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們又談了好些瑣事,別後兩方面應作的種種準備。看看該她服藥的時候,她說:
「阿媛,你跟我們一道走吧。」祖父對姑母說。
她疲弱的一笑,想說什麼又打住了。我知道她的心意,她認為我用的「不幸」兩個字並不恰當。如果她不能夠到我身邊和我在一起,對我來說,絕對不是什麼不幸的事情。我默默的不說什麼,言辭的解釋能有多少意義。來日方長,讓時間和事實來證明我的心,聰慧如她,必定不難了解。
「別再這麼想了,你的病很快的就會好,然後你們就可以動身。我一個人先走也許更好,在那邊把一切摸熟了,你們來的時候什麼都更方便些。」
「不必了,我會侍候你。」
「真是不敢當哩。」
「你明天晚上走https://m.hetubook.com.com,明天早上還趕得及下鄉去看一趟阿喜伯,母親墓地上磕一個頭,莊依蓮墓前看一看。」
姑母點點頭,兩行眼淚流下來,錢美儂和莊依威離開後一直不曾回來探望家人,最近雙雙到南京去了,連口頭上稟告祖父和姑母一聲也沒有。
我不答話,隔了一會兒,問道:
「不要這麼想,你知道這是因為你生病,身體衰弱所以影響了心情。」
「喚麗珠進來吧。」
尹月倫服了藥,躺回枕頭上,略略喘息的說:
夜晚,我從祖父房間裏回到自己臥房,幽暗燈光下,尹月倫疲弱的躺在床上,我走近去,坐在她床旁,她睜開眼,抑鬱的眼色望著我,我執起她的纖長的手,把它貼在我臉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把手縮回去,對我說:
轉眼是尹月倫分娩的日子,她生了一個足重八磅的男嬰,祖父給取個名字叫王元宏,老人家喜慰的心不待細說,但因為這些時連續發生的不愉快事件影響了他的心情,三朝彌月都不作任何慶祝的舉動。錢美儂棄家不顧,尹正倫沒有消息,想到錢美儂便氣恨莊依威,想到尹正倫又傷心陳華輝。每日三餐飯桌上似乎沒有可談的話題,默默當中又懷念往日錢美儂一派天真的喋不休。儘管廚子老楊賣力的燒了新近學會的好幾色名菜,沒有誰能夠好好的加以欣賞。
「好多了。只是……唉,這時候得了這個毛病,耽誤了一家人。」
「不知道怎麼樣,我心裏有一份奇怪的感覺,彷彿不像我會https://m.hetubook.com.com有什麼遠行搬家的舉動,那……那些事情好像距離我遙遠得很。」
「我心裏平靜得很,只是,我想,目前這種混亂的年頭,什麼也不敢擔保,就像抗戰的時候哥哥和我離開父母親到昆明去,我們本來就是準備一家人一道走,因為父親還有些公務得料理,哥哥和我得趕著開學,父親吩咐我們先走一步,他和母親隨後來。我們的行期相隔不過六天,但是他們到時候就走不開了,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一次的分別,便再沒有相見的時候。」
商談的結果,我們決定籌一筆現款,作為遷到台灣暫避的費用,房屋、田地、山林等等的產業都有一番處理,將來回鄉的時候再作計議。
各項應辦的手續開始進行了,祖父寫信給在台灣的一位父https://www•hetubook.com.com親從前最要好的朋友許德蔚,請他協助當地的一切安排。回信很快的來了,許老伯十分熱心,告訴我們大小事情他一定竭誠效勞。祖父十分安慰,積極的處理家裏的一切事務,希望能夠早一日離開這混亂的地區啟程到台灣去。
一家人準備動身的前兩天,尹月倫突然病倒了,她害的是傷寒的毛病,當醫生診斷她最少需要一個多月的療養,把祖父和我急壞了。最後只有決定由我一個人首先赴台,在那邊把一切安置好,等候尹月倫病體痊癒,祖父和姑母陪同她領著孩子隨後啟行。
時局急轉直下的變劣,赤焰熊熊,燒越了長江的界線;火山口噴發出來的岩漿般的,一路的流瀉,一路的腐蝕。這一日,祖父面容嚴肅的召集一個家庭會議,討論舉家遷往台灣的事情。
m.hetubook.com.com「晚上覺得怎麼樣?」
我走到孩子房間裏,小元宏睡得很好,小臉孔圓鼓鼓的,細嫩的皮膚泛著玫瑰紅的色彩,纖絨般的睫毛顫動著,小紅嘴綻開了,和他母親一樣的,笑出一對酒渦兒。尹月倫頰上的酒渦兒不再是那麼渾圓的了,和我結婚後她真消瘦了不少,卻不會恢復過來。我想著心裏很難受,把孩子身上的毛毯拉好,回身來到尹月倫身旁。她已經睡著了,我以為她故意閉著眼睛裝作已經睡著了,守在她床旁一會兒,事實上她是熟睡了,眉心微結著,濃密的睫毛在潔白的肌膚上描著兩道暗影。愚蠢的我在她心上所留下的暗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消散,我心裏歎息著,滅了在她床畔的一盞電燈。
「不要這麼說,月倫,我們不會這麼不幸的。」
「替我到孩子房間裏看看他,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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