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不過,他身體仍相當虛弱,虛弱的程度令人難以想像,就連他想從枕頭上抬起頭,也需要哥哥出手幫忙。安堤默茲將自己的行程延後,一直在海文看到這年輕人康復才離開。大法師隨後便得趕回自己家,以免入冬之後,通往巴力佛港的道路因積雪而封閉。但因為自己無法同行,他在離開前給卡拉蒙一封介紹信轉交艾佛男爵。
「我死在弟弟手上是活該。」這個念頭在卡拉蒙心底不停迴盪,所以他一點都不怪罪弟弟。或許在他腦海某個幽暗的部份依舊很難過,可是他選擇狠狠踏過自己情緒,將它踹進靈魂深處,以罪惡感埋葬一切,然後澆上很多很多的矮人烈酒。因為不管怎麼說,他是雙胞胎裡比較強壯的那一個,弟弟很瘦弱,需要有人保護。
他交起女友可說絡繹不絕,一星期可以戀愛好幾次,弄得每次好像都差點要跟對方結婚,但是總是沒下文。女方總是會選擇別人,比較有錢、而且沒有法師兄弟的別人。卡拉蒙其實並不會為此心碎,他也曾經在下午一臉慘澹地與勒穆爾抱怨,說他受夠了、以後再也不跟女人往來,然後當天晚上立刻投入另一個女子的溫軟懷抱。
「你怎麼確定?」卡拉蒙很訝異,因為他覺得弟弟的態度太過肯定:「你該不會……也看得見什麼東西吧?就像……呃,像媽媽一樣。」
說完他豎起耳朵聽聽走廊上有沒有動靜。他離開的時候,雷斯林仍在床上輾轉反側。
他們循著童年時找到的動物小徑繞過索拉斯邊界,卡拉蒙不禁露出鬱鬱寡歡的表情。
「那我的父親也差不多。我想先生您應該也認識他?」
隔天早上雷斯林的體溫稍微降低,終於勉強能夠清醒說話。他抓住卡拉蒙手臂喘著氣說:「海文!帶我去海文!勒穆爾會有辦法將我治好。」
「是啊,大法師閣下。他哥哥跟我提過。這種轉變實在……很特殊。」勒穆爾打了個冷顫,用餘光瞥了安堤默茲一眼。「我想狀況應該是在議會掌握之中。」
安堤默茲留在餐桌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忘記眼前仍有那壺茶。「他快死了是嗎?不過我敢打賭他不會死。你啊——」他凝視眼前的空氣,好像那裡有個幽魂:「你不可能讓他死,不是嗎?你一定會想盡辦法治好他,否則他死了,你也跟著完蛋。話說回來,我有什麼資格去評斷他?有誰真的知道,他要在接下來的兵荒馬亂中扮演怎樣的角色?我很確定我沒這能耐。就連帕薩理安也沒這本事,雖然他老是裝出無所不知的模樣!」
雷斯林看了很多書,大部份是勒穆爾的父親留下的。此外,他也練習用魔法配合卡拉蒙的劍術,兄弟倆打敗許多幻想中的敵人,毀了一兩棵樹(雷斯林剛開始使用火焰魔法出過幾次差錯),可是他們一下子就建立信心,認為實力不輸專業傭兵。除了慶祝自己有所成長之外,他們還開始覺得只要兄弟合作,兩個人就可以打垮一支大地精部隊。雷斯林與卡拉蒙甚至還希望有怪物趁冬天進攻海文鎮,結果大地精當然沒有來,兩人還暗自罵道大地精真是沒用,居然寧願待在洞穴避寒也不敢好好打一場。
於是他們又火速前往海文。一路上卡拉蒙讓弟弟靠著胸口坐在自己身前,安堤默茲則是尾隨在後,牽著雷斯林原本那匹馬的韁繩。
雷斯林也聞到了馬鈴薯的香味——至少他也這樣覺得——想家的情緒一瞬間澎湃起來。回家的話多輕鬆!活在故鄉最舒服,他可以繼續照顧拉肚子的小孩與患了風濕的老人,生活就像羽毛床一樣輕飄飄軟綿綿。他猶豫著,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馬感覺到主人的遲疑,腳步跟著放慢下來。卡拉蒙滿懷期待地看著弟弟。
