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什麼人幹的事?」
「正倫為什麼不直接把信寄給你?」
「表哥,莊依威歌唱得真好,嗓音沉沉的,你仔細的聽著,心裏面都軟了。」
我還想說幾句話,但是莊依威站起來了,蹙著眉心向我手一揮,說:
「他沒說,什麼也沒說。」
我本來不想和莊依威說話,就像前幾次他來我們家裏的時候一樣。現在我心裏有些事,應該趁這個機會問問他。
我們離開六角亭,踏上木橋緩緩的走著。
「那些房子還是那些房子呀,什麼怎麼樣了?」
「你說他從小說愛扯謊嘛,你為什麼要聽他的謊話呢?」
「女孩子家的天黑了還跑去跟人約會,……」
「我跟你說過莊依威這個人不是好東西,跟他在一起要小心。」
「管他哩,他在那裏都一樣,反正都沒跟我在一起,不是嗎?」
「美儂,剛才依威對你說了些什麼,你難過得眼淚也流7?」
「依威,我祖父借給你們的那些房子現在怎麼樣了?」
「表哥,你幹麼口氣這麼兇狠嘛,一隻臉孔又這麼和圖書難看,人家好心的給我送信來,你好像人家討債來的。」
「哦?!」
「別再說了,聽見嗎?」
「你怎麼了,美儂?」我說著看了莊依威一眼,他濃眉底下的一雙狡黠的眸子也正向我瞥過來。
「幾時你回來看看吧,看看你的農場,看我們給你整理得怎麼樣,帶美儂和月倫一道來,好嗎?」
我咽下一口氣,眼看錢美儂手裏那封信,問道:
「他提過什麼時候回來嗎?」
尹正倫終於和楊思娟他們一行人到上海去了,任憑什麼人的攔阻和規勸他都不聽,錢美儂又氣又傷心,起先她揚言從此以後再也不理尹正倫,隔了不多久就鎮日的苦著臉孔懷念他。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兒,點算著日子盼望他回來,迫切的等待著閱讀他寄給她的信。
「表哥,你怎麼不聲不響的走了來,把我嚇了一大跳。」
「你就是討厭他,因為他從前幫著他父母看住他妹妹,要她不要在夜間跑去找你?」
「我說,他告訴你他正在辦些什麼事嗎?和_圖_書
「你千萬可別聽信他說的那一套話,他從小就是愛說謊話的一個人。」
「前天晚上還有人放火哩,聽說搶了什麼東西教鄉民發覺了,把手裏的火把扔過去,江邊那兒的木房子燒了十幾間。」
「我們很方便,我們時常聯絡的,我把信轉過來,比正倫直接寄給美儂要快得多了。」莊依威神氣十足的說著,舉手掠一下燙成波浪形的頭髮,一身海派的寶藍色西裝在太陽底下閃爍發亮。
這一日,我從書房裏出來,沿著砌石小徑向西院走去。陽光籠罩著園庭,沒有風,棵棵樹木彷彿凝著不動了。桂花的香氣濃郁,一撮撮蜜黃色的花朵結聚在綠葉中。一群鳥兒從天上飛過,掠過了翡翠色的六角亭,斜斜的幾乎觸著那棵老松的枝杈,沒入綠葉和藍天分界的那邊。我穿過兩旁種植著秋牡丹的小徑,那修剪成團壽字樣的小紫菊的花壇展在眼前,和周圍五個蝙蝠形圖案的小白菊相映成輝。現在吹過來一陣涼風了,緋紅色的秋牡丹婀娜多姿的顫動起和-圖-書來,我深深的呼吸含著桂香的空氣,落坐在一只大理石的圓凳子上。
「好嘛,我來看看水蜜桃。」錢美儂說。
「沒提,就說忙得要命,忙過了就回來,他恨不得早一天回來的。」
莊依威大踏步地走去,十來步的樣子轉回頭來對錢美儂揮揮手,她目送著他,也對他揮手致意。看他的背影沒入那邊竹叢裏,錢美儂開始埋怨我:
錢美儂聳聳肩,笑了一聲。
「我不是早就說清楚了,一些學園藝的學生沒有地方住,希望住在那兒嗎?你們的農場荒著沒有用,我們種了不少東西哩,趕明兒水蜜桃試種成功,送來給你們嚐嚐看。」
「正倫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也沒說清楚他現在人在那裏?」
「美儂!」
他打斷我的話,雙手一攤,說:
望著天空,望著碧水,望著遠山,我又興起一種念頭,彷彿周遭的一切和我並不相關,過去的,現在的和未來的環境變幻著,我就像一隻鳥兒,從這環境中飛了過去。飛去那裏?飛自何方?宇宙千秋萬載,無和圖書邊無際,我怎樣被選擇以此身投在此時此境當中?!我是周遭人們夢境中的陪襯呢?還是周遭的人物是我夢中的陪襯?我是不是目前有此身才有意識?過去我未生,我在那裏?我生了,我的精靈從那裏結聚起來?將來我死了,我又該如何飄散?我想著,想著,出神了。正是這時候,我聽見一個男子的歌聲,察辨方向好像來自六角亭。很熟悉,唔,彷彿是莊依威的嗓音。我仔細的聽著,那是一首新近流行的輓歌,職業學生用來煽動人心的曲子,現在莊依威跑來我們家裏肆無忌憚的唱著,尹正倫不在家裏,他的對象一定是錢美儂了。我想了想,從石凳子上立起身,向著六角亭那方面走去。遠遠的看得見亭子裏的一切,果然,莊依威站在亭子中央,悲切的嗓音顫抖著,表情十足的對著錢美儂,彷彿她是他心目中哀悼的「死難者」。錢美儂坐在亭旁板凳上,仰著面孔望著莊依戚,眼裏含著淚水。他們兩個人那樣專心的注意著對方,並不覺察有人來到亭子近旁,我叫了m.hetubook.com•com錢美儂一聲,她才夢裏驚醒般的向我看過來。
「你問我?我也正想問你哩!」
「那是他說給我聽的話,你不能聽的。」
過了橋,我又忍不住問道:
「聽說鄉裏很不平靜,阿兵哥偷了鄉民的雞鴨豬羊什麼的,我很奇怪,拿我們鄉下的地理情形來講,那些三更半夜出現的軍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這是他說的話,呃?」
「時候不對了,什麼樣的事情都會發生,那些被燒了的房子就是那一次教日本鬼子投了十幾枚炸彈的地方,我想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不說就不說,兇什麼」
「沒什麼,」錢美儂把淚水抹了:「我聽依威唱歌,真好聽。他還告訴我上海那些學生的事情,教人心裏難過死了。呃……表哥,依威給我送信來的,正倫寫給我的信。」
「你也不好,表哥,」她吃吃的笑著:「我一向都以為你是一個老實人哩,你居然……」
「我說,你們拿來做什麼用?到底……」
「他離開上海了,不知道到那兒去,以後寫信都要依威給我轉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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