最後坐倒在地,襯衫的下半截完全被自己的鮮血染成紅色。
「夜城中隨時都有戰爭。」珊卓道。「你應該很清楚,因為有不少戰爭都是因你而起的。我跟我的夥伴並不在乎這種事情;我們只想取你的首級去領賞金。那是一筆巨額獎賞,夜城史上最高金額的賞金之一。你殺了十三名講理之人,如今他們的家族聯合起來對你下達誅殺令,約翰,他們可不在乎要花多少錢。這筆賞金足夠讓我們所有人遠離夜城,躲到莉莉絲無法接觸的空間之中,建立全新的家園,過著有如皇族一般的奢華生活。我有機會先報仇、再逃跑,然後實現所有的夢想,只要把你的腦袋從身體上切下來就好了。這個計畫不是很完美嗎?」
我還想跟他爭論,但是他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心早就隨著他的權杖一起碎在莉莉絲的手上了。於是我離開這個曾經是夜城最可怕的男人,任由他待在自認唯一安全的地方,孤獨無依地對著看不見的力量喃喃自語。
我撤掉卡片上的法術,她的臉孔隨即消失。我大口喘氣,仿佛遭到重擊。蘇西和湯米疑惑地看著我,顯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祝福彈加詛咒彈。如果一顆打不死她,另外一顆鐵定可以。哈囉,約翰。」
我一點也不想為了跟荊棘大君交談而進入地底之境。那地方既骯髒又危險,而且路程十分遙遠。再說,天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離開地底去教訓莉莉絲了——我反覆考慮了好一陣子,心裡明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不想去的藉口。最後我懷著沉重的心情,歎了一大口氣,冒險開啟了天賦。不管荊棘大君身處夜城何處,我的天賦都可以將他找出來。
他直視我的目光,在我心中投射出一道影像。我看見莉莉絲進入地底境界,帶著怪物大軍輕易突破遠古的防禦,命令手下毀滅一切屬於地底的人事物。她要讓地表下的世界遭受和地面上的夜城同樣程度的毀滅,只因為她有能力這麼做。她殺光腐食者一族、隱士一族,以及定居在地底城市與墓穴之中的地底之民。警告聲不斷在地下通道中迴響,有些人出面對抗她,有些人則想辦法躲到更深處的地底,不過這些人最後全都死在她的手下。莉莉絲及其子嗣不斷前進,摧毀了吸血鬼的巢穴、食屍鬼的家鄉,以及古老之民的住所,就連居住在最深處的地蟲也難逃此劫。
「我們組織了一股反抗勢力。」我道。「跟我來,你能夠幫得上忙。」
「他們不是慟哭者。」珊卓道。「他們不是我心愛的東西,所以我殺了他們。如今我也要來殺你。」
我對著珊卓微笑。「噢!」我故作疼痛地道。
「閉嘴,湯米。」珊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道。
「天呀,光是站在你身邊就讓我心情沮喪,泰勒。就連我弟的想法都比你正面,而他已經是個死人了。我們是來這裡找誰的?」
「你必須瞭解。」心中的景象淡出之後,他開口對我說道。「當莉莉絲出現的時候,我滿心以為自己終於找到存在的目的,終於瞭解自己為什麼要留在夜城。我以為阻止莉莉絲就是我的天命。但是我錯了,在她面前,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一輩子都在審判他人,如今終於遭到審判——並且發現自己的一生毫無價值。」
「大部分的人都不能。」我說。「不過我比較特別。」
「狗娘養的!」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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