「先生!」勒穆爾大吃一驚叫道:「您不是認真的吧!他才這麼年輕!」
「這茶味道真好。」大法師雖是這麼說,但其實水也是他自己燒的:「裡頭有什麼?」
卡拉蒙認為歐提克根本不會向他們收費,然後嘆了口氣。他將馬調頭,看著索拉斯,眼神充滿渴望。從這裡根本看不到城鎮,房舍都被樹葉遮蔽,但在他心中的景象卻十分清楚,比眼睛看見的更真實。
「他幫過我很大的忙,先生。」勒穆爾紅著臉回答:「我欠他很大一個人情。不知道您有沒有聽過那件事情?原本這裡有一群瘋子崇拜……應該是叫貝佐來著的蛇神,雷斯林證明了那群人所謂的神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三流魔法,他也差點因此送命——」
「你跟雷斯林之前就認識了,對吧?」安堤默茲忽然又問道。
「是沒錯,我想你說得對。可是一想到她,我有時候會覺得很奇怪。」
一排箭矢在他腳前如麥稈落下,但是卡拉蒙並不因此害怕,反而對著不見蹤影的弓手大叫:「請讓我跟半精靈坦尼斯說一下話!我是坦尼斯的朋友,他一定願意為我擔保!我弟弟快死了,請你們幫幫忙!」
安堤默茲揮了揮盛糖的小匙,打斷他那不吉利的說詞。「我知道,我有聽說。除此之外,你對他有什麼觀感?」
但雷斯林的內心深處,其實也對於自己因嫉妒而一時衝動感到十分慚愧。他對自己居然可以親手殺死哥哥感到駭然,但也同樣不留情地將這感受一腳踢進地獄深淵、徹底掩埋。這麼一來不管是誰——尤其是他自己——再也不會知道過去的一切。雷斯林試圖安慰自己,他一直都知道試煉中出現的卡拉蒙不是本人,他殺死的其實只是一個幻影而已。
冬天這幾個月雷斯林都花在唸書上,他又解開瑪濟斯法杖上的一些謎團,也因為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甚至一輩子都沒機會知道的魔法存在,而感到十分挫折。但畢竟法杖落在自己手上而非別人手中,也足以令他慶幸。他也繼續鑽研戰鬥用的法術,希望能夠為兄弟進入軍隊的那一天做好準備。他們都堅信自己在這一行前途看好。
安堤默茲是個標準的中年男子,儀容乾淨、身上穿著昂貴的長袍。他當然是個相當厲害的法師,卻鮮少使用自己的力量,是個從裡到外都不想弄髒自己的人。相比之下勒穆爾又矮又胖,但是性格樂天,最愛的事情便是在花園裡工作。說到魔力的話,他大概只有燒開水的程度。
一行人打算涉水走過精靈溪時,雷斯林騎的馬踩到了石頭往前一滑,將他摔進溪水中。幸好春雪融盡後,秋季溪水並不湍急,而雷斯林摔在水裡,除了樣子不好看,也打濕了衣服以外,倒是沒受什麼傷。可惜晚上一場傾盆大雨使得他衣服晾不乾,於是他一直忍著冷到骨子裡的寒意。
有勒穆爾在身邊,雷斯林的情緒似乎也穩定不少。面對他的時候,雷斯林說話不再尖酸刻薄,而且態度比起面對卡拉蒙時,更要溫和、有耐性許多。雷斯林自我剖析峙,不免懷疑為什麼會有這種分別。其中一個原因,當然是他的確喜歡這個性格快活又低調的法師,但很怪異的一點,在於他老是覺得自己對勒穆爾比較好,是因為下意識中隱約藏著一份歉疚。他無法理解這份罪惡感,也不知道成因是什麼,就雷斯林記憶所及,自己從未對勒穆爾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是需要道歉的事,也沒有在和-圖-書他面前留一手。但他始終覺得自己做了不對的事情,這種感覺令人很困惑。更奇怪的是,雷斯林發覺自己每次走進勒穆爾家的廚房,心中都會湧出無與倫比的恐懼感,而且腦海會浮現出一個闇精靈的樣貌。他唯一可以推論出的,就是勒穆爾可能與自己接受的法師試煉有關係,但詳情是什麼他無從得知,即便想破頭也找不到一點頭緒。
