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莊依威和楊思娟同居了三、四年?」
他看來很痛苦,又有難言之隱,我們沉默了一會兒,尹月倫問了:
「美儂嘴裏說不相信莊依威和楊思娟同居在一起,姑姑提出來的時候她的臉色馬上變了。」
「上海,他說。這回他去,遇著不少老同學,他們本來要他留在那裏,他沒答應,現在可想去了。」
「就在那一帶,呃……離城市不遠的地區走走,今天這兒明天那兒馬不停蹄的。」他噓著氣,一手抹一下面孔。
這無異一枚重量炸彈在家裏爆開來,尤其是尹正倫,簡直招架不了。夜晚的時分家裏來了客,我的三位老師也都在場,大家熱烈的討論時局,祖父默默的,一反過去愛發言論的作風。姑母在房間裏,無法來到飯廳參加夜宴。尹正倫勉強坐了一會兒,起身走了。客人也覺察到我們家人心緒不甯,清茶端上桌,就向祖父告辭。我送了客,回到自己房中,尹月倫到姑母房裏去還不曾回來,我在起居室裏跟著,外面雨很密,打在常春藤棚架上啪噠啪噠的響。我開了門,一陣寒冷的風,廊前那一串風鈴發著清脆的聲音。大梧桐樹在雨裏搖擺著,淡黃色燈光裏一片片葉子好像抹上一層油。也許我應該去看看尹正倫,是該對他說些什麼好呢?人在最傷心的時候那裏聽得進什麼話。錢美儂閱世未深,缺乏一份足夠支撐自己的力量,莊依威利用詭計爭取她,這一點,大家心裏了解,但都不願意說出口。事到如今,憤怒和懊惱己都沒有用。
「我猜https://m.hetubook.com•com想得出莊依威引誘她,卻沒想到他的手段這樣的可怕。」
「她還在做夢。」
「我頭疼,心也亂得很,你想想看,美儂她,」他沮喪的眨眨眼,咽了咽口水:「我……我改天慢慢的告訴你們好了。」
「只怕?!我說是百分之一百的哩。」
「別情感用事了,天川,還不是形式上的問題,我何嘗願意我哥哥走,但我了解他的意思。」
「我沒收到月倫的信,我也向來沒請莊依威轉交我寫給家裏人的信呀……」
「我不知道莊依威向楊思娟怎樣交代,楊思娟那個人只怕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
「我們得想辦法把他留住。」
「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大家商量的結果,決定把陳華輝找來探問一番。我們見到了他,簡直大吃一驚,一個多月不見,他幾乎變成另外一個人,面部的肌肉呆住了,眼睛也木然無神,本來帶著健康色澤的皮膚現在泛著青黃。一雙手伸出來接過茶杯,顫抖得杯子和盤子相碰著格格作響。我們問他一些話,他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敢說呢,還是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最後總算又說許久沒和莊依威聯絡這句話,莊依威所作所為他既無權過問,也一無所知。
「馬不停蹄的做什麼?」
陳華輝離去,尹正倫神色悽楚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我可以想像得到,他對陳華輝有份很深的了解,現在看到陳華輝這般模樣,詫異之餘更是感觸萬分,他想說什麼又連忙打住了好幾次和-圖-書,眼圈兒發紅的眼睛看了尹月倫一眼,又立刻把頭垂下去。
「唉,她也只好和姑姑一樣,希望有一個奇蹟發生了。」
「我也想得到,只怕莊依威的目的是利用她。」
「正倫,美儂說你後來離開上海,你到底跑到那裏去?」我問他。
「我們只收到你剛走的時候第一封和第二封的信,後來美儂說莊依威轉交給她好幾封,月倫每隔幾天便給你寫一封,都不得到你的回信。」
「美儂相信莊依威愛她,她也愛他,他們純粹是愛情的結合。」
「我知道您和媽會原諒我,否則我也不想回來了。」
「離開這裏。」
尹正倫皺著眉,默默不響了。
「那個女孩子呢?」我開尹正倫。
「莊依威說你要他轉的,因為你們一直都有聯絡。美儂說她寫給你的信也都由他轉給你。」尹月倫說了。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和人同居,莊依威第一次和個年齡比他大了十來歲的女人同居了十幾個月然後分手。楊思娟已經和兩個男人同居過,莊依威是第三名,但是據說楊思娟現在一心一意的想和莊依威結婚。」
「莊依威和錢美儂也許組織小家庭,……」
尹正倫去了不及一個星期,這一個傍晚,我在書房裏練習楷書,慶兒來了,告訴我說:
「你要他怎麼樣?將來美儂和莊依威一道回來,他和他們怎樣見面?」
「到了上海大家就分手了,誰也不知道誰到那裏去。」
「我哥哥決定走了。和_圖_書
祖父打斷她的話,說:
「我是問問您和媽的意思,我也不想離開家。」
