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嗄?你認識李傑斯?」蔡小咪問。
「是呀,」孫星戈答:「餃子吃了就走,贊成嗎?」
「我們特別喜歡李傑斯他們三個人唱的這首『永遠守著他』,你呢孫星戈?」
於是,這一晚,林老闆那人見人羨的大別墅的大客廳中,主人和賓客屆時集聚了。楚雨恩最後一個到,林老闆張著他那三角形的一雙眼:
「那裏話,誰告訴他我今天會來呢?」楚荷尼說。
「我們蘇益公往日最會說笑話,……」
「綠恆,……你現在正在做什麼?」
「暑假裏他在大眾書店打工,你那天沒聽他說嗎?」
「去不去?你們說。」
廳不算小,一架陳舊的鋼琴坐落正中央,一張黑色人造皮長沙發上兩把小提琴,靠著沙發立在地上一把大提琴,好幾把吉他東橫西豎、東歪西倒的。……人不少,男的女的起碼十來個。楚荷尼起先以為李傑斯不在場,後來總算認出一個穿著背心短褲,坐在一張長方桌旁猛啃西瓜的人就是他。
朱綠恆和一號蘇老被「成雙成對」的推到圓桌子上端的兩個位子,蘇益謙只是笑,一臉的紅通通。賓主盡情的吃喝談笑,直到荔枝、芒果和美國紅櫻桃端上桌,那楚雨恩認為冷氣過冷的餐廳中,真可說沒半分半秒呈現低潮和冷潮。——
「打扮得漂亮點兒做什麼?那個小姐要我去當新郎倌嗎?哈哈哈哈!」
楚荷尼沒回答,斜著眼睛瞪了蔡小咪一眼。
「你在這裏做什麼,唔?」
「回家去,雨恩,明天早上再來辦公吧。」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不必你說我說的。」蔡小咪說。
「啊,哈,對了,今天星期五。」
「荷包今天特別穿了這件新衣服來聽李傑斯唱歌,我也特別穿得這麼整整齊齊的。誰知道李傑斯不給面子,真是害我們連衣服也都白換了。」
「綠恆……」
「晚上……很高興林老闆約了你,也很高興你能來。」
孫星戈請楚荷尼和蔡小咪到冷飲店吃了冰淇淋,三個人又一齊看了一場電影。分手的時候孫星戈又問要不要參加週末舉行的李傑斯的三人演唱會。
「喂,」那邊的聲音。
沉默又在兩個人中間停留了一會兒。
暑假開始了十來天,www.hetubook•com.com楚荷尼和蔡小咪約了孫星戈,這日下午五點鐘三個人在映柳橋附近見面,四點五十分,濃綠的樹蔭底下,楚荷尼和蔡小咪坐在橋畔的石欄上等候孫星戈,耳旁此起彼落的蟬在知了知了。
「謝了,謝了,……」
「再見,再見,……」
「是呀,星期五,你一定來呀。」
「去找件襯衫,打扮得漂亮點兒,唱一兩首曲子我們欣賞欣賞。」孫星戈說。
「哈哈哈哈!」
孫星戈終於來了,腳踏車上跳下來。嘴裏呀的一聲,活該,滿頭的汗和滿臉通紅。
「楚太太身體不好沒來,他在想念著她嘛。」
「沒有,沒有,我……我因為……在看手邊……有……幾個字……呃……你……你說時間定在星期五?」
蔡小咪眉一揚:
「荷包你說去不去?」
「當然。」
「我問你的問題怎麼不回答?他直到現在才走嗎?」
「我沒發瘋,發瘋的人不是我!」蔡小咪說著又笑,笑得車前輪差點兒撞上路邊的樹幹。孫星戈一雙眼睛看著楚荷尼又看蔡小咪。
楚雨恩緘默了好一會兒:
孫星戈問楚荷尼的意見,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一套新衣服很好看。
「店裏面總不祇他一個人吧,他和我們約好的,怎麼可以遲到?」
「太座呢?我們也請她的嘛。」
「他和我哥哥雖然同學,但是他向來不到我們家來的。」
「蔡小咪和楚荷尼兩個人真是被李傑斯迷死了哩。」
楚雨恩夫婦也被邀請做四對陪客當中的一對。前三日,「林老闆」(楚雨恩對朱綠恆這樣稱呼那位「多事的媒人」)親自(而不是經由秘書)給楚雨恩打了一個電話:
三個人三輛腳踏車跑了十來分鐘,到了這家牆壁上爬滿綠色葉子的房屋前。
「益公今兒個是又高興又緊張,這一來當然變得結結巴巴的了。」
辦公室裏一坐坐了一個多鐘頭,電話鈴響了,唷,真還使他嚇了一大跳。
「我是……能夠見到你,還和你一起吃飯,……這等機會,就是做盡天下第一等的傻事也要把握的。」
「……」
「真對不起,她身體不舒服,頭疼,也沒能早點兒告訴你。」
「蘇老hetubook.com.com爹現在才走,唔?」

「叨擾?什麼話!你把時間留下來,一定喲。我還會把請柬給你寄去,現在你看你的公事,我不打擾啦。」
「哦?那……你那位黃大姊在家嗎?」
朱綠恆一件淡雅的米黃色旗袍,及肘的袖子上幾朵咖啡色線繡的玫瑰花兒,米黃色的半高跟鞋和米黃色的手提包,相配起來看著非常順眼。林老闆娘說:
隔了兩天,楚荷尼和蔡小咪商量了一番,由蔡小咪電話聯絡孫星戈。蔡小咪說了時間,孫星戈便說了三人碰面的地點。但是,此刻整五點十五分,映柳橋畔不見那猴影,孫星戈那沒有時間觀念的臭嘴巴猴!