但他並不知道姊姊的生命就像緯線,與自己的命運總是直角相交,遲早要穿梭在兄弟之間,交織出奇妙而又危險的網。
「那是你想要的生活嗎?」雷斯林揚起語調問他:「你想要一輩子替農夫工作?每天頭髮沾滿稻草、手上都是牛糞?還是說,你會希望可以帶著大把鋼幣回來索拉斯,告訴大家你在戰場上多神勇,露出傷疤讓酒館的女孩兒都刮目相看?」
「你覺得他是怎樣的人?」
最後歸宿旅店。那是雷斯林與安堤默茲相遇的地方,也是他聽大法師告訴他如何鎔鑄一個人靈魂的地方。最後歸宿旅店。在那裡的客人會注視他,低語著有關他的事情……
樹林間的小路越來越窄,兩個人只能排成前後,卡拉蒙在前、雷斯林殿後。兄弟倆一路沉默,陽光從樹枝間灑落,在卡拉蒙寬闊的背肌上留下一道道影子,然後慢慢覆蓋全身。松樹氣味濃厚得化不開,路上雜草叢生,所以前進速度也慢了下來。
「我什麼也看不見,哥哥。我沒辦法預知未來。我之所以說她不在,是因為我瞭解我們這個姊姊。她根本不會再回到索拉斯。」雷斯林很篤定地說:「現在她有很多更重要的朋友,也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安堤默茲也不由得沉默下來,對茶壺皺著眉頭,吞下一口茶之後終於開口:「唔,說不定這樣比較好。」
「唉,年輕人。」安堤默茲邊嘆氣邊拍拍卡拉蒙肩膀:「可不用把這件事也推到我頭上。」說完他在珍妮的大屁股上抽了一下鞭子,驢子的心情可一點都沒好起來,慢條斯理地前進,留下卡拉蒙獨自在路上搔頭不解。
「我只能盡力而為,可是他情況很糟,我怕……」勒穆爾的聲音越來越模糊,而且搖了搖頭。
「這樣想或許不是很好,小雷……」卡拉蒙經過許久終於開口:「我是說,奇蒂畢竟還是我們姊姊。但是,我好像不是很希望再見到她。」
「我也不覺得我們有機會見到她,卡拉蒙。」雷斯林回答:「我們跟她沒什麼理由會碰頭。」
卡拉蒙轉身就走,他也累壞了,腳步跌跌撞撞。但還沒看見弟弟脫離險境之前,他根本不可能好好休息。
「那你有辦法嗎?」
卡拉蒙確定雷斯林已經脫離險境、勒穆爾也不是說場面話,而是真心願意供他們借住以後,便在海文鎮度過這個冬天。他幫鎮民做一些雜工賺錢,例如砍柴、修補漏水的屋頂、去田裡收割等等。因為他與雷斯林都認為應該補貼勒穆爾一些開銷。而且透過這些工作,卡拉蒙也結識許多當地居民,沒多久這壯漢便在鎮上相當吃得開,與之前在索拉斯的狀況差不多。
「你說得對,小雷。」卡拉蒙一邊說一邊將馬掉頭過來:「那才是我要的,沒有錯。我只是有點矛盾、有點想家。但我不會那麼傻,索拉斯那邊沒人了——我是說,我們的朋友都走光了。史東去了北方,坦尼斯跟精靈在一起,佛林特去找矮人,泰索何夫?根本沒人知道他會在哪裡。」
「也許有個人會在索拉斯……」卡拉蒙說完,斜著眼睛望向孿生兄弟,雷斯林也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麼。
