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楚黛尼不理會。
「新的音響裝好了?」蔡小咪問。
「但願這只是我的客氣話呀。」
「人家這是找個藉口,你已經給他最後通牒了。人家有自尊心,只好假藉看爸爸的理由,事實上是來看你,……」
「荷尼,我們正在說你的『玫瑰淚』簡直好透了。」
楚荷尼陪著孫星戈走向庭院後面的小涼亭,孫星戈把手中那四份文稿放在亭中央的大理石圓桌子上,沒待楚荷尼開口,誠懇而又心悅誠服的說道:
「現在不是互相捧場的時候,」林和吉說:「客氣話不說也罷。」
「林和吉說得對,沒有把握的『出奇制勝』,往往會弄巧成拙的。」楚荷尼說。
「她也沒有說教式的敘述,嘮叨的交代,沒有多花筆墨,故事當中三四個主要的人物各有面目;對話也很有工夫,俏皮幽默,又常常話中有話。」蔡小咪說。
孫星戈來到楚家,庭園裏楚荷尼手裏拿著一隻噴水器,正把水澆在幾株她心愛的老不見開花的紫茉莉上。
「對,我覺得她幾乎有紅樓夢的筆法。」
「我同意孫星戈的看法。」
「你的『跳躍的木偶』好得很,孫星戈。應該先說說你這一篇。」
「哇!」林和吉看了楚荷尼一眼:「這才真的了不起啦!」
「咱不幹,咱有自知之明,天生左嗓子,唱來唱去嗓門兒都一樣。咱也就是這一篇參加比賽,說不定……」
「我說……」
「孫星戈你不錯,」林和吉笑著:「我不是認為你這篇作品『沒有路線』,只是覺得你這一句話真說得一針見血極了。」
楚荷尼房間裏逗留了若干分鐘,換了一身珊瑚色配著黑色腰帶的洋裝回到涼亭,蔡小咪和林和吉也已先後到達了。林和吉https://m.hetubook.com.com說:
孫星戈雙手翻弄著桌上的文稿:
「這正是她在她那篇『白色的悲哀』當中所用的文法呀。」
「這就是高手的功力呀。」林和吉接腔。
楚荷尼連忙說:
「大姊你知不知道大姊夫……」
「要不要修改修改?」蔡小咪問。
「你不必這麼好心,愛尼,你難道以為你大姊與生俱來的鐵石心腸嗎?」
「我當然知道,大姊,但是你現在的煩多半是王在德給你的。你對他一心一意的,但是他還那麼不放心,……」
「是呀,和楚荷尼的『玫瑰淚』一樣的好透了。」
孫星戈踏著草坪向她走過去,一陣涼爽的風,送過來珍珠蘭混合著月下美人的氣息。楚荷尼身上一件白色、中袖、長不及膝的寬袍,像一個禮拜堂裏演唱聖歌的女孩。
「荷包真不愧是張老師的得意門生。」蔡小咪說。
楚黛尼惱怒了,凝著不悅的目光看著楚愛尼。楚愛尼笑著雙手蒙著嘴,眼裏露著小時候說錯了話挨罵時的表情。
「唉,好話說得太多了。」楚荷尼說。
「和你的一比,我的顯得太笨拙了。」孫星戈擺擺手。
「嘮叨,嘮叨!」
「蔡小咪告訴我她要早點兒來,剛才你按鈴,我還以為是她。」
「林和吉說得對,我們應該開誠佈公的互相檢討,說好說壞都不必當事人客氣和生氣。」是蔡小咪。
「書店裏打工上個禮拜結束,領了一些薪水。蔡小咪說得請客,檸檬派也是由她指定的。」
「請你說給我們聽,你認為楚荷尼的『玫瑰淚』好處是那些?」是林和吉。
「好吧,」蔡小咪嘆了一口氣:「稿子還給我,讓我回家再讀兩遍修改和*圖*書修改吧。」
「交給你們阿雪放進冰箱裏去了。」
「太早了嗎?」孫星戈看一眼手錶:「距離我們約定的時間不過十來分鐘嘛。」
「他有那些偉大的理由呢?好吧,我現在舉一個例子,你說他的演講稿非常了不起,你是這意思嗎?讓我告訴你,當我想到他和他的演講稿的時候,心裏有什麼感覺,我和他結婚後第二年那一次流產,我的身體那樣不好,情緒上也低潮極了;但是就在第二天,他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演講,把我一個人放在家裏自己去了一天一夜,你想想看,如果我會死,……」
「我不做曹雪芹第二!」
「你坐一會兒。」楚荷尼對孫星戈說:「我去屋裏一下子就回來。」
「嗨,孫星戈。」
「你吧,」蔡小咪說:「文稿你最後一個人看,發言由你第一人。」
「你們到底是不是真心話嘛!」
「大姊,你現在只記得欠了往日情人的債,有朝一日想起來欠了往日丈夫的債呢?」
楚愛尼嚥下一口氣,閉了眼睛頭靠在沙發椅背上。楚黛尼看了她一眼,嘆了一口氣:
「沒有感情方面的主脈,那些瑣話只不過『捨本逐末的雜碎』。」
「我們不反對新,更不反對變。但新的必須變得比舊的更好,更更容易讓人懂,讓人接受、吸收。換一句話,使人不必多花時間,也不必多傷腦筋,卻有更多、更愉快的收穫。而不是……」
「孫星戈你的看法呢?我那些刻意安排的『巧筆』,真的只不過吉仔那狗嘴裏不出象牙的傢伙所批評的『玄之又玄』和『古裏古怪』嗎?」
「也不必如此謙虛,你有你的路線呀。」是蔡小咪。
「荷包你說呢?」
「我早對你們宣佈過,m.hetubook.com.com小說這玩意兒咱沒有多少心得,咱湊熱鬧因為和你們好朋友,辛辛苦苦的寫出這麼一篇也是給你們硬逼出來的。」林和吉笑著說。
