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唔,也許是的,他們那幢老房子聽說也讓給別人了,依威的父母兩三個月前就離開這兒到別處去,有人說他們去上海,也有的說到依威母親的娘家去。」
「我說你來磕頭,你難道不知道不久的將來你在王家的地位?祖先一定和外公一樣的喜歡你,現在你趕快先巴結巴結他們吧。」
「聽說已經賣掉了,最近他們家裏情況不大好。」
我請他們三個人在亭子裏坐著,自己來到莊依蓮墓地上憑弔了一回,看著嵌在墓碑上她的燒瓷的形像,光滑的表面略略有些模糊,但是她的表情沒有改變。一陣風,墓地近旁盛開著的小紫花搖擺不停,我銜淚摘了一朵,放在大理石的靈桌上。
「好吧,我答應了,從此以後不再說月倫和表哥什麼話了,就是他們結婚的時候有人想鬧新房,我也發誓一定不參加,總可以了吧!」
「什麼?」
我要回到鄉裏一趟,尹正倫說他要陪我,錢美儂聽了就要跟,她對尹月倫說:
「唉唷,外公好現實,今年祖先特別有得吃哩!這可怕的東西是什麼?熊掌!連熊掌也都供在這裏了,外公我知道你心裏還有一個願望,如果這個願望達到了,明年祖宗一定撈得到一隻大熊吃了呀!」m•hetubook•com.com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的話,不外是鄉裏眾人的一些瑣事。阿喜伯的身體和精神看起來比以前更好,我心裏覺得很安慰。約莫半個鐘頭不到的時間,小黑、阿三和林林都來了,他們見了我很快樂,見了錢美儂和尹正倫兄妹又使他們覺得很拘束,小金在後廳門背後面偷看我們,我叫了她一聲,她連忙溜走了。
酒饌排列好了,上香,磕頭,燒紙錢。祖父的神情很凝重,口沒遮攔的錢美儂現在也不敢多話了。大家默默的,一切典禮和儀式全都完畢,離開墓地,坐上車子回到家裏。
「喂,我的大美人兒,這三炷香給你,現在該輪著你向祖先磕頭了。」
中午的時候,一家人到距離城市不遠的郊區來掃墓,尹正倫兄妹和我們在一起。在這風景幽美的地點安葬著我的祖母,我們家祖籍北平,祖父的時候遷到南方來,就這樣的定居在這兒。
「莊家他們自己也有田地和房子嘛,為什麼要借你們的?」
阿喜伯請小黑的母親替他煮了一大鍋帶湯的泥鰍米線,又準備了我小時候喜歡吃的曬乾的甜薯和柿子,說是等我們到我母親墓地上祭拜後回來給我們當點心。錢美儂對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甜薯乾和柿餅的興趣很濃,連忙伸手拿了五、六個。
「美儂!」
我們到了阿喜伯家裏,阿喜伯看見我們高興得很,特別因為他見了錢美儂和尹月倫,嘴裏一疊聲的說著:
我把莊依威向祖父借那些房子的事對阿喜伯說了一遍,他一手搔搔頭皮,喉嚨裏唔了一聲,說:
「哎喲,兩位小姐,就像一對和合仙似的。」
「我去告訴阿喜伯,天川哥帶著他的新娘子回來了。」
「喂,新娘子,聽見了沒有?我什麼話也沒說,現在你總不能怪我了吧!」
「你父親被鬼子槍斃了後屍體給扔到那兒去也不知道,我們只有默禱上天願他的靈魂安息。」
我們四個人到了橋頭街,老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圍攏過來了,這是為了錢美儂和尹月倫的緣故,大家看見穿得好看的女子便特別好奇,有人一面跑一面嚷著:
江邊,從前阿喜伯搭著小木屋的地方,祖父已經把那片地皮買下來,蓋了一座和三友齋近旁的六角亭一模一樣的涼亭,命名做「蕙亭」,用來紀念我的母親。大家坐在亭子裏,外面金輝萬道,正是江上落日的美景,大榕樹在風裏搖曳著,枝幹曼妙的被襯托在彩光四射的天m•hetubook•com.com空裏。
