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你的『玫瑰淚』得了最高的評分，所以嘛，最低限度第一名。」
「是呀。」
「也許因為我太了解你的性格，」
「可不是，」蔡小咪笑著從躺的姿勢改為斜靠著的：「你來得正好，我一個人正是悶得發慌，我想你們幾個人鬼也不要理我了。」
「那麼，我也就不辜負父母辛辛苦苦的把我養大了。」
「楚黛尼，到底，……吞吞吐吐的這些日子，你算是對我攤牌了！好呀，你既然說得清清楚楚的，我也可以不必保留！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一回又是什麼綰住你的一顆心？！江印白那一枚值錢的鑽石別針！我沒有猜錯吧？！你說得好，我必須充實自己，充實我的方法是今天晚上搶珠寶店！明天早上劫銀行！你呀，你……真不愧是你母親的好女兒，世界上金錢是第一，等我一旦有了錢，……」
「小咪，這？！這情況？！真是太糟糕了。」
楚荷尼皺著雙眉嘆了一聲氣：
「什麼別的願望？」
「這是你再一次指定給我的一條路了？」
「在德，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和江印白還沒有正式簽字離婚。我母親生日那一天江印白和他的母親還有妹妹、妹夫都來拜壽。他母親生日就在我母親生日過後第三天，而且人家今年六十歲，是整壽。我父母和兩個妹妹都去參加，我當然不能不去，難道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從前，……你知道我的，對男朋友的事，都想像得非常美，……想……對方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可愛的一個人。」
「你能不能耐心的聽我說完我的話再發表意見？！」楚黛尼氣惱的目光一凝：「我……我到了美國不過兩三個月，你的那個好朋友姓甚名啥的？他怎麼向你打的小報告？對了，『楚黛尼在這裏日子過得可真熱鬧哩。』就那麼一句話，你使得我本來夠熱鬧的日子更加熱鬧了，我給你煩得無法定下心來讀書。那一次我因為夜間去圖書館，你打了長途電話來，『不幸』我不在宿舍房間裏，可記得你怎樣對我施展你那呼風喚雨的神威？我後來和江印白開始交往，你可知道，原因中的一項是我需要一個避風港？！」
「從前，我對這些事兒很會幻想，現在，不那麼幼稚可笑了。」
「他說我貧血，營養不足什麼的。他的診斷恐怕沒什麼大錯誤，最近我常常瀉肚子，鬧起來起碼就是好幾天。」
蔡小咪生了和圖書病，楚荷尼到她家來探望她。
「這一點，自私的臭男人定的規律佔了便宜嘛。其實，姓誰的姓只不過是形表上的事，主要的是血緣的關係。」
「這如果是你傷腦筋的心事，你可比我這個坐在地上的小咪更可憐了。」
「小咪，你到底怎麼啦？」楚荷尼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旁。
「大家這麼窮嚷嚷的，我要是結果得不到第一名，豈不就要糗到地獄谷裏面去了？！」
「荷包，你說，寫稿子啦，得獎啦，對你真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嗎？」
「我沒有那意思，我只是告訴你，他並沒有侵犯誰的權利，你也不必因此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的。」
「我知道呀，但是人就是要這麼計較呀。比方說你知道你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誰，你注意到你外祖父的外祖父的外祖父是誰嗎？」
王在德著魔般的跳起來，充滿血絲的眼中一份楚黛尼從來沒見過的神色：
「我管你什麼時候攪對了，什麼時候又攪成完全不對的！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做孫星戈的應聲蟲，他怎麼說你也就跟著怎麼說，好像不那樣……」
「我……我不知道，只是……我覺得……」
「比方說男朋友？情人？」
蔡小咪差點兒又衝口而出的提到「烏鴉」，總算她這回抑制了自己。
「不是我杞人憂天，事情還沒到最後揭曉的地步，什麼情況都會發生的。」
「什麼話嘛！」
「在德請你不要再提當年的事，你如果有得說，我難道沒有我的苦衷？你也不要一再強調你相信我，而我不可相信，如果你心裏還是那麼想，你何必這次又來惹我，又來自找苦惱和麻煩呢？」
「荷包啊，你這個人這麼古到這地步？難怪吉仔說你有紅樓夢的筆法，現在是什麼年代，我蔡小咪會落伍到害了相思病？難道你認為有朝一日我還會表演一場倩女離魂？」
