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傍晚,「聽泉居」一片平靜,穆長慈正在休息,黃洛天獨坐廊前。拳師狗斜倚青草地,伸著舌頭喘息著,張大嘴巴呵哈的吼了一聲,伸長脖子貼在地面上。金絲雀躍上躍下,唱著悅耳的歌,玫瑰盛開,迎風婀娜。那一排紫絲絨剪就般的紫羅蘭,穆長慈親手照顧的,花葉茂麗的陳列架子上,一滴滴清水未乾。黃洛天閉了眼,一手掩在眉眼上。
「次莉,你……你走,讓我安靜一會兒。」
「該死,那就是第二節吧。」
「胡說,就叫〈戀歌〉嘛。」
「穆長慈是一個勇敢的女人,她鎮定的迎接一切,那也實在是最好的辦法。所以當她前來找我,希望我協助她,使這無法排解的暗影,不必擴大到遮蔽其他的人,我便答應了。我沒有見過這種人。許多人知道道理,但災難落到自己頭上時,往往無法應付。我告訴你她身體情況有了進步,也並不是完全說謊,她的確顯明的好了許多。愛,求生的慾望,信心,都是協助她好轉的原因。照目前的情形來診斷,她有一半的希望可以度過難關,一半的希望不算太小,我們只有為她祈禱。」
晨鐘頻頻催,
「今天晚上?」
「讓,讓,燙,燙,千金雞!」老鄭叫囂著端著熱雞進來了。
全城甜酣靜,
「王者香成個先知了,我三個鐘頭以前批准的事,她的賀電已經在你口袋裏。」https://m.hetubook.com.com
黃洛天細想了一會兒,說:

「是的。你不贊成嗎?」
千金雞,王梅心喜吃千金雞,黃心如常常吩咐老鄭煮了送給她。他們可曾料到這一日,他們的得了生命的攣生女兒中的一個訂了婚,也有老鄭的千金雞。
晚上,巧克力蛋糕送到,就和黃洛天回國遇著生辰,穆長慈為他所準備的同一樣。王力洲喜孜孜的,率領了老鄭和招弟,把一切張羅佈置得完善妥當。穆長慈一襲紅色寬袍,襯著她細白透亮的肌膚,滿眼凝思的看看和她同樣紅色衣裳的愛妹,和少年紳士的王立山。她知道他們能夠成為理想的配偶,立山的穩定,次莉的純真,這就是了。祈願上天永遠保佑這一對!
「她的賀電到達的時刻不過半個鐘頭前,在你批准以後。我的訊息由人造衛星送,她的回電也是由人造衛星傳來的呀!」
「是呀,王大哥說的,他說只要你批准,就是今天晚上,他已經去定蛋糕了。他還說,姊姊隨時都會生小孩子,她生了小孩子,坐月子起碼一個月。既然我們要訂婚,乾脆早一些,趁姊姊可以高高興興的坐著和我們一塊兒吃蛋糕。」
「什麼話,一切都是你批准以後我才開始安排的呀!」
浮雲掩月光,
「我我和他訂婚。」
「她嗎?想家想死了,說恨不得馬上就回來,你知道嗎?www.hetubook•com.com我託一位朋友照顧她,他來信告訴我,第一天者香到達學校,就有十幾個男的要想date她,包括我那個朋友在內。但是她一個也不接受,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王力洲說時聳了聳肩膀笑了笑,一副安全可慰的神情:「對了,她給你們夫婦一共寫了五封信,我都放在洛天書桌上,殷勤極了,比寫給我的多三封。」
「哥哥。」黃次莉來到他身旁。

