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謝謝你,士楓。」士柏抓住士楓的肩膊,用力的搖晃一陣。「你提醒了我正確的途徑。」
士楓回到荊家花園已是晚上十一點鐘,這個時候,曼佳即使在家中,想必應該待在寢室裏了。
「小女孩?我二十四歲了。」她抗議。
「不,你要愛我。」他握住她的手,他的眸子凝得那麼堅定、那麼有力。「曼佳,我不能忍受你不愛我。」
「沒有。」林蘋嫣然一笑,在臉頰上有個淺淺的、十分可愛的酒渦。「我學的是『農化』,農業化學。」
似乎,要發生的終於發生了,風流的丈夫,紅杏出牆的妻子,該是天下最公平的事了。沉迷中,他們並沒有注意門外的動靜,荊家花園的規矩很大,沒有主人召喚,是不能隨便闖入的,他們絕不擔心,只是,當理智恢復和清醒時,曼佳有忍不住的輕悔。
「回來了兩小時。」他看看錶,神色有些冷漠。「宴會不好玩,提前回來陪你。」
「士楓——」她像還有話要說。
此時此地,她明白還沒有資格問什麼的。
士楓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這是什麼話?起因在他?他怎麼了?簡直——太沒道理。
「愛——若不能使你寬恕,至少,別報復、別懲罰。」士楓語意深長的。
「嘉嘉也——」康維懂了,眉頭也皺起來,若真為嘉嘉,士柏就太過分了,兒子的女朋友也搶?「她不是到美國去讀書嗎?」
林蘋點點頭,拘謹的走在他旁邊,迎著斜斜的陽光,她的臉上閃著生動的光輝,是那種好教養、好氣質又加上了青春和真純。她說自己是助教,看來她也不過是那種剛畢業、剛當助教的女孩子,她絕不超過二十四歲。
他的熱情使曼佳覺得異樣,算是——偷情嗎?
「不——」他握住她的手,把她從遠處慢慢拉到懷裏。「不要酒、不要任何東西,只要你。」
他第一次那麼望著她,她覺得心中波濤起伏,要用好大的力量才能使自己穩定。
還不曾舉步,他們同時停下來,玻璃溫室外面站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出色卻臉色怪異的女人,是曼佳。士楓一眼就看見她眼中的憤怒,林蘋是敏感的,她竟看見曼佳眼底的妒意。
「孝威有消息嗎?」他問。
「不。」士楓搖搖頭令士柏意外。
一剎那間,他的心亂成一團,是曼佳來過?或是——她仍在屋中,兩年來,曼佳在言語上雖時有暗示,但他們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除了那夜在溫室中,她從沒主動的接近過他,她一直把持著嫂嫂的尊嚴,今夜——
「我母親早逝,父親和一個瑞士太太住在大溪地。」他說。
「怎麼會呢?」士柏爽朗的,「就算曼佳是你的女朋友,我若喜歡,也會搶的,明白嗎?兄弟。」
正預備進餐,總避開她的士楓推門而入,看見她,士楓呆了一下,礙於有女僕人阿銀在,他不便退出,硬著頭皮走進來。
「分別很多。」他不解釋,「你們在書房待了兩個半小時。」
「總比在家裏好。」他突然衝口而出。
「我又不是十八歲的小女孩。」她斜睨他一眼,又嬌又媚,和平時的端莊完全不同,看得他整個人都呆了。
「我不知道。」他避開不答,他不想令他們夫妻的感情更糟。
「可以大家改善、遷就。」士楓說。
士楓房門緊閉,只有淡淡的燈光從門縫下洩出來,士楓當然沒有睡,他輕輕的敲了兩下房門。
門裏的薇姑又在嘆息了。雖然她是偏向耐雪的,卻也不得不承認士楓和林蘋是合適又相稱的一對。她想:耐雪是絕對沒有希望的了。
「那太好了。」林蘋很興奮,「我現在能去嗎?」
「不出國深造?」他問。很明顯的避開剛才的話題。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她問。
「我——加入你的工作?」她不能置信的睜大眼睛。這一刻,她流露了應有的天真和稚氣。「我?」
「一個才相識的陌生人吧。」她的興趣淡下來。
「若康維律師來,讓他在小客廳等我。」曼佳坐在餐檯上吩咐著。
她站了好長一段時間,還算她運氣好,士楓抬起了頭。
他們之間有著什麼呢?