「楚荷尼你這個荒唐鬼！」蔡小咪大叫一聲從床上光著腳丫子跳下來：「我……你……你……別以為你這個有名望人家的大小姐，別人家……我……我才不想……你……你說誰說那句什麼鬼紅樓夢的話的？那是鬼吉仔呀！記得嗎？！什麼我什麼時候做了孫星戈的應聲蟲！我……我憑什麼要做他……那鬼的應聲蟲？！……」蔡小咪邊嚷邊雙手在楚荷尼眼睛鼻子前面亂揮亂舞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紅樓夢！對了，你還說了一句極了不起的話，極了不起！你說你不做曹雪芹第二，哈，好大的口氣！哈！明明白白的現在我告訴你，那時候我不好意思出你的醜，一句話該說的沒有說出來。現在你既然要我說老實話，別做那兩個把你看做皇后公主的人的應聲蟲，那我就聽從你的命令說一句最最老實的話給你聽，你知道嗎？你說你不做曹雪芹第二，曹雪芹第二的角色你也配？！你……你呀，楚荷尼……曹雪芹……他……放出來的屁你也沒有資格聞哩！」
「嗯，是這樣的空前絕後。」
「你想做大官嗎？」
「瀉肚子有什麼了不起？你說那一個人沒有瀉過肚子嘛！」
「如果他有那本領，是他的一項本領呀！」
「你現在是『一點兒也不保留的』對我『表明態度』了，呃？換句話，我這麼做你認為是我侵犯了江某人的權利，對不對？」
「你這一回生病，不是因為愛情鬼作祟的緣故吧？」
「你問我應該怎麼樣？簡單呀，難道你自己沒有現成的腹案？再把戲法變回去呀，反正我王在德可利用的價值只剩下一個零，請大小姐像丟掉破衣服、破高跟鞋、破雨傘樣的把它丟掉呀！」
「成功或者成名很要緊？」
「醫生怎麼說？」
「你想說什麼話，儘管說吧。」
「嗄？紅樓夢的筆法當然不會不好，」蔡小咪連忙說：「那是最上乘的筆法呀。」
「你呀，聽到這麼好的消息還杞人憂天。」
「是呀，人真是太無聊，太死腦筋，太……」
「我不敢拿這類字眼描寫你。」
「什麼人騙你來的？！」
「發大財不好嗎？有錢能使鬼推磨哩。」
「她……她……那個江老太婆的生日，你巴巴的趕著做一個孝順的媳婦兒？！嗄？是不是？」
「你說大家真的都以為我的稿子會被選上？」
「是呀，我去他學校找他，撲了一個空。我本來約他來我們學校，他又說要上課。原來他偷偷的跑來找你了。」
「不，你剛才的語氣並不是一種讚美。」
「他幹麼偷偷的跑來？他來是告訴我們關於送稿子到報館去的事嘛。」
「是呀，我最近在戀愛，所以我在鬧貧血，身上的血都教那愛情鬼吸了去！」
「空前絕後是說他和我以前都沒有愛過別人，我們相愛後也不會再去愛別的人。」
「紅樓夢的筆法不好嗎？和圖書蔡小咪？！」楚荷尼圓睜著一雙眼睛。
「荷包，回答我呀。」
「難道那時候我所擔心和預料的，真的只是我的胡思亂想嗎？」
「我又欺騙你這個閉著眼睛的人？」
楚荷尼沒回答，看一眼手錶上的時刻。
楚荷尼也笑了：
「還想……我和他的愛情，一定是空前絕後的，我……」
「怎麼不是？吉仔還在籌劃著要你請吃什麼我們才上算哩。」
「我希望自己成一個最偉大的、不朽的、舉世聞名的文學家。如果我能夠做到那地步，我就不比男孩子弱，……」
「我才懶得管哩。」
「哦？你倒說說看，是誰先忘了自己的諾言？你說他回來你不去機場接他，後來不但去了，那天晚上，還雙雙『回』到他的家。江印白今天見岳父，明天請岳母，後天宴小姨，……」
楚黛尼坐在椅子裏，手中一杯茉莉花茶。遲疑了一會兒，說：
楚荷尼的臉色蒼白得比貧血的蔡小咪的還要蒼白，忍著眼中的淚水打開蔡小咪的房門，飛也似的奔跑著去了。
「沒有別的願望了？」
「我……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如果晚上星星出現，我對著星星訴願的話。」
王在德回過身來，嚴厲的眼色看著楚黛尼：
蔡小咪揚起了一雙眉毛：
「不可以告訴你。」
「大小姐真是大小姐，隨心所欲的耍弄別人，耍了別人到頭來還說你是被人指使支配的。」
「那一天大家討論稿子的時候你就應該說實話，跟著他們胡言亂語的騙我做什麼？」
「喲，老天，原來我有這麼糊塗，直到今天還不知道自己曾經榮任過你和江印白的大媒哩！」
「保密的？半天下人都已經知道啦。」
「我不知道，最低限度他沒有告訴我。」
「當然不是孫星戈。」
「笑你光宗耀祖這四個字眼用得太有趣。」
「誰告訴你的？！」
「喂，小咪，」楚荷尼瞇著眼睛一副要看透對方心事般看蔡小咪的臉孔：「你是不是……我看你最近有點兒……唔，……小咪，我……我知道了。」
「我的善變的，朝秦暮楚的性格？！」
「我們女的，沒有什麼大官可以做，……」
「但是現在我的想法和從前不一樣了。」
「你也在內呀，你這個自認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把你看作最好的朋友也跟著別人騙我的人呀！」
