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長慈,我……」
「現在我一切聽憑你擺佈,你一句話也不讓我說完,我一點反抗你的力量也沒有。」
「洛天,我收到你那一封信,你說要回來。我回了信,說我等著你回來。但是,父親拿去我給你的信,後來你給我寫信,我看也沒法兒看到。」
暗黑,通明,暗黑,通明。小窗外花墜草偃,但卻是生機遍透。畢竟,隆冬逝去了。
〈回到你身旁〉,我真正的回來了嗎?黃洛天的手還在琴弦上輕撩,漸漸成聲了。〈回到你身旁〉,他舉眼望著穆長慈,她的深比海水的眼,吉他的音調轉朗了。
「是的,你知道,我也知道。李小翠是主謀,她利用鼓手小王,然後和他一齊逃奔了。」
「你應該怎樣對待你的新娘子?!」
「伯母,如果李小翠是我的妹妹,她就不會謀害我,我這判斷不知道對不對?」
他笑著點點頭,再啜一口咖啡,說:
「聽我擺佈就好好的聽我擺佈,九點了,上床的時刻到了。」
他不答,說:
「長慈,不知道你覺得怎樣,在我,那時候我討厭大表哥,現在我常常想念他。」
這一日,黃洛天和穆長慈回到「聽泉居」。小轎車直駛內門前,開了車門,老鄭趕著上去,一手把黃洛天左臂搭上他的肩,連抱帶扶和*圖*書,分寸慢移。穆長慈右邊挾持,黃洛天兩腳虛空,騰雲駕霧般被捧奉著,到了屋裏來。
「伯母,你既然知道李小翠是主謀,為什麼不告發?」
「就快脫稿了。」
「我早忘了,彈些什麼呢?!」
「好夢。」她笑著。
「這也算一得,究竟,文章千古事。」
「那就沒有大表哥了。」
「對,你很清楚。」
黃洛天著手整理他那一部有關哲理的論著,這一間穆太太鎖閉了多年的書房,現在充滿了陽光。白色的薄紗窗帷迎風輕動,窗外的美景一望無邊。他心神愉悅,走筆如飛,累著時伸伸懶腰,雙手搓搓他自稱為冬眠的一雙腿,自己操縱著輪椅,小天地裏來往自如。
湯糰來了,老鄭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中央,棗子餡兒的。老鄭想說一兩句吉利話兒,但只偷偷的看了黃洛天和穆長慈一眼,退了下去。
「噩夢呢還是好夢?」
「別用『謝謝』、『對不起』,這一類字眼。」
「洛天,我很難過,我沒想到李小翠的手段那麼狠辣。不管你為了什麼不肯說出謀害你的人是誰,你的寬大使我慚愧。」
黃洛天笑著稱謝,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該休息了吧,時候不早了。」她把咖啡放在他面前。
穆太太搖搖頭,說m.hetubook.com.com
黃昏臨近,黃洛天睡過舒適的一覺。浴室裏老鄭幫著,洗了舒暢的溫泉浴。坐上輪椅,穆長慈推著,來到迴廊上。泉聲潺潺,滿眼碧翠。香噴噴熱騰騰的茉莉花茶,他的深棕色的眸子反映著天邊的霞彩。
「我想你我都可以推測得到一些箇中的隱秘,推測,推測而已。」
「沒有。」
「比葛麗絲的怎麼樣?」
「長慈,我有份文稿,整理一下就可以脫稿,」
穆長慈笑著推動他的輪椅,不管他願不願意做個小孩子,直向臥房來了。
「長慈,你想……」
黃洛天握著她的手,印吻她的手背上。
「來了,在書房裏等著你。」
黃洛天把吉他放在腿膝上,低著頭,手指在弦上漫不經心的撩撥。她知道他想的是什麼,說:
他含情脈脈的舉眼望她,看她移近紅潤而又豐|滿的唇,他的唇迎了上去。
「所以,我一直等不著你的信,卻等著你的喜帖。」
「滿意的,長慈。」
「原諒我,洛天,我無法答覆你這問題。也許我錯了,但是一切已經鑄就。現在,我日夕求天庇佑你康復,也只是老太婆的愚蠢手法。洛天,我沒有別的話,唯有請求你多多原諒。」
「情字吧,我這樣的猜測。」
穆長慈翻閱他的底www.hetubook•com.com稿,三百餘頁,二十萬字左右了,說:
「洛天,昨夜我夢見回到你家小閣樓。」她坐在他身邊。
