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給你打過四次電話,你都不在家。」
「喂,你怎麼啦?」聽楚雨恩在電話那邊半天沒聲息,朱綠恆這邊這樣的問著。
「爸爸,那是因為他們公司裏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重要的事情嘛。」
楚珊尼看了她父親一眼:
孫星戈嚥了嚥口水:
「那表示你對我的心意沒有我對你的虔誠。有一回我還夢見和你一齊在非洲,那時候你和黃慧去非洲,我羨慕得天都給我一份同情,所以……」
「綠恆,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面,唔?」
「我也當然相信,只是有時候……」
又是楚家那體面軒朗的飯廳,又是晚飯的時刻。楚荷尼有氣沒力地踱進廳中。楚雨恩和楚黛尼已端坐在飯桌旁邊他們的位子上。接著是本該出去學打太極拳而未去的楚愛尼進來。然後,出四個人意外的,本說要和陳乃康吃館子的楚珊尼,依然那一身美麗的裝扮,獨自施施然的推開飯廳的門進來了。
「唉,雨恩,別說得這麼詩情畫意的,我……」
「你把那個男主角寫得太好了,你是這意思嗎?我還得因此多謝你給我的恭維?某小姐把我扔了,我碎了心,跑去自殺。自殺!老天!你不知道我活到現在最看不慣的就是自殺的行為!關於我如何對待她那個男朋友那部分,如果你說我把我的腎臟捐給他那個尿毒症第九十九期的混球兒,然後懷著另外一隻孤單單的腎臟去投水,我這個人豈不就是狄更生筆下的西德尼再世,而你這一篇『碎心記』豈不也就要和『雙城記』同享永恆不朽的盛名了?!」
「楚珊尼你說話可得有點兒分寸,臭美!自以為了不起!錢!錢!錢!什麼人像你一樣眼睛看出去只是錢?!什麼人想到要和你比?什麼人希罕你那個陳乃康和他……那個市儈的……那https://m.hetubook.com.com把臭錢!」
要是在往日,楚荷尼一定插嘴反駁她父親什麼人能夠在多少時間內把什麼人看清楚「多少」;但是晚上她沒有。
「雨恩,你知道嗎,我不希望常常聽你對我說好聽的話,但是,我又希望能夠常常聽你對我那麼說。」
「那是另外一回事,珊尼,我是反對你們那麼快便訂婚的。你如果問我,我直到現在還是一樣的反對。但是你那時候沒有因為我的反對而不答應和他訂婚。現在那個迫不及待的提出訂婚要求的人,又忽然不提要和你訂婚的事,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了。」
「十七年,整整的十七年了。」
楚荷尼電話這邊滿臉通紅的:
「不管錯與不錯,你總是一聲不錯,嗯?」
「什麼叫做滑稽絕頂?」
孫星戈聲調揚得老高的:
「還有,還有我必須告訴你的:你這篇文章內容既無稽,體裁又非驢非馬。三分像小說,七分是散文。也就是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呃……還有……散文式的敘述很要命,你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笨蛋,了解我所說要命之處是那裏吧。」
「告訴你,何立先生,你可以拿你哥哥的模樣兒——如果你有一個哥哥的話——來加上一個虛構的故事來胡謅一通。或者拿你幻想中的哥哥來配合現實的情形——比方說電影院、日月潭和醫院——來胡說八道。而不是拿活生生的區區的我的百分之一百的模型加上表面上的一切情形——注意我說的是『表面上的情形』——來配合你的虛構和幻想來聳人聽聞!你……你現在了解了嗎?!」
朱綠恆笑了。
「綠恆,昨夜裏我夢見你,彷彿是那一年我們在美國,在黃石公園,我們住在……」
「我覺得,你自己得多多的注和_圖_書意和觀察,他那個人……我認為有點兒教人摸不清底細。什麼時候想做什麼事,全由他即興的決定。和你認識不過一個月,便說要訂婚,後來又不再提了,不知道什麼意思。」
楚珊尼眉一揚,肩一聳,一塊餐巾把手擦了擦:
「我不是有意對你說好聽的話,那是我心裏時時刻刻都存在的意思,所以我非常自然的時時刻刻都想說出來。」
「喂,楚荷尼,想得到我會給你打電話嗎?」
「本來說是後天去的,他想了想,臨時坐四點半鐘那班飛機飛走了。」
「……」
「到香港去?!」
「我嗎?我不錯呀。」
「他什麼事去香港?」楚雨恩問。
「到香港去了。」
「喂,」朱綠恆又拿起電話。
楚珊尼面紅耳赤的也一敲桌子立起身,另一手迅速地抓著一隻飯碗,桌子上四對眼睛全都張得大大的瞪著她。她舉起手,楚雨恩一聲吆喝,她把手裏的飯碗狠狠地往地面上一摜,痛哭著一雙腳地毯上重重地頓呀頓的跑出了飯廳。
「我又是像媽的,哼,我難道不知道,你心目裏她們三個才是你的好女兒!」
「最低限度,……我把那個男主角……」
「珊尼,這些日子來,這個陳乃康,你到底把他看清楚了多少?」
「我記得的,你告訴我你夢見我們在非洲一齊騎在一隻老虎背上,大概你是記牢『騎虎難下』這件事兒了。」朱綠恆說著又笑起來。
「你又來了,爸,你自己不是根本不贊成我們那麼快訂婚嗎?」
「珊尼,陳乃康呢?」楚黛尼問。
「憑什麼你說那是我寫的?」
「這幾天可以了,事情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了。明天,唔?明天我……」
「你該怎麼辦?問我嗎?」
「那說的是你自己吧。但是,今天聽起來你是『很錯』的和_圖_書樣子。」
