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楚愛尼笑笑,把書本合上了。
「走火入魔?那你便等著我大徹大悟的一天吧。」
「我了解你的意思,但是,把自己當作死的而事實上你並沒有死,這感覺……」
「但是……」
「你總算提到沈依依了,嗯?」
「愛這一個?」
「為什麼要我現在看?」
「你對他有什麼感覺?比方說,你第一次看到那個李傑斯就有那麼多的感覺。」
「我認為你並不輕鬆,輕鬆的話,你就不至於我請了又請的才答應接受這一頓晚飯。」
「又一次我從學校裏回來,孫星戈送我三姊回家;三姊走進屋裏,他回頭走,剛好和我面對面。他對我嗨了一聲,我也一聲嗨。我繼續走,心裏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道理在稱讚你的文章那一部分吧。」
「但是怎樣?你不愛他嗎?」
「可以提,也可以不提。隨著說話的方式,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你說他信裏給我寫了些什麼?」
「好,那麼拿過來。」
「我是揣摩你的心意說的話呀。」
「你不懂什麼?」
「可憐的倒楣的沈依依。」
「直到你替你三姊陪他看電影那一天?」
「稱讚得有道理,便是非常有道理。」
「是的,有的人什麼條件都有,但是誰知道他能夠擁有那些條件多久?」
蔡小咪又從麥管中吸了一口芭樂汁,忽然笑起來:
「荷包,……你……當你知道你三姊再也不要孫星戈做她的男朋友的時候你看到他心裏可有一些別的感覺?」
「就是因為我不覺得你可愛,所以才沒在腦裏留下什麼印象呀。」
「荷包,把他那封信拿出來看一看。」
「你是我想愛的,只是你不肯給我一個機會。」
「第一次我沒在你腦裏留下印象,因此……」
「還有一次呢?」
「哦,我差點兒忘了。」蔡小咪在她書包樣斜掛在身上的手提包裏掏了好一會兒:「昨兒晚上我去大眾書店,看到孫星戈,他要我順便給你這一封信。」
楚荷尼接著那信隨手塞進她的和蔡小咪一樣斜掛在身上的手提包裏。
「但是和*圖*書你為什麼對臭烏鴉有感覺,對孫星戈沒有呢?」
「愛尼,這就是你心中的癥結?你難道不知道看著天平決定心意的是因人而異、也是見仁見智的?普天下的人如果都只有一個想法,那麼做人一方面太容易,一方面也太淡而無味了。」
「我是說,人活著有各種條件,……」
「我了解你的意思,也不想和你爭辯道理。只是我不想落陷阱,也不想擁有什麼;人在患得患失的時候便不輕鬆,我再也不……」
「喂,你說,荷包,孫星戈這個人到底怎麼樣?」
「這是因為我當年不知道努力,書到用時方恨少,現在想彌補,也已經為時嫌晚了。」
「真的,太老實了。」
「唔,可不是,那裏逃得過我的神算?你不但有感覺,而且萬分的欣慰以外還有無限的纏綿哩。」
楚荷尼斜睨了蔡小咪一眼,把信掏出來,撕開封口,開始閱讀。蔡小咪凝目注意她的表情,看她開頭漠不關心的,然後越看越高興,臉上露出微笑了。
「還不肯承認哩,你就是怕我看到他的信。」
「你想的是什麼?」
「這裏面誰盲目?你?我?沈依依?」
「謝羽光你這是什麼話?」
「我……我對那隻烏鴉根本稱不上什麼……確實的感覺嘛。」
「笑話!什麼每個人?只有你這種愛做夢的人才會落進那等陷阱裏面去的。拿我蔡小咪來說,我左看李傑斯是一隻烏鴉,右看李傑斯還是一隻烏鴉;就是借給他全套鳳凰的彩色襯衫和金色的西裝褲也都沒有用!」
「喲,悲慘啦,一個男人對你說話這等不含蓄;她的沒條件,他的覺得給她一份愛是恩惠,是施捨,情況已經夠顯明啦。」
「是呀,正因為因人而異,和人的見仁見智,你便不能拿你的看法來概括一切呀。」
「小咪,我向來沒想到這上面去哩。」
「也許我沒把話說清楚,我的意思是:當你一旦領略到瀕死的滋味,……」
「比方說,你想選他做你的男朋友,你覺得他……及格不及格?」蔡小咪嘴www.hetubook.com.com裏咬著麥管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楚荷尼。
「奇怪,他的信真的是那麼可珍貴的嗎?」
「討論得有道理,嗯?」
