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錢，錢，錢！讓我算算看，唔……」他手指頭扳呀扳的：「婚禮、首飾、衣裳、禮服、家具、棺材、墓地、起靈、破土、告別式……」

穆太太不曾置答，穆元德早就笑著說：

「我贊成大家盡量的說話，大膽的發揮，愈臭的話愈開胃。黃洛天不算客，這一桌男盜女娼。你們大家輪流發表意見，從你老祖宗是個殺人犯說起。誰願意先發表？誰？！」

李小翠抓起一個盤子就扔，越過穆次莉耳旁墜地破碎，她再抓著一隻碗，黃洛天由後捉住她的肩膀，邊喝道：

「唉喲，您老人家倒厲害唷，你家繼承人講十你講一，一生一世刮地皮，刮到自家人身上來啦。」

「十一萬！」

「你……你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膽大妄為，一文不名，你你怎麼結婚的到……」

「四十萬！」

「荒唐！」穆立強手一揚，煙斗飛了出去，沒打著穆元德，落在地上折斷兩截。

「六萬元。」

「元德，帶她走，我再給你一些錢，你們組織小家庭去。」穆立強幾乎是哀求。

「人家才不倒楣哩，我愛她，她愛我。你應該誇讚我『有志者事竟成』，我花了多少時間心血才得到她，熠熠燦亮的歌星李小翠！」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難道你有什麼反對的意見不成？！」

「別緊張，棺材是給李小翠母親的，告別式也是向她告別。李小翠孝順女兒，既然找著個有錢人的兒子做丈夫，當然得讓她死鬼母親堂皇堂皇。至於你，你死了不見和-圖-書得有什麼人願意費神和你告別的。……」

「商量？你怎樣和我商量？」

李小翠安安穩穩，笑吟吟的給大家斟酒。熟練自然，就像那酒壺黏貼她手中，她最後把酒注入黃洛天杯中，軟綿綿叫了兩聲哥。穆太太的手在酒杯周遭顫動。

「糟糕，你怎麼自己打自己的嘴巴？穆次莉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我生不出孩子，你那兒得來的這項情報？」

「不行！」

「好呀！小翠，你倒說說看，你的話我聽起來是個大新聞呀！」

「媽，我是黃心如的女兒，先別說黃心如是爸爸的舊長官，最低限度，他們是好朋友。那時候，我媽和我受盡了千辛萬苦，你們不透露我的身分不要緊，為什麼對待我們就像陌生人？對待我們生疏也不要緊，為什麼侮辱我們母女，陷害我母親老病復發錯亂了神經？！」

「小翠！」穆太太雙手當胸扶持著桌旁：「你現在兩樁事兒別糾絆在一起說，你也不應該亂用『悔辱』和『陷害』這些字眼。是的，當時我請你母女離開牛家，為的是什麼？也許你成心挖苦我們，但現在照你所說我們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媳婦，我實在不忍心揭發你們母女的醜事。」

穆立強坐在走廊間，煙斗裏菸絲燃著，煙霧彌漫裏瞇著嚴肅、孤獨、一絲笑意也沒有的眼睛。

紛至沓來的念頭像火焰，前後左右圍繞著他熊熊的燃燒。

「……你……你們大家不許再說下去了！」穆太太喘息著喝令：「無恥，沒有m.hetubook.com.com一個不是無恥的！黃洛天是客，不怕他笑話！」

「誰？誰是那個倒楣的女人？！」

「你這個下流的私娼！」穆次莉也站起來。

「怎麼不可以，我們家上上下下言論最自由，何況你說話這麼有禮貌有分寸。」

李小翠微微一笑，眼睛掃視全席像把鐵掃帚：

「錢，錢，錢！多少錢？！」

「四十五萬！」

「二十五萬！說二十五萬就是二十五萬！」

這一天，穆公館筵開全席，家人個個就座，沒有誰能得倖免。穆立強和穆玉梅心坐在一起真好比關仔嶺水火同源。牛正碩坐在丈母娘和妻子中間，時時的一番親熱動作，摟搭穆長慈的腰肢或肩膀。李小翠這傢伙，他看看打扮得奪目而又豔光殺氣並騰的她，再看沾沾自喜的穆元德。穆元德眼睛回望他，牛正碩連忙收縮了目光看盤碗。穆次莉大眼睛閃呀閃的，難道不是我做夢，李小翠是黃大哥的親妹子？！

「夠了夠了，支票，我給你開支票。」

「不行！」

「十萬元！」

每一個清晨，每一次日出，每一番厭惡，咳的一聲吐了一口濃痰，伸出腳去踩擦得乾乾淨淨。

「捨不得？五十五萬吧。」

「當然是錢囉，除了錢和你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要你頂替我做新郎？」

「何苦來，和自己過不去，吃你鼻油二三十年的煙斗，現在完蛋了！」

「好呀，房屋費用六十萬。」

「好了，好了，你們ｗww.ｈｅｔuｂooｋ.cｏｍ.cｏｍ兩家人真有趣。」牛正碩看熱鬧般用毛巾擦擦眼睛：「黃家的哥哥保護穆家的妹妹，黃家的妹妹又讓穆家的哥哥來撐腰。有一件事我覺得更奇怪，穆長慈，你常常嘴裏念著黃心如老伯是如何的了不起，博學、才幹，簡直是人間第一，天下無雙。沒料到這樣的聖哲居然也有私生子。」