「告訴你,楚荷尼,重要的是:我這一回真正的結交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假使我不在乎自己在陳乃康面前顯得洩氣,我怕我的女朋友會有那份感覺的。」
「你……你這個人用眼不用腦,淋漓盡致的描繪了我皮相上的醜陋特徵;甚至我的『特大號』的青春痘,我的刮鬍子時候破了皮貼著史高曲膠帶的下巴。那一家電影院,我的『癡癡地等待』和我的爆米花;然後日月潭和我的醫院。……使得我的那些把小說當歷史課本讀的笨同學沒有一個不相信那副德行的男主角就是我。你……你真把我糗死,也把我氣死了。」
「我不在乎自己有沒有幽默感——至少對你不在乎——請注意我這句話!我受不了你把我寫成那樣的一個人!」
「我……我是問你……整整十一天的時間可都好?」
「如果你不說,我們電池裏的電源就要涸竭了。」
楚雨恩默不出聲了。
「沒有人說陳乃康是個壞蛋,……」
「因為呀,『碎心記』,大作家何立先生,你還是拿我做動人心弦的故事男主角的,不是嗎?」
「珊尼,」楚黛尼開口了:「你不要誤會爸爸的意思。他要你多留意,並不是反對你和陳乃康來往。至於我們三個人,我們什麼時候……」
「不,只是有時候……我難免庸人自擾。」
楚珊尼話沒說完,楚愛尼砰的一聲一敲桌子站起來:
楚雨恩拿起電話,朱綠恆的聲音答應了。
「哦?我沒想到,不是說最近你都沒有空,不能給我打電話嗎?」
「這幾天我開始忙哩,有幾次會,還有……」
「你們三個人的臉色難道我還看不出來?一句話,你們嫉妒,你們不願意看到我比你們快樂。你們嫉妒,陳乃康家裏的錢財比……比你們兩三個丈夫幾和_圖_書生幾世掙得的統統加起來都還不到千分之一,不,我是說你們的和他的比起來不到,呃……他的千分之一,你們怕有一天和我比起來……」
「是呀,黃石公園,說起來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唉,算了,沒……沒什麼了。」
「我在想……你那個第三號,……那一天,我眼睜睜的看他把你擁上他的車子載走了。」
「那麼多算嘛,我們前生前世就已經相識了。」
楚荷尼哈哈哈的笑得聲音好聽極了。
「這又是我沒想到的,你居然夢裏見到我。你知道我多麼希望夢裏和你在一起,沒有一次成功哩。」
「綠恆……」
「說是視察那邊他們公司裏的業務什麼的。」
「你說你只是什麼?你是說什麼?你說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最近愛尼怎樣,情緒是不是好一些?」
「說下去,我在聽呀。」
「你管人家做什麼?」
「只是有時候你難免懷疑?」
「他很好嘛,爸爸,媽媽也一直那麼說的,不是嗎?」
「最主要的我應該告訴你,何立先生,如果你真的是個男的,我就要說警告你,你把我寫得簡直滑稽絕頂了。」
「有,有,你們都有。你和她們三個人,你們嘴裏不說,心裏的意思我都知道。」楚珊尼說著一顆一顆的眼淚滾了下來。
「三號最近胖了些,蓄起了小鬍子,活像一個日本人,呃?」他鼻子裏哼的一聲。
「小珊,我的意思是……我是為你著想的,……」
「你自己忙得不得了,不是嗎?」
「綠恆,其實,我……我得說一句話……最由衷的話:我感謝你,這十多年來,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日子怎麼過。你對我的意義太重大,……你像一座燈塔,指引著我這一艘漂流海上的孤帆。……」
楚珊尼眼睛一翻,紅嘴唇那一噘:
「唉和*圖*書,那些人把你眾星捧月一樣的捧著,一號、二號現在又加上這個三號,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唉,老天,做人……做人真是太見仁見智了。」
「這是我心裏的話,你難道不相信?」
「喂,你等著,我電壺裏開水開了。」
「你何必為我著想?我是個壞蛋,我這個壞蛋嫁給陳乃康那個壞蛋恰恰好!」
「你一口氣說了這一大堆做什麼?你以為只有你懂是不是?告訴你,我只是……我是說……」
「那……那是你的笨同學飯桶,可以怪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難道你不相信我相信你?」
「是的,我自己也想不到,但是今天我在報紙副刊上看到一篇文章,大小姐,你寫的吧?」
「時間過得真快,是不是?」
「你們談到婚約的事,難道要受他們公司裏所發生的事情影響嗎?」
「哦,那麼我等著,我再給你打電話,唔?」
孫星戈給楚荷尼打電話:
「看你還笑哩。」
楚雨恩噓了一口氣:
「那裏十七年嘛,你多算了。」
「想不到。」
「珊尼,你……你真是最像你的母親,你……你這樣說話……」
「說些黛尼的事情我聽吧,那個王在德,還是那樣死心眼兒的對她?……唉,年輕人的苦惱才真的是分外……鑿骨椎心的。」
朱綠恆噓了一口氣:
「孫星戈,你實在太會……嚼……鬼話……說……舌頭……我……我是說……你是不是應該……培養一些幽默感?」
「不要覺得奇怪,爸爸。你就當那時候你反對,我聽你的話不答應和他訂婚;或者他因為你反對我也反對,所以也不再提要訂婚的話。不是大家都高興了嗎?」
「雨恩,我有時候想……」
天色陰暗暗的,大雨沒休沒止的傾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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