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萬朵紅睨了妹妹一眼,不則聲。
「你把你對爸爸媽媽怎麼說的話都說給了王亦尊聽了嗎?」
萬朵麗噓了一口氣:
萬朵麗像個淹在水裏、終於得著機會把頭伸出水面的人般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第一件事是立刻趕到自己的辦公室,撥了一通越洋電話給王亦尊,對著電話聽筒連珠砲樣的足足說了一個半小時的話。放下電話,時候也還早,搭上一輛計程車來到向家探望萬朵紅。
「她那小懶蟲什麼時候開始也肯散步啦?」萬朵麗笑著。
萬朵麗笑著:
「每一次雨安寫給她的信,她都拿來給你看嗎?」
「你和王亦尊兩個人的事情到底現在怎樣了?」
「我認為秦非吾是個明理的人……」
「我那天告訴你向家老太婆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把她那些惡話傳到我們二老耳朵裏,不出我所料,今天早上我都已經到辦公室去了,爸爸好幾個電話十萬火急的把我召回家。如果不是我花了幾天幾夜構思好的一篇完美的說辭,解救了我這一場急難,這一刻我那裏有一張這麼好看的面孔來看你啊。」
「有時候她會唸一兩段信中的話給我聽。她也知道我最近有兩份稿子在忙,沒有時間看別的。」
萬朵麗話沒說完,萬朵紅惱怒的圓睜著眼,一手在桌上重重的一敲:
「你花了幾天幾夜構思的一篇完美的說辭?!小姐,光有一篇完美的說辭是不夠的呀。」
「朵麗,我不愛聽這一類的話,你可別……」
「是呀。所以,初出茅廬的英美作家想打進文壇都靠宣傳、廣告和花招來助陣,更不要說人家對你早存偏見的翻譯作品了。」
「沒有,當然沒有。據他告訴我,他的妻子一直不知道我是他的女朋友。說……即使他親口告訴她,也許她還不會相信。」
「比方說他對你有好感,必須你也對他有好感的『情況和https://www.hetubook.com.com條件來配合』?」
「我當然不會那麼想,相反的,我非常以我們中國人的文化資產為榮。而且,你以為我還會相信我們的腦子比別人家差嗎?」
「朵麗,我告訴你我不愛聽這一類話,你嘮嘮叨叨的儘說這些做什麼?這……這些話,我……我聽了噁心之至,請你以後不要再在我耳旁多提一個字。可以嗎?」
「你說爸爸媽媽知道這件事以前,你也已經想到要和他結婚,那是因為他可能留在美國三年五載,你才這麼決定的嗎?我記得你對我這樣說過,我沒記錯吧?」
「當中起碼有一半以上我知道他不能夠接受。但是我告訴他,天下父母心,我們目前姑且答應下來,讓父母心裏高興。一旦我和他結了婚,那些條件也就會慢慢的不成為什麼條件了。就像當年爸爸媽媽絕對不肯答應讓我嫁給一個離了婚的男人,現在他們也只好答應一樣。」
「天知道。」萬朵紅嘆了一口氣:「我害秦非吾那書獃子賠了老本真是不好意思。」
「喲,老天,幹嘛發這麼大的脾氣呀,我不過說一句老實話,你卻嚷得這麼大聲。你知道嗎?大小姐,我看你現在變得反常了,一種反常的心理在心中作祟你自己也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為了姊夫的事使你認為天下男人都要不得?還是你真的認為天下再沒有別人可以取代你心目中可愛的向宇歌的地位呀?」
「受了雨安的影響嘛,雨安來了後天天陪著宇歌散步,雨安到菲律賓去了後,她便開始陪她父親了。」
「老天知道,那些事實上都是爸爸媽媽的條件,老人家既然有那些意思,我當然不能不說給他聽呀。」
「當然還沒有,一切事情發生得太匆促,他連和他太太談話的機會還都沒有哩。但是,我當和-圖-書然得對爸爸媽媽那麼說,否則,別說十個條件可以了事,小王有本領答應一百個條件也都沒有用哩。」
「不要這樣說,朵麗。」
「這是因為你這方面對他沒有別的感覺,他那一方面對你的心意可真是……」
「事實上,人們不願意花時間和精神看長篇小說,是目前全世界的傾向和潮流;這可能是最主要的原因,大家幾乎把長篇小說遺忘了。」
萬朵紅沉默了好半晌,說:
「雨安最近怎麼樣?和欣欣兩個人還是常常通信嗎?」
「是的,好像一個禮拜至少有一封。欣欣有時候還不大敢被我看到她在寫信給雨安。有一天她寄了一幀宇歌和她最近合攝的照片給他,看我走進房間,滿臉通紅的把那照片藏在書本底下。害我十分緊張,以為她已經開始寫情書給那一個男孩子了。」
「朵麗,我很高興你們兩個人到底決定結婚了。」
「他現在還在翻譯你的《愛與寬恕》,看起來還想再接再厲的把老本花掉哩。但是我知道,他只是要找個最好的理由,每隔一兩天和你通個電話。」
「哦?他那麼說?他什麼時候說了這些話?」
萬家老先生和老太太到底聽到別人所說有關萬朵紅和萬朵麗兩姊妹的故事。萬朵紅的部分,二老得知向家二老千方百計求達到兒子另娶莊小姐的目的,乃對他們批評大女兒的話嗤之以鼻。但是,有關次女的「醜聞」可真不是他們能夠忍受的,這便十萬火急加把萬朵麗召來跟前。萬朵麗心裏早有準備,從容不迫的施展了有生以來最好的一次辯才。事實上,做父母的最愛聽的話,是有犯罪嫌疑的子女辯說他們是無辜的;萬朵麗既然一篇說辭編織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萬家二老立刻轉變心情,而為他們那已經三十三歲,向來不談婚姻問題的「頑女」忽然開竅,即將和一個學和*圖*書問淵博的人——唉,管他是個已經離過婚的人啊——結婚而十分歡喜了。
萬朵紅也笑了笑:
「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為什麼心裏總容納不下雨安的影子。雨安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孩子,但是就因為他太可愛,我心裏益發……」
