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你的,膽敢侮辱我!」
「發高燒不在床上休息,還打扮得這麼漂亮?」
「又跳了一夜猴子舞,應該請穆老伯打爛你的屁股再說!」
「牛頭馬面?」
「爸爸說,請你替我寫一封請假信給學校,說我生了病,發高燒。」
「差不多,」穆次莉笑了:「但是爸爸不再用狗屁打比方,不要以為你說話比他更藝術更文雅。呵……哈……」她隨著一個懶腰,沙發椅手扶著半天半天才立起身來。手一揮,說:「拜!我走了。」
「牛正碩嘛。」她笑了。
「她不高興?那才是狗咬呂洞賓了,我們是幫著她的,為她打抱不平呀。你不知道牛頭馬面多麼壞,他一點兒也不關心姊姊,一天到晚在外面胡攪,攪的什麼我全知道,但是媽媽說女孩子聽不得,也說不得。」
「我贊同,但我不用狗屁打比方,我以為;什麼頭銜都只不過是個頭銜。你太累了,回到房間睡覺去吧。」
「你的確中用得很,唸了三年的高中,現在還是高中一年級。」
「現在我向你www.hetubook.com.com投降,黃大哥,別糟蹋我,我明天一定得到學校去了。那篇文章本來昨天就得交的,但是我前天看了兩場電影,昨夜又……」
黃洛天瞇起深邃的眸子,點了一支香菸。
「漂亮?唉啊,我是昨兒晚上的衣服還沒換哩!」
「我說的是老實話,現在你需要睡眠,請回你的臥房去。」
「唷,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在我父親面前,你可千萬別提我母親,我們姊妹誰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她的。那天她回來了,是你的面子;不然她連過年過節都不跟爸爸在一起。爸爸也不許我去看媽媽,每次我去,都是偷偷摸摸的不讓爸爸知道。唉,真是悲慘哩!」黃洛天用不著穆次莉指點,那夜宴會裏穆立強和穆太太兩人碰上面,他就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怨偶,怨偶處處有,他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豈不也是同一樣!
「昨兒晚上的衣服還沒換?這就更奇怪了。」
「要我寫,我就告訴你老師昨夜你跳了一夜猴子舞。」
和圖書你應該聽你母親的話,一個人不讀書,活在世上害自己害別人。」
「哼,姊姊口口聲聲說你好,事實上你這個人壞透了,牛頭馬面也不見得比你更可惡!」
「謝謝你好意,次莉,我是一個窮光蛋,什麼也沒有。」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三個博士頭銜。爸爸說,一個博士頭銜只不過一個狗屁。」
「你姊姊是個聰明人,她不會選上一個牛頭馬面和他結婚的,你們做弟妹的這樣胡亂給姊夫起綽號,你姊姊一定心裏不高興。」
「反正你現在生病發燒,急些什麼呢?」
「請假書,拜託,給我請假書我就走。」
「請假書,還有那篇作文。請你記住,文章寫得白話一些,字跡不要太潦草。還有,大前天你替我寫的那篇英文作文,老師盤問我好半天;他要我當著班上同學朗誦一遍,我結結巴巴的,沒有一個字不是生字。結果我記了一次大過,回家告訴爸爸,爸爸說……」
「唉,頭疼,疼死了。」穆次莉一手扶額,眼一閉,滿心的寂m.hetubook.com.com寞流瀉出來;千萬鈞重的眼皮勉強睜開,望了黃洛天一眼繼續說:
黃洛天目送著她,看她東歪西斜的拖腳步。忽然她噗哧一笑,口裏哼起調兒來;伴和著頭兒一點,雙手齊挑,彎彎腿,屈屈膝,搖一搖腰肢,擺了擺臀。哎喲一聲,連忙自敲背脊骨。黃洛天搖搖頭,一手掩著了眼睛。
「那是穆長慈的事,讓她自己應付,你們說話不客氣,只有給她添麻煩。」
「你管你姊夫叫牛頭馬面?」
「得了,我不知道姊姊是木頭削的還是泥巴捏的一個人,管他牛頭馬面怎麼爛污糟,她總是安安靜靜的不發脾氣。她不急,我可是心裏恨死了。我是她的親妹子,將來我的丈夫拿我姊姊的丈夫做榜樣,就該輪著我倒楣。國文老師說『兔死狐悲』,就是這個意思。哦,對了,黃大哥,我請你替我寫的那篇作文呢?」
「有什麼不好?又不是我發明的,發明人是我哥哥穆元德,有一次他向他借錢他不借給他,他就管叫他牛頭馬面,發明得實在好,很天才!www•hetubook.com•com
「姊姊最愛讀書,你看她現在做什麼?」穆次莉有氣無力的雙手一攤,收回去,搭在沙發椅手上,歪斜著頭顱:「穆元德向來不願意讀書,爸爸可就粗鞭子猛打狠抽的要他讀,他大少爺不讀書就是不讀書,爸爸也沒有辦法。爸爸給他錢花,一萬塊錢也一萬塊錢花光。不能怪他,玩女人沒錢比賭梭蟹還沒得好玩兒。說了你別笑話,我哥哥還會偷哩,那是因為沒有錢,他的確需要錢用。我想,你父親既然是我爸爸的朋友,你就是我爸爸朋友的兒子。你住在這兒,一切你自己可得當心些;要是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就要害我們心裏十分難為情。」
「有時候,我也想好好的唸書,但是,做什麼?什麼人要我唸書?媽的話爸爸不許我聽,再說她在姊姊家裏也管我不著,爸爸說女孩子有隻好看的面孔就好,他的話有道理,玩玩吃吃總比啃書皮啃書桌有趣多了。他常常吩咐我陪這個跳舞陪那個叉麻將,菸和酒我試了就會嘔吐,不然,爸爸說人生的一切都得經驗經驗。」
https://www.hetubook.com.com「黃大哥!」他放下手裏的毛筆抬起頭。穆次莉瞇著睜不開的眼,掩著打呵欠的嘴巴向他走來;一投身子陷入沙發裏。雙腳齊踢,高跟鞋飛了五六尺。
「爸爸才不像你這麼頑固舊腦筋,他說年輕人應該輕鬆輕鬆,不要死讀書。我如果兩個晚上待在家裏不出去,他就會說:『次莉,出去外面玩玩吧,留在家裏等著做老處女嗎?』我媽媽可就嚕囌了,咕唧咕唧和你一樣的。」
算算,客居穆宅已經兩個星期了。
「一次記過只不過一個狗屁!」
「你什麼腦筋嘛,虧你還算個留學生!爸爸公司裏董事長的兒子新從美國回來,爸爸要我陪他玩玩。那個臭小子,雙手插在腰眼裏,滿口哩哩啦啦的洋文,好像從太陽上面降落下來的。如果不是爸爸的意思,我才懶得理會他。既然爸爸吩咐我千萬不能得罪他,我再討厭也只好陪他猴那麼一夜的猴子舞。他挺著肚皮左晃右擺的,笑我土包子不中用;我就中用給他看,整整中用了一夜,差些兒沒把全身骨頭給中用得粉碎了。唉,這會兒渾身痠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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