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不是,然後他便有了責任,逃不得啦。」
「小珊,這是我的事,你什麼也不要管,你只要把你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管好就好了,知道嗎?」
「我糊裏糊塗的,只覺得你有些面熟。」
「哦?他又怎樣了?」
「媽,但是我該怎麼辦呢?」
「我父母早就回來了,他們在那邊住不習慣。我弟弟和弟媳還有他們的一兒一女目前都還在加州。」
於是楚珊尼絮絮切切的說了有關那秦亦香、陳乃康和自己的一大堆事情。楚太太時皺眉、時搖頭、時發笑。「小珊,唉,這那裏是她的缺點!缺點?瑪麗蓮夢露樣的大胸脯?嗬!……」「這也不是她的缺點,小珊。」「你怕他對你怎樣?毛手毛腳的?……」「嗄?說了肉麻兮兮的話?哦?哈!說給我聽聽看,什麼樣的肉麻兮兮?」「小珊啊,你,……我的笨丫頭嗬!」……於是她擔心女兒越聽越笨,聲調越來越高的訴說了長篇的道理決定說服她。
「我和他事實上是M大的同學,不同系,也沒有來往,相信我知道他,但是他不知道我。原因是我沒有他那麼名氣大,台大的系狀元,在M大又是功課好出了名。別說本校的,別的學校裏的中國留學生也都對他久聞大名哩。」
「哈哈哈哈!」
「唉,我說你笨你就是笨,他想不負責任?我們由得了他不負責任嗎?」
「這的確是一個直到今天還很傷人腦筋的問題,但是既然大家都在注意和關心,相信早晚會有好的解決辦法的。」
三號是個可稱年富力強的人,但楚雨恩知道他不是朱綠恆欣賞的典型。但他最肆無忌憚,最「進取」,當著眾人面前,也毫不躊躇的對朱綠恆展示他仰慕的心。……荒謬,放著家裏的……楚雨恩想的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放著家裏的妻子……」再一想,雖然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論,但還是,……唔……現在,飯桌上,三號那一對骨碌碌的眼睛就有那麼明捷——分秒必爭的盯著她由此可見——而恰當他自己為了要取牙籤而把供菜的圓盤子轉動著,又恰當朱綠恆伸手要挾干絲還是泡菜什麼的,三號便立刻向他示威般一手為朱綠恆按著那個圓盤子。於是他的眼又觸著她的眼,只那麼電光般的一閃,他彷彿收到她發給他的電報:你看,人家比你對我體貼太多了。
「當然。」
「情場如戰場,……」楚太太抓著楚珊尼的一隻手,自從來了陳乃康,使她想起前面兩個女婿硬是都選錯了。連帶的,在她眼裏,楚珊尼的確越看越是富貴相。如今,就快煮熟的「肥鵝」能夠眼睜睜的讓牠飛?!「珊尼,我問你,難道你不愛他?」
散了席,三號又有「奪標」的意思,前車之鑑,楚雨恩巧妙的向前一步向他來一番「故作寒暄」。那邊二號顫巍巍的雙手為朱綠恆披上她的紫紅色毛線披肩,然後,兩個人肩並肩的出了那廳門。行經半路,唷,他腳底下那一扭。楚雨恩忍著笑給朱綠恆一個眼色:當心扶著他一兩把啊,我告訴你的話沒騙你,他痛風!
