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我沒有想到那些去,我只想或者你忘了,或者……」
「哦?有這等的怪夢?你嘴裏說女孩子一樣好,潛意識裏在盼望一個男孩子吧。」
「也差不多了,我剛到家沒有幾分鐘。」
「真的嗎?我都沒什麼印象哩。」
「一個男孩或者女孩教他或者她怎麼做人?」
「是呀,去年我姊姊回來,在台灣住了一個多月。」
「沒幹什麼。她怎麼樣,好點兒了沒有?」
「還記得那次墾丁賓館的事嗎?說好我在那兒等你,你改變行程,放著長途電話也不知道用,害我……」
「你知道我才是急哩。」
「有事?」
「那……那就好。」
「哦?這一回又夢見什麼呢?」
「你……雨恩,你現在人在那裏呢?」
「我有什麼不該回到家裏的理由嗎?」
「下個月初我要到美國去了。」
「我沒有真的和你算賬,如果是真的,不是這樣的算法。」
「也不要感謝我,如果一直是你片面的感謝我,對你是半點好處也沒有的。」
「日記裏那一次『墾丁賓館事件』也重新提一提?」
「唉。」
「怎麼也沒想到她生了病,心裏胡思亂想的,還以為……」
「真對不起,繫珠身體不舒服,剛才給送進醫院去了,和_圖_書……」
「飛機場裏,來送一個朋友上飛機。」
「我是問你呀。」
「昨夜裏我做了一個夢,……」
「那時候你的荷尼才只有四歲,我們……『如果我們能夠再年輕十來歲,或者更年老十來歲……』你還記得你的這句名言嗎?」
「你以為我給你添了麻煩了。」
「喲,說得這麼可憐兮兮的。」朱綠恆笑起來。
「唉,我沒有應變的本事是真的,」
「我記得,那時候我看你臉色不大好,吃東西的習慣也奇奇怪怪的,我以為……」
「我……唉……想著你在那邊等我,真是急死了。」
「你知道跑來這兒給我打電話?那你的確比從前進步多了。」
「嘍?直到現在你還……」
「我只有盡全力求補償給你,今生無法補償得完,求來生來世了。」
「哦?上一刻……」
「你在那裏?」
「你在幹什麼?」
「別生氣,綠恆。」
「你並不笨,只是率直的直心直腸,遇著稍有迂迴曲折的情勢,便一籌莫展了。」
「唉,可憐的你是不是?」
朱綠恆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又一次,聽他那誠懇而又歉疚的聲音和-圖-書,一場因緊張、焦灼和失望而產生的痛苦也似乎逐漸緩和了。
「真的嗎?那是什麼原因呢?」
「我來這兒買幾盒鮮奶,……」
「綠恆,你說我……」
「好多了,也已經回到家裏了。」
「可不是,我只有靠賭氣的話使自己心裏舒服些,如果連這個都沒有,我還做什麼人呢?」
「所以……所以我說我應該感謝你嘛。」
「唉……你現在是日子愈久愈想和我算賬了?」
「你認為我可憐嗎?我卻覺得自己十分自作孽,既然自作孽,對天也沒得控訴。自怨自艾之餘,在這裏寫了一大篇日記。」
「我有那種意思?」
「還是一個月左右的樣子。」
「這回總算你隔了一年沒去看她是不是?」
「哦。」朱綠恆笑著。
「綠恆……」
「哦?買好了沒有?」
「還是去東部看你姊姊?」
「買好了。」
「我也正想一兩天給你打電話。」
「綠恆,你不是真的這麼想吧?你這是賭氣的話,如果你這麼說覺得心裏舒服些,我就是聽了心裏難過,我也得忍受著聽的。」
「哦?什麼時候回來呢?」
「送上去了。但是還有一個要接的,所以有時間,我們可以說些話。」
「不是男孩女孩的問www.hetubook.com.com題,主要的,我們兩個人有一個孩子,綠恆,你不知道我多麼盼望……」
「因為我既笨,又沒有應變的本領,又直心直腸的。」
「我當然不怪你今天的情況,我……只是氣自己……整個兒的情況。我……我覺得……你對待我,就像看電影一樣的心情,今天有時間,有……情緒,想……娛樂娛樂,看一場電影吧,否則……」