「你說……」
朱綠恆和那位楚雨恩口中所說的「一號」蘇益謙的一個共同朋友,應一號的請求又是吩咐,替他作一次月下老人式的東道。以使他對朱綠恆的「虔誠心意」表面化和進一步的希望能夠達到「白熱化」的階段。這一夜,這位大媒的一幢美輸美典的別墅裏,一桌酒菜講究的筵席,慎重其事的依照一號的指點準備好了。
林老闆笑著說:
「喂,你不回家,家裏人不會以為你走路不小心掉進陰溝裏面去嗎?」
朱綠恆也在笑,笑個不停的。

「我們約好下一次,等到他我都不怕咖啡使我們夜裏睡不著覺的時候。」
「你說我們回頭就去?」楚荷尼問孫星戈。
「孫星戈怎麼還沒來嘛!」
「躺在床上,手裏拿著電話聽筒。」
「這兩點的確半點都沒錯,」蔡小咪仍是笑瞇嘻兒的,邊眼睛望著天上那紫紅色、桔黃色的雲霞襯托著的起伏的山頭,太陽又在下山了。
眾人的臉孔和聲音己都不在眼前和耳邊,天上下著毛毛雨。楚雨恩安步當車的,兩隻腳一直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他的辦公大樓前。
「很抱歉,要李傑斯唱一兩首歌兒大家聽,誰知道他裝腔作勢的不肯唱,害你們白跑了一趟,很失望吧?」孫星戈說。
「這一點你還不懂?我們朱檢察官人家難為情呀。」
「別緊張,荷包,你沒聽他說李傑斯他們整個下午都在練唱,早點兒到晚點兒到有什麼關係嗎?」
「我說朱檢察官https://www•hetubook•com.com今天這身裝扮設計得好,可以參加服裝表演哩。」
「我……我在聽呀。」
「什麼?」
「晚上我們楚局長都不說話嘛。」鄭某太說。
「哦?!」
「也許書店裏顧客上門,他分不開身。」
「啊!呀!呃……啊……哈哈哈哈!」
那晚,蔡小咪提議包餃子,孫星戈、楚荷尼、蔡大忠,還有蔡小咪和她的妹妹蔡小珠,五個人邊包餃子邊嘴裏東拉西扯的,不知怎的有人又提到了李傑斯,蔡大忠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電話是打給別人的,誰知道號碼撥錯了。」
「小咪你發瘋了!」楚荷尼又瞪了她一眼。
五點欠一分,楚荷尼焦灼的看了一眼手錶:
「失望,我們當然失望,」蔡小咪笑著回答:「荷包你說是不是?」
「我們朱檢察官晚上也都沒有話。」黃某客說。
「和一個你撥錯了電話號碼只好對他敷衍兩聲的人說話?」
「這個星期六晚上有個演唱會,他希望你們去捧場,第一他說會場裏人越擁擠越好,第二他說演唱會裏聽唱比練唱時候給你們更好的印象。」
「在的,不但黃大姊,還有她那十幾個跟她學畫的太太們。」
李傑斯笑著手一揮,一副大歌唱家毫不懷疑眾人怎樣崇拜他的神情。嘴裏嚼呀嚼的,噗噗噗,彎腰吐了一桌面的瓜瓢和瓜子。
「怎麼?練唱完畢啦?」孫星戈問著邊介紹楚荷尼和蔡小咪,告訴他兩位小姐怎樣風雨無阻的捧他的場。
回家的路上,三輛腳踏車並排在林蔭大道中疾馳著。
「真有這回事嗎?」孫星戈說:「那麼二位小姐有沒有興趣去聽他們練唱呢?如果想去,回頭我就可以奉陪。」
夕陽落在西山下
「小孫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哩。」李傑斯又咬了一口手裏的西瓜,手背向嘴巴抹了一下立起身。
「什麼等式的關係?」
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抓著孫星戈的臂膀,李傑斯和孫星戈說起話來。他時大聲,時悄語,楚荷尼雖然聽得有一句沒一旬的;總算聽出他要孫星戈「好好的侍候侍候」替他的演唱會寫些宣傳稿和「好批評」。他提到若干報紙上面的文章,某執hetubook.com.com筆人算他「識相」和「知趣」,某則簡直「他媽的混球王八蛋」。……隨著神經質、不安、貪婪和自負的表情,楚荷尼還發覺他的眼睛不但不發亮,事實上帶著濁黃的顏色;下巴尖尖的,顴骨高又分得很開,看著看著,竟看出酷似一隻狐狸。這時他又悄聲說了一句什麼,一手在孫星戈肩胛上重重的一敲又一聲「媽的」;老天,一向在她腦海中最美麗的形象一霎時化為烏有,恍如彩光四射的肥皂泡化入空氣中了。
