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洩氣,張老師不是說,每次他開始一篇新的作品,腦子裏都是空無一物的,像走到荒野荒山,眼睛看出去只是一片荒涼;一把鋤頭挖呀掘的,才挖得一株香草或一塊礦石?」楚荷尼說。
「初戀的故事是你們女生才要寫的故事,風花雪月,你儂我儂,肉麻當有趣!」
「我不寫。」林和吉說。
「或者像一盤西瓜端上桌,全是切得好好的一塊塊最甜最多汁的西瓜心。」蔡小咪笑著。
「好吧,」孫星戈眼看著楚荷尼:「如果你和蔡小咪決定寫,我也決定來一篇『從實招來』。林和吉你呢?」
「林和吉你了不起,呃?」楚荷尼圓睜著眼睛。
「李老師怎麼說?」蔡小咪問。
「荷包最最缺乏幽默感!」
「他說開始的時候構思苦,『千辛萬苦的思苦想苦』,一滴一點,零零星星的採集資料苦,腦子裏想不出有些什麼『魚』,老覺得『空投羅網』苦。……」
「李老師也有一句話:寫作像山坳裏漏下來一道泉流,流呀流的,積聚成一個大池子。」
「可不是嘛,他說:『一字一句的匍匐,一節一環的爬行』。有一撇敗筆就像給自己挖一道溝,誰都不免一不小心給自己挖溝,『溝挖得越大越深越死陷』,真覺得從此『死陷』在裏面出不來。……」
「也有道理。」蔡小咪點點頭。
「還有www.hetubook•com•com他說他有上帝的喜悅。上帝創造人類,相信祂並不羨慕富人、國王,甚至才子。他的筆也和上帝一樣的創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那些人物也都一個個栩栩如生的活在讀者心中。所以,他也和上帝一樣的不羨慕任何人。人而能夠不羨慕誰,誰會比他更快樂?!」林和吉說。
「構思,出來一個人物和一些情節便有一分收穫和一分歡喜。」
「說得非常好,」蔡小咪說:「我們一言為定,回家一人一篇『至情的表達』,寫好約個時間見面交換閱讀,大家一齊研究討論。」
「有時候我倒的確覺得,男女間愛戀之情,沒有愛國、愛民、愛父母、愛朋友等等感情來得動人。」楚荷尼說。
「酸葡萄?!你這樣small look我林和吉?我談戀愛的時候你蔡小咪還……對了,你完全忘了一件事,……」
「當初你母親不洗你的臭尿布,那有今天你這名臭小子?」
「說得詳盡一點。」
「太好了,」蔡小咪也在笑:「我們大家試試看,否則花時間到講習班聽講,豈不是一件浪費的事!」
「這樣子,我來定題目,都把基本的題目叫『初戀』。」蔡小咪說。
「言歸正傳,……」孫星戈說。
「什麼叫基本的題目?」林和吉問。
「也是寫小說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的苦樂經。」
「我說過啦,普天下的文章是不分大小上下,也不分老幼|男女的呀。」
「我忘了一件什麼事?哦,對了,我忘了你至少還可以『你愛她不愛』,我說對了吧?」
「我不是認為初戀的故事不好,只是如果寫初戀的故事,當然得用小說的體裁,我知道自己寫不好小說,寫小說有寫小說的才;我試了好幾次,我想我還是以藏拙為上策。」
「唔,然後呢?然後便應該是下筆苦啦。」
「這兩個人的說法豈不是半斤八兩?」蔡小咪問。
「可不是,我正是這個意思嘛。」林和吉說。
「哦?」
「我提議的不錯,但是我沒說要寫初戀故事呀。」
「言歸正傳,小孫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吉仔那臭小子認為不可寫的題目,你這男子漢認為可以寫?」是蔡小咪。
「說了半天你也認為初戀的故事不好嗎?」蔡小咪問。
「你不覺得那是只有女生才寫的題目嗎?」
「張老師說要向蜘蛛學功夫:一股強韌的脈絡從頭貫通到底的『結網』,前進、回繞、縱的、橫的,有條不紊,平順自然,絲絲入扣,息息相關。」楚荷尼說。
「小咪,張老師說寫長篇小說非常痛苦,你說他的話是不是有道理?」楚荷尼問。
「我怕挖來挖去只給自己挖陰溝。」
