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是呀,真好,謝謝你啦,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啦。」
「現在全好了,全好了,一點兒問題也沒有了。」
「呃……綠恆,我走了以後給你寫過好幾封信,……」
「唉……我,真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亂忙一些什麼,沒給你寫回信。」
「唔,你……你呀……你可……」
「我當然不會把你的情況混為一談的。你……現在你的身體完全都好了嗎?」
「所以你告訴他我的電話號碼了?」
「明天晚上我有個約,這幾天我……我都比較忙,恐怕都沒有什麼時間,真……呃……對不起你啦。」
「你現在人在那裏?」
「就是怎樣?」
「三號和他的女朋友?女朋友是誰呢?」
「移民?什麼人造我這麼大的謠?我呀,台灣島如果要沉,我也不想逃到什麼地方去哩。」
「可以告訴我這是一件什麼事嗎?」
「這樣太累了,你得勸勸她。」
「所以你可以相信我的另一個預言:兩個聰明而且相愛的孩子,和那時候我對黛尼和印白的看法一樣,又會有一個圓滿的結果。」
「頭兩天有一點,現在沒有了。」
「沒多大關係的。」
「喂,剛才我們說到那裏了?」
這日,楚雨恩所說可能給朱綠恆掛電話的星期六的下午,三點鐘過後,朱綠恆便開始心無二用的等電話。中間幾通不甚重要的友朋寒暄,她接聽了後匆匆的予以結束。看看五點差三分,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她連忙抓起了聽筒。
「那就好,做人……」
「沒有,她沒說時間,這……這是一件很要緊的事,她說看辦得怎樣立刻和我聯絡,我……」
「別客氣……我……我說……現在我……」
「是呀,」朱綠恆笑著:「說……說鄭先生生意失敗,累得要死,不想再『拋頭露面』的為生活奔走,要找個『歸宿』了。好不容易認識這個許老太,但是當時許老太身邊有三個男朋友,鄭先生自己也還有他的女秘書;後來女秘書和別人結了婚,鄭先生的第二個女朋友又……」
「還動了手術哩,那……那就是我後來也沒有再給你寫信的原因。洋醫院裏開刀,滋味真不好受。洋醫生的醫術誰說會比我們醫生的好?遇著那些缺乏經驗的毛頭小子把我們當試驗品亂糟蹋,才真的叫做誤上賊船。加上我沒學過醫院https://www.hetubook.com.com裏說的那一類洋話,連大小便應該用那兩個字眼也都沒有攪清楚。……我們和他們習慣不一樣,念頭也不一樣,真是什麼都不方便。在國內,那個人對我不是客客氣氣的,可是到了外國,人家看你是那一根蔥?哼!想起來我還要生氣!」
「愛尼自己覺得怎麼樣呢?我說……工作方面……還有……」
「綠恆,說正經的,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但是男女平等百分之五十靠女人自己擺脫往日枷鎖的勇氣和努力,你相信所有的女人都願意奮發圖強,不做男人的寄生蟲嗎?男性中心社會使女人生下來便受人歧視,也養成女人偷懶和依賴男人的習慣,甚至因為……哎喲,時間又到了,你再等我放個錢吧。」
「我知道你是誰呀。」
「現在是愛尼的問題了,我希望她也和黛尼一樣有個圓滿的結果。」
「怪道哩,現在我們能有幾分鐘?」
「愛尼在這邊工作好得很,是嗎?」
「黛尼走了?」
「綠恆,……」那低沉體貼的嗓音。
「女人如果在工作崗位上不能和男人平等,男女平等這四個字便永遠免談,活在人間女人也永遠是悲劇的主要角色兼二等人,做父母的永遠重男輕女,家庭計劃推廣中心成天呼籲的『男孩女孩一樣好』也永遠只是一句沒有人願意相信的口號,人口的問題早晚就要炸彈樣的在人群中爆炸了。」
「是呀,我起先以為最晚四點半可以結束,誰知道……」
「是的。」
「對!好!綠恆,我們真是志同道合的,我們真是志同道合的。」
「沒休息?」
「有這回事嗎?我……我只是聲音……也許是……稍稍……提高了一點兒,因為,門口有人在叫門,……」笨,完全欠缺說謊的本領!而且,居然讓老頭子指點出她的和平時「不一樣」的聲調來!