他望著妹妹,次莉望著他,欲言又止的呆著了。
黃次莉拖得一把椅子,正襟危坐著面對黃洛天。
氣寒風又狂,
相見時太短,
憐彼臨別星,
「不是不贊成,你們年紀都很輕,雙方了解得怎麼樣?都看清楚了嗎?」
萬籟寂無聲。
「哥哥你太好了!」黃次莉歡呼一聲抱著黃洛天,在他頰上親一親,蹦呀跳的跑去了。
「那一首?」
「這是你和王立山的終身大事,你們兩個人相愛,我也沒有異議。」
「長慈,你看,」王立洲來到她身邊,口袋裏掏出一紙賀電,笑嘻嘻的說:「者香寄來的,她高興極了,立山能和次莉訂婚,是我們王家的光榮。」
「我說戀歌,你又問我那一首。我倒要問問你,你一和圖書生唱過幾首戀歌。」
「我……我有要緊的事和你一商量。」
「憐彼臨別星,」……臨別星!臨別星!黃洛天顫動著肩膀,顫抖著全身,吞聲飲泣。「晨鐘頻催」,留著,留著,長慈,長慈啊!莫作臨別星,消殞了你,我如何……如何度這漫長的暗夜?
王立山不答話,已自低唱起來:
吹散鴛鴦。
「我問過姊姊了,她說要我先問你,如果你贊成,王立山那麼好,她沒有理由不贊同的。」
「謝謝你,老鄭。」黃次莉嬌羞的一聲答辭。
「苦戀還是死戀什麼的。」
切了蛋糕,大家拍手。客廳裏坐著,黃洛天從次莉手中接過一盤,低頭嚐了一口,便把蛋糕放在一旁。走離客廳,一會兒回來了,手裏一串項鍊。直到次莉面前,項鍊交給了她,說道:
「我們彼此都十分了解,也都完完全全的看清楚了。」
菜肴上桌,五個人坐好了。開始進膳,由於黃洛天冷漠寡言笑,愉快的氣氛大見滅色。王立洲以為他不悅的原因為他擅自作主定今天為黃次莉和王力山訂婚的日子,想想自己也實在太性子急了些。心裏抱歉,眼角時瞥黃洛天。越看情形越不對,也跟著黃洛天舉不起筷子。
回到臺北,黃洛天第一件事拜訪李醫師。他表情嚴肅的注視黃洛天許久,說:
你如此美麗。
暗黑裏,黃洛天獨步草坪,愈入愈深,直向「內山」。昏幽和圖書,迷離。風吹過,林木擺動,枝枒摩擦,魔影幢幢。盤惡龍,繞毒蛇!張牙舞爪,蠕蠕蠢蠢。走著走著,到了筋疲力竭。回到屋裏,一片寂靜,穆長慈已經躺臥床中。暗綠色燈光下,她擁著錦被,柔髮掩臉,眉心微蹙,隱約淚痕,黃洛天熄滅了燈,投身伏壓被枕上。
愛情所依歸。


「唉,」次莉一聲嘆息:「明明是苦戀嘛,該第三節了。」
迴廊上,傳來低沉吉他聲,王立山和黃次莉,吃吃輕笑,喁喁細語。
「那麼你批准了。我們今天晚上訂婚?」
「贊成什麼?」
「為什麼?」黃次莉顯然要多聽一遍好聽的話。
「奇怪,你忽然怕死起來嗎?你不是說過凡人都免不了一死嗎?」
「我……我說,你看王……王立山怎麼樣?」
「你說不要左一個死右一個死,這還不就是死?!記好了,你和我都不能擔當那顆臨別星的!」
但是王立山不曾說,唱出〈戀歌〉的第二節來了:
啊,夜色光輝,


王立山吉他撥了一段過門調,接下去唱著:
「他很好。」
黃洛天理會了一半,答道:
「說是那麼說的,可是我現在的確不願意死。」
「那麼你贊成了?」
「訂婚?」
「怎麼了?往下唱呀!」
各自徬徨。
「十全!十全!」老鄭又來了,和圖書端著一盤硬殼通紅的大螃蟹,蟹有八腳兩螯,加起來成十,所以十全。一面唸道:「王立山先生和我們次莉小姐將來結婚,一定十全十美,全福壽,多子多孫,白頭偕老,百年好合,萬事如意,不能更好,不能更好的了!」
「次莉,這一串項鍊,父親和你母親當時定情的信物。他們倆永生的盟誓:心心相印。現在你訂婚了,這項鍊應該由你親手佩在立山身上,願你們心心相印。就算我對我們的父親……」他牙關生硬,說不下去了。轉過身去,大踏步離開了客廳。
一夜將逝盡。
陰影不成雙。
我悲傷,你惆悵,
共度良宵!……
「你姊姊……」
黯然天空。
「者香在美國怎麼樣?來了幾封信了?」穆長慈問。
「立洲,」黃洛天冷冷的開口了:「你這位科學家真了不起,我妹妹的訂婚典禮我今天批准,你昨天安排!」
「我把詞兒忘了。」
……
離別日正長。
「立山,教我那首〈戀歌〉吧。」
沒有聲音了,吉他一聲怪調,黃次莉在打岔。好半晌,唔了一聲埋怨道:
「你說吧。」
「好好的日子,左一個死右一個死的!」
「好……好吧,次莉,就是今天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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