清白!她說清白?那天大廳中她和康維擁吻的一幕突然湧上來,士楓明白了,這就是他覺得不妥、覺得可疑之處,士柏絕不可能知道他和曼佳的以往,必是因為康維,曼佳卻想拉他落水——
「解僱了。」他說。
「有人說你的世界只有蘭花。」她的話題轉到他身上。
「你那段愛情——打擊了你?」她小心問。
「我回去了。」他說。
他不願向自己承認,但——的確是逃避著曼佳,避著那一段使他痛苦的唯一戀情。這兩年來他逃避得很辛苦,他總使自己不眠不休的工作,他把所有的精力投入枯燥單調的研究中,他本不是這樣的人,他本也有士柏般豐富的感情,只是——他是內斂的、隱藏的,他在痛苦的折磨自己,從那年在美國,在內布拉斯加州PERU的農莊中不告而別之後,那是他三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戀愛,可悲的,他竟愛著一個隨便、浪漫又不忠的女孩——是因為她長久住在法國嗎?
他們今夜在夜總會吃晚餐,喝了一杯法國紅酒——那是曼佳喜歡的。看了一場表演,時間過得快,他們也談得很融洽、很愉快。林蘋是個素質很高的女孩,他們又有相同的愛好,最主要的,林蘋的清新如朝露使他沉鬱的心——得以舒暢。
「感情原本殘忍,尤其是我的。」她看著手指,「不但殘忍而且冷酷、自私,你能受得了?」
「是你,士柏。」他叫士柏的名字。
她皺皺眉,快樂?
「沒有人規定你不可以時時來。」她微笑。
「我也討厭偷偷摸摸。」她又說。
「那個林蘋——她很幸運。」站在門口,她忽然說。
「你——有很多朋友?」她自動轉開話題。
「小客廳?」薇姑頗為意外,曼佳總在大廳接見客人的。
「不,林蘋,我們一起走。」士楓突然握住了林蘋的手臂,「回來再說。」
「不知道,」士楓也坐下來,「我才回來。」
「成年人總有煩惱。」他不置可否。
曼佳回來了,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可以肯定,她是失意的。士柏考慮一下,終於慢慢下樓。
氣氛是尷尬而特殊的。
士楓深吸一口氣說:「士柏,這不是你,」停一停,又說:「在我印象中的荊士柏是善良而滿有愛心的,你不會打擊康維吧?」
「激我?為什麼?」士柏真是不明白。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士柏笑著,「害得我差一點誤會了你們,曼佳和你之間有些怪怪的,對不?」
「別刺|激我好嗎?曼佳。」他半開玩笑,「那個放了手的傻子是誰?」
約好見康維的好心情幾乎一下子全溜了。曼佳發覺影響她情緒的往往不是士柏,是士楓——哎,她錯誤又悲哀的婚姻。
「林蘋,」士楓根本不理會曼佳的話,「這是我的嫂嫂王曼佳。」
「那麼——走吧。」他把汽車來個大轉彎,加快馬力而去。
「很奇怪,是不是?」他卻自動的說了。
曼佳沉默了半分鐘,好難堪的半分鐘。
對薇姑,曼佳並不熟悉,她嫁給士柏時,薇姑已是荊家花園的管家了。曼佳知道她出身良好家庭,丈夫早逝,二十年來守寡只有一個希望——耐雪,其他的呢?她怎麼來做荊家的管家的?似乎,不便問呢!
「康維,」她替他整理一下領帶和衣領,好體貼的。「我顧忌的只是人言。」
「現在沒有。」他竟不以為意的,「只有一段死了的醜惡愛情。」
「你們兩兄弟倒是有絕對相反的個性。」她笑了。
「有一點——士柏公司的事。」曼佳支吾。
「特別得完全沒有溫暖、親情,是嗎?」他說。
「說過今天要慶祝的,我們——找個地方吃晚飯,好不好?」士楓問。
他的口吻完全是以一個講師對助教,他甚至沒當她是女孩子,聲音平板而客氣。
「你說什麼?康維——什麼事?」她強自鎮定。
她嘴唇動一下,卻沒有說什麼。
「對著我,別像個律師般的追根究底,否則—hetubook.com.com—我不見你。」她嬌俏的。
「你對我有欠公平。」她挺挺背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器了?」
「為了挽回兒子的心,再貴也得花。」曼佳說。
「沒有培植出來就說不上結果。」他搖頭,「你認為很有趣味?」
今夜,他發現了一件事,一件令他能暫時拋開一切的方法。林蘋的突然出現,似乎,給他的逃避安排了最佳的途徑,他不必再整天待在荊家花園,他不必再擔心下一次和曼佳相遇時的情形,那個年輕、秀氣又雅致的女孩子,不是能分去他一些自我折磨的時間嗎?他可以約會她,他可以邀她一起工作,看來,那女孩子十分願意接近他的。
她走進了屬於她自己的臥室,單獨的屬於她的,她沒注意長廊角落裏注視的黑影,士柏不是還沒回來嗎?