「可是我並沒有忘記,我還記得你不吃糖酷排骨,愛吃酸辣湯,不吃蛋糕,但是愛吃奶油。……你說歡迎羽明她們去你家裏玩,但是不歡迎我這個男生。」
楚荷尼搖搖頭。
「哦,你是個女人?我還以為你已經沒把自己當個女人看待哩。」
「我……」
「不是的,只是像走馬燈一樣,這一個影子出現的時候,……」
「多心鬼,我只是懶得讀啊。」
「我忘了我什麼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好像在電影院裏,我去看電影,看見我三姊在那邊。後來看見她身邊有個男孩子,就是孫星戈。我沒注意看他,連他鼻子是不是長在眼睛下面也都不知道。」
楚愛尼默默的答不出話來。
「你的感覺我們回頭再研究,我的話沒完哩。我說,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你:你一頭烏黑的髮剪得短短的,身上一件淡紫色印著很多公雞花樣的襯衫,一條淡紫色短短的運動褲,腳上一雙白色上面有五條寬帶子交叉著的平底涼鞋。」
「我才不要偷看哩!」
「你也覺得欣慰以外還有纏綿了?是不是?」
「你認為……」
「哈!」
「我們找個什麼地方吃頓飯,不知道今天可以賞臉嗎?」
「你真是用功得廢寢忘餐啦。」
楚愛尼想得到他又是這一句話,她也已決定今日不再尋找藉口來推辭。兩個人合作研究一份報告,她對他已很有了解,他是一個誠懇而且正直的人。而且晚間家裏母親歡宴她的一群閨友,除了楚珊尼己隨陳乃康去馬尼拉,父親和她們三姊妹都得另覓吃飯的處所。楚荷尼去找蔡小咪,王在德說要邀請楚黛尼和她;她因想多看一些書,便謝了王在德。本來想自己隨便摸到那裏去吃一碗什麼麵,現在,好吧,既然謝羽光又提出他的不知道說到第幾遍的「吃頓飯」,過分拒絕想想也並不是太妥當。
和-圖-書
「人真有種種不同的境界,我現在覺得,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的,然後再做人,一切……真的輕鬆得多了。」楚愛尼看看天,看看路旁的樹,這樣說。
「我這輩子只愛過一個沈依依,相信不?」
「我不是和你一樣的說話坦率?為什麼在你是坦率?在我卻是不含蓄?」
「我……我是說……至少我……」
「他的什麼到底怎麼樣?」
「依依我是愛她的,但這和愛你的心意並沒有任何衝突。」
「小咪我告訴過你自那以後不要再提那一隻臭烏鴉!」
「你難道不嗎?」
「你有什麼反對的意見沒有?」
「是的,你可以同時心裏愛上好幾個女人。」
「確實。」
「你是在逃避,或者是走火入魔了?」
「你以為他應該在信裏和我說那些?小咪你知道嗎?這可就是你這種人的毛病,和你所說我這種愛做夢的人雖然不盡相同,但糟糕的程度完全不相上下哩。」
「可是我一直對她忠實的。」
「再也沒有啦。」
「意思很簡單,如果你還是一個女人的話便一定懂,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便在我心裏留了很深的印象,……」
「那你怎麼不敢在我面前讀?你總要讀它的,不是嗎?難道你永遠不讀?那麼可以撕掉扔進垃圾箱裏面去啦!」
「哦?那你現在怎樣?依依不是還活在那兒嗎?」
「對呀,你現在總算心裏明白了,你對他的那種感覺,是錯覺。燭光啦、舞台啦、月亮啦、夜色啦、吉他啦、眾人的掌聲啦,……每一項,每一點,都會把你拉到錯和幻的境界去。」
「真是豬曉得,他居然在信裏和你討論什麼文章!」
「所以,我告訴你:我愛你,從……」
「不讀?」
週末,楚愛尼在圖書館裏專心的閱讀,沒注意什麼時候謝羽光站在她身邊。
「至少你表面上還是個女人?」
「人和人在一起,難免想到天平上看起來是否對稱,……」
「不但願意,還可以請你不妨光明正大的偷看。」
「怕我也想瞧一眼?https://m.hetubook.com.com
「沒……沒有。」
「我說的是光明正大的看呀!」
「確實?」
「你剛才回答的『沒有』兩個字聽起來有一點兒不確實。」
「瀕死事實上還不是死,誰能夠說誰瀕死而誰不是?沈依依車禍以後瀕死的情況到現在三年有餘了,但是她還沒有死。她的一個弟弟在她車禍後第二年有天游泳淹死了,拿當時奄奄一息的她和她那活蹦活跳的弟弟比;你能夠說那一個人瀕死,那一個人不是?」