「好吧,改天,你們決定什麼時候去再通知我好了。」
「你知道嗎?林老闆告訴我你和蘇老爹兩個人不論那一方面來說都相配,兩個人都孤苦伶仃的,我聽他說你孤苦伶仃,心裏面真是說不盡的萬般淒楚。」
「再說吧,我們決定了再和你聯絡,好嗎?」
「路上沒提到那兒去坐坐?比方說咖啡館?」
「如果今天不去,改天?!」楚荷尼想著自己是否該有點化粧。
最後的一個高潮是當蘇益謙擁著朱綠恆上了他那一輛在夜色裏仍舊光亮得令人目眩的黑色大轎車。
「若竹兄,你說義不容辭?你怎麼想到我否則會推辭?你老府上酒菜樣樣考第一,何況又是成人之美的事,只是不知道你是給誰成什麼等色的美事呀。」
「小姐,我說的是映竹橋,你們跑到映柳橋來。我在映竹橋那邊足足等了二十分鐘,還好我這個人腦子實在靈活,否則我就要自己跑去電影院看好片子享受冷氣去了。」
「洋電影裏面常常有一句話:凡事都有頭一次。不是嗎?」
「我們的蘇老,蘇益謙,你知道的囉。他對我們的朱檢察官……真是……不知道多有情意哩。他們兩個人,一個鰥,一個離了婚;一個子女大了,一個沒有子女,都孤苦伶仃的。兩個人不管那一方面來說都相配。蘇老親自對我說了好幾次,一定要我們做朋友的『行行好』,幫他一個忙。話說到那種程度,這個忙不能不幫囉,你說是不是?朱檢察官……你們很熟悉的吧?每次我要她給個時間她總是忙啦,抽不出時間來啦。我們蘇老,你很清楚他的吧?哈!那種迫不及待的火燒到眉毛的樣子。他對朱檢察官,嘿,穿著筆挺的西裝拜倒在她的旗https://www.hetubook.com.com袍下襬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那時候他太太故去,作了一大篇文章,說什麼『今生今世,陪伴我的只有卿卿你那永恆的骨灰啊。』現在,哈!當然囉,他的心情我們也都能了解。只是,他那些『一字一淚』,尤其是黑字上白紙的寫在文章裏面,真是快了一步,也太不假思索啦。你說是不是?哈哈哈哈!喂,喂,雨恩兄,你……喂……電話壞了嗎?」
「迷死了?!誰說什麼人迷死了誰呀!」蔡小咪瞪著眼。
「……」
「你什麼時候開始夜裏上夜班?」
「辦公室裏做什麼?當然辦公嘛。」
「有了玫瑰就好啦。」
「我知道自己並不孤苦伶仃,要你淒楚做什麼?」
「不但認識,關係可深哩。」
「朱檢察官,穿件紅色的衣服才是道理嘛。」
烏鴉都回了家……
「孫星戈是知道你來了所以也來我家的吧。」蔡小咪說。
「我們楚局長晚上心情很不好。」莊某太說。
下了車,孫星戈口袋裏掏出鑰匙來開門。果然,關係真正不尋常。
「我沒注意。」
李傑斯,那隻蔡小咪嘴裏楚荷尼崇拜的「烏鴉」,今天下午楚荷尼就將面對面的看到他了。事情是這樣的:那一日,楚荷尼去蔡小咪家,恰巧孫星戈也去蔡小咪家,孫星戈去蔡家是找蔡小咪的哥哥蔡大忠。
「好……好呀,那……謝謝你。只是……又叨擾啦。」
蔡小咪唱著,邊咯咯咯咯笑起來。
「哦,你不聲不響的,我還以為……」
「雨恩兄,告訴你,你是義不容辭的,星期五晚上請你和嫂夫人來陽明山寒舍吃一頓成人之美的晚飯。」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唔?綠恆?」
「孫星戈,你完全遲到了!」蔡小咪說。
「綠恆,告訴我,蘇老爹送你到家嗎?」
「李傑斯三人幫不管在那裏胡唱亂唱,你們都風雨無阻的趕去捧場,不叫迷死了是什麼?」
「店是他舅舅的一個好朋友開的,他愛書,書店裏一面看書一面看店,既有津貼可領,又可以得到有益寫作的親身體驗,可謂一舉四五得。」
「你可以安慰的是:你並不是孤苦伶仃的在做天下第一等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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