於是,他開始逃避,萬分辛苦的逃避。他是荊家的一分子,沒有任何理由不住在荊家花園,朝夕相見的情形下,他要強裝冷淡,強裝漠然,強裝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要掩藏每一個感情的浪花——他痛苦,萬分痛苦,為什麼命運的安排是這樣的呢?尤其——當他敏感的察覺到士柏和曼佳之間的不協調,當他再一次看見曼佳的不忠和浪漫,他的心幾乎要爆炸。他是那種爆炸也默然無聲的人,他的所有一切情緒、思想全藏在深心,他藏得多深,他的痛苦也多深。
「我對這方面不熟悉。」她很坦白,「我從來不涉足聲色犬馬的地方。」
「他明白,我卻不清楚,」她抓著機會,「當年——你為什麼不告而別?」
士楓想一想,婉轉的說:「會不會是她——故意激你的?」
「忍受不了?」她揚起眉毛。
「你來早了。」她不落痕跡的推開他。
一聲充滿信心與敬愛的「哥哥」使士柏一震,立刻,他也醒轉,剛才他說了什麼?士楓的神色怎麼如此擔憂?士楓極少稱呼他為哥哥,除非在特殊的情況下——剛才他說了些什麼?哦!他說懲罰和報復——
她慢慢的用完晚餐,又吃了水果,才去見康維,薇姑把康維安頓在士柏的書房裏。
「耐雪最近沒有休假,」薇姑笑得恬適,「她說下次放假自己來看我。」
吻得突然,吻得又狂又熱,她全無防備的心再也抗拒不了、再也抑止不住,年輕又英俊的康維挑起了她心中的火焰,惹起了陣陣慾念,愈來愈粗重的呼吸使她忘了矜持,他們一起倒向沙發——
「士柏和我——分房了。」她突然說。
在車房停好了車,他輕鬆的往屋裏走,生活略有調劑是件好事,至少,他輕鬆得忍不住吹起口哨了。穿過只留下壁燈的大廳——這表示士柏或曼佳還夜遊未歸。他逕自回到屬於他的套房。
「你——該向他解釋。」他終於說。
「我知道,我看得出。」他固執的。
「你不介意坐在車上隨處逛逛嗎?」他問。
「夫人,康維律師來了。」薇姑進來報告。
「為什麼不是?」她俏皮的反問,「在心愛的工作過程中探索,趣味是無可比擬的。」
她用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時間,把整個溫室中的各種名貴蘭花都看遍了。回頭望望,士楓仍聚精會神的在研究,她想走——不能不告而別,不走,卻做什麼?
「問你自己!」他厭惡的。
「該什麼?你惹起我最大的嫉妒了。」他認真的。
到了士楓的小福斯車旁,他禮貌卻淡漠的替她開了車門,然後繞到另一邊,逕自上車。
不妥?疑點?他怎麼會有這感覺呢?
