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子，該起床啦，十一點半啦，你的電話呀。」楚黛尼叫。
「珊尼……你這又是……」
第二天一大早，廚娘張媽驚天動地的一聲慘叫，楚珊尼仰天躺在浴室地面上。幾把削刮劉海髮用的銳利刀片散落在身邊，割開的雙腕張裂著像嬰兒的小口；她那小巧的弓形嘴唇已不復紅潤，淚的痕跡清晰的留在她母親曾喻為最有褔相的「鳳眼」邊緣；令人看著渾身起戰慄的大片凝固了的血液，楚家四姊妹中被公認為最美最嬌的楚珊尼，早已是回天乏術了。
「我又說了不該說的笨話了嗎？你……你知道嗎，爸爸？你……你應該老早老早跟朱阿姨結婚，應該……老早老早的跟……跟媽媽離婚！」
「爸爸，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聽了會不會罵我？」楚珊尼斜靠在床上，眼裏閃著神秘而又有份覺得「好玩兒」的光看著她父親。
楚珊尼又把她父親抱得緊緊的放聲痛哭起來，好一會兒，在他懷裏漸漸平靜了。哼呀哼的，一會兒又哭叫一聲。楚雨恩流著眼淚一手在女兒背上輕撫著，直到她疲乏的帶著滿臉的淚水睡著了。
「嗄？她……她去美國還沒有回來，你……為什麼想起來要問這……問題呢？」
「嗄？你真的記性變得這麼壞啦，爸爸？」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楚珊尼的身體和精神逐漸恢復。這日傍晚，楚雨恩辦公室裏回家，放下手中的公事包便走進三女兒的房間來看她。
楚珊尼瞇著眼睛歪著頭：
「對了，爸爸，現在我必須讓你知道，後來媽媽知道這件事，對你又吵又鬧的，告密的人可不是我，你相信嗎？」
「珊尼，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都已經……」
「她……她如果跟你離了婚，就……就不會出那麼多鬼主意害我，……害了我……罵我的是hetubｏok•ｃｏｍ.coｍ她，打我的也是她。……還……還……相信陳……陳乃康那魔鬼的話，說……說我……」珊尼抽抽噎噎的又開始傷心欲絕的哭起來。
「爸爸，我那天晚上也到綠村去的，我說，我們……」她想到陳乃康，眼圈兒又紅了起來。
「好，當然好，」楚雨恩滿心歡喜的回答：「只要你快樂，阿珊。」
「爸爸你這個人啊，說老實是老實，說狡猾其實也滿狡猾的。那天，我們說陪你吃晚飯，我們好心要陪你，你只是口口聲聲的不必不必，你們回去吧，怕你們回頭太晚啦，一面眼睛看著鐘，一面一隻手揮呀揮的。所以我和二姊才讓你匆匆忙忙的趕走，才會忘了一件什麼要緊的事。原來呀，你和朱阿姨兩個人約好的，我沒有猜錯吧？」
「荷尼，討厭鬼，我的眉筆你又拿去寫字了！」
楚太太結束香港之旅回來了，帶回比往日任何一次都多的一大批行李。
「幾個月，爸爸？她去美國已經多久了呢？」
「爸爸你忘了？那一回你害盲腸炎，在醫院裏開刀。那一天，我和二姊在醫院裏陪你。晚上我們回家，因為忘了一件什麼，二姊和我又回到病房去，推開房門，看見朱阿姨坐在你床旁椅子上正在和你說話，你看見我們，馬上一隻臉孔變得紅通通的，……」
「你……」楚雨恩忍不住臉上泛起了微笑：「什麼時候見過她的？你們……」
「你並沒有壞，只是你那時候太愛陳乃康，愛使你看不清楚一切。阿珊，我和你姊姊妹妹都不會怪你的。」
「爸爸你真沒用，那麼愛害臊，什麼意思嘛！」楚珊尼笑起來。
「唔，大概是的吧。」