他無法承受朋友看見自己這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模樣時的反應,他可以想像坦尼斯的關切、佛林特的訝異、泰索何夫的好奇、史東的輕蔑。一想到這狀況,雷斯林的心就揪成一團,然後默默對著三個魔法之神發誓,如果他不能帶著尊嚴、帶著力量回去,他不如永遠不要回去索拉斯。
勒穆爾彷彿在回應卡拉蒙的心思,要兩個年輕人放心住下,整個冬天都留下來也沒關係。這個害羞怕生的小個兒法師還蠻喜歡與他們倆作伴。他一開始先與雷斯林討論許多藥草方面的知識,等雷斯林身體好些以後,還一起拿研缽擣藥、實驗各種不同的藥膏製法,針對如何驅除玫瑰的蚜蟲、菊花上小蜘蛛等事交換心得。
「我們可以乾脆在旅店過一夜。」他催促起來。
「又在『矛盾』了嗎?」雷斯林問。
「我們沒錢。」雷斯林扼要又冷淡地回答:「水晶湖的魚不用錢,森林也可以隨便我們睡。」
「不可能。」他接口:「奇蒂拉不會在鎮上。」
他陰沉地朝茶杯裡頭看去,彷彿茶葉可以占卜出未來。
「別趕路趕到出人命啊!」上路之前安堤默茲對卡拉蒙說:「我之前就跟你們說過,男爵這麼早見到你們也不會比較高興。一到冬天,他的軍隊同樣是閒置,多你們兩個也不過就是多養兩張嘴,所以他到春天才會想要徵人。你們不用擔心工作的問題,朗萃領男爵跟他率領的部隊,在安塞隆大陸這一帶相當有名,而且也受人尊重,所以一直都會有生意上門。」
「我代他向您說聲謝謝。不過,相信您也可以想像,我父親對我十分失望。」勒穆爾自嘲地笑道:「我第一次看見雷斯林的時候,心裡就在想,『這才是我父親想要的兒子啊!』所以我一直把他當成自己兄弟看待。」
「那孩子狀況怎樣?」安堤默茲問起。
「我喜歡他。」勒穆爾說:「嗯,他當然也有缺點,這不可否認。可是這世界上誰沒有缺點?他的確是野心很大,但是我在他這種年紀的時候也一樣。他對於這門學問真是全心投入——」
勒穆爾也是個法師。雖說他的才能不高,對法術興趣不深,但畢竟還是個法師。也因為先前在海文鎮上的因緣際會,與雷斯林發展出一段奇妙的友誼。他頗為欣賞雷斯林,也趕緊請他哥哥和大法師一起進入屋內。除了替雷斯林騰出最好的房間,也幫卡拉蒙和安堤默茲在他的宅子裡安頓好,緊接著連忙照顧重病的年輕人。
仔細回想以後,卡拉蒙漸漸覺得弟弟會親手弒兄,其實也是自己有問題。而且雷斯林也沒有否定過他這個想法。
雷斯林抬腳在馬兒肚子重重扣了一下,很久沒遇過這種狀況,馬兒嚇得連忙快步前進。
「你當然會這麼想。」安堤默茲沉悶低語。
年末的時候,兄弟情誼幾乎回復到雷斯林接受試煉之前的狀態。他不喜歡冰天雪地,所以完全離不開勒穆爾家,只是聽著卡拉蒙閒聊。雷斯林從證明身邊所有人都是傻子來得到滿足感,但同時卡拉蒙只要能惹得雷斯林那時常沾著血的嘴角翹一下,就算弟弟是在嘲笑他,他還是會開心無比。
這對兄弟之間的關係,經過大法師之塔的事件以後,原本繃得很緊,但是經過冬季終於逐漸熱絡。雷斯林不准卡拉蒙提起試煉的事情,因此兩人從未討論過。
「是的,大法師。」勒穆爾轉頭面對客人:「他來過我這兒幾次。」
海文鎮進入春季,知更鳥、坎德人、旅客都回來了,看得出來道路已經開通,又是適合上路的日子。孿生兄弟必須繼續往東方走,找一條船前往朗萃領。男爵的莊園位在碧野上的朗萃城內,和_圖_書那裡自然也是整個朗萃領最大的都市。
「甘菊加上一些薄荷,」勒穆爾回答:「薄荷是今天早上摘的。」
「小雷?不去吃馬鈴薯嗎?」卡拉蒙一邊大叫一邊驅馬追上。