「愛尼你應該知道我現在心裏有多煩,……」
「說不定你贏得二十萬?」
「就是嘛,誰敢說我一定沒希望呢?」
「喲,這件衣服好,」蔡小咪一雙眼睛打量著楚荷尼:「你向來穿衣服顏色都太缺少變化,現在這一身珊瑚,人也珊瑚了!」
「人不知道把握住機會,機會去了便永遠不會再來了。當時我一天到晚在他身邊他彷彿沒看見我這個人,現在如果他真的想看我,也已經太晚了。」
「蔡小咪你用的什麼文法嘛,」林和吉嚷著。
「派呢?」
「那麼對不起了,孫星戈繼續吧。」楚荷尼說。
「應該有畫龍點睛的手法,……」孫星戈說。
「我想大姊夫有他的理由的,大姊。他……」
「好,現在討論我們的文章,什麼人願意先發言?」孫星戈問。
「你不是鐵石心腸為什麼不理他?」
「你怎麼這麼沒水準?我是在求新、求變、求出奇制勝嘛。」蔡小咪說。
「大姊,……」
「每一個人都相信自己的作品有自己的路線,所以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的作品是天底下第一的。」
「好吧,我……我說……我覺得作者已經負起了文學家的使命:一個命運坎坷的女子,做了假道學者眼中所謂傷風敗俗的事,事實上卻值得我們寄以無限的同情。最後她還背了黑鍋,被人把別人的罪名加在她身上,因為『她才像一個罪犯,而那位貴夫人並不像』。……她……我說楚荷尼,能夠完成一篇這樣的作品,第一歸功她有一雙最明銳的眼,其次hetubook.com•com,因為她有一顆文學家應該真具的悲天憫人的心,說起來這種題材不是什麼新鮮特別的,但是楚荷尼卻有本領安排得使人覺得新鮮而且特別,這……」
回國後江印白被邀請作了若干次學術講演,報紙上時見刊載著他的名字和他的演講詞等等。
「我覺得你詞彙豐富,想像力也豐富,腦子裏想得出那麼多道理和譬喻,還有那些有學問的見解。」蔡小咪說。
「你來得早呀。」她把噴水器放在地上,雙手抖動了幾下,手上的水擦在寬袍上。
蔡小咪笑著:
「蔡小咪你這一篇『白色的悲哀』為什麼完全不像你往日寫的東西?」林和吉問:「為什麼那麼一大堆玄之又玄的描述和古裏古怪的文法?」
「真的嗎?!」
「是嘛!我也這麼說。」楚荷尼說。
「客氣,客氣。」
「好吧,我說……剛才我們大家都說了,楚荷尼的『玫瑰淚』非常好,是這四篇當中的第一篇,蔡小咪的……」
「不要用這種老套而且結結巴巴的評語,孫星戈。」蔡小咪笑著說。
「大姊,大姊夫就是知道你不會死所以才去的嘛。」
「你這篇『玫瑰淚』寫得好極了。」
孫星戈笑著:
「沒有,楚愛尼,我自己心裏非常明白,世界上所有的人我都欠他一份債的話,我也不至於負欠那個姓江的一分一毫的。」
「我現在了解,如果我還希望進步,最主要的是應該有自知之明。楚荷尼的『亮光照了我的污點』,我這一篇文章不像小說,像的是報導文學一類的東西。」
「得了,你們說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楚荷尼臉孔紅紅的,欲笑不敢笑的眨著一雙大眼睛。
「我因為去買一個檸檬派,早點兒由家裏出發,一切順利,和_圖_書這便來得早了。」
「林和吉的『金色山脈』題目看上去就是金碧輝煌得很的。」楚荷尼說。
楚荷尼笑著:
「那裏面不能夠說沒有巧筆。但是大部分看起來,林和吉的批評不算過分。」
「她實在了不起,進步的快速真是驚人的,每一篇新的作品就像每一個春天枝頭上的一片新綠。」說話的又是孫星戈。
「大姊,大姊夫的確了不起。」楚愛尼說。
阿雪來了,手裏端著兩杯桔子汁。
「結局也好,小說的結局非常重要,張老師說……」林和吉說。
「這是不能怪他的,愛尼,不管他現在怎樣懷疑我,我都應該原諒他。我應該做的是使他放心,使他相信我。」
「果農們奮鬥努力的成果,主題正確而且有意義。但是很像咱們省政府鼓勵出版的宣傳冊子。」孫星戈說。
「荷包還真懂得寫情,沒說一句露骨或肉麻兮兮的話,卻什麼感情都在裏面了。」蔡小咪說。
「她……文筆簡潔,技巧……高明,故事感人肺腑,……而且……發人深省,……」
「大姊夫來我們家好幾次你理也不理人家,我看他真是好可憐哩。」
楚黛尼忽然砰的一聲敲了一下桌子:
「孫星戈的『跳躍的木偶』事實上也是了不起的作品。」蔡小咪說。
「楚愛尼我應該警告你多少次,你才記得不再叫那傢伙做大姊夫?!」
「你沒注意江印白每次來都是找爸爸的?他根本不是找我的嘛。」
「楚荷尼坐下來,請你家阿雪小姐把吃的喝的快點兒端出來,我們開始討論四篇文章的得失,回頭大夥兒去我家裏聽音樂。」林和吉說。
「你買檸檬派做什麼?」
楚黛尼看了楚愛尼一眼,不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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