「我回來已經一年多了,日子過得非常滿意。」
「你怎麼知道的?」
「有,只是他聽說在國內小孩子讀書苦得要命的,所以打不定主意是不是應該回來。」
「你怕他什麼嘛,你們早晚結婚的嘛。」
楚太太哎喲哎喲的從床上坐起來,楚珊尼扶著她坐穩了。眼睛看著女兒,眼皮眨了眨;首先要知己知彼,然後能百戰百勝。
「那陳乃康……」
「一切,唉,……」謝羽光感傷的搖搖頭。
「不,我弟弟比你大姊大一歲m.hetubook•com.com,我大你大姊三歲,大你五歲,還有你的妹妹珊尼和荷尼,今年應該一個二十一,一個二十歲吧?」
「媽,你自己說過,人要是不想負責任,不論什麼情況下都可以不負責任,不是嗎?」
「媽,你說……你說我不應該怕他……」
「你怎麼知道的?」
謝羽光看了楚愛尼一眼:
「可不是,即使你拿的是美國公民的證件,異邦的國土那裏能算一個真正的家?」
「你看,這就叫天下父母心,我身上痛得要命的,還這樣費心的替你出主意。」楚太太一手撫摸著自己的腰背:「你沒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父親姊妹他們吧?」
「你這次回來是度假?還是……」謝羽光心裏納悶,楚愛尼如果是度假,怎麼可以接受長期受聘的工作呢?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不起,請你……」
「你走吧,小珊,趕快去找陳乃康,成功還靠分秒必爭,知道嗎?」
她對他微微笑著一點頭。
楚珊尼找著她的母親:媽,趕快替我出個主意。什麼事?楚太太眼一張,「床上的歲月」正是悶得發慌了。
「有那麼兩三年了,那時候她正在唸研究院。」
「我也聽說過,你先生叫賀午南,我沒攪錯吧?」
「這一種是消極的方法,還有一種積極的……」
「哦,你就是……謝謝你那一次幫忙我們……」
楚珊尼一時真好像墜入五里雲霧中,雙眼發直的望著她母親。
「這些外國進來的鮮花,二號送給你的?他那個人高血壓加上二十多年的老痛風,原諒我給你這份不太美麗的情報吧。」
「笨,你自己帶他去參加這個會的?」
前幾天,楚珊尼有個高中同學的同學會,她和陳乃康一起參加。一場會完畢,他竟和當中一個叫秦亦香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女孩子有了約會了。
「媽,是他一定要跟我去的嘛。」
「哦,對了,」楚愛尼看著謝羽光那眼睛以上酷似他妹妹的面貌。是的,謝羽明,那時在班上她和她還滿談得來的。高中畢業後分手,謝羽明出國去,直到現在失去聯絡很久了。
「媽,你說你要用『茶花女』裏面那個男主角的父親對待茶花女的手腕?!」
這日,楚雨恩應邀參加一個晚宴,他重感冒新癒,踏進那印象中一個四季多半開著冷氣的大廳,喉頭癢癢的彷彿又將咳嗽了。客人到了一大半,他上前一個個的和他們握手打招呼。唷,晚上好熱鬧,「一號」、「二號」、和「三號」都在這裏了。
「怎麼可能?他只不過見了她一面,不是嗎?」
一號含笑低聲的對朱綠恆說著話,他有花白的雙鬢,挺直的鼻子,眼鏡片後的眼睛誠懇的看著朱綠恆。
「你是我遇見的歸國學人當中少數的一個,說他日子過得非常的滿意。」
「敝姓謝,謝羽光。」他一臉恭謹的笑意。
「人多半過分自私和自以為了不起。出了一趟國,如果拿到好學校的學位,更把自己看成人上人。如果不是人上人的待遇,便覺得委屈了自己。也許因為我本身只是一名庸才,留學和學位增加不了我多少光彩。在國外鎮日戰戰兢兢的看洋老闆的臉色,回來後覺得每出一分心力都是為自己,老實說,我不但日子過得滿意,國家對待我太好,心裏還有一份慚愧哩。」
這日,下了班,進了電梯,那邊大踏步地過來一個高個子三十來歲模樣的男子。他一手那一揮:
「抓住他?用……」