「走了,總算……」
「唔,綠恆,這些話不聽也罷。」
「問題不在這裏,問題是她對這份工作有興趣,能勝任,而且有發展。如果她跟賀午南走,便再也沒有像目前這樣的機會了。」
聽到「荷尼的文章」,楚雨恩又開懷的笑了:
「是呀,休息不夠,夜夜讀書到兩三點。」
「是呀,你身體好也就好,就是……」(想說一些話https://m.hetubook.com•com。)
「又傷風,發燒了沒有?」
「你的話有道理,男孩女孩一樣好光憑喊口號沒有用,要一個人改變觀念靠放在他面前的事實,而不是指揮他腦子裏的想法。女人在社會上各方面所佔的地位和所享受的權利能夠和男人完全相同,女孩和男孩才能夠在父母心中一樣好,關係人口問題的家庭計劃才推展得開。只是如果女人都離開家,孩子的問題又該怎麼辦?」
「星期一和你聯絡以後我便去南部,一些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昨天晚上還是夜車回來的。你怎麼樣?告訴我,身體都好嗎?」
「哦,你也有這種思想,你認為女人工作只不過玩兒票的性質嗎?」
「你把我攪糊塗了。」
「老天,你真的實在太忙了。」
「這孩子真可愛。」
「嗄?」
「那一次林老闆請客他們夫妻也參加的那個鄭太太嘛。」
「唔,你的聲音不大對。」
「你放心,我會當心自己的。」
「等你的電話呀。」(唉,算了。)
「你說『孩子』,我也覺得二三十歲的人真的只不過一個個孩子。所以,說婚姻,他們那裏能夠……」
「她自己現在也越來越有信心了。」
「你說我不對嗎?」
「啊……唉……」公共電話裏叮叮噹噹的響著,通話的時限到了。
「哦,那好,我們可以說話了?」
「唉,一切,……千頭萬緒的,加上局裏……」
「做人主要的要走順的路。」
「唉,你就是……就是這麼樣的……」
「唉,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痛恨那些為個人私慾、私利不惜犧牲自己國家同胞的混蛋,他們真是所謂喪心病狂,無恥之至,……只是我的情況……」
「剛才,……怎麼你的聲音不一樣呢?」
「是的,江印白的確聰明人,所以我認為人聰明最要緊。黛尼雖然受過委屈,她現在也明白自己也應該負些責任了。」
「你知道一號回來了?」
「說你那些道聽塗說的新聞。」
「林太太還說,三號這回高陞,事先報告他的老闆他和鄭太太的關係,老闆如果因此認為他不及格,他也不在乎。有人說他裝腔作勢,但是我覺得即使他真的裝假,也虧他有那一份勇氣。」
「凡是人的問題都應該是男女雙方的共同問題,孩子的問題也不例外。看過『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瑪對克拉瑪』那部電影嗎?洋人的話應該是最有道理的吧?!男人一樣能夠——也應該——把孩子和家務事處理得很好;做大事不是男人專利的,家務事也並不是只該派給女人。男人和女人生下來平等,人性是一樣的,自尊心人人有,男人如果不放棄『男性至尊』的觀念,到頭來受害的絕對不單單是女人。」
「當然不是,只是那些話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而且我們這麼寶貴的時間,……」
「這兩天她在發高燒,被我傳染了傷風了。」
「她最近好像很容易感冒傷風,是不是?」
「沒有……呃……當然沒有。」無用!活了一大把年紀,還沒有學會直捷的說出自己所想說的話!
「我當然不跟你客氣呀,我只是……能夠得到你的關心,想想看我有多高興,……晚上,我來看你,我們出去到那家館子裏吃晚飯可好?我六點半鐘左右來接你。……」
「賀午南和她談了幾次話,愛尼告訴我這一回他看起來相當誠懇,賀午南也認為愛尼目前的工作很好;所以,將來怎樣由他們自己去商量。過兩天賀午南要去醫院,說要做一次徹底的身體檢查,所以……」
「我……我走的時候不是向你報告我要出國的事嗎?本來以為最多兩三個禮拜就回來,沒想到生了一場不重不輕的病。……」
「還沒有哩。」
「哦,那……那真好。」
「的確,她的確越寫越精采。」
「也是個可愛的孩子。」
「是的,但是一個女的……」
「綠恆……」
「現在還不知道,而且,唉……」
「我很好,你……工作方面……還得緊張多少時候呢?」
「昨天林老闆的女兒結婚,我以為你一定會去的,巴巴的趕去參加觀禮。」
「綠恆,」確實是楚雨恩的帶點沙暗的嗓音。
「林太太告訴我,三號的女兒訂婚,館子裏請了三桌客,鄭太太就在那兒當女主人。朋友請客也都把三號和鄭太太配成一對,有人要找三號幫個什麼忙,拜託鄭太太最有效。林太太說那是個天大的秘密,鄭太太還因此收過一個朋友的一份厚禮。」
「又只有兩三分鐘,我馬上又得進去,我是擔心你等著我,……」
「我當然知道,只是,老天,請你別太拚命啦。」
「這麼簡單的你也會糊塗了?要不要聽一些我聽https://m•hetubook•com•com了都被攪得糊裏糊塗的故事?」
「我是說,如果我能夠效勞的話。」
「這下子你也可以寬心了。」
「那位『腰纏萬貫』的許老太。」
「也另外交了一個女朋友,而且很快就要結婚了。」
「綠恆,你真的覺得她越寫越好嗎?」
「謝謝你,我想不必麻煩,我姊姊她說她會處理的。」
「你說他們真的這麼明目張膽的雙雙出現?」
「晚上嗎?晚上我沒空哩。」她躊躇了一下子,總算來了一份靈感:「晚上我要等一個越洋電話,我……我姊姊要掛來給我,我和她事先說好了的。」
「我們把寶貴的時間都說那些去了。」(其實那也算不錯的話題哩,否則可說的「新鮮的」話究竟還有那些呢?)
