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

「不，爸爸，我並……唉……我該怎麼說呢？」

「大概又是那個孫星戈吧。」

「爸爸，我知道你也想得到我想和你說的是什麼。」

「爸爸，我並不是……」

「他不會要你那麼做的，他會讓你在前頭走，自己抱著孩子在你身後三丈距離的地方跟，如果你們結了婚生了孩子的話。一旦你再也不要他做你的丈夫，他還會跪在地上拉著你的裙子嚎啕大哭起來。」

「愛尼，你難道沒看清楚，我什麼時候和她計較過一件什麼事呢？」

「大姊，你自己又是怎麼攪的？想那時候你穿著那漂漂亮亮的新娘禮服，和大姊夫手挽著手站在喜壇前面。……為什麼，只不過短短的時間，那些美麗神聖的盟誓，變得連一場美夢都不是了？」

「昨天電話裏說了什麼呢？」

「你們應該了解大姊心裏一點兒也不輕鬆，從我巴巴的從國外回來那一天算起，不，還應該追溯那些在美國的一千多個日子。……一句話，你們大姊夫愛的是他自己，關心的也只是他自己。也許，還有那些他認為和他更親密的人。我從前以為他那些光榮的博士頭銜會帶給我快樂，那知道我是大錯了。那就像你用面鏡子反映得的太陽光，耀眼，但是不能夠給人絲毫的溫暖。」

「江親家母和你……當然我知道她那種小心眼兒，處處找你的碴兒的性格。……但是你想她是個沒受過多少教育的人，而且很早守了寡，和大姊夫母子倆相依為命。大姊夫有了成就，她覺得兒子非常了不起，也覺得一切是自己的功勞。另一面她又敏感我們楚家和他們江家家庭環境的懸殊，認為如果不施展威風和*圖*書，就會讓我們的氣焰給壓下去。這種心理狀況，也實在不難體會，她既然是你的婆婆，好些地方你可以不必計較，……」

「告訴他了。」

楚黛尼起先臉孔繃得緊緊的，她妹妹這一問，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你忍耐，相信大姊夫也了解，只看他後來對他母親的安排種種，就證明他心裏一切都明白，……」

「我也許準備這麼做，爸爸。」

「我打去的，如果要他打來，恐怕還會說要我們這邊付款哩。」

「大姊，我不喜歡王在德。」楚荷尼插嘴。

「沒有反應。」

「其實，也難怪荷尼不懂。就說我自己結婚的時候，怎麼想得到……」說著她又嘆息一聲，也懶洋洋的歪斜著身子躺在床舖上。

「哦？理由呢？」

「和自己妻子說話不一定要選什麼有特色的話才講吧，比方說，一隻老鼠從你廚房地上爬過去。或者，你今天看到一朵形狀奇怪的雲。……這些話都可以是夫妻談天的話題，何況他……」

「大姊，你注意了沒有？你介意的是他告訴了他的母親而沒有告訴你。」

「每一次我和他說話，他總是惹我生氣。」

「你準備和江印白離婚，然後和王在德結婚？」

「他的反應呢？」

「大姊，我覺得這是大姊夫的一項美德，我知道他是一個向來不願意炫耀自己的人。」

「他非常關心我，爸爸。」

「你所有的意思我都懂，愛尼，……但是，你現在對我說這些，太嘮叨也嫌太晚了。我和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你想把座北冰洋的冰山搬來解凍，真是白費氣力了。」

「昨天大姊夫……」

「你不能怪他ｈｅｔubｏok•ｃｏm•ｃoｍ是中國人而不熟悉中國人的習俗吧？要怪只好怪他年紀太小便離家出國，但是這也並不是他的過錯呀。」

「爸爸，」楚黛尼走進楚雨恩的書房：「我現在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不，爸爸，這和一個人的性格有關係。從前他辛苦的『打天下』的時候節省費用是情有可原的，後來他銀行裏存款一大把，卻仍舊不知道什麼時候應該用錢；這和當初我認為非常了不起的他的思想和學識，完全不能相配。」

「沒意思。」楚荷尼回答。懶洋洋的歪斜著身子躺在楚黛尼的床舖上。

「老么精你根本什麼也不懂，……」

「黛尼，那麼你承認當初你心裏有偏差，你難道敢確定自己目前沒有嗎？」

「這是不能否認的，大姊，我想大姊夫不至於完全像他的母親，但不能否認她對他有影響。何況，眼前的若干事實，首先是我們的家庭背景和他們的相比以後的情況，儘管我們自己不覺得怎樣，但是別人家心裏就會亂猜想。你說當時你見了大姊夫他的學識種種使你自覺彷彿矮了一大截。同樣的，大姊夫遇到你，不會一樣的自覺某些地方和你沒得比嗎？你想想，你們彼此間……」

「昨天他給你打了電話？」

「誰打來的電話？」

「問題就在江印白心裏明白的是什麼。我覺得很多地方他的看法完全和他母親相同，比方說，爸爸要他回台灣來，『我為什麼要回來？』他問：『回來靠你父親的關係找工作？！』他自己最有辦法，什麼也不靠別人。至於我，他生命裏有我沒有我都毫無分別，他從十三歲開始便一個人過日子，他大小事兒都應付wｗｗ.heｔubｏｏｋ•coｍ.coｍ得了，他……他甚至連……連做|愛都自己有辦法。」