www.hetubook•com.com楚荷尼、蔡小咪、孫星戈和孫星戈的好友林和吉一齊參加了「暑期文藝講習班」。這日下了課,四個人沿著人行道一路邊談邊走的回家。
「吉仔,」蔡小咪又嘿的一聲:「我說你完全是酸葡萄心理在作祟。」
「張老師說,要像引導天池中的水向下奔流般地下筆,天池當中貯水量越多越深廣,筆底下自然氣勢萬般,源源不絕。」又是楚荷尼。
「不,天池的說法應該是有所偏重、有所取捨的從故事的高潮當中落筆。」林和吉回答。「泉流則是源源本本的敘述,比方說從故事主人翁呱呱墜地的那一剎那開始,楚荷尼你說我的話對不對?」
「人家自認是推動大時代巨輪的黑毛手哩。」蔡小咪說著一個白眼再加上一聲「嘿」。
「那為什麼你說可以寫,吉仔那臭小子說不可以呢?」
「你嘛,什麼什麼大巫婆!」楚荷尼瞪了蔡小咪一眼。
「真的寫初戀的故事?」孫星戈問。
「那是因為後者來得無私,男貪女愛如果表現得不好完全是私慾;那麼不但不感人,而且還令人噁心得很。男貪女愛是文盲也會做的事,後者便需要思想和德識來促進熱忱的。」孫星戈說。
「李老師說寫長篇小說是件最快樂的事。」
「這才好。」楚荷尼笑著說:「四個人同樣的題目比較容易看出各人不同的安排和-圖-書和手法。」
「那麼就是完成了一本書,他說那時候他便覺得它和他不再有什麼關係了,所以空空洞洞的說不盡的寂寞苦。萬一腦子裏沒開始另一個辛辛苦苦的構思,自覺像一個十足的無業遊民苦。」
「人家李老師說的話就和他的完全不一樣。」林和吉說。
「張老師悲觀主義者,李老師樂觀的人。」林和吉說。
「那就是:內容是各人的初戀的故事,寫完了再想別的合適的題目。荷包你大概可以用『烏鴉』什麼的,小孫嘛,……『什麼什麼日月潭』,……我……」
「下筆的時候每見磨練出一段得意的描寫便彷彿滿眼的姹紫嫣紅。」孫星戈加一句。
「李老師說作者應該像一個好廚師,給人營養以外還得注意色、味、香。」說話的是孫星戈。
「笑話,」林和吉搖搖頭:「那太浪費了。」
「初戀的故事好寫嘛,美、吸引讀者。而且,或多或少二十歲左右的人都有經驗。不是最美妙的『被愛和愛一道來』,也有其次的『被愛』,和第三的『你愛他不愛』;從實招來都教讀者的心像地震、颱風、打雷、打閃般的震撼,和……像夏天吃冰淇淋,冬天曬太陽般的享受。」
「因為他是蓉蓉小姐嘛!」林和吉說。
「你不承認『挖陰溝』也是一樣進步?」
「當然沒有,普天下文章是不分上下大小,也不分男女老幼的。」
「明m.hetubook•com•com天開始我們四個人各顯神通一人一篇習作,比一比高下如何?」林和吉說。
「也是人間世一切事『唯心主宰』的見智見仁。」
「蓉蓉小姐,」蔡小咪眼看著孫星戈:「你願意寫篇初戀的故事嗎?」
「李老師說就像英年勇悍的牛郎,手裏拋出去一根勒馬繩,看準目的物,千萬鈞的力量直進直撲的直達繩子那一端。」林和吉說。
「他說的時候我正在心無二用的看小說,他說寫小說怎麼苦?你說給我聽聽看。」
「這些關口能夠都過了呢?」
「為什麼?剛才不是你第一個提議我們各寫一篇較量較量嗎?」蔡小咪說。
「那有什麼不妥?我們荷槍保衛國家,你們在洗手間裏面洗尿布。」
「如果我寫得出,寫得好,當然願意。」
「好呀,如果你們三個人都寫,我不妨在獻身國家大建設以前也來一篇『她愛我不愛』。」林和吉說著雙手一拍,眉一揚。
「張老師的悲劇性情懷是比較深刻的,悲是苦人的,但更有激勵的力量。」楚荷尼說。
「我贊成天池的說法,泉流的寫法如果文筆笨拙,安排得不技巧,讀了教讀者又煩又膩,不容易把握住全文重點。」楚荷尼說。
「寫小說最主要的是至情的表達,小咪你剛才說的『從實招來』四個字好得很,描寫人類的情感永遠是我們所抓攫的第一線索,愛國愛民是情感,愛人愛己也是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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