「爸爸，你知道嗎？我現在想了想，我覺得她實在很好，我很喜歡她哩。」
「我……和_圖_書記不清楚，大約……好……幾個月了……吧。」
「你……阿珊……」
笨，笨，做盡天底下笨事還以為自己聰明，路走絕了還以為上了天堂路！給安排得盡善盡美的一切用一雙笨手撕，撕得粉粉碎碎，半點不留。「知道陳秦兩家的婚禮如何體面和堂皇？！」最氣死人的，那時候害你家老太對秦亦香和她的母親說了那些話！笨丫頭，笨豬腦子裏想也沒想到，哼！害你家老太為你這笨丫頭做盡天底下洩氣和丟人的事！「秦亦香那騷|貨那裏強？還不是腦子強，本領強？！」你，笨丫頭，笑啊，唱啊，玩啊，吃啊，……可知道，「你已經是一堆人人經過時掩著鼻子避開的爛牛糞？！」
「你儘管問吧，什麼問題呢？」楚雨恩含笑在她床沿坐下來。
「爸爸，……你……你和朱阿姨為什麼不結婚？！」楚珊尼眨眨眼，手背在臉頰上迅速地抹一下。
「阿珊，……」楚雨恩一手撫拍著楚珊尼顫抖著的肩膀：「你現在也不要這麼說，你母親……事實上也為的是愛你，只是她……」
「珊尼我……我也不太清楚，我已經……也隔好……一段時間沒有……看到她了。」
「爸爸，」楚珊尼歪在她父親懷裏抽搭著：「你……你說，你……你相信陳乃康的鬼話呢，還是你的女兒？」
「我記得，爸爸，朱阿姨她……長得滿好看的，聲音也滿好聽。爸爸，她現在還長得和從前一樣好看嗎？」
「笨丫頭你……你知道嗎？」楚太太臉色青紫的顫抖著嗓聲：「這一回你應該真的去死！不要裝模作樣的假死不活。留著你在世界上我……沒有好處，你自己也……也沒沒有體面的日子可以過！」
「我當然相信你，阿珊，我把你從小看到大，還會看不清楚你的性格嗎？https://m.hetubook.com.com」
「笨丫頭，看清楚這是什麼東西嗎？」
「大姊和二姊都以為是我多嘴告訴媽，其實真冤枉，我沒有。那時候我倒並不是想幫你和朱阿姨的忙，只是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聽媽媽罵人。我一聽媽媽揚起她的嗓音就會發抖，就覺得腦袋快要爆炸了。平常媽沒事也愛對你嚷嚷，所以我知道一定不能把那件事兒告訴她，我……」
「阿珊，乖女兒，不要再哭了，你答應爸爸再也不提不想這件事嘛。」
「我……」
「她愛我？她怎麼愛我？……我不想跟陳乃康去日本，她說我應當去。我不去馬尼拉，她又說我不應該。她……她吩咐我怎麼做你知道嗎，爸爸？你想不想聽？！爸爸！你想不想聽呀？！……」
「唔，唔，……」楚珊尼床上翻個身，又已經沉沉睡著了。
「珊尼……」
如果楚珊尼不那麼口不擇言的反駁和回嘴，楚太太也許還不至於說了那麼多狠話和甚至可說不堪入耳的「絕話」。但是楚珊尼毫無忌憚的一句接一句，使得楚太太狂怒之下理智全失。這時楚珊尼又一句匕首般直刺母親心胸的話，楚太太只覺得眼前一大片金星亂迸亂飛，喘息著兩隻手不管女兒身上是何所在雨點般的亂降落，手疼了，抓得頭髮刷子和吹髮機來協助；楚珊尼邊哭邊嚷邊雙手護著身體雙腳亂蹦跳，末了，號啕的哭著蜷曲在房間地板上。
楚雨恩聽著臉孔又立刻紅通通的起來了。
「爸，我晚上不回來吃晚飯，可好？嗄？爸？」
「珊尼，我說我們不提……」
「朱阿姨，那個朱綠恆阿姨，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二姊，你看這一件衣服是不是還相當不錯的很有好看美觀？」
「爸爸，我……我很慚wｗｗ.ｈeｔuｂｏｏk•ｃｏm.cｏｍ愧……我那麼壞，我一直對你和大姊、二姊還有荷尼那麼壞，你們……都對我這麼好，這一次，我……如果沒有你們，我……」
