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會扔?你們女孩子不中用,一扔出來準扔到水裏去。」
「天川,我哥哥昨天在橋頭街那邊罵了你,是嗎?他太壞了,你可別生氣。」
嘿,多無聊,她叫我哩,我只好向她看一眼,她坐在我正對面,我們相隔著這條溪水,她也把一雙腳泡在水裏,她沒有像我這樣把腳划著,溪水照著她的影子,和她辮子上的紅頭繩。她對我笑著,手裏握著兩把龍眼,和我一樣的,前面也缺了一顆門牙。
自後,莊依蓮常常找著我和我一道玩,每一次都帶了大把的龍眼或者糖豆子什麼的,起先我總是一面吃著一面心裏十分躊躇,因為她帶東西給我,我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她,我是一個男人,怎麼可以讓女人供給我東西吃!?有一回我對莊依蓮這樣說出心裏的話,她聽了把眼睛睜得大大的說:
我不理會她,隨手揀起了幾枚石子,在手裏搓弄著,然後一枚一枚的向https://m•hetubook.com.com遠處扔,扔到水裏去。
「為什麼不可以呢?我家裏吃的東西太多了,吃不完,我分給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心裏很高興,你覺得不好,你不願意把我看做你的好朋友是嗎?」
莊依蓮的確誠心的願意把東西分給我,她也誠心的把我看做她的好朋友。唔,好朋友,她的確是我的好朋友,她喜歡小紫花,我會爬到岩石邊邊上替她採了來。荔枝的季節來了的時候,嗬,一顆顆紅澄澄的掛在枝頭上,好像許多小燈籠。莊依蓮家裏有荔枝,我也有得吃。橘子的季節到了,她便把橘子揣在懷裏帶來分給我;我們一路吃著一路笑著跑到阿喜伯的小木屋去,把橘子分給阿喜伯,請他講個故事給我們聽。阿喜伯每日裏忙碌的時候多,他每天早上搭著小船到那邊山頭上面鋸木頭,有時候劈柴塊,有時候種菜蔬;如果等到他有和*圖*書空,那多半是吃過了夜飯的時候。冬天的氣候太冷,莊依蓮很容易傷風咳嗽,她的母親不讓她在太陽下山以後出來;夏天的夜晚,夜來香香噴噴的,隨風吹拂了過來,螢火蟲這兒一隻那兒一隻,飛呀飛的,閃亮著一點又一點帶著淡淡藍色的光輝。阿喜伯拿著一把大蒲扇,替莊依蓮和我搧了搧,然後開始了,講起那個老虎精變做一個老太婆來吃小孩子的故事。莊依蓮聽了很害怕,緊緊的貼在我身邊,我一點兒也不怕,很勇敢的保護著她,一隻手攬在她的肩胛上。我心裏想,如果真的這時候老虎精跑出來,我要用阿喜伯的大鋸子鋸下牠的頭,我一定不讓牠吃那個可憐的小女孩那樣的吃莊依蓮:先吃手指,再吃手臂,然後吃她的頭。不,不,我絕對不讓世界上任何東西傷害莊依蓮,如果我力氣不夠,不能夠把老虎精的頭切下來,我會告訴牠把我吃了https://m•hetubook•com.com,我得想辦法說些話使牠相信我的肉比莊依蓮的甜得多,讓莊依蓮趕快逃回家躲在她母親身邊。
「你們姓莊的人為什麼總要和我媽和我過不去?」
「我……我哥哥不好,他最愛嘴裏亂說話,我媽打過他,他什麼都不怕。」
我擔心有一天我會一拳敲碎莊依威的鼻梁,雖然,他是莊依蓮的哥哥。莊依蓮,說起了她,我得說到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我們家大門口有一道約莫一丈來寬的溪流,長長的把我們的小鄉村分做兩邊,莊依蓮的家在我們對面那一邊,紅磚砌成的矮牆兩旁延展著那麼長,好大好大的院落,門口有兩棵好高好高的龍眼樹,龍眼成熟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主的向著那邊望兩眼,但是我從來不想走到那邊去。那一天,又是龍眼成熟的時候,天氣真熱,我熱得滿身的汗水,打著赤膊,一條短褲子,光腳鴨,沿著溪邊的小路走到溪水旁邊來。hetubook.com.com這兒,大清早的時候,我母親端著滿滿一面盆的髒衣服到水裏來洗,我有時候跟著她,就在她身旁玩著水。那時候是中午,溪水靜悄悄的,反映著太陽的影子;我選著樹蔭底下坐下來,風吹著,樹葉嘩唦嘩唦的響,水面起了大片的縐紋,我把一雙腳放進水裏,鴨子的足蹼樣的一划一划,覺得真涼快,對面的岸上,莊依蓮走著來了,她穿著一件紅衣裳,梳著兩根粗辮子,辮子底下繫著兩根紅頭繩,她也沿著岸旁的小路走下溪邊來了,踏出了一步,兩條胳臂張得大大的那麼擺了擺,好像耍雜技的人正在走鋼繩。女孩子真沒用,膽子只有螞蟻那麼大。我想笑,但我忍耐著,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可不是,誰要看她,那個壞蛋莊依威的妹妹!
笑話,我會接不著?!她把第一顆龍眼扔過來了,扔得很好,我也一接就著,於是她接二連三的扔,扔過來二十幾顆了,好傢伙,一顆顆又肥又圓的www.hetubook.com.com,我剝了一顆送進嘴裏,唔,甜蜜蜜的,我也把龍眼殼兒扔進水裏去,抬頭望著她,她在對我笑著,我也笑了。
「試試看,也許我會扔,你接不著哩。」
「你要龍眼嗎?我剛才在門口玩兒,看見你來了,特意摘了龍眼給你,我這邊一個一個的扔過去,你接著,很有趣哩。」
我又不說話了,一枚又一枚的石子向水裏扔著。
「喂,天川,龍眼要嗎?」
她看我不理她,也有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低頭剝著龍眼,送進她自己嘴裏去,龍眼殼兒往水裏一扔,有的沉了,有的浮著,好像小人國的小圓船。
橋頭街是我們小村莊裏最熱鬧的地方,那兒有座橋,也就是橫跨著這條溪水,兩邊人們來往交通的要道,十來家店舖開設在橋旁,我常常替母親到那而兒買東西,我說過我不到對岸莊家宅第去,但是我總常常在橋頭街那一帶店舖前面遇著莊依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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