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我有些話想跟你講……」池耶雲吞咽了一口口水。
池耶雲是一心一意、心甘情願的做著常寧凡的情婦,她當然等著做他的妻子。他三番五次的告訴她,只等那一天她不再是他「麾下」的女演員的時候。他們的戀情因此在目前情況下「切忌曝光」,這也是常寧凡再三再四對她所說的一句話。她了解他如何看重他的事功,對他的叮嚀和囑咐是百分之百的聽從,她也百分之百的相信,只等著某一天,他和她是會正式結為夫婦的。
「說一勞永逸的是這一次,小姐,如果要再接再厲,我們來日方長呀。」
常寧凡緘默了好一會兒,又把她摟在懷中親吻了一回:
「你會騎馬嗎?」
「又是習爾安告訴你的,對不對?」
「又是習爾安殷勤服務的成果。」
「我沒有拿你跟她比,是你自己一直想跟她比。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須清楚:為了戲的完美和完整性,我是鐵面無私,絲毫不苟的。那時候兒,你可別虎著臉孔對我發脾氣呀。」
「我必須天下事無一不在行,我必須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乃至醫理藥理、心理生理,否則怎麼能成為一個最有才華的導演,怎麼能安排出一場場至情至理的畫面在觀眾面前呢?」
「你要知道那個角色對你並不適合,我的心肝寶貝兒!」
「那個女主角的所有動作你都能勝任?」他開始打著領帶。
「你的事業也正是剛開始,你剛才和我爭著要演《怒潮》的女主角,怎麼一下子的又想走進廚房做一名主婦?或許你認為生了孩子照樣可以出來演戲,有那麼如意的算盤讓你打嗎?你可曾想到那時候你要擔任我片子裏的女主角便不是一件順利愉快的事了,那比人家知道你是我的情婦還要加一層的麻煩和障礙。觀眾的心情以和-圖-書及輿論界的口舌往往是不可思議又不可理喻的,你走進這圈子裏也已經有段日子了,難道還不曾了解這些情況嗎?」
翌日午後兩點多鐘,常寧凡的〈蝸居〉中,他和池耶雲又相約見面,一切的成功已在意料之中,一切的收穫也似乎都是應得的。常寧凡早已開始籌劃著他的新作品《怒潮》,雖然《喜雨》尚未正式呈現在廣大群眾面前,池耶雲只覺為它而掀起的高潮正逐漸降落。
「我說你什麼也不必擔心,高高興興心平氣和的,過了一兩個星期看看情況再說,我相信八九成它是會出來的,人家有的人心裏緊張,影響得兩三個月什麼都沒消沒息的也都有哩,你難道向來沒聽過嗎?」
池耶雲也想到她自己的問題,默默地聽他接下去。
「我……」
常寧凡把鞋子也穿好,走進盥洗室把門關上了。
「說……你……你把《怒潮》的女主角敲定了,呃?」
「你說我現在可以回過頭去和我妹妹一塊兒到什麼訓練班去學習些什麼嗎?」
常寧凡立刻打斷她:
「我的意見是:我一定演得來那個女主角。」
「你……你是說你……答應由我來演這個女主角啦?!」
「我的意思你很可能只是瞎擔心一場,再過幾天你的月經又來找你了。如果過了時間它還是不來,你便得去拜訪一次醫生,做一次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池耶雲滿臉通紅的:
「那你就一定不能擔任《怒潮》的女主角。對不對?」
「我……我當然知道目前的情況並不合適,但是,如果現在孩子來了,你不認為……」
「或者你……」
「寧凡,你……你說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常寧凡緘默地,邊把襯衫塞進褲子裏:
「曲曲紅能夠不用替身的地方我就也能和圖書呀。而且,你不能拿我跟她比,於情於理,你對我總該比對她優厚些。我的話還算有點兒道理嗎?」她把她那緋紅色的絲質睡袍披上身。
「你看了《怒潮》的本子沒有?」
「《怒潮》的女主角是個潑掃嗎?潑婦造型的人物擔任一齣戲的主角合適嗎?」
「可以考慮,只是我們得再看兩三個星期以後。」
常寧凡噓了一口氣,把被池耶雲壓得幾乎發麻了的右臂抽了出來,身子坐直了,床頭几上拿了一支香菸,點著了,吸了一口,噴出一股煙霧。似認真又似開玩笑地說:
「要杯咖啡嗎?」
「哦……你不是很有把握的說不至於嗎?」
「嗄?!」池耶雲圓睜著眼。
「私生子又怎麼樣?現在是什麼時代?誰又在計較什麼私生子不私生子的?你為什麼有副這麼古董的腦袋?我們早晚要結婚,現在孩子來了我們便趁早結婚,這樣子……」
「不適合?一個演員什麼角色都是扮演出來的呀,如果一個演員只會演一齣戲,那還叫什麼會演戲的呢?」
「你何必做無業遊民?你可以做的事情多著,你可以回到學校去上些課,或者自己再去進修一些什麼。像你妹妹,她那麼熱中的學習新的東西,而且都學得很像樣,你可以和她一塊兒,……」
「敲定的是誰?曲曲紅開了刀後,現在身體好了,你又認定她是你最理想的女主角人選了?」
「看起來你連這些事見也挺在行的。」
「好呀,你說呀。」
「我不應該看,是嗎?」
「曲曲紅能夠勝任的,我一定不會輸給她。」池耶雲也從床上坐起來。
池耶雲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眨眨眼皮,兩串淚水從腮旁掛下來:
池耶雲和常寧凡在極隱秘的情況下幽會著。地點總在山巔上的〈蝸居〉,每當常和*圖*書寧凡安排得出時間,他便給她掛個電話,不管幾小時甚至不過一小時半小時的聚會,也滿足了池耶雲時時刻刻對他的思念之情。
「你忘了你身上可能正有一件大事兒在唱著進行曲嗎?」
「我只是那麼猜想,我猜的可能對,也可能會錯誤。」
「我完全是愛護你,我的寶貝兒,你比一般人柔弱,別人不必用替身的地方你得用,……」
《喜雨》放映拷貝準備好,在市區甚具規模的放映室首映招待各界人士。這又是一部成功的片子,常寧凡的手法和池耶雲的演技贏得每一位觀眾由衷的讚美。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我得問你,如果我懷孕了,你說怎麼辦?」
「滿意嗎?」常寧凡問,又親吻了她的臉頰一下:「幾點鐘了,唔?」
「拍一場戲從醞釀到完成,起碼一兩年的時間,我就得待在家裏做個無業遊民等你這一兩年,或者兩三年嗎?」
「如果你不讓我演《怒潮》的女主角,我心裏會一直不開心,不開心到病了死了也就都算了。」
「《喜雨》的上映就是這幾天,我可以擔保一夜之間你便成個家喻戶曉的熠熠巨星,你不至於笨得就在這時候想把自己毀了吧?」
「曲曲紅受得了嗎?別說她病了一場,就是沒有病,她的『女性鐵金剛』氣勢在那裏?」
「什麼?!」常寧凡只把褲子穿上一半,另一條光裸的腿剛舉起,這時擱在沙發上:「你……你是什麼意思?」
常寧凡想大聲地問為什麼他再三告訴她得避孕她不聽,再一想,沒把這話說出口。繼續穿褲子,邊又十分溫柔的聲調:
「那你說……」
「那時候曲曲紅做你的女主角,不是也處處用替身嗎?有一回她必須從樓梯上跌下來,她不敢,你不是本來要用特寫鏡頭,後來因和_圖_書為要配合她用替身,所以給改了嗎?」