「兄弟!你要慶幸你跟他不是『兄弟』!」安堤默茲加重了語氣。眼看大法師眉頭緊繃,語氣又這樣嚴肅,勒穆爾實在想不出這番話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只好改口說他該去看看病人狀況,然後匆匆離開廚房。
雷斯林笑他說:「我看你是餓了。」
「相當不好。」勒穆爾嘆起氣:「在他哥哥面前我不想直說,其實雷斯林染了肺炎,肺部兩邊都已經積水。」
雷斯林沒搭理他,放著卡拉蒙自言自語提起不同的料理方式。他正在靜靜地思考,卡拉蒙也知道不要打擾他。後來兄弟倆在水晶湖畔紮營,卡拉蒙捕了大概十四條小魚上來交給雷斯林烹調,不過他並沒有拿萵苣出來,因為這個季節萵苣還都在泥土底下。吃過晚餐,兩個人攤開睡袋。卡拉蒙吃飽了一下就睡著,一張臉沉浸在帶有溫暖笑意的努林塔瑞紅色月光底下。
「喔。」卡拉蒙像是洩了氣一樣。他有一會兒沒說話,怕又會惹得弟弟不開心。「那小雷,今天晚上的魚要怎麼弄?我比較喜歡你加洋蔥跟奶油,然後用萵苣葉包好放在很燙的石頭上烤……」
後來幾天雷斯林的身體狀況好轉不少,每天趕路的時間多出好幾個鐘頭,所以提早到達奎靈那斯提邊境。安堤默茲一直勸兩人別急,因為男爵要到春天才會開始招募兵馬。不過那片領地位於索拉斯遙遠東方的新海出海口,兄弟倆一直希望搶在冬天之前抵達。他們的計劃是,至少要先登記名字,甚或是先在男爵名下打零工賺錢,否則他們真的將要身無分文。只不過兩人的計劃又出了差錯,某次渡河時發生了意外。
雷斯林也勒馬回頭說:「卡拉蒙,如果我們現在回去索拉斯,可能再也不會離開。你很清楚,我也一樣。」
隔天他在大太陽底下騎馬時還渾身顫抖,入夜以後就發起高燒、意識不清。安堤默茲這輩子生病的次數不多,根本不知道怎樣照顧病人。要是精通藥理的雷斯林還清醒著,至少他可以為自己診斷。但是從他昏迷中的叫喊與呻|吟便可以知道,他一直無法擺脫恐怖昏暗的夢境。擔心弟弟的卡拉蒙在無可奈何之下,冒險進入奎靈那斯提森林,希望可以請求精靈幫忙。
「有些人認為他走火入魔了。」安堤默茲語調又顯得鬱悶。
「也沒人會在意。」雷斯林挖苦說。
安堤默茲微微鞠躬示意:「是我的榮幸,他不僅品行端正,也是極為優秀的法師。」
勒穆爾確定雷斯林能夠安穩躺好以後,便到廚房去取了冷水來為年輕人擦洗,希望能使他燙得像熱鍋的身體稍微降溫。在樓下他碰上正在用茶的安堤默茲。
雷斯林的體力回復得很慢,卡拉蒙擔心兄弟倆會打擾勒穆爾太久,所以不只一次暗示,他們可以回去索拉斯。然而雷斯林卻不想回去,至少現在還不想。他不想在自己依舊脆弱、外表改變這麼大的情況下回去。
雷斯林的確沒死。到底是因為勒穆爾的藥方,因為卡拉蒙的照料,因為安堤默茲的祈禱,還是因為來自另一界域、但是生命與年輕法師密不可分的某人暗地操弄,又或者與他們都沒有關係,其實只是雷斯林自身的堅強意志使自己康復——答案沒有人知道。整整一星期裡,雷斯林都徘徊在生死一線,但那天夜裡,生命終究戰勝死神,他的燒退了,呼吸變得順暢,睡眠也安穩下來。
「我聞到歐提克的馬鈴薯了。」卡拉蒙在馬鞍上皺著鼻子,hetubook•com•com滿懷愁思地說:「我們可以去他那兒吃晚餐。」
想不到提起坦尼斯的名字似乎只是雪上加霜,接下來一枝箭矢刺穿卡拉蒙的帽子,另一枝箭矢擦過了他手臂,傷口見紅。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放棄,痛罵這群精靈(但當然很小聲)後連忙退出林外。