「愛上一個有夫之婦是天下最悲哀的事。」他說。
士楓點點頭,突來的興致使他高興起來,他放開顯微鏡站起來,露出好難見到的笑容。
「我知道,她來告訴我。」士楓凝望士柏,很坦誠。
「我們走。」他用手示意。
「婚姻兩次都不成功。」士柏的笑容變得自嘲,「我和曼佳分房了。」
「女管家。」他示意她往外走。
「你不同,你是事業成功的人。」士楓說。
她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的暗示。
「你有什麼話,直說吧。」她下定決心了。
「相配不該在外表。」他搖搖頭。
「士柏花了五萬美金送走的。」曼佳笑。
「是這樣嗎?」她不能置信。
「若我還有一絲理智,我不會來。」他說。
「荊夫人。」林蘋親切而得體的。
「愛情的?」他問,問得好露骨了。
「只是——才開始。」她預備坦白承認了。
「我一直這麼小器,只是你沒發現。」他眨眼。
他再看她一眼,很難得的女孩,也——很美。
「王曼佳不是你嫂嫂嗎?」她含蓄的。
「康維——我只是報復士柏。」她咬著唇說。
他出了一身冷汗,王曼佳——到底是怎樣的女人?他唯一愛過的女人,卻是那麼不了解她,她的心——有著比浪漫、不忠更可怕的一面!是嗎?
「我自認愛你光明磊落,於心無愧。」他拍拍心口。
「去系主任那兒?」士柏暫時扯開了話題。
「更大的原因,和你一樣,我喜歡踏實的生活,飄浮流浪的日子裏,我的心安定不下來。」他又說。
曼佳有情人嗎?誰?
士楓的心中有異樣的震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士柏了,士柏這麼說——士柏竟愛曼佳如此之深?既然相愛,他們又何苦互相傷害呢?
「你知道嗎?我想單獨的、一輩子擁有你。」他說。
很快的,士楓換了便裝出來,他看來更瀟灑自然了。他真是一個出色的男孩,只是太冷漠、太沉默。
人往往只為自己著想,而不能替對方想一想,就如聖經裏說,人只看見別人眼中的棘,而忽略自己眼中的梁木。
「士楓,請你告訴我——」她滿懷希望的。
士柏咬著唇,臉上的神色變了好幾種。
或者,這對外型相像、個性相反的出色兄弟該好好的談談了。
會嗎?士楓硬生生的使自己冷靜下來,這個當兒,他絕不能輸。
「不知道打擾你們沒有?林小姐。」曼佳臉上的怪異消失了,「不過,我的確有事。」
「我和——你?」他呆住了。這是他無法想像的情形,他想像不到曼佳會做了他嫂嫂,更想像不到士柏會知道他和她的以往——這不可能,除非她自己說出來。「我不以為和你曾有著什麼,難道——你告訴他?」
她搖搖頭,輕輕嘆一口氣。
「你認為愛情醜惡?」她意外的。
那天,從公司回家,有個宴會等著他,偏偏曼佳頭痛不能陪他前往,他只好獨自去了。平日他和曼佳總是分別參加宴會,很少兩人同時出席的,曼佳不陪他一起去根本是很普通的事,他也不曾放在心上。
「薇姑?」她知道必是剛才的中年婦人。
「等不及。」他坦率的,「我要多久才能見你一次?」
士柏想一想,神色開朗起來。
「士楓,我有點話想告訴你。」曼佳說:「哎——這位是——你的女朋友?」
「你們——只有兩兄弟?」她想一想,才說,她是聰明的,說不下去的話題,她不想繼續。
「最好不夠,我要全部。」她說:「這方面我很貪心。」
士楓不置可否的笑一笑,荊家花園因士柏和曼佳而出名,怕——也不是什麼響亮光榮的事吧。
「沒有放手的傻子。」她搖頭,不能承認的。說出士楓,說出那夏天、那農莊,荊家花園會發生怎樣的震動?何況士楓——
士柏能忍受永遠的「綠色恐怖」?
「年輕的、無知的孩子才會認為愛情美。」他似在苦笑。
「你想暗示什麼?不是嗎?」她說。
他沉思了一陣,看看錶,十點半了,士柏隨時會回來,何況他留太晚僕人看見也不好。
「士楓,你可是指——」她小聲叫。
一個中年婦人端著茶,是薇姑,平日這種奉茶的工夫根本不需要她做的,她是管家,不是女僕,但——士楓帶回來的女孩子,她不得不重視,深心裏,她始終認定士楓是耐雪的最佳對象。
「有什麼不同?」她問。
士楓嘴唇動一下,卻沒出聲,然而,曼佳又怎能忍受一個如此風流不的丈夫?