萬朵紅噓了一口氣:
「明理的人便不會對個有夫之婦發生好感?」
「是呀,這是他一直在我面前揮舞著的一面富麗堂皇的大旗。他還說他有過出版好幾冊學術性翻譯作品的經驗,成績還不錯,文藝性的一定會更好。我說我的看法和他的正相反,純文藝的作品出了國門只怕沒有人會有什麼興趣,他不相信,又和我爭辯了好半天。」
「可不是,她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離了婚的男人?你說王亦尊和他的妻子已經離了婚嗎?」
「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是你能說這不是事實嗎?」
「我……我倒也沒有把那孩子看成眼中釘……」
「他的意見如何呢?」
「他從前曾經向他太太透露過一些要和她離婚的意思嗎?」
「大姊,有人告訴我,你的《雨夜》英文本出版以來,銷售網一直打不開,秦非吾告訴你這件事了嗎?昨天我問他,他說他不在乎銷路好不好,他在做的是一件他認為必須做的事,他要爭取的是千秋大計,而不是一時的蠅頭小利。」
「跟著她父親出去散步了。」
「那是一些什麼條件?他都能夠接受嗎?」
「反正你也不在乎,因為你也從來不想和他結婚?」
「好久以前,他說過好幾次,反正……」
「你這種心情我完全了解,當我看到王亦尊那兩個孩子,老大聰明,我心裏酸酸的不喜歡他。老二刁蠻成性,我便十分討厭他。所以,雖然說雨安的離去對姊夫已鑄成的錯並沒有太大的幫助,你總算少了一枚眼中釘,我的話說對了嗎?」
「這……我和_圖_書不知道,這也許叫做……」萬朵麗又噓了一口氣:「『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吧。或者……或者婚姻制度到底還是有些道理的,就像考試制度不一定高明,但是還找不出一種別的什麼更好的制度可以替代一樣。唔?大姊?你說是不是?」
已經是亮燈的時刻,萬朵紅照常在她的書房裏面就著燈光寫文章。
萬朵紅遲疑了一會兒,說:
「你不必否認,這的確也是人情之常。或者,唉,是人的劣根性吧。我見了王亦尊的兩個孩子都有醋意,你當然更有權利了。」
「他今天沒有機會發表什麼意見,因為從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人對著電話聽筒在說話。」
「或者她是知道你不喜歡看雨安寫的信吧?」萬朵麗又笑著。
萬朵麗也圓睜了眼睛:
「有一回雨安寄了一張照片來給她,她也不拿出來給我看。」
萬朵紅雙眉一揚:
「你也認為我們是開倒車的嗎?」
「你說你向他開了十個條件?」
萬朵紅嘆了一口氣:
「明理的人知道談愛情需要什麼情況和條件來配合,比方說……」
「我……老實說,我也早就告訴你,我一向都覺得結婚、生孩子太沒有道理,我有一個好愛人,我們……」
「你的看法是對的,學術性的東西在研究中國問題的外國人眼中到底有參考的價值。文藝性的作品則不一樣,由於歷史背景、風俗習慣和國情等等的不同,人家讀你的東西感覺上好像隔靴抓癢。而且,白種人一向優越感很高。基於仰慕和學習的心情,我們對他們的思想言行關心,所以像願意學習幾何、代數一樣的心情來研讀他們的文學作品。他們對我們的看法便完全不一樣。他們自認站在文化隊伍的前端,是領導全世界的人走向文明的角色,那裏願意浪費時間和精神回過頭來跟我們開倒車?!」
「當然,一切我對爸和-圖-書爸媽媽說的話都是最重要的,他怎麼可以不知道呢?」
「欣欣呢?」萬朵麗問。
萬朵麗想說什麼,眼睛看著書桌上的一疊英文稿件,想起一件事:
「不要以為聰明的人只有你一個,爸爸媽媽那裏能夠光靠我的一張嘴巴騙得了呢?我到你這兒來之前,先到辦公室去了一趟,打了一通越洋電話給王亦尊。今天好湊巧,電話掛過去,他剛好人在旅館裏。他說有個約,我不管他到底有個什麼約,一口氣說了個把鐘頭的話,十個條件開了出去……」
「你知道秦非吾多少年前便是一個非常仰慕你的人嗎?他純粹為了欣賞你的作品,至少,從開頭他是那樣的。這件事寒月很清楚,她心裏又酸又辣的滋味可想而知。他居然想翻譯你的作品而不是她的,認為老秦做事太離譜。以她和他曾經有過的一段交情。她想她就盜一次那小子的名,來寫篇文章看他又能怎麼樣。沒想到她那一場促狹等於做了引線引老秦走近你身邊,天下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秦於情於理都決定翻譯你的作品,寒月女士真叫做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情況我如果不說,你也一定知道吧。」
「秦非吾和我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們雖然很談得來,但是除了彼此是朋友以外沒有別的感覺。」
「你認為我說錯了嗎?雖然我這麼說等於承認向家老太婆的胡說八道並非空穴來風,但是我的話難道不是事實嗎?」
「你不能想像我和他相愛到什麼程度,這一次聽他告訴我他可能要留在美國一段時間,我才想到如果要我和他分開那麼久,我一定受不了。我把心裏的意思告訴他,他告訴我,他的心情是和我完全一樣的。」
「我想,這就是母親常常說的『一切要往順裏走』。做人的一切誰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一旦順著自然,不管結果怎麼樣,當事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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