「現在，以前愛過別人的人也可以愛？你愛過某人之後也還想再愛別的某個人？」
「hｔｔｐs://www•heｔｕｂoｏk•ｃoｍ.ｃｏｍ慢點兒，空前絕後這四個字怎麼解釋？」
「嘿，我高攀的自認是你的好朋友？你倒楣的錯認我是你的好朋友，我的話說對了，是嗎？」
「什麼話嘛！」
「我曾經非常相信你，是不是？這是第幾次？我又是閉著眼睛相信你，……」
「你笑什麼？」
「你想想看，我對江印白和他家裏的人，還有我的父母和妹妹，早就一點兒也不保留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現在等的只是法律上的離婚手續，不是我愛拖延日子，你難道不能相信嗎？」
「我到那兒去通知你？孫星戈沒說一聲就跑來，而且你事先還說你要去找他，……」
「你一向注重的是行動，不是人的心。我為你……得了……我現在懶得對你解釋這些，說……只說江印白，他那麼做侵犯了誰的權利？我的一家人和他見面，接受他的邀請，難道你認為有誰又觸犯了那一項規條嗎？！」
「唔，你現在說你懶得管，到你老了，當了人家外祖母的時候只怕你就不能不管啦。唉，人呀，說起來真膚淺，他就是要別人記得他，念著他，宇宙之大，自我最要緊，哼！」
「王在德，現在且讓我回憶一些我本來不想回憶的往事：那時候我要出國，你的第一個反應是……」
「嘿，現在又是我不懂道理，又是我在亂干涉你的行動？告訴你，我只是像一隻驚弓的鳥，你想想，當年你走，我多麼相信你，……」
「那是光宗耀祖最好的辦法。」
「好吧，王在德，既然你這麼相信，你說我和你從今以後應該怎麼樣？」
「荷包，你真是個孝順的女兒。」
「什麼太糟糕？」
楚荷尼眼看著窗外的天，隔了好一會兒：
「一向，你對我的約束、猜疑和爭吵，我都給歸納到一個理由，那就是你愛我太深。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常常說著洩氣的話，我認為那是你謙遜的性格。現在才知道你對別人永遠不信任，認為自己不足夠不是想法子充實，而是竭力的壓制別人。……你……不但使我傷心，也使我失望極了。」
「是誰洩漏的消息？不是孫星戈吧？」
「這是怎麼講的？」蔡小咪床上坐直了身子。
「孫星戈告訴我那是保密的呀。」
「但是，唉，人真慘，你就是明明知道一切的情況，你也要一頭撞進那種陷阱裏面去。」蔡小咪無限苦惱的噓了一口氣：「即使……即使那一種會使你可憐兮兮的……倒楣得要命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熱鍋上的螞蟻？你呢？你就像一個雪人，江印白是太陽，他不在面前你萬分的堅硬，他一出現，你便融化在他的腳底下了。」
楚黛尼心裏的惱憤水銀柱放入沸水中般的上升到了極點，如果她有那氣力，手裏的茶杯都要捏碎了。但她低頭喝了一口茶，她有她父親的性格，耐得住嚴重緊要的關頭。王在德接續的說他的話，她一言不發的繼續喝著茶，心中的主意已經打定：這是今生現世的最後一次，下一剎那離開這所在，她的一雙腳再也不會踐踏進來了。
「唔，說的是對的。」
「唉，」楚荷尼搖搖頭：「世界上真是沒有純情真愛這回事兒啊。」
「不是幽會是什麼？鬼也沒有通知我。」
「頭疼，眼睛看出去亂七八糟的，早上起床腳踩在地上眼前一大片烏漆墨黑的，人就差點兒摔倒下去。」
「那你自己不是已經心裏明白了嗎？還問我做什麼？」
「那天你和孫星戈兩個人到大學冰果店去吃冰淇淋？」
「可不可以告訴我，小咪？你心裏愛的是那一個？」
「不會？你說我『古』，不是嗎？古在古的時候是對的，今的時候就不應該了。」
「不……也不三足是那樣。只是……小咪，從小我就覺得可惜自己不是一個男孩子。我爸爸，他沒有重男輕女的意思，只是有一回聽他和朋友談天，他的朋友說：女孩子是可愛，但是女孩子結了婚生下來的孩子要姓別人家的姓，……」
「但是你字眼以外的描寫方法更高明！這次你告訴我你再也不會那樣了，但是你又忘了自己的諾言。」
「對，這都是我自找的苦惱和麻煩，我是沒得抱怨的。我既然約束不了自己又來『惹你』，便不應該記住你的缺點，更不應該拒絕接受苦惱和麻煩，我的話現在全都說對了吧？」
「重要的倒並不是在於得獎不得獎，」
蔡小咪縮著脖子笑起來。
「楚黛尼，我……我……」王在德舉眼望著窗外的天空，欲言又止的，雙手在窗檻上敲了敲。
「不會呀。」
楚荷尼搖搖頭，又嘆了一聲氣。
「你不妨一生一世的歌頌他的本領，但請你不要再拿我王在德做道具。我不是一塊頑鐵，受不了你把我一次又一次的燒紅了然後扔進冰水裏。」
「幽會，呃？」
「但是，我既然生而為人，我不替自己想，還是得替別人著想，比方說我的父母。……我想，要光宗耀祖，……」
「那麼重要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