錢美儂眨眨眼,看著自己抹著紅蔻丹的手指,說:
錢美儂走了,一去經月沒有訊息。家裏正是惶惶不安,這一日尹正倫出人意外的回來了。他一點兒也不知道錢美儂跑去找他的事,聽姑母那麼一說,蒼白的臉孔變成死灰一般的顏色。姑母焦急的問他幾句話,沙發椅上坐下去,雙手掩著面孔哭起來。
「美儂有了身孕了。」
尹月倫點點頭。
尹月倫回來房中,眼裏含著淚水。
這一日,姑母收到錢美儂寄回來的一封信,簡單的述說她和莊依威已經結了婚,現在正度著愉快的蜜月,蜜月過後便將啟程回來。
「他準備到那裏去?」
祖父的臉孔鐵青的,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隔了好一會兒,說道:
「莊依威和楊恩娟生的女孩子。」
我來到三友齋,祖父、姑母和尹月倫己都在裏面,錢美儂坐在姑母下手的一把椅子上,身上的服裝很特別,想必是上海流行的式樣。髮型也變了,蓬蓬鬆鬆的一大堆壓在腦門上,又長又粗的兩串耳墜子掛在兩旁,頭一擺,耳墜子晃盪著,令人擔心她的耳垂兒是不是受得了。抹得猩紅的嘴唇又那麼一噘,大聲的說道:
「兩個月左右的樣子。」
「你說莊依威決定和你組織小家庭,他可以隨便決定什麼嗎?」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什麼人說依威和楊思娟同居過,什麼人說他們生了一個女孩子!」
「姑姑最可憐,明明知道女兒上了當,m•hetubook.com.com還在希望奇蹟發生。」
「你說不出來到底是些什麼事情?」
「美儂,你把自己的終身大事當作兒戲,你有得懊悔的。只怪我和你媽一向對你過份的寵愛,隨便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忍心責備你,你過慣了任性的日子,現在害了你。」
「什麼?!」
「正倫,你總該寫信回來給家裏報告情形才好。」我說。
「那是她離開家不久的事。」
「你們沒有一件事是合情合理的做,美儂,你們太荒唐了!我現在老了,生氣也沒有氣力,要是在前幾年,我早就一腳把你踢出大門外。」
「從前跟在楊思娟的父母身邊,後來說是給莊依威的父母領去,莊依威的父母前些時候離開鄉下,也不知道把孩子帶到那裏去了。」
夜飯後,尹月倫和我回到房中,起居室裏坐著,麗珠進來了,奉給尹月倫一隻裝著熱水的橡皮袋兒,她接著,一雙手在上面翻來覆去的取暖。她的臉色有點兒蒼白,一件寬鬆的絲棉袍子罩著隆起的腹部,吩咐麗珠一些話,有關準備十色年禮送給阿喜伯的事。又因為小金將要嫁人,尹月倫也著意的為她準備了一份豐富的嫁妝,我看她關懷阿喜伯和小金真彷彿他們是她的父執和姊妹,心裏說不出的安慰和感激。麗珠退出去了,尹月倫端起一杯熱茶,啜了一口,舉眼望一望我,又低頭啜了一口茶,眼望著杯裏上騰的熱氣,聲音微顫的說:
「你不知道楊思娟已經回來了?」
「哥哥,你們四個人同行的,還有他們三個人呢?」
「寫的呀,我不停的寫,和*圖*書寫了就寄,我想我收不到你們的信是在意中的事,我總該讓你們知道我的情況。」
「什麼女孩子?」
「美儂寫的信我後來也都沒有收到,我寫的信怎麼會到了莊依威手裏我也不懂,我在信上都寫的家裏的地址。」
「這麼大聲做什麼?!這是關係你自己的事,你母親如果不為你著想,就不必操心著急,你知道嗎?」祖父厲聲的說,我向來沒有看見他這樣激動過。
「早上陳華珍和我通電話,問我你回來了沒有。她說楊思娟一回來就跑到她家裏,問她可知道莊依威究竟到那裏去,楊思娟著急得很,在陳華珍家裏大哭一場。」
「怪道哩,每一次莊依威做什麼,楊思娟的表情就很奇怪,尤其是莊依威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楊思娟的一雙眼睛就會緊緊的盯著。」尹月倫恍然大悟般的。
「這麼說來莊依威到上海去的事是連楊思娟也不知道的了。楊思娟和莊依威同居了三、四年,還生了一個女孩子,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這次去的時候才聽人家暗裏告訴我。」
尹月倫打斷我的話:
「那……那些瑣碎的事,沒……沒多大意義,我也真煩了,所以說什麼也堅持的跑回來。」
「我,………我說那只是壞心的人故意造謠,外公,依威他怎麼樣也……」
「走?那裏去?」
「孫少爺,老太爺請您到三友齋去,美儂小姐回來了。」
「哥哥,你這回到上海為的是什麼事,你認為平凡,人家認為不平凡。你看,你一舉一動都受他們的監視,他們不信任你,把你當作嫌疑犯一樣的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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