「荊先生,」女孩子快步追上來,果然細和圖書緻清新,還顯得教養很好。「很抱歉打擾你,但是他們說,只有你那兒才有最多品種的蘭花。」
今夜和林蘋的相聚,並沒有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更下可能有波紋、有漣漪了。在感情上,他是一個枯竭的湖,他只是逃避,只是打發時間。
「你不是說有興趣?」他以為她不願意。
士楓想一想,他心中也為這對夫妻嘆息,更為曼佳難過,她是那樣出色的一個女人。
「沒有,連學校也休學了。」她搖頭。
林蘋不敢看他,怕洩漏了眼中的秘密。
「我只是——很喜歡你,康維。」她說。
他一直不說話,也不看林蘋,一點也不重視她的存在似的,這令她窘迫而有輕微的不甘心。她,林蘋,學生時代已是眾人愛慕的小美人,做了助教之後,在校園中更是惹人注目,為什麼士楓——視若無睹?
「還是做小女孩好,至少你擁有快樂。」他說。
「解釋什麼?你是我以前的愛人?」她輕輕笑起來,「你以為士柏會相信?」
他舔舔唇,沾染上她那一絲青春的興奮。
「你不怪我?不後悔?」他不放心的問。
然而,士楓和林蘋又怎麼算得上一對呢?
「這種事——要怪雙方。」她坦然的,「而且現在才後悔又有什麼用?」
「最近怎麼不去探望耐雪?」曼佳順口問。
曼佳站在那兒似乎洩了氣,她作夢也想不到士楓居然也知道康維,她太大意了,她——哎!
她想了一陣,心中又亂又不穩定,卻又抓不住個頭緒,他明明有所指、有所暗示的,不是嗎?難道四年前在內布拉斯加州PERU的農莊中,他——誤會了什麼?誤會——從她而來?她做過什麼?她——竟一點也記不起來,雖是如此,她心中莫名的振奮起來,她終於找到了原因,她終於發現了癥結。
說完,扔下曼佳頭也不回的帶著林蘋走開了。他們沒有再經過大廳,繞著屋外面的小徑走向前園,又走進車房,士楓才放開林蘋。
「很高興有了工作夥伴,」他說。他笑得真好看,你想想,一張深奧、漂亮的臉龐上的笑容哦!「哎,我們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士楓在黑暗中喘息了,他並不想侮辱曼佳,他是愛她的,只是那愛不可能也無可奈何,想不到這深心中幾乎已埋藏的感情,竟然引起了士柏的懷疑,這——不行,無論如何不能因為他而使士柏家庭失和。
「那——他怎麼會知道?」
「叫我荊士楓。」他不在意的,他甚至不去研究她臉上一陣陣的紅暈。「我想——我們就在荊家花園吃飯,然後,我們可以共同進行研究。」
汽車駛出荊家花園,駛上馬路,士楓才歉然的說:「我沒有地方可去,你有好主意嗎?」
「這是很好的主意啊。」她說。
「可以說沒有。」他臉上的神色很古怪,「以前有同學,大多數在國外。」
他搖搖頭,放鬆眉心,又笑了。
他沉默了好一陣,咬著唇又聳聳肩。
「你想說我也不專一,是嗎?」士柏了解的,「我只是逢場作戲,我是男人啊!」
換了衣服,他獨自匆匆去了。
「你走吧!」他輕輕的推她出去,立刻關上了門。
「我知道,我全聽見。」他靠在床上,很悠閒。「康維也真有眼光。」
林蘋也不在意,她似乎也真對蘭花有濃厚興趣,開始慢慢的參觀、欣賞了。她從外面往裏走,繞過長圓形的花架,從另一邊往回走,她看得很仔細、很細心,也儘量不出聲打擾士楓——她是個體貼的女孩。
「哎!怎麼談這個,你還是小女孩!」他說。
他搖搖頭,苦笑一下。
「你知道康維的事嗎?」他問。
「曼佳,有一個問題,我令你不滿意?」他問。
他毅然的離開了她,他以為自己能忘掉那一段感情,他以為他的理智能幫助他快樂和振作起來,然而,四年了,他發覺更可悲的事——他竟不能忘情於她,他竟仍然愛著她。
「方便嗎?」他說得很露骨。
士柏咬著唇,再想一想。
「我們得到父母不同的遺傳。」他輕鬆的。
「是,正如孟教授說的,我相信這是臺灣最完善的一間溫室。」她由衷的說。
「你否認不了曾有過的感情。」她好冷靜,她像是有備而來。「我也不曾告訴士柏任何事。」
他聽見曼佳下樓的腳步聲,他聽見士楓回來的汽車聲,他知道,曼佳去找士楓了,曼佳找士楓是為什麼?他清楚了解士楓,這個正直的弟弟絕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然而——那夜在溫室看出曼佳神色奇異的出來,他就開始懷疑,曼佳——去找士楓?被士楓拒絕?是這樣嗎?可能嗎?曼佳卻不像是那樣的人啊!
