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你說吧,印白,……你想……什麼時候舉行記者招待會?」
「你不需要安慰我。」
「他認為他不能夠……呃……不是一個男人了嘛。」
江印白笑了笑:
這才是楚黛尼心中無比困擾的事,她懊惱萬分也羞愧萬分,多時來老覺得別人不好,誰料自己也攪得別人的世界變了色。……她一生不願做,唉,……江家老太太,……她又有什麼話可說?……王在德那傢伙暢所欲為後出國去了,她沒想到他那樣居心,那樣無中生有的亂造謠。唉,也怪自己不好,那一篇文章使江印白成為眾人眼中的笑柄,而自己也免不了被看作一個膚淺無知的女人。能夠埋怨誰?一切……到現在已經後悔嫌晚了。
「現在她要你把這胸針給我?!」
「這也不能怪你,黛尼,我了解你的心情,……那時候,我……我也實在太荒唐……」
「我母親給你打了電話?」
「愛尼你看你又這麼……」
楚黛尼接著那胸針,眨眨眼,真是不禁熱淚盈眶了。
楚黛尼也笑著:
「他沒去看醫生嗎?」
楚黛尼滿面通紅:
「愛尼,你的意思你不一定……」
「事實上他怎樣?」
「是呀,我……明天開始,又得去面對異邦的天地了。離開家,真捨不得。尤其是,……但是,無論如何,我應該很滿足,這一年的時間,……」
楚黛尼舉起銜淚的眼望著江印白。
「我從前說你常常使我認為自己輸給你,事實上我是輸你的。」
「大姊,我現在先說一些事情給你聽,你知道什麼是這一次賀午南突然對我『回心轉意』的原因嗎?」
「夫妻,誰輸誰,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搬出手指頭來數,我輸給你的一共有多少?」
楚黛尼的事好像是一個例子,楚雨恩向來強調做人要走順的路,楚愛尼心裏也願求順,她本來是一心的愛著賀午南——她的由初戀情人而丈夫的丈夫。但是,經過一回「事變」,楚愛尼想了很多,她好不容從情感的深淵中拔出身,如今賀午南要求「收回成命」,她要理智的加以三思,她再也不能盲目,人可以錯誤一次,再一次重蹈覆轍,自己也都不能原諒和*圖*書自己了。
「誰知道!記得當時他和我剛結婚,也有好一段日子自己那麼懷疑,有一回痛哭失聲,說他已經『絕對完蛋』了。」
「當然,我不會那麼傻,但是你知道我已經傻到什麼程度了。」
「唔,你呢,愛尼?如果你回美國,你目前的工作,……」
「你說那稿子是他自己寫的?」
「王在德呢?」
「我母親要我送給你的。」
「印白,你真的相信我並沒有故意糟蹋你嗎?」
「大姊,江印白來看你。」楚荷尼來說。
「我現在了解你這句話的意義,可是已經晚了。」
「所以他回來了。」
這一夜,楚黛尼離家的前夕,一方面是歡迎賀午南回來,楚宅飯廳中又是一席團圓宴。楚太太也參加了。自從楚珊尼死後,楚太太憔悴了許多,也沉默了許多;飯桌上,木然的神情對著一家人。但什麼時候她又將完全「恢復信心」,又將忘記自己曾經有過什麼錯誤,也只是唯天知曉的一件事。一頓晚餐在楚雨恩所製造的和樂融洽的氣氛中圓滿結束。江印白回江家,賀午南回賀宅。楚黛尼回到樓上,走進自己「危難時避風港」的又住了一年有餘的女兒時的閨房。明天離開這可愛的窩了,眼裏銜著淚水。……聽楚愛尼也已上樓回到她的「避風港」,她便向著她的房間走過來。
江印白左邊眉毛那麼一挑,搖搖頭。
「愛尼,我為你高興,我覺得……」
「然後他去做血液的檢查,說查出來血糖有點兒高,儘管醫生說不要緊張,他硬說自己有了嚴重的糖尿病。他覺得疲倦、口渴、容易餓。……各種糖尿病的症狀都有了,直到他認為自己不能夠……」
「你可知道那是王在德寫的稿子?」
楚愛尼搖搖頭:
「黛尼,……」
「聽說?」
「當然是他對你的感情還很深,同時他已經……」
楚黛尼不想見他也沒得躲避,尷尬萬分卻又不能不勉強扮出一副鎮靜的表情下樓到客廳,江印白坐在每次來時都坐的那把沙發上,神色也和往日來見她時沒有太大的差異。
「聽說去了新加坡。」
「我了解你的意思,那當然是大前提。和_圖_書以後關於你的工作……」