楚愛尼本想說「我和賀午南已經永斷瓜葛了」,想想並不妥,便就不則聲。
「你家裏還有人在美國嗎?我記得那時候你們是一家子移民去的。」
「這……和_圖_書這真是……記得……那時候她出國,我們給她送行,班上很多同學大家都非常羨慕,說只有她可以逃過聯考的關。」
「不是我記性好,你們的家庭太突出,你父親鼎鼎大名的人物。大家對你們都好奇得很,大小事兒都打聽得一清二楚的。」
「如果他愛的是秦亦香,」
「沒有,我不想告訴他們,他們一個個……」
「你有同感沒有?拿我來說,我並不喜歡住在美國。」
楚太太熬了一個通宵的麻將,美容院裏一場按摩恢復疲勞法記不清那時開始已不如從前那等管用,一截腰彷彿痛成了兩截,整個人無法動彈的歪在家裏的床舖上。
「那我趕快寫信要我弟弟回來。」
「對,不要和他們多說,說了是沒有半點好處的。」
「是的,念了一段時間的書,便在那兒結了婚。」
「你弟弟有沒有回來的意思?」
「這是好習慣。但是今天我們既然遇著了,就讓我送你一次如何?」
「嗄?!」
「慢著,他希望的待遇是什麼?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一等的職位,兩幢大洋房,三輛小汽車,四倍的薪水和五個工作天?」
「對了,我記得你有個弟弟和我大姊同年同月同日生。」
「就是因為他三心兩意的,你才一定得想法子抓住他呀。」
楚愛尼上了謝羽光那輛銀灰色的小型轎車。
「讓我送你回家吧,楚小姐?」
「你有這個信心?」
一位年老的女性某委員走到朱綠恆身邊,然後二號走過去,然後又是三號。楚雨恩事實上沒把二號放在心上,他今年已經七十好幾了,但他那麼不知自己老邁的「花心」,看了就使他十分生氣。
「那一種是積極的方法,媽?」
「謝了,我常常利用這機會散步回家。」
「好,……好吧,……」
楚愛尼替他按著電梯門的電鈕等他走進來。
「謝羽明在美國因為車禍去世了。」和_圖_書
朱綠恆一件純黑花邊料子的長旗袍,袖子上一朵朵鏤空的團花襯托著她細白的肌膚,她的保持得很好的身材,一派成年人特有的凝重和高雅。她看到楚雨恩,他身上筆挺的淺灰色西裝也特別襯托著他那不同凡俗的儀表和氣度。她移開只對他那麼一瞥的視線,那個楚雨恩口裏所說的一號已經走到她前面。
「但是我們還沒有結婚,說不定那一天他……」
「我妹妹是你高中時候的同學,她叫謝羽明。你可記得那一次你來我們家玩,大家蒸蛋糕,我還做你們的助手?」
「我知道你也在美國待了很久。」謝羽光說。
「你的記性真好呀。」
「亦香的妹妹告訴我的。」楚珊尼眨著紅眼圈兒。
「謝了,楚小姐。」
「啊,朱檢察官,」三號一個箭步迎到廳門口,一手牢牢的握著進門來的朱綠恆的手半天不曾放。
「媽,我想……」
楚愛尼嘆息著,電梯到地,兩個人走了出來。
「媽,……」
「不要客氣,我們同事嘛。」
楚愛尼上了班,工作得很起勁。
「我看你不祇面熟,讓我算算看,當你十七八歲的時候,我就見過你了。」
「真的?」
「人的遭遇往往……唉,我該怎麼說呢?」
楚太太一想事實上自己往往鬧不清什麼是消極、什麼是積極。皺著雙眉邊一手那麼一揮,……那個女孩子,誰說我找不出她的根呀蒂的,看誰是她爹娘,……
「好了,現在記住一件事,不能放棄他。小珊,交朋友有戰術的,知道嗎?」
「他是一個很適當的人選,唔?」有回楚雨恩有意這樣的對朱綠恆說:「有學問,人好,太太死了兩三年了。最主要的,對你一心一意的。」
楚愛尼由衷的覺得這個人了不起:
楚愛尼常認為自己對什麼都已看開,也認為自己和塵俗的一切絕了緣。但聽了謝羽光這幾句話,心裏又刺痛得有如刀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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