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寫文章講究文字的變化是對的,但是要注意那麼做的結果是能夠使文章更美,讀起來更順,文意更通曉和更傳神。否則便是畫蛇添足,給自己搬來絆腳石。」是孫星戈。
「我一點鐘還有事。」
「你們對裏面那些『多變化的字眼』覺得怎樣?同樣的一個『笑』,作者用十幾個不同的字面來形容,有的甚至字典上問我那一頁去找我都不知道。」蔡小咪說。
「我……一有空,……一有可能,便……或者我們預先電話聯絡好,看什麼時候我有時間,我就會……」他忽然大聲地:「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來!」
「我們玫瑰和薔薇何必洩氣?」蔡小咪笑著接腔。
「可不是,」林和吉說:「想想看這只是一篇萬把字的短篇,如果一部三四十萬言的長篇,也要讀者仔細的讀它三四遍去理會?!」
「還打聽些什麼嘛?難道丟人的事還嫌不夠嗎?」楚荷尼連忙說。
「我認為我們電影根本缺乏好劇本,劇本是一部電影的靈魂,最主要的因素不具備,怪觀眾不可捉摸?」
「我絕對相信是這樣子的,」林和吉說著眼梢一瞥楚荷尼:「就說這次小說獎的評審委員……」
「人家說藝術性的東西是要慢慢兒的欣賞呀。」
「小咪,我想文學作品是否受歡迎和電影賣座完全兩回事。」
「慢著,你什麼時候再給我打電話呢?」
「你最低限度要打個電話,……和*圖*書
「我的電話號碼你沒記在本子上,你的記性又不好,所以記錯了。」
「我給你打過好幾次電話,兩次你不在,還有幾次電話打不通,……」
「現在我們來說第二名的作品,孫星戈請你也解剖一下你的『跳躍的木偶』吧。」是蔡小咪。
「我對自己這篇拙作壓根兒就不滿意。我們四個人交換意見時我就已經說了。」孫星戈答。
「人家要你仔細的讀它三四遍,讀了三四遍以後管保你就懂了。」蔡小咪笑著說。
「舞文弄墨,以辭害意,絕對是開倒車。」是林和吉。
「不,我從現在開始要特別用心的寫,希望以後的成績是真的好成績。」
楚雨恩一時楞了楞,他知道朱綠恆不會認為他說謊,現在她對他這樣說話,他使她失望到如何程度可想而知。吸了一口氣,聲調柔和的:
「其實,」楚荷尼嚥了一口口水:「大家也不能一味拿自己的意思來猜測別人。我認為……獎啦,比賽啦等等,多少是見仁見智的。評審委員十幾個人,不見得代表所有人的意見。我也不相信他們昧著良心來評審,人各有喜愛,比方說我們愛玫瑰、薔薇,人家愛翠竹、蒼松,人家說翠竹和蒼松好,……」
「唉,真……事情真是……前陣子有位……長官胃出血,很嚴重,進了醫院。……他年紀大了,子女又都不在身邊。……而且局裏最近事情又特別多,我簡直忙死www.hetubook.com.com了。」
「喲,局長,久違啦!」
「現在我們有多少時間?」
「沒有那回事,我們那裏……」林和吉說。
「當然不算。」林和吉哈哈的笑了。
「還沒有,但是我不餓。那天……大約是上個星期六,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出來,可是你不在家。」
「當然好稿子被人抹殺的事多得很,但我想,不會是我這一類初出茅廬的娃兒的『好稿子』。」
那邊楚雨恩已經電話掛斷了。
「是的,我想因為『眾目共睹』限制了某種人『耍私心』,其次,某些評定用眼比用腦直截了當得多。所以人對電影的批評會比對文學作品比較來得公平。請注意我只說『比較』,因為舉凡被評審的是藝術方面的東西,『狗眼看人』的情況便都難免發生。」
「現在就快一點了。」
「不會呀。」
楚荷尼、蔡小咪、孫星戈和林和吉四個人這日又相聚在一起。
四個人席地坐在公園一角的草坪上,楚荷尼嘗到有生以來沒嘗過的沮喪、痛心、失望和……種種她想不出該用什麼形容詞來形容的心裏不是滋味的滋味。人家蔡小咪和她一樣的落選,但她毫不在意的嘻嘻哈哈的說著要孫星戈和林和吉兩人請客等等的話,真的,只有天知道,我楚荷尼那裏比得上人家蔡小咪!