「也罷、也罷,年輕人。」過了一會兒他才自言自語:「我只能說很抱歉。對你,對你哥哥,都非常抱歉。如果真的有神,希望祂們會保佑你們。這杯祝你身體早日康復!」
「你也看得出來他轉變有多大,想必你知道他接受試煉了。」
「非常謝謝您,先生。」卡拉蒙滿懷感激,幫他登上倔強的驢子珍妮。這驢子已愛上了勒穆爾種的美味蘋果,一點都不急著要回家。「謝謝您幫了我們這麼多,」卡拉蒙說著說著臉紅了起來:「先前離開樹林的時候,我說的那些話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您的話,小雷可能沒辦法完成夢想。」
勒穆爾聽了相當不自在,尤其更不知該作何回應。他把盆子裝滿水以後便準備回去病房。
「他病得很嚴重,這不用說你們也知道。」勒穆爾對心急如焚的卡拉蒙說:「不過我想不必太緊張,主要是冷風灌進胸口啦。這裡有張藥單,你知道要去鎮上哪兒買藥草。好,快去吧,尤其別忘記買吐根!」
休養一個冬天以後,雷斯林體力好了很多,也或者是他已經漸漸適應。現在雷斯林騎馬時覺得自在不少,嗅著春天的暖風頗為舒服,比起冬季刺骨冷風灌入肺部要好得多。意識到卡拉蒙一直在身邊看顧,雷斯林也不太擔心會出意外,就這麼一天可以趕上十里格的路那麼遠。
「我當然是餓了。」卡拉蒙也笑起來:「本來就該吃晚餐了。不過我不是說那種感覺,餓的時候是肚子覺得空空的,好像會磨來磨去,可是我剛剛說的是全身毛髮都會豎起來——」
卡拉蒙找到一家叫做「海文之手」的酒館,幾乎把那裡當成第二個家。海文之手提供的麥酒,幾乎與歐提克那兒一樣好喝,而且這裡有種把豬肉丁塞進穀物燉熟的肉餅,這可比歐提克那旅店做的要好吃很多,雖說卡拉蒙也是吃到撐了才願意承認這件事。不過他上旅店、去工作之前,都一定會先確定,弟弟有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
「不是,應該說是『膽戰心驚』。」卡拉蒙打了個冷顫:「就好像她拿著刀子戳我一樣。」
「我只是開你玩笑而已。」雷斯林打斷哥哥說話,從紅色連衣帽下瞪了卡拉蒙一眼。他將帽子拉起來,以免正好有認識的人經過會認出自己。
卡拉蒙將旅途需要的衣物、糧食給整理好,雷斯林則將自己的藥材收拾起來,兄弟終於再度出發。勒穆爾見他們還是要走,覺得很難過,要是雷斯林沒阻止他,他一定會把院子裡面所有植物剪一株當成餞別禮。酒館那兒知道卡拉蒙不會再去光顧也嚷嚷著說要關門不做,海文鎮街道上好像四處都是少女在哭泣……至少雷斯林有這種感覺。
雷斯林還醒著,他看著紅色月光在湖面舞動、隨著水波載浮載沉,好似招手要他一起去玩,但他只是微笑以對,還是躲在溫暖被窩裡。
他真的相信自己先前告訴卡拉蒙的那番話。雷斯林認為自己不會再見到奇蒂拉,三人之間的關係曾經像是一張完整的布,可是隨著年歲增長,這塊布脫了線、亂了章法,而他眼前所見識自己的命運之線往前筆直延伸,一直抵達目標。
安堤默茲舉起茶杯遞到嘴邊啜了一口,卻發現茶早就涼了,結果又連忙吐回杯中。
卡拉蒙沒回應。他的馬有點緊張地動來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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