「或者是他……他想一個無法男人的男人和我這差不多不大像女人的女人半斤八兩,……」
「大姊……」楚愛尼心裏有份茫茫然。
楚黛尼沒回答。
「大姊,」楚愛尼笑了笑:「你現在能夠這樣子的便相信他的表情和你的眼睛?」
「愛尼你可不能把人家這麼想。」
「現在……這件事該怎麼處理?」
「你還記得我說了那句話?」
「不,大姊,我不相信一切像你所想像的這麼簡單和美麗,我們先從他這一次為什麼決定回來這件事說起。他回來,是因為他自己『生了一場病』,他生病據說因為拔了一顆牙。所謂據說,是因為他也沒有詳細的把實情告訴他母親,所以他姊姊悄悄讓我知道的是二手又二手的消息。拔了牙回家倒頭便睡,不覺察血從嘴裏流得枕頭被單一大灘,同居人段曲音小姐看到了,當然一聲驚叫。流血的事不是什麼嚴重的,她那驚叫才真的把他嚇死了。後來當然囉,去醫院,打止血針啦什麼的把事平息了。但是一場受驚的結果,他接連兩三個月下來心神不能安定。他懷疑自己有血液的毛病,身上一個紅點、一塊青紫都認為是他的病徵,……」
「儘管說吧,難道我還會怪你?」
賀午南從美國回到台灣來,出楚愛尼意料之外,他不是要求離婚使他能夠和段曲音結婚,相反的,卻正像謝羽光所預料的那樣:他要求楚愛尼原諒他曾經非常「幼稚」的行為,同時希望她能夠「不究既往」,再給他一個機會。
「我知道那不是你做的事。」
「是的,原稿都給我拿回來了。黛尼,他生氣,所以他才那麼做,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黛尼?」
「什麼也不必處理,就當沒有這麼一回事。我母親說舉行記者招待會,那是幾個她的好朋友提供她的計策。我們如果愚蠢的那麼做,便是王在德發表那篇文章的第四點理由和第一個收穫了。」
「這一次,大姊,我們倆回到家裏,又相聚了這段時間,明天……」
「我現在什麼話也沒得說了,是不是?」
「可不是,這也是重要的一件事,我喜歡自hetubook•com.com己目前的工作,如果我放棄這工作,於公是件無法交代的憾事,於私是自己很大的損失。」
「我……我想……」
「黛尼,你知道嗎?我真高興王在德是個大笨蛋,如果他不笨,我這個笨蛋所做的笨事可就沒有挽救的機會了。」
「我諷刺你了嗎?『說得出諷刺的話也可算生活上一份漪漣』,而我們『古井不波』,而可憐的你鎮日的面對著『一個木頭人』呀。」
「他心裏沮喪萬分,他母親要他回來的,老人家要他回來好好的休養一段時間。大概他想到我這一名免費的特別護士吧,所以又來找我了。」
「看啦,但是,據說……沒有用。」
「我想他只是亂緊張,他……他越注意的時候越糟糕,後來他……」楚愛尼雙手那一舉,忍不住笑了。
「真的嗎?」楚黛尼笑著。
「不能夠什麼?」
「是的。」
「我知道的,那當然是王在德有意說的話。他那麼說有三點理由:一、如果我們中間的確有那些問題存在,他猜中了,他便是『實彈中的』。二、如果我們沒有那回事,而文章裏面那麼寫,或者可以使我相信是你有意糟蹋我。三、即使我相信你並沒有糟蹋我,他也已經達到使我們成為大眾笑柄的目的了。」
「黛尼,……」
「印白,這……這怎麼可能呢?」
「可是我並沒有無中生有的說了那些教人知道了恥笑我們的話,……」
「大姊,賀午南如果真的因為不再害怕我這個『可怕的病人』而想到和我『破鏡重圓』,我真會喜出望外的。即使他真的已經是個……呃……無法男人的男人,我也不會計較。但如果他只是一時的認為我還有一些用途,而想到來找我,不管為我自己,還是為他,我都得好好兒的一番考慮的。」
楚黛尼抬起頭,疲乏的神情看著江印白。
「印白,不管怎樣,事情鬧到這地步,我心裏非常不安,……我不能夠說自己沒有錯誤,我……記得你從前說:人,有些話,能不說,最好不說。……」
「黛尼,我這個人雖然『最挑剔,最愛和人計較的小人性格。』但是還算腦子裏有條理。你想,如果你對他和-圖-書勝過你對我,他為什麼要寫這一篇?這是一篇對我不利對你——如果你真的愛我的話——也沒有好處的文章呀。他對我使這手段是嫉妒,對你是氣你愛的是我而不是他,他安排了這一篇文章的目的是這個,你說我還有理由誤會你嗎?」