「告訴你,我昨天看見三號和他的女朋友。」
「我也還好,你身體好就好,一切……」
「你……綠恆,不是不歡迎我和你說話吧?」老頭子也滿精的,唉!
「局裏又怎麼了?」
「嗄?你說……」
「沒有呀,你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呢?」
「那女的又是誰?」
「喂,綠恆,我們還要繼續討論男女平等的問題嗎?」
「綠恆,你……我……我是蘇益謙呀!」
「那些……唉……說起來……」
「對了,我又讀了好幾篇荷尼的文章。」
「你覺得賀午南怎樣?」
朱綠恆等了一下子,電話鈴又響了。
「如果她要去美國,……不是說當初簽過起碼任職一年的合同嗎?」
朱綠恆也笑了:
「你知道嗎,我掛過好幾個電話到你辦公室哩。」
「你的會現在才開完?」朱綠恆問。
「我說,綠恆,我是蘇益謙呀。」又一遍,真是「老嘮叨」!
「哦?」
「那……那就好。綠恆,你不知道,我又聽到你的聲音,實在……太高興了。」蘇益謙一連的咳嗽好幾聲:「你搬了家,我到處找你,我還聽說你移民到美國去了哩。」
「說話?說些什麼嘛?!」糟糕!他可能抓著電話不放,而楚雨恩又可能隨時都會掛電話過來,他說過這些日子裏給她打電話都只能在當時當刻的若干分鐘,如果那時候有人佔線,他和她通話的機會便沒有了。
鎳幣放了,電話又通了。
「說起來我也不能進入情況,唔?」(又一句話衝口而出。)
「傷風了好幾天。」
「公共電話亭裏。」
「呃……這會兒和-圖-書好像……又沒有聲音了,大概是鄰居打錯了門了。」活見鬼,就沒有告訴他「要去開門」,或者「來了朋友」,然後把電話給掛斷這類的急智!
「鄭太太那個鄭先生呢?」
「我知道,但是你知道我能夠給你掛電話的時候就會……」
「啊?那你去開了門沒有呢?」
「你那來的這許多花邊新聞,馬路消息?」
「綠恆。」(謝謝天,還是他那沙暗的嗓音。)
「哦,你又是從半當中溜出來的?」
「鄭太太。」
「是件私事,不大好意思告訴人的……」
「所以他給你打了電話了?」
「對不起,我現在……」
「這真是一個圓滿的結果。」
「我還好,你呢?」
「我本來想去的,誰知道臨時又走不開,呃……一號、二號、三號都去了?」
「口袋裏放了好幾個一塊錢的硬幣。」
「你搬了家,他找不到你,還打聽到我這兒來哩。」
「我說過的,但是她說功課做不完,……唉,綠恆,我得把電話掛了,外面有人在等著用電話了。」
「是呀,這類話我聽很多人說過,但是說的儘管說,趕著去外國受洋罪的人還多得是。最莫名其妙的是:居然有人把洋人當老祖宗看待,動不動把『老祖宗』的臭腳丫搬出來殘害自己的同胞哩!」雖然這情況下一寸「電話光陰」勝過一顆金剛鑽的價值,這些話卻是非把握住每一個機會把它「重播」一遍不可的。
……一轉眼又是十來天。
老天!卻是那個「一號」。一號出國去了一趟,據說生了一場病,兒子家裏待了好幾個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一號往日給她打電話,沒注意他的嗓音和楚雨恩的這麼相像,也沒料到他今天居然改口直喚她做綠恆,害她把他當做楚雨恩,尷尬以外還加一場空歡喜。
「哦,那明天晚上呢?明天晚上」
忙不送的掛斷了蘇益謙,又等了約莫半個多鐘頭,楚雨恩的電話這才掛來了。
「哦?她沒說什麼時間嗎?說好什麼時間我們可以趕回來,或者……」
「我那裏說你不對,我曾經那麼說過嗎?」
「是的,但是如果她必須離開,也不過再等幾個月的時間。」
「你身體怎樣,綠恆?」(身體,是的,話題又回到「永恆不變」的身體了。)
「那一個鄭太太?」
「可不是,等到他們什麼都懂,目前低限度是四五十歲的時候,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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