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用，謝謝你。呃……常導演，我知道你忙，我也不能在這兒待太久。我們……呃……我現在就把話說出來。呃……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女兒，叫古吟月。耶雲也有一個女兒，叫習以慧。兩個人知道你最近為一部新片子招考幾名演員，都想參加應徵。她們報了名，初選、複選都已及格，已經列入決選十名的名單內，我……」
約定的時刻到了，池意雲來到〈燦星〉咖啡館。一〇一室在三樓，電梯裏出來，有個金髮碧眼身著禮服的外國籍職員向她鞠個躬，不很純熟的中國話問了一聲：「你好嗎？」一〇一室不難找，偌大的一層樓它是中心點，池意雲無暇注意周遭圍繞著的是些什麼裝備以及什麼功用的場所，這層樓是常寧凡個人專用的，他的窮奢極侈可見一斑。
「我可以這麼做嗎？」
「十八歲了。」
「我了解你的意思，大姊。」
「哦，古太太，我們……呃……你……你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出來，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一定樂意效勞呀。」他好像感到意外，但立刻嗓音恢復輕鬆愉快，仍然是那般充滿了魅力，又加添了那許多自信和自負的意味。
「以慧在家嗎？」
「我下午有事出去了一下子，回來看到吟月留給我的一張字條子，說要到你那兒找以慧。」
池耶雲的子女習以智、習以慧也都已長大成人。習爾安和古恆強間的事業合作得愉快順利，但他的內心還是念念以電影工作為重，於是回歸原來的途徑，若干年來，所完成的片子也已有十來部。
轉眼，十八個年頭過去。
「這是為什麼吟月今天對我只是含含糊糊的說要去找以慧，因為我曾經警告她不要再為了《玫瑰之死》浪費時間。」
「你不希望她們被我選上，對不對？」
池意雲點點頭：
「這一向都好，古太太？我們很久不見啦。」他把她延請入內，走近室中央，拉出長方桌旁的一把椅子，請她在上面坐下來。
「吟月很傷心，口不擇言的頂撞了她父親好幾句，狠力的把房門關上，躲在裏面哭個不停的。今天一大早出去，午後三點多鐘回來；又是砰的hｔtｐs://ｗｗw•heｔubｏoｋ•cｏｍ•ｃｏｍ一聲關了房門，把自己封閉在裏面。任憑我在外面怎麼叫喚只不肯開門。」
「你的一對雙胞胎公子今年十六歲。是嗎？」
常寧凡哈哈哈地，見池意雲從座椅上起立，也跟著立起身來。池意雲向他道了謝，離開他那高貴無比的一〇一室。
「下午她來找以慧，表姊妹兩個人一塊兒出去了。」
「我的辦公室可以嗎？或者我到你的辦公大樓去？」
池耶雲冷笑一聲：
「你誇獎了吧？」他一臉愉悅地笑著。
「現在，耶雲，你晚上和以慧談談，吟月方面我也再努力，希望兩個女孩子當中有一個能接受我們的勸告去影響另外一個，那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姊妹倆考慮再考慮，一商量又商量，決定由池意雲掛個電話給常寧凡。雖然二人覺得疏隔多年，忽然有事找他，可說突兀得很，但是照目前情況而論，這是唯一釜底抽薪的辦法。於是這一日，池意雲撥了個電話給常寧凡：
「唉，說起來，這兩個小妮子對常寧凡的盲目崇拜，要比當年我、你、尚雲三個人加起來的還要痴狂得多。」
「那麼是該唸大學的時候了。」
「哦？！那……那麼就是一家叫〈燦星〉的咖啡廳，好嗎？那是十多年前的〈海星〉咖啡館拆後重建起來的。一〇一房間？那是我專用的。我先在裏面恭候你，你來了找一〇一，推開了門就可以進來，你說，什麼時候合適，是件急事兒嗎？」
「我知道那所在，從前叫〈海星〉的時候我便熟悉，它現在升級了，改稱〈燦星〉，高級、豪華，沒有別的咖啡館比得過。就像你，常導演，今天的你成就非凡，誰能比得上，就是天上的燦星，也和你身上散發出來的萬丈光芒沒得比吧！」
當時池意雲順從池尚雲的心意，也把事情的真相瞞著池耶雲，只說古吟月是她的親生女兒。到了池尚雲意外身亡，做大姊的便向二妹和盤托出這段隱情。但這秘密由姊妹倆約定只屬她們之間的。
池意雲不讓古恆強知道，池耶雲也同樣的對習爾安守口如瓶。
「老實說，我