好幾個女同學一早來看楚珊尼，房間裏面音樂和談笑的聲音震天價響的。楚太太來到房門外，用力地雙手敲得房門砰砰響：
「爸爸，你說好不好？唔？」
「她出國的前夕，你們也沒有會會面？」
梳妝台前，楚珊尼把自己的頭髮中分、四六分、三七分，左看右看的對著鏡子端詳著自己。化妝箱裏取出藍的、綠的、紫的、灰的各色眼影膏，眼皮上一遍又一遁的塗抹著，一面搖頭擺腦的嘴裏哼著歌兒。
這一切，感謝天，一一的，都「舊態復萌」了。
「她……她……」楚珊尼哭著，喘息著，嚥了嚥口水，冰冷的手抓著她父親的手：「她說我……應該和陳乃康有……有關係，最好有……有孩子，然後他就會和我結……結婚……我我聽她的，其……其實，我……我不會像她吩咐我那樣的出主意，我……差不多……恨……恨死了。……只是後來……我沒有……反抗，……爸爸，事情……事情就是這樣的，我……後來陳乃康那麼說，說……說一群什麼野男野女，……媽媽……她為什麼不問問，她可以問我，再……再問陳乃康，她……她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兒，……她……魔鬼的話可以相信，……自己的女兒不可以相信。我……我……啊……爸爸……我……啊啊啊啊……嗬！……」
「阿珊，你過來！馬上來！」什麼時候楚太太回來楚珊尼不知道，這一聲發自房間裏的吼叫手榴彈般的拋向廳中來。
楚雨恩對楚珊尼的一份深深的隱憂逐漸解除了。楚珊尼的三月天裏對著清晨陽光發放的花兒般的容貌又已是白裏泛紅，她計劃著去某國學鋼琴，或ｈttps://ｍ.hetｕｂｏｏk.ｃｏm.ｃｏm者某國學聲樂。
楚雨恩笑著說不出話。楚珊尼又淘氣的接著問：
楚珊尼越笑越好笑：
「珊尼，爸爸並沒有冤枉你，我知道不是你告訴媽媽的。現在……這……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你不用提……這些啦。」
楚雨恩眼裏銜著淚水，心裏有如烈火在焚燒。他相信珊尼的話，她就是不告訴他，他也多少揣摩得到情況。為了擔心女兒過分激動，他抑制著自己安慰她：
「她去了……好像……好像……有……那麼一段日子……我也……不怎麼……記得了。」
「不要這樣激動，阿珊，醫生吩咐你不要激動，你要記住醫生的話的。」
楚珊尼瞪著一雙惶恐而又呆楞的眼，畏怯而又緊張的站在母親面前。楚太太咬牙切齒的，一份上面描著金色龍鳳的結婚喜帖貼到女兒鼻子上。
一切靜悄悄的，楚雨恩回了家，黛尼、愛尼和荷尼也都先後回了家。一切靜悄悄的，還以為一切都平靜如常。
晚飯後楚珊尼歪在客廳的長沙發上看電視。兩隻光腳高高的擱在茶几上，手裏一根巧克力雪糕一口咬一口舔吃得津津有味的。這時節目看得高興，哈哈哈哈的笑起來。
「楚珊尼……」
「珊尼，我們不說……」
冰箱的門打開來，那白|嫩尖尖的手指頭蛋糕上面挖開一個個小洞，捏起一顆又一顆的棗兒又是櫻桃放進嘴巴裏。
楚雨恩一顆心卜卜卜地跳著：
「不要怕難為情呀，爸爸，你老實告訴我不要緊，那一夜你們去了綠村咖啡廳，我沒有胡說吧？」
「阿珊，你是發瘋了嗎？！」
一切也都那麼照舊如常的。直到這一天——
「你呀，笨丫頭，樂！不知道死活！你知道嗎？」
「你隔了多久沒看到她，爸爸？」
「那你是她出國以前見到她的囉，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