「大姊，我又那裏那麼說了嘛，我的意思是，夫妻關係是姻緣不是血緣，……」

「慢著，二姊。」楚荷尼推門進來了。

「他不知道和我閒談，但是他知道告訴他的母親呀。」

「我是說，你認為現在你愛他勝過愛大姊夫嗎？」

「是的，大姊，你的確表面上什麼也沒計較，但是你心裏面在計較。或者你對大姊夫計較，像你剛才說的，大姊夫把得獎的事告訴他母親而沒有告訴你，你這不是計較是什麼？」

「你應該答應他吧？」

「他好半天沒說話，……我……後來……他說，要我等等他，等他……回來的時候再討論。」

「你忽然對他生這麼大的氣，大姊？」

楚愛尼忍不住笑起來：

楚黛尼走進自己的臥室，一會兒楚愛尼進來，楚黛尼開了室中的冷氣，楚愛尼去關門。

「你認為他在應該用錢的時候不知道用錢？或者他有過那麼一兩次，為了中國人和外國人不盡相同的習慣和觀念，你便認為他的作風接近吝嗇嗎？」

「爸爸，我也不敢說自己現在找到了合適的鞋子。或者，沒有再一次把鞋子反過來穿。只是我在右鞋裏的左腳幾乎折了腳趾骨，我想我即使只落得光腳丫，也寧願放棄那隻漂亮堂皇的鞋子。」

「男人的氣概是什麼？老么精？是從前爸爸說的男人昂首闊步的在前頭走，女人遠離三尺左右抱著孩子在他身後跟？」

「黛尼，你有沒有想到，你會不會因為……心裏面對印白開始有某些不諒解，便連帶的，……或者……你擔心他有某些缺點，在疑慮的情況下，把一些不和_圖_書一定顯示什麼的『徵候』，錯誤的判斷了？」

「黛尼，我沒有不原諒你的地方。只是我不願意看你第一次左腳穿進右腳，第二次卻又把右腳伸進左邊的鞋子裏面去。」

「黛尼，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國外日子待得久的人多半很節省。他們用血汗換來金錢，而且在那種一切靠自己打天下的環境裏，別人家對你的評價幾乎只是金錢，自然對金錢的看法和我們國內的人不一樣。」

「你昨天電話裏告訴印白了？」

「我也一樣的希望，我只希望時間和距離能夠把我和江印白再拉在一起，我儘量的客觀、冷靜……但是……一切就是沒有用……」

「你對王在德……」

「老么精今天沒去文藝講習班？」楚黛尼問。

楚荷尼離開房間。楚黛尼眼看著楚愛尼嘆了一聲氣：

「他……我覺得他缺少一份男人的氣概。」

「我們彼此間各有太偉大的，也各有太洩氣的，是嗎？」

「這個我也知道，但是我是他的妻子呀。」

「說吧。」楚雨恩放下手裏的文件。

「他打自內心裏不覺得一個獎有什麼了不起，你教他……」

「我的確不懂，大姊，你說你自己懂嗎？」

「爸爸，我只希望你能夠答應我，原諒我……」

「爸爸，這話我也已經對你說過了，我曾經一心的希望目前我的看法也只是我的偏差，但是，……」她搖搖頭，打住了。

「你知道嗎？老么精，如果有男人為我流眼淚，我會像電影裏面古羅馬的尼羅王那樣拿個淚瓶把他的每一滴眼淚都給裝在瓶子裏。」

「沒意思？那時候你去參加，不是說非常有意思嗎？」

楚黛尼正要答話，女工阿雪來報有人電話找楚荷尼。

「愛尼，你https://m.hetubook.com.com現在應該停止叫那傢伙做大姊夫了。」

「老天，他真的這麼說了？大姊，你到底是怎麼刺|激他的，使得他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

「我……我為什麼介意？！他告訴我也好，不告訴我……你知道嗎？更好！」

「事實上，爸爸，一向我只有過分的誇張了他的優點，誇張到使自己完全無視他的缺點的地步，很快的我就自食自己偏差的惡果。就像我漠視水分，而我的整個旅程是在沙漠上。」

「沒有反應？」

房門外敲了兩三聲，楚荷尼回來了。她還是認為聽大姊說她的心事比出去應孫星戈的約會來得重要。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看她大姊和二姊的神色，挨著楚黛尼身旁坐下來。

「愛尼，我不是不了解婆婆媳婦之間的種種。我也知道做父母的如何愛兒女，以及人到老年如何寂寞和需要兒女的安慰。我一向沒計較婆婆對我怎樣，如果我計較，我們剛結婚的時候她來和我們住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就可以離開江印白了。我……我受不了的是……那位江家老太太，在她心目裏，媳婦永遠是一個外人。她對我毫無了解，又只怕她的兒子愛我、相信我。多少日子來，我……我盡我所能的忍耐，我實在……」

「他本來不……大知道怎麼和人閒談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姊，關於王在德，……」楚荷尼打住了。

「最少，他使我有力量脫離江印白那個烏煙瘴氣的世界。」

「想得到，但是我總希望你……」

「起先……並沒有什麼，我還好心好意的問他那次地震家裏搖晃得厲害不厲害。……後來說到他得獎的事，我起先不想問，因為他一句話也沒對我說，……」

「你對他有什麼意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