hetｕｂook•ｃom.ｃoｍ也當不起理智兩個字，那時候，一因為我已經結了婚，其次，你們兩個人的例子就放在我面前，使我看得太清楚常某那副真面目。如果不是那樣，只怕我的糊塗和盲目都不在你們之下。」
「是的，我們都希望她們用心讀書，不希望她們當電影明星。」
「我相信兩個女孩子商量過，以慧也有這意思。爾安說要特別為她和吟月安排一齣戲，她嗤之以鼻的暗裏告訴我，她父親的手法和人家沒得比。我聽了嘴裏不能說，心中萬般感慨，也萬般無奈。這些我當年的感覺和盲目，如今不折不扣的由女兒回報給我了。」
「他的那部叫《蛻變》的電影到底開拍了，一連好幾天，忙得非到夜晚十一、二點鐘的時刻是回不了家。」
「時間過得真快。唔？」
常寧凡嘴角一提，眉一揚：
池意雲不說實情，只說：
「喝些什麼飲料，古太太？」他端起桌上裝著半杯酒的水晶杯：「點心呢？」
「這是耶雲和我向你請求的。」
「你們不讓她們試試看嗎？一、她們不見得會被我錄用。其次，你們應該尊重她們的自由意願呀。」
「不稀奇，以慧少說也看過四、五遍了。」
「我們不希望她們參加決選，希望你們發給她們一人一份通知單，取消她們的資格。」
「《玫瑰之死》？吟月起碼看過四、五遍啦。」
常寧凡笑了笑：
「老實說，常導演，我和耶雲都不想冒那個險。雖然我們很清楚她們不一定會被你錄取。」
「吟月那孩子聰明絕頂，可愛也絕頂；但遺傳了母親的性格，倔強而又主見甚深。」
常寧凡又笑了笑：
池意雲正色的：
「大姊，別把你自己和我以及尚雲牽扯在一起，我們三個人當中只有你是理智的，不像我和尚雲那般糊塗，我是運氣比尚雲好，不然豈不和她一樣下場。」
「聽說在學校裏功課好得很，又都長得一表人才。」
「昨兒晚上吟月告訴我，她和以慧兩個人想一齊去報名應徵。古恆強聽了大發脾氣，握著拳頭在茶几上重重一敲，把那漆器的茶几敲成了兩半。」
「耶雲，吟月在你那www.hetubook.com.com兒嗎？」
池意雲坐好，兩隻手套脫下，又看了常寧凡一眼，十多年來她沒和他正式見面，除了電視上看到他，或者報章、雜誌上讀到他的消息。歲月並沒在四五十歲的他身上加一絲老態，相反的，只使他更成熟、篤定、世故，也因此見他更增不少原先就有的，為人所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
「是的，你方便嗎？」
「爾安呢？」
池意雲又嘆一口氣：
「那你們就不要讓她們報名應徵呀。」
「是呀，她們在家裏坐了一會兒，然後一塊兒出去看《玫瑰之死》那齣電影。」
「她一向心心念念想和常寧凡見面，為的想在他的電影裏擠上一個角色。」池意雲又嘆了一口氣。
「電話裏說不方便，請你給我一些時間我來看你。」
「喂，古太太，你這是恭維我呢？還是諷刺我？唔？哈哈哈哈！」
輕敲了室門，池意雲把身上的黑貂皮背心脫下搭在臂彎上，正要伸手扭開門鈕，裏面常寧凡已把室門打開了。
「吟月也有一張，暗裏藏在她的枕頭底下。」
常寧凡略一遲疑：
池意雲嘆了一口氣：
池意雲按捺不下滿心的煩惱：
「我前幾天還發覺一件事，大姊，以慧在她的日記簿裏，夾了一頓常寧凡的照片。」
「是的。」
「你可記得尚雲去世後，他來贖回寄在我這兒作抵押品的翡翠如意時候對我所說的話嗎？他說他非常抱歉，可是身不由己。因為世上根本沒有愛情這東西，如果有人認為有，倘若不是被幻覺所欺，也就是說了騙人騙己的話。」
隔了若干天，池意雲到習家來看池耶雲。姊妹倆在後者臥房裏坐著，做大姊的又是心事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邊問：
「你說的是，大姊，吟月那塊瑰寶你更得嚴密的保護著，說人間奇葩，如她才真是罕見的一朵。這一點，以慧比較起來有保障得多，相信她想在常寧凡的片子中佔一席之地，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習爾安也正在注意這件事，他說以慧有一天去聽常某人演講，拿著他的照片衝上講壇請他簽名。過了不久，習爾安裝出若有心若無意的神情，對常寧凡提到這件事，不知他和-圖-書當時如何措詞，常某人聽了，半開玩笑的告訴他：『你放心，我不會惹比我晚一輩的女孩子，那是作孽的。』」