「我那麼說了嗎?」
「唉,我真是個大笨人……」
「你不聽?那麼我能夠唸給誰聽呢?」
「在醫院裏,褔利社附近的地方。」
「是呀。」
「我記得,我還在川流菜館兒裏遇見過你們,還有你姊姊那個長得很體面的兒子,你說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綠恆。」楚雨恩對著電話聽筒。
「當然,近來我的印象在你腦子裏越來越模糊了。」
「唉,那時候」
「我出了車禍?或是有什麼急病?真的,也只有這些原因,否則我也想不出什麼情況下我會對你爽約的。」
「可以讓我們的孩子姓宋?那就可惜宋引輝和我太早離婚啦。」
上一刻,天恩堂裏參加一個朋友女兒的婚禮,朱綠恆遇著楚雨恩夫婦。楚雨恩和朱綠恆握個手,說:好久不見,你都好?(每次他在公共場https://www.hetubook.com.com所見到她時總說這一句。)朱綠恆也伸手和楚太太一握,自覺笑出一個「十分無法輕鬆」的面孔。……這是朱綠恆第三次和楚太太「面對面」的相見,第一次是十多年前那個盛大的酒會裏,也是她和楚雨恩初次在歐洲相遇同遊若干天回來後約莫兩三個月的光景;當時楚雨恩不在場,她也並不認識楚太太。但楚太太向她走過來,第一句是自我介紹,然後對她說了一番不知所云的話。……第二次,兩三年前吧,一個朋友的葬禮,朋友的棺材抬進火葬場,送進火焰熊熊的火化爐中。楚雨恩眼中銜著淚水站在不遠的地方,楚太太就在他身邊。朱綠恆也眼中銜著淚水,一時,心中竟有一份非常古怪而近乎……什麼的想法:覺得她和楚太太……應該就像兩個關係特別密切的姊妹一般的。……
「或者遇見什麼大人先生擋著路,『不好意思』離開。而你又沒有應變的本事,只好把我犧牲了。」
「她現在怎樣了?」朱綠恆關心的問。
「那也不是那麼說,根本我……」
「我認為……」
「所以你並不考慮……」
「是呀,上一刻在禮拜堂裏好好兒的,回到家門口,車子裏出不來,說是好像全身僵住了,又是疼,人幾乎昏了過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
「結論的一句我是這樣寫的:結束了,結束這一齣可笑的鬧劇,我這一生最荒唐的一場迷夢應該從此醒來了。」
「你沒有,但是我記得你曾經對我提過的話。」
「夢見……有一個男孩子,我居然那麼自然而且滿心歡喜的把他抱在懷裏。夢裏,我清清楚楚的,他是我們倆的孩子。」
「唔?」
「綠恆,我害你受盡委屈,為了使你受委屈,我心裏加倍難過。……如果我受苦,那是我應該,也願意付出的代價;只是,我不該害你……」
「哈哈哈哈!」
「當然我知道,我還擔心你會在那邊一直等下去。」
「這我又可憐兮兮的?那我又該怎麼樣?綠恆,你是不是有時候自己也反省反省?像我這麼一個笨蛋能夠在你眼底下活到今天,也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哩。」
「唉,我……我當然了解你的心情,只是今天……」
楚雨恩默不出聲。
「綠恆。」楚雨恩氣急敗壞的拿著電話聽筒:「你回到家裏了?」
「現在寫到結論的一句,你要不要聽我唸一遍?」
「醫生給打了一針,現在睡得很好,醫生說利用住院的機會徹底做一次身體檢查,看起來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送上去了沒有?」
「那你趕快去吧,回頭鮮奶變成酸牛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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