常寧凡從盥洗室裏出來了,神采奕奕的走近池耶雲身旁,在她頰上親吻了一下,問:
「而且,我……我有一件事兒怪……怪擔心的,我那個東西已經過了一星期了,還……還沒來。」
「你真是的,誰說你只演一部戲?我以後還會拍別的戲,適合你的角色,當然非你莫屬呀。」
「幾百年前就會了。是你一向對我的事不聞不問。」
兩個人相擁著斜靠在枕頭上,池耶雲心事重重的一手撫摸著常寧凡所送給她的一隻白金鑲著細碎鑽石的鐲子。這是很值錢的一份禮物,但是老實說,她寧願他送給她一枚戒指,即使只不過是薄薄金子鑄成的。
「不管你決定沒決定這件事兒,如果你認為曲曲紅可以演的戲,我一定也可以演。」
「你送給我那麼名貴的一件生日禮物,我怎麼可以讓你為我花那麼多錢呢?」這是上一刻當常寧凡把鐲子交到她手中時說的一句話。
「如果你猜錯了,可該怎麼辦?」
「當然,他對我的心意一直沒有改變過呀。」
「我……」
「記得嗎,耶雲?我說過你這個人會給我壓力,現在看你給我壓力哪。」
池耶雲惱怒地打斷他的話:
「哦?你現在還能夠這麼說嗎?」
池耶雲高興地笑著,邊從床上跳下來:
「不,我不幹,我捨不得。」
「習爾安告訴你我選了曲曲紅?我還沒有決定這件事兒呀!」
「我們無論如何,不能留著私生子。」
常寧凡不答話,又吸了一口香菸,把它按在煙灰缸中熄滅了。從床上下來,敢著了襯衫褲子開始穿衣服。
「你的意思你比從前進步多了,戲裏很多地方比《喜雨》裏的還要難應付的,你都能不用替身嗎?」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好幾次了,你還得問嗎hetubook.com.com?」
「或者我應該安安靜靜地守在家裏等你的電話,來這兒乖乖地做你的情婦?」
「得把孩子拿掉。」
「我不能這麼說嗎?我能說的是什麼?我能對習爾安說:喂,你別動我什麼念頭,因為我是屬於常大導演的啦!」
「習爾安現在和你的對話還是那麼頻繁嗎?」
「一勞永逸?!你說我們從此不要孩子了嗎?」
所以這還是一件「物物交易」的事情?池耶雲咬著下唇,又撫摸了那晶瑩奪目的鴿子一回。
「不至於吧,不是我們都很小心嗎?而且,你們女孩子這件事兒花樣很多,心裏一高興有了變化,不高興也有變化;八、九成你在生氣我沒讓你演《怒潮》的女角,所以你那東西玩花樣了。」
「不,不,」常寧凡搖著頭:「拿我目前的一切情況來說,我不宜結婚。我正是開始努力的向著坡峰上面爬,肩膀上負載不了任何羈絆和拖累。妻子、孩子,都是很重的擔子;會使我做什麼都有顧慮,都不敢放膽放手的去做。至於你……」
「而且,我……我總不能夠只演一部戲,便從此鞠躬下台呀!」
「內心的戲當然會演戲的人都能體會出來,牽涉到不同的典型便不一樣了,不是嗎?比方說你是玉女型,要你去演一個潑婦,可以嗎?」
池耶雲不回答他這問題。怔怔地開口道:
池耶雲破涕為笑:
「當然看過了。」
「《怒潮》的女主角不見得潑,但是非常悍。上馬下水、攀峰入林,還要和人鬥拳頭。完全是女性鐵金剛般的角色,你的嬌弱身子受不了的。」
池耶雲坐在梳駐台前,對著鏡子用刷子刷著髮。她的臉色顯得蒼白,打開手提包取出一支唇膏,瑚瑚紅顏色的,抹了一些在掌心上,勻開後淡淡地擦上雙頰。
「你對劇本有什麼意見?」
「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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