「天川,你們農場那邊十來間空房子現在可熱鬧了,住進去不少人,有一天小黑經過那兒想走進去看一看,讓他們趕了出來。」
「媽你說夠了外公說不夠哩,外公心裏希望起碼有一打的曾孫子,我的話說得一點兒也不錯吧,外公?」
錢美儂聽也沒聽見,走了幾步向尹正倫兄妹迎過去,向尹月倫伸出手裏的線香,笑著說:
姑母在祖先靈前磕了頭,李升遞給錢美儂三炷線香,她接在手裏,看見那邊尹正倫兄妹從廂房裏面出來了。尹月倫身上穿著一件紅鍛子織著團壽花樣的旗袍,頸上掛著三串排列在一起的珍珠項鍊;本來垂肩的長髮現在向後梳攏,繞成一個形式好看的髮髻;潔白的耳朵露了出來,耳垂兒上也有一對龍眼核大小的珍珠耳墜子。腰身窄窄的,長旗袍隨著輕盈的步伐飄晃著,腳下一雙黑色的高跟鞋,適合的配著她那骨肉勻稱的小腿。錢美儂的一雙眼睛看獃了,嘴裏嘖嘖的幾聲,又嘆了一口氣,搖搖頭,說:
我們來到我母親的墓地上,自從祖父答應了我的要求,已把母親的墓地修理了一番,墓園也擴大了許多,週圍築起了一道矮牆,種植了許多樹木和名花。
清明節到了,祖宗大和*圖*書廳裏祖先靈位前燃燒著一對大紅燭,祖父身上穿著藍緞子的長袍兒和黑緞子的馬褂兒,手拈三炷線香,恭恭敬敬的在祖先靈前作了三個揖,李升接過線香插在香爐裏,老人家滿臉嚴肅,跪在紅墊子上磕了三個頭。然後輪到我,也打扮成那麼一身怪模樣,舉著線香揖了揖,等待李升把香插好,跪下去,磕了三個頭。
「蓮子也供上來了,連生貴子的意思是不是?表哥和月倫還沒有結婚呀!」
我們每個人都帶了一份禮物送給阿喜伯,大家又都十分恭敬的稱呼他一聲。我見了他總要把他緊緊的抱了一會兒,讓他光禿的頭靠在我的胸膛上。即使我不再有那一份他在保護著我的直接的感覺,但多少都使我覺得快樂,不管是辛酸、是苦澀,我珍惜那一份被勾引起的童年的回憶。
尹月倫臉孔紅了,迅速地瞥了我一眼,和我的懊惱的眼色接觸著了。她立刻轉了身,循著原路走回去。
錢美儂笑得咯咯咯的對尹月倫說:
黑色轎車在山麓近旁停下來,李升和加官他們一行人已在這林木參天,氣派莊嚴的墓園上恭候著。上了數十層石階,姑母累得氣喘吁吁了,由錢美儂和尹月倫陪著坐在墓旁的涼亭裏面休息。祖父今年七十五歲了,卻還是步履穩m.hetubook.com•com健得很,他一直走到祖母墓旁,默默的凝望了一會兒,走到另一處安葬著王夫人的地方看了看,再走到右下向我的少年時代溺斃的叔叔和王夫人所生的一對雙胞胎兄弟的墓域,嘆了一口氣,雙手按在拐杖的頂端上,隔了好半晌,聲調傷悲的對我說:
錢美儂笑嘻嘻的,跪在紅墊子上一邊磕頭一邊說話:
尹月倫不想去,顯明的錢美儂毫無顧忌的玩笑也使她覺得困擾得很。錢美儂就是不依,非要尹月倫和我們一道下鄉不可,尹正倫幫他的妹妹說了幾句話,錢美儂倒也笑了,說:
「美儂,說夠了!」姑母又那樣徒勞無功的阻止了一聲。
錢美儂不理會姑母的喝止,仍舊在供桌旁邊伸著脖子細看盤碗當中的供品。這時伸出手去,在一隻碗中取著一粒什麼放進嘴巴裏,咀嚼了幾下,連忙吐出來,鼻兒聳著,說:
「好傢伙,這副模樣兒真是我見猶憐哩!」
「好了,好了,美儂,過來這邊,該你母親向祖先磕頭了。」祖父大聲的說。
「美儂,趕快磕頭呀。」姑母說。
「太美了,這兒的景致。」尹正倫讚嘆著說。
「你也和我們一路去好嗎?」
「王家有了月倫這麼一個好媳婦兒真是我外公積德的結果,祖先保佑明年這時候外公抱個曾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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