「我了解你,但我有時也會懷疑,……」
「咖啡煮得好。」
「吃過晚飯以後吧,老鄭特別搓了湯糰,回頭還要點起西瓜燈,我們慶祝你回來。」
「洛天,人生離合無常,我們這次的相逢,誰說不更具意義?」
老鄭去了,招弟隨著,紙糊的門輕輕拉合。
「不知道,他和蕙姊生下第三個孩子的時候給我寄了一封信。連接的我收到你的喜帖,我本來想給大表哥送份禮,也就忘記了。」
「懷疑我又在尋覓機會做個無名英雄。」
「滿意嗎?我們的小天地?」穆長慈問。
閃電劃分了夜空,連接著劈地迅雷,窗戶戰慄,燈光熄滅了。透過玻璃窗是一番景色,暗黑,倏忽通亮,斜雨,雨裏風,風中樹,彎腰曲背,擺幹搖葉,擋不住風吹雨打。暗黑,通亮,暗黑,黑漆漆裏穆長慈扶持著黃洛天上床。
「你是說……」
「你沒有機會可以尋覓,就是……」
「伯母,您相信我知道謀害我的兇嫌是誰嗎?」
「讓我到書房裏看看,可以嗎?」
「李小翠捲逃了,帶走所有的東西和*圖*書。元德為了她行騙詐欺,開了空頭支票,羈押起來了。立強報了警,李小翠沒追著,元德的案子因此揭開來了。」
「〈回到你身旁〉,好嗎?你來信告訴我你最喜愛的。」
「牛正碩說我和他結婚只是利用他,我也不否認。父親和母親兩個人不和,那一次,母親吞下大量安眠藥,她出了醫院後第三天,我和牛正碩結婚,把母親接了過去。」
「父親沒得到我的同意就發了喜帖。」
「就是太湊巧,我一生的故事都是太湊巧。」
這一日,穆太太來看黃洛天。
臥房裏兩張單人床。緋紅色的茶花几上笑靨迎人,玻璃窗旁白百合雅麗高潔。老鄭親手紮製了兩盞紅色的西瓜燈,懸吊在橫隔兩室的雕樑上搖呀晃的。沙發椅,梳妝台,如果不是那隻輪椅也加入湊熱鬧,倒真是可喜的新房。來了,招弟推來了輪椅,黃洛天從穆長慈和老鄭手中脫了出來,疲憊的落進椅子裏。
「你一直對待我好的,洛天。」
「你父親移情別戀?還是你母親?」
黃洛天望著穆太太,這不是他應該開口的時刻,他希望聽聽她的。穆太太一手扶額,好半晌嘆了一口氣,說:
西瓜燈點著了,紅艷艷滿室華光。樂音輕柔,檀香木幽馥彌漫。可口的菜餚,紫澄澄那兩盞葡萄酒,映了映,眼兒相https://www•hetubook.com.com望。
「他近來情況怎麼樣?」
「書房,媽媽親自為你整理過,你的稿子次莉送來,在抽屜裏躺著等你完成。」
「長慈,你父母中間的爭執為的是什麼?他們倆一個鰥,一個寡,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
夜,風雨交加,春雷動地,穆長慈端著咖啡,走進書房。黃洛天伏案購思,專心一致。見了她,笑著放下了筆。
「長慈,我知道,如果我不受傷,我們的路永遠是三角形的兩條邊。」
「我奇怪的是:小潑婦的潑勁到那兒去了?!」
「是的,本來以為已經可以脫稿,經過這一場,沒事腦裏想想,越想越覺得有許多不妥當的地方,再讀一遍,看法又客觀多了,幸虧當時不曾匆匆忙忙的放手。」
飯後,穆長慈拿出一把吉他,交在黃洛天手中,他笑著搖搖頭,說:
「才九點,我又不是小孩子!」
「長慈,你對待我太好了,我怎能有一天好好的對待你。」
「我同情母親,也了解她。她有情,是純情,高潔的。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是足夠了。」
「何必呢,你犧牲這麼大,但是你不肯開口。我本人談不上德行,但是我老了,老得對什麼也都耳聾目盲。一件事在我心中,洛天,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父親在天之靈,有日我死去,這是我心裏唯一抱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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