李小翠帶理不理的瞅了穆立強一眼，只管接下去說道：

「你真是一個好婆婆，醜事？我母女做了什麼醜事？那是你不理會我們的原因？不見得吧，穆伯母，現在你原諒我大膽，我想那只是因為你自己做了醜事，你侵吞了黃心如的錢財。你說我扯謊嗎？你要我說出你怎樣安排那些金銀財寶嗎？」

「我說三十萬，你耳朵不夠好。」

「爸爸，」穆元德幽靈般出現，「向你報個喜訊，我要結婚了。」

「爸爸，您太好了，您近來真是一天比一天進步了。可不是，一個人抓一大把金錢不知道動用幹啥的？死了帶得進棺材裏面去？」

「你這個白痴！」李小翠立起身來。

「二十五萬！少一個不行！」

菜上兩三道，李小翠飲酒五六杯，拖一角餐巾嘴旁印了印，白|嫩嫩的手又托起了酒盅兒。

「六十萬？！」

「二十萬！」

「二十萬！」

「是呀，就因為這樣才來和你商量呀，不然，誰願意聽你一口氣四個字四個字的奚落？」

「你們穆家人的狠毒手段不止如此，黃心如原決定也來台灣，因為黃洛天的母親身體不適遲了一步。但是他們希和_圖_書望你們在這邊先鋪個路，好讓他們隨後就來，你們故意阻撓，使他們無法脫身。你們說共產黨清算了黃心如夫婦，事實上你們也是創子手！」

「你說的什麼鬼話！」穆立強大喝一聲。

「五十萬！」

「十五萬！」

「那麼你自己說，幾個錢才不會使你心肝腸肚絞死痛。」

「放肆？！你父母的深仇不報，因為你愛上了這個白痴？！」

「畜生，說，說，多少錢？」穆立強有氣沒力，完全是「空城計」裏司馬懿空城底下傳令收兵的神情。

現在，好菜沒人伸筷子，酒也沒人沾唇。穆次莉看看母親，再看看父親，眼淚湧了上來：

「捨不得簡簡單單不用給，我懶得再和你討價還價了。為你著想，穆公館裏實在需要一個小翠樣的能幹孝順的媳婦。她拿手本領是伺候病人，她的母親就是由她一手伺候到死的。一旦你有了病痛，她自然一樣伺候你，她還會做壽衣，……」

「小翠，你太放肆了！」

「二十萬！」穆立強血管暴張，豬肝面色。

穆元德和李小翠如願以償，遷進郊區一所精緻的小洋房。李小翠母親的屍骸也重新安葬，黃洛天送了一個特大的花圈。墳前叩拜只有穆元德陪伴李小翠，告別式因此免了。脫下喪服換好紅裳，李小翠要求黃洛天公開認妹。並且給自己正了名：黃家小姐黃洛麗。

「私生子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是因為生不出，不然你的私生子隨手抓抓就是一大把。」這是李小翠。

「二十萬就是二十萬，要拿去，不要滾蛋！hetubook.com.com」

「三十萬！」

「李……李小翠，你不能這樣誣衊我的父母！我難道不知道你為什麼恨死我們，你自己懷了孕，硬說是姊夫的，目的在敲竹槓。你又信口造謠告訴姊夫我姊姊有個男朋友，那男朋友告訴姊姊姊夫有個姘婦就是藍月咖啡館的那個……那個壞女人。其實你本身才是世界上最壞的女人，你……」

「好，實收二十萬。我早就料準你的鐵算盤，所以也早就有個經濟的計畫。坦白稟報，我們行過婚禮了，蜜月也度過。新娘子現在那裏知道嗎？樓上我房間裏床上睡大覺的一個雌性動物就是。我想你很了解的，我和她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幾天。」

「六十萬。」

「你說二十萬？！」

「媽，這一杯我單獨敬您，今天都是自己人，您是不是可以讓我請示幾句話？」

「耳光？嘿！」穆元德雙手插腰晃擺著左腿，向後一勾腳，椅子踢翻了：「試試看，不那麼簡單吧！」

「你再信口胡說，看我給你耳光！」

「六十萬？！」穆立強又挨了一螫黃蜂刺。

這如果不是當頭棒喝，至少是鳴聲大作的警鐘。穆立強身子一挺，晦暗的眸子筆直的望著兒子。

穆立強睨了妻子一眼說：

李小翠？！穆立強有如遭臨腦天轟，顫巍巍立起身來又坐了下去：

還有得爭辯的嘴巴這便封閉了，屏住了氣息，咳嗽也忍住，這沉默才是真沉默。甜湯沒有甜味，水果滿口酸澀。穆立強一絲笑意也沒有的眼睛盯這個，望那個，立起來，豁啦一聲踢開座椅，轉移身子離開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