「那時候,我……我的確把我對你不滿意的好些事告訴他,我……我那時候……」
「嗄?有這回事?他是擔心呢,還是真有什麼毛病?」
「黛尼,我也記得你從前說:人,有些話,應該說,便應該說。我現在也已經了解你這句話的意義。還相信人活著一日便有一日,過去的已經去了,重要的是在目前的,世界上永遠沒有嫌晚的事。」
「是的。」
「沒想到也有一日我說得你沒話可以說。『其實,無話可說比起別的來還真是件芝麻般小的事,誰能相信堂堂大學者的江某人,卻是一個有……』」
「對了,黛尼,我有件禮物必須送給你。」
「我沒有那麼說,我的意思夫妻應該彼此為對方的福利著想,遇著兩個人工作的問題,應該以平等的地位……」
「晚上我注意的看午南,他是愛你的,愛尼。」
「大姊,」楚愛尼擺擺手:「你現在是拿你和大姊夫愉快的重聚心情來看我的問題了,呃?也許你現在和我討論這些嫌早一點兒吧?」
「印白,我現在知道『恨沒個地洞好鑽』的滋味了。」
「愛尼,這又是什麼原因?雖然那時候賀午南認為你生病是個缺憾,但是他現在已經完全了解自己的錯誤,……」
「就得認定我們女人放棄一切?」
「多謝你贊同我的意思,大姊。以後我會常常向你報告我的情況。如果結果我和你一樣再去異邦闖天下,我也不至於不願意。如果我不再去了,你知道那是我自己的決定。這一次,手握刀柄的人不是賀午南,你不必為我擔心了。」
「印白,我不怕你罵我,但是請你不要諷刺我。」
「你的話也是對的,愛尼。」
「我想這是因為他太愛你,他……他遇著你,越希望自己好好兒的表現的時候越不行,所以……」
「他www.hetubook.com.com……他認為我一向只是把他當作一項工具來利用,……」
「我正是這意思,大姊。」
「我們都還沒說到那些事情上去,即使他說要我跟他走,我也還沒有給他答覆。我難道一切都由他指使,由他什麼時候要我滾蛋我就得滾蛋,什麼時候要我再回去我就得乖乖的讓他牽著鼻子走?!」
「賀午南的意思?」
楚黛尼又嘆了一口氣,怪難為情的:
「印白,這些話……我……我真不知道那是……」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你當然應該滿足的,而且,在國內教了一年書,去那邊繼續教書的工作,這一年的時間不但不是浪費,……」
楚黛尼神色黯然的點點頭:
楚愛尼苦笑著搖搖頭:
楚愛尼無精打采的坐在床沿上,楚黛尼走進去,一手執著妹妹的手:
「我……她聽了我心裏也有的一篇懺悔的話,她……她覺得……黛尼,她流了眼淚哩。她要我一定把這胸針給你,在她……你知道,能夠給你這胸針,……黛尼,她愛你哩,你想想,她……一共一個兒子和一個媳婦,……」
楚黛尼準備和江印白一齊去美國,一場「風波」過後,一對最聰明也最敏感的年輕人都覺得人生的課程上了重要的一課。但是,未來的不可預測的歲月,他或她能夠怎樣克制自己,使任何情況下不再自私、衝動和不被成見所左右,靠自己以外也靠天助,還靠一己的造化吧。
「我認為……」
楚愛尼打斷她:
「你知道我『不大懂得安慰妻子的技術』,……」
楚黛尼一看,他口袋裏掏出來的是他上次送給她的那枚鑽石胸針。
「現在我已經離開他那麼久,而且距離還這麼遠,他為什麼也覺得不行呢?如果你的理論是對的話,他是太愛段曲音了。」
「一項什麼工具?」
「印白,……」
「謝謝你她生日的時候用我的名義把這胸針送給她。不管你是不要我這一件禮物,還是有心替我在母親面前行孝,我都應該感謝你。」
「追溯根源,也一點不是你的錯。」
「哦?!」
「關於那篇雜誌上面寫的……」
「你要怎麼做都可以,什麼時候……我也都沒有意見。」
「黛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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