「不會嘛。」
「綠恆,……」
「上個星期六?哦,對了,我是……」
「評審的人如果並不和*圖*書昧著良心,……」蔡小咪說。
「我認為這次小說獎的評審委員還是有他們的尺度的,」楚荷尼開口了:「孫星戈的『木偶』本來很耐讀,你的『金色山脈』雖然不算什麼特別,但說的是大道理,作的是正面的文章,這樣的作品不管怎樣有它吃香的地方。」
「我想,」楚荷尼又嚥了一口口水:「不管怎樣,我的稿子一定有……很大的毛病。你們三個人那時候沒注意,或者不願意對我澆冷水,或者問題出在我自己……太缺乏接受批評的雅量,所以你們……」
「我……記不清楚,我……太忙了。」
「喂,你……」
「老天,讀者如果有這閒情也沒那本事,有這本事也沒那閒情呀。」是林和吉。
「哦?真的嗎?那兩次你給我打電話我不在?!什麼時候你掛電話給我電話不通?!」
「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實在『一籌莫展』……」
「其實,我真不懂楚荷尼的『玫瑰淚』為什麼會落選?」林和吉嘆了一口氣。
四個人——尤以楚荷尼——最關心的小說獎揭曉了,呼聲最高,別人相信是她,她自己也已經相信非她莫屬的楚荷尼的「玫瑰淚」落選。孫星戈的「跳躍的木偶」第二名。林和吉的「金色山脈」得第三。蔡小咪的「白色的悲哀」和楚荷尼一樣的悲哀,也落選了。
「楚荷尼,這麼說你這次的收穫比我和孫星戈都大,我們去牛排館,由你請客了!」是林和吉。和圖書
「世事就這樣子的,你自己不滿意的有時候結果卻反而好。昨天晚上我看電視,一位名導演說常常他自己不滿意的作品卻受到觀眾的歡迎,滿意的卻又賣座慘兮兮的。」
「嘿,有人告訴我,因為這是民營的報紙,所以讓『黑天眼』佔了先,如果是公營的報紙主辦這一個獎,我林和吉的稿子起碼第一名。」
「剛才你的電話我一直撥不通。」
「讀它三四遍?!這是什麼年代?我們都有那麼多的閒情?」
「你……人在那裏?」
「我想他的意思是要讀者自己去連貫。」蔡小咪笑著說。
「對了,孫星戈,想辦法打聽打聽看。」林和吉說。
「都快兩個禮拜了,害我提心吊膽的,還以為你……」朱綠恆噓了一口氣,她當然知道他,他怎麼會騙她呢?自己剛才那句話說完以後心裏便懊悔,便非常不忍,唉,不應該那樣對他說話,不公平,又太害他難過。雖然甚至也明明知道不需要給他「有意的刺|激」使他記得「多和她聯絡」,而那樣的一句話——是什麼樣的下意識情緒在作祟?——她卻已經衝口而出了。
「我得走了,綠恆,我們一點鐘離開這裏,他們在叫我了。」
「辦公室,幾個人討論一些事,一早到現在,……」
「不是你撥錯了號碼?」
「荷包你洩氣了?」蔡小咪說。
「嘿,第一名的『黑天眼』什麼意思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辛辛苦苦的看了兩三遍也不知道他說的是那國番鬼的洋屁話!」林和吉好像忘了自家的作品得第三,眼梢看著楚荷尼那裝出滿不在乎,事實上心裏在乎得要滴血的一張蒼白的臉龐兒,忿忿不平的言下之意評審委員完全不公平。
「什麼丟人的事?什麼事丟人了?」蔡小咪說。
「唔,這也許是我們文藝獎的『特色』,公家主辦的一副四平八穩的臉孔。民營機構辦理的便標新立異,好像如果不表揚一些什麼『流』或者什麼『派』的東西來迷糊別人,便沒有資格炫耀自己『突破性的高明』,和身為一個現代人的『新新潮流』。我的話算不算一個落選者肚子裏的牢騷?」蔡小咪說。
「吃過飯沒?」
「分別電影的好壞,比評審文學作品的高低,可能來得公正和容易,你們說是不是?」
「文字和語言一樣是表達心意的工具,人說話和寫作,主要的是讓人知道他的心意;打啞謎或者寫得教人無法懂,豈不是自己堵塞和別人中間的通道?」孫星戈說。
「不見得完全兩回事喲,拿林和吉的『金色山脈』做例子,我們那天不是要他撕掉重來一遍嗎?但是評審委員的看法就和電影觀眾一樣的不可捉摸,不是嗎?」
「作者的描敘手法很有獨到的地方,就那麼幾個句子,我們彷彿已經走進那個流氓的世界。但他還是不應該寫得教人摸不清頭緒,好像他給的只是一個個點子,沒把它連貫成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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