「我們不能沒有防範的辦法，耶雲。這兩個女孩子不但有才有貌，而且身上流著父母的血液，她們今後會衝著向這條路上去，是沒得懷疑的一件事兒。」
「你可知道常寧凡的新片子《青春戀曲》要徵求若干名十八、九歲女孩子的事？」
「不在。今天是週末，年輕人是不作興留在家裏咑。」
「好吧，家長的意願第一。我明天吩咐公司裏的人發通知，請你再說一遍兩位小姐叫什麼名字，我記下來明天就辦這件事。」
池意雲用筆寫了古吟月和習以慧，紙條子交給常寧凡。他接了摺好插在上衣口袋裏：
古吟月在古恆強夫妻悉心照顧和呵護下，成長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她不但形貌上兼具父母的優點，內蘊的才華也可見得自父母的真傳。小小年紀，唱歌、跳舞、演藝、無一不迷。聽過的歌曲只兩三遍便能朗朗上口，電視上看人表演，事後模仿得有模有樣。池意雲看在眼裏，心中既喜又憂，喜的是有女如此出色。憂的是事況已經越見顯明，她對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為年輕人最崇拜的偶像常寧凡的欽服心意，正隨著時日急遽地加增。
「我不知道今生今世常寧凡那魔王，還要欺弄並且辜負多少，對他付出一片真情的傻女孩兒。」
「我們都不知道，兩姊妹私下瞞著我們去報名的。」
「我想下午三點半鐘，可以嗎？」
兩位做母親的費盡了唇舌，兩個做女兒的又哭又抗議。之後瞞著父母，不但報了名，還參加了初選和複選。喲，希望到常大導演身邊當演員的女孩子可真多哩，大家彷彿都抱著鯉魚跳龍門的心情，期待著有朝一日成鳳成龍。常大導演本身至今不曾露面，據說要等到決選的時刻由他自己來決定。工作人員個個看好古吟月和習以慧。兩位做母親的得悉內情，心中上上下下晃盪著的吊桶，真是不只千千萬萬隻。
十八個年頭的光陰對常寧凡來說，真叫做一寸光陰一寸https://m.hetubook.com.com金。他分分秒秒的辛勤耕耘，得到的成果豐碩非凡。《怒潮》以後，每一部電影都受到普遍的歡迎和肯定。前後得到國內外二、三十項知名榮譽的大獎。家庭方面，沈耐冰替他生了一對年己十六，取名常平，常安的男性雙胞兒。圈內圈外，不論是誰，只要聽到他的名字，無不翹起大拇指讚揚一番，他那不世出的才華人人稱羨。他不是神，已受到人們崇拜神聖一般的敬仰。他不居住天上，已令人想像他是顆懸掛九霄巨大明亮的燦星！
「哦？有這回事兒？以慧還沒有告訴我們。如果說出來，只怕習爾安的怒火也不會在大姊夫之下。」
「不知道。他手下年輕女孩子多的是，何必還要向外面去徵求？」
「我希望比較隱秘一些的地方，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們見了面。」
「好吧，我……雖然我本來有個約，但是我可以安排，我把和別人的約另改一天，那麼就是下午三點半鐘。〈燦星〉咖啡館的地址是……」
「『世上根本沒有愛情這東西，』這句話早已是他的口頭禪，他的確心中沒有愛情，有的只是滿懷的功名利祿。看他目前那種傲視萬物，躊躇滿志的神情，他這一生所祈望的，可說已經一一如願以償了。」
「她們今年多大了？」
「你說今天下午三點半鐘？」
這是新年的假期，這一日晚間，池意雲掛了一個電話給池耶雲：
「是的，他們已經滿十六歲，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
「常導演，你好，我是池意雲，真是久違了。今天給你掛這個電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舉動，有件事情希望你能幫個忙。」
常寧凡又笑又嚷的：
「你真好福氣，常導演，人間的福澤被你佔盡。好太太，好兒子，你難道不認為他們非常可愛嗎？」
「我心裏真是說不盡的煩惱，對恆強也不能說出來。雖然痴狂的崇拜常寧凡，是時下年輕男女普遍的現象，但是對吟月，情況又和一般人不相同。她有她自己毫不知情的和他之間天倫骨肉的吸引，這……想起來真使我……」
「你和習太太希望我怎麼做？」常寧凡又舉起手中的杯子靠近唇旁頓了一口酒：「決選的時候有意不選她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