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長大了，不再玩捉迷藏的遊戲，也就不來土地廟了。現在手拉著手衝進去，迎面就是蜘蛛網：我張開雙臂揮著，把蜘蛛網全部推開了；脫下上衣鋪在牆角地面上，和莊依蓮倆一齊坐下來。雨太大，就那麼一小段路，已把莊依蓮的花襖子全都淋溼了，我幫她脫下來，搭在土地公的桌案上。她冷了，身體嗦嗦的發抖，我把她藏在懷裏，她的帶著女孩子香味的氣息對我吹著，長睫毛一眨一眨的，刷得我的下巴怪癢癢的。暗黑裏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雷聲和雨聲：天邊的閃電亮了一下，照見了佈滿雨線的田野。
「摸摸看，現在好多了。」我把她的衣服交給她。
「天川，我……我太瘦了，模樣兒也不好看，你不喜歡，是不是？唔？」
「但是你現在得走了。」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的，天川。」
母親安葬了，長眠在那一壟黃土泥裏，背面依山，俯瞰著那一帶htｔps://ｗwｗ.ｈeｔuｂoｏｋ.coｍ.cｏｍ滔滔奔流的江水。夜夜，我來到墳頭上，坐在母親的墓旁。有月夜，有星夜，有風暴，有雷雨，天時儘管變換，我總獨自坐在她的墳墓前。這一夜我倦了，我躺在墓上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過來，月暗星沉，四野死寂。我立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阿喜伯的小木屋。
我們兩個人一齊站起來，我的一雙腳軟弱沒有力氣，莊依蓮把我扶住，我們偎依著默默的走。踏下了坡路是黃土地，又是一大段的路程過去了，到了阿喜伯的小木屋。
「天川，如果人死了以後有靈魂，你母親的靈魂就在這裏，她會替我做證，她知道我的心，我對你……天川，你…你怎麼好像一個木頭人！
她搖搖頭，一手往返的撫摸著我的胸膛。她的內衣緊緊的包裹著身子，渾圓的胸脯一挺一挺的在我胸前摩擦著。她的手撫摸到我的胳肢窩，我本能的縮了一縮；她輕笑了一聲，和_圖_書倒著面孔靠在我的肩胛上；她的手撫摸著我的胳臂，順下來到了手腕，捉著我的手，讓我的掌心覆在她的面頰上；迴過了臉孔，她輕吻著我的掌心；再把我的手掌往下推移，到了她的下巴、她的脖頸，停在她的胸脯上。我的心怦呀怦的亂跳，她的心也在跳，我們互喚著對方的名字，鼻尖觸著了鼻尖，我喘息著頭一偏，她的臉揍了過來，我們的唇吻接在一起。
「還有，我的脾氣不大好，常常叫呀鬧的，媽說那樣子很不好，短命相的人的行為；我不大擔心自己短命不短命，但是只要我有一日活著，你千萬不能死，你死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知道嗎？天川？知道嗎？
「你呢？你可要凍死了。」
我摸索到莊依蓮的花棉襖，那還是裏外透濕的；我脫下我的乾燥的內衣，把她的衣服包捲在裏面；用力的壓擠著，使她的棉襖當中的雨水被吸進我的內衣裏面來。
「我不會的，我的身體好得很。」我把濕了的內衣穿上身，再和圖書加上潮濕的外衣，肩膀縮了縮，攙著莊依蓮的手，走出了土地廟。
「天川，你自己出來吧。」
我回過臉去望著她，她的臉上掛滿了淚水，我舉手一抹沿著自己面頰滾落的淚水，她向我撲過來，伏在我的肩胛上，雙臂摟抱著我，顫動著瘦削的身子，在我懷裏啜泣起來了。
這一晚，莊依蓮來的時候星斗滿天，過不了多久，雷響了，雨點豆粒般的，漫天的撒了下來。我跳起腳，牽著她的手，迅速地向不遠地方那一座破舊的土地廟跑去。這座土地廟小時候我們常來，總是利用它躲雨，有時候是捉迷藏。說起來莊依蓮雖然聰明，捉迷藏的時候她卻笨得很，躲來躲去祇有三個地方，一個是我們管它叫仙人洞的岩石裏面，一個是稻草堆的背面，還有一個就是土地廟裏土地公的桌案底下。每當我們開始捉迷藏，先來一次剪刀石頭布，看看輪著什麼人躲，什麼人捉。輪著我躲，我總是奮不顧身的躲得非常的技巧，莊依蓮怎麼樣也找不著，她和*圖*書便慢條斯理的拉長脖子這兒看看，那兒瞧瞧，伸出了五指纖纖的手這兒撥撥，那兒掀掀，然後喊起了嘴，叫道：
「我明天還會再來的，不是嗎？」
「回家去，天川，你不要再這樣子的守在這裏，這樣下去，你也會死。
雨停了，雷聲遠遠的，閃電一閃一閃的照著，照亮了那蒼鬱一片的山頭。
「你……你以為你母親故去了，世界上再也沒有人關心你了，是不是？你……你這樣子的下去，我……我……心裏……
「天川，天川……」
我吸縮了一下鼻子，舉手抹了抹淚水，淚水又成串的滾了下來。我們面頰貼著面頰，胸膛觸著胸膛；她向我貼觸得那麼緊，身上的衣服釦子壓迫著我，一粒一粒的使我發痛。
「雨停了，天川。」
莊依蓮不答話，立起身來；我跟隨著跳起腳，又把她擁抱在懷裏。
我又來到母親墓前，盤坐了下來。
「來……來這兒，唔？」
「我的短襖子，天川，只怕還是濕得很的。」她說著，從我懷裏掙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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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夜夜的，我來到母親墳墓上，莊依蓮也來了，陪著我一齊坐在墓前，面對暗夜的長空。我們默默的不說什麼話，她倚靠著我，我握住她的冷得凍人的纖手。現在，我不能任意的坐下去，我得顧慮到起風、下雨、或是莊依蓮回家的時刻晚不晚，我沒有問她怎麼能夠這樣夜夜的出來而不受到阻撓，她也不告訴我她怎樣安排脫身的機會。她答應夜夜陪我，也就沒有一次不曾守著她的諾言；有一天她傷風了，堵塞著的鼻子不停的打噴嚏，但她也還是來了。
「依蓮，我找著你了」
輪著她躲，我先看仙人洞，然後稻草堆，然後就是土地公的案桌下。她蹲在那兒，露著半截紅褲子和綠鍛鞋，我用根竹竿敲敲土地公的桌案，叫道：
「還冷嗎，唔？」
「天川，」什麼時候莊依蓮來了，依我身旁坐在地面上。
「天川，現在回家去，阿喜伯在等你，以後你要到這兒來，我來陪著你。然後我陪你回家去，那樣子我就放心了。」
「依蓮，我不能夠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