「相信,也希望你能這樣。」
「所謂愛是盲目的,盲目應該有好幾種解釋:一個可愛的,但是你起先沒看出他有什麼可愛。一個不可愛的……」
「愛尼,主要的是:你不認為那是一種『得』?」
「我不知道,我想也沒想過。」
「孫星戈為什麼要在信裏和你說這些!」
「這是當然的,因為,……因為我還是一個女人呀。」
「真的有這麼晚了?我不覺得餓哩。」她笑著回答。
「可不是。」
楚荷尼把信交給蔡小咪,她開始萬分用心的讀,讀著讀著也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你剛才問我輕鬆指的是那一點,因為輕鬆的項目太多了,我一時倒回答不出。現在聽你這一說,我立刻可以告訴你許多項當中的一項:從前我聽男的對我說這種話不管怎樣、心都會亂跳好幾下,現在你這麼說,我心裏平平靜靜的非常輕鬆,一點兒也沒有或驚奇的感覺。」
「我……楚愛尼,你難道不想想?做人雖然有許多規條得遵守,但是人活著一樣有他活著的許多權利。現在,我的情況,你的情況,我們是好朋友,好同事,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相似相投的地方,我們可以……」
「真的嗎?我早就忘記了。」
「好吧,既然你不含蓄,我也不妨不含蓄。告訴你:我完完全全不愛你,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刻算起就不愛。」
「我……我真不大懂。」
「這種話對我說可說見外吧,難道我現在還不清楚你的實力?」
楚愛尼笑起來:
「每個人在那種情況下都難免……」
「你本領!」
和_圖_書哦?我很高興,那時候我對你說話,就已經是那樣坦率的了。」
「好吧,我不多嘴了。」蔡小咪笑著:「那本來是題外的話,現在我們言歸正傳。你現在告訴我:當你第一眼看到孫星戈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我選他做男朋友?」
「我就是有本領,你一遍一遍的唱著烏鴉的時候,我不是就告訴你鳥鴉就是李傑斯嗎?可惜的是那時候你連聽懂我的話的本領也沒有。因為當時在你腦海裏,烏鴉本身就是一種世界上最美最神的鳥兒哩。」
「現在看,聽我的,看他信裏對你說些什麼,然後注意你自己可有什麼感覺。」
「吃晚飯的時候了,你怎麼還在這裏用功呀。」他輕聲說。
楚荷尼和蔡小咪電影院裏出來,進了這家冰果店。一人手裏一杯芭樂汁,你一句、我一句的罵著洋電影也常常有粗製濫造的作品。「哼,白白糟蹋了我們的時間和金錢!」
「但是,像依依目前的情況,……」
「唉,可惜我是一個老實人。」
「你……你剛才說,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的,然後再做人,便輕鬆得多。所謂輕鬆請你告訴我指的是那一方面的?」
「當然,當然!」
「那是另外一件事,和我們剛才所討論的重點沒有關係。」
「不,一旦有得,便自然有失。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你和我都覺得是得的話。」
「我沒認為什麼,只不過受不了你觀念錯誤,說話荒唐。」
「為什麼不想?他是個很像樣的男孩子,他又對你那麼好,不是嗎?」
「我什麼也不想。」
「我是在一邊想,想清楚確實沒有以後才回答你的嘛。」
「我自己不在乎對他有什麼感覺,要你著急做什麼?」
「你願意告訴我他信裏寫了些什麼嗎?」
「我不懂,謝羽光,你對我這麼胡說亂道了半天究竟什麼意思?」
「小咪你當心點,今天你的口才有點兒接近太好了!」
謝羽光笑了笑:
「你我在一起只有得,沒有失。」
一家幽雅而潔淨的西餐廳裏吃了一頓簡單但是非常可口的晚飯,兩個人在紅磚鋪地的人行道上緩步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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