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像許多隻身來台的人一樣,我心裏總存著一份希望,第一希望我們不久就反攻大陸,那我就可以立刻回家。其次是祖父他們能想法子來台灣,目前的情況下雖然比較困難,但他們還是可以找著路線的。最後的希望是他們在大陸上也能苟安,這一點我明明知道絕不可能,我只能祈禱上天,思索些對他們有益的道理來安慰自己。
轉眼,兩年的日子過去了,我得不著家裏些微的訊息。朋友們告訴我,在大陸上的人不但不敢和自由地區的人們聯絡,如果多接到自由地區的人給他們的信件,對他們也很不利。為此,我心裏雖然極度的痛苦和不安,也只能靜靜的等候一切的發展,並把上面的理由來解釋他們不曾給我來信的原因,以使自己悲苦紛https://www•hetubook•com.com亂的心境稍稍鎮定。
「家裏發生了變故?!什麼樣的變故?!」
「莊依威有個好朋友,一個該死的共幹,他跟著莊依威到我們家,見到了月倫,便要她做他的情婦,一家人又恨又傷心,但是有什麼辦法?!那個共幹拿殺死王公公和錢伯母做威脅,把月倫帶走了,一個月後家裏得到消息,月倫不肯順從那共幹,在被他領到杭州去的中途,服毒自殺了。」
尹正倫悲痛的眼色望著我,隔了一會兒,說道:
「妹夫和妹妹回家團聚後家裏更熱鬧了,一切情形你可以想像得到。」
我又焦灼的等候了好幾天的工夫,收到姑母寫來的一封信,許望仙所預料的並無錯誤,他們正忙著hetubook•com•com處理一切大小瑣事,亂麻一般的沒有頭緒。認為不久要來台灣相聚,也就不曾抽空給我寫信。她提到錢美儂生下一個小女兒,母女均安,一家人自祖父以下都健康,要我不必掛念。信後面附了兩行秀麗的筆跡是尹月倫的,她說她很好,我們的孩子也好。她又說了一句話,這是這樣寫的:
莊依威在我們家裏和我一家人「團聚」在一起,我知事情不妙了,和許德蔚商議一回,他認為如果莊依威要干涉祖父一行人的行動,不必住在我們家裏也照樣可以干涉得到。如果祖父沒有力量抵擋他,根本沒有話可說。但是他以為莊依威何至把祖父他們扣留在大陸,他要怎樣橫行早已得逞,他們幾個老弱婦孺,難道在莊依威眼裏有什麼和-圖-書價值和用處。
客廳裏分坐下來,彼此都忍不住眼睛裏銜著淚水,當他告訴我他在福州淪陷前半個月回到福州,淪陷了的四個月後逃到香港,我立刻打斷他的話:
許德蔚艾女多方的照顧我,使我減少許多在異鄉的寂寞心情。他們並為我把帶來的一筆錢做一項很好的投資,得了不少的利潤。我沒有什麼專長可以擔任任何職業,既然不愁衣食,每天在家裏學習寫些文章,用個筆名投稿到報紙副刊或是雜誌,有時候被錄用了刊登出來,也就增加些信心,益發起勁的朝著這條路線努力。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望眼欲穿的期待著,祖父他們的行期一再的延擱,直到這一日,國軍撤離了福建省垣,我心裏最後一丁點兒的希望的火花跟著熄滅了。
許德蔚為我m.hetubook.com.com安排路線,經由他的在香港的朋友為我把信轉到福州去,有一次得著姑母的回信,寫得很簡單,只說他們都安好,我希望他們回答的問題並沒有提到,好些地方的字跡都被塗抹了;好像經過檢查,或是姑母自己想說什麼而又躊躇起來,我立刻再去信,請他們無論如何想法子來台灣;許久許久,我再也得不到家裏的片言隻字了。
這一日,我接著一個電話,我簡直欣喜若狂,萬萬想不到,電話那端的人竟是尹正倫。我們都興奮的呼喚對方的名字,千言萬語真不知道該從那一句話先說起。我告訴他我的地址,我們把電話掛斷了。我的心跳得好厲害,屋子裏來回的踏步,直到聽見電鈴的響聲,我衝出客廳來到大門口,開了門,把衝進來的尹正倫緊緊的擁抱在懷hetubook.com•com裏。
「那麼你和祖父他們見了面,他們為什麼不能在福州淪陷前來到台灣?」
兩年多的日子中,我為了惦掛家裏的一切,不知道做過多少可怕的夢,也數不清有過多少幾乎驅使自己瘋狂的胡思亂想。這一回並不是夢,這一個巨浪掀天揭地的向我襲來,遮蔽得日月無光;令人心欲裂,腸寸斷!我向來不迷信,也不忌諱,臨別時尹月倫對我所說的話竟然成讖?我也不曾怨過天,現在我開始懷疑,天道在那裏?什麼是天理?上天難道有眼?!有心?!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莊依蓮,現在到了我的尹月倫,上天一一的剝奪了他們的生命。他們既無生路,上天何必予以生命?!上天既給他們以死路,為什麼讓我單獨的活在人世上?!
「天川,你難道還不知道家裏發生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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