「不必感激。」他把車駛進車房,「你可以常來。」
「討論——一點問題。」她有些不自在了。
除了社交活動,他也暗暗的注意了曼佳,他實在不知道,這般風流的他,能否容忍曼佳另有男朋友?說男朋友太普通了些,該是情人。
也不理林蘋的反應,他逕自去了。看他的言語、行動,真是沒當她是朋友,只是學問上的夥伴而已。她坐下來,卻掩不住心中輕微的失望。
「你有自由去做任何事,」他說:「現在請你離開我的臥室,我要休息了。」
他又開始了多姿多采的社交活動。
她慢慢穿過大廳,慢慢走上樓,說不出的理由,她心中又有了奇異的希望——希望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她想,若她早些知道原因,或者——她能拒絕康維?唉——命運為她安排的,怎麼盡多後悔?她後悔失去士楓,她後悔嫁給士柏,她更後悔接受康維。一個充滿後悔的人生,她怎能快樂?
「從來沒想過結婚?」士柏笑得開心。
「我教過你嗎?」他不看她,專心的在駕車。
「可以這麼說。」他認真的點點頭。
士柏坐在曼佳剛坐過的沙發上,不經意的環顧四周,柔和的燈光,整齊的床褥,滿屋子的溫馨和書卷氣——哎,他下意識還在懷疑士楓嗎?他真該打。
「戀愛是火,愈燒愈熾,那分年齡?」他說:「何況你結婚才兩年,難道兩年前你就是戀愛年齡?」
士楓帶林蘋進溫室,讓她隨便參觀,就默默的坐在顯微鏡前,繼續昨夜未完成的研究,他甚至沒有禮貌上的招呼一下,他認為——研究學問的事不必講禮貌的。
「因為這件事起因在你。」她的聲音突然硬起來。
「對自己大方,對別人小器……」她搖頭,「自私。」
「哦,你還在。」他說:「參觀完了?」
「什麼事?誰誤會了?」他誇張的。
「不可能!孟教授說你的溫室是臺灣最完善的。」她由衷的說,「我很感激你讓我參觀。」
在整個走路的過程裏,林蘋的心幾乎跳出胸口,士楓突然這麼握住了她的臂,就像一把抓住了她生命中最重的一環,她意外,她緊張,她高興得想哭,卻也有——理智的懷疑。
她一震,整個人像大夢初醒,那張雅致的小臉兒紅得什麼似的。
「我該更不適合結婚了。」士柏哈哈大笑,「可是我竟結了兩次婚。」
「也好,省得你來回奔波。」曼佳微笑。
「可以嗎?」他四下張望。
士柏搖搖頭,反問:「我不夠坦白?」
「你很聰明,但其他人也不笨,」士楓站穩了上風,「包括士柏和我。」
「馬上貪心起來。」她輕拍他一下,「我不會和士柏離婚的。」
「她——請求你幫忙?」士柏很相信士楓,士楓的坦然令他莫名其妙的欣慰。
「我的事?我有什麼事?」士楓有些憤怒了。
「但你得明白,我們——沒有前途。」她說。
「在我才一接觸的感覺上,你們家很自由。」她沉思一下,「各方面的自由。」
「怕碰見士柏?」她打趣。
「夜總會。」士楓沒有特別表情。
曼佳猶豫了幾秒鐘,終於慢慢往外走,她穿著曳地睡袍,苗條而修長的身材在黑暗中仍是動人的,但——士楓閃開一邊,他甚至不看她,康維——她已徹底的傷了他的心,傷了他的感情。
嘉嘉出國了,沉寂安分了一陣子的士柏又活躍起來。雖然孝威仍無消息,但是,士和圖書柏知道他必然在中南部的某一個地方自食其力,過著獨立的生活。既已造成事實,他擔心也沒有用,是吧?
「但她仍舊是你的太太。」士楓說。
「士柏?他們父子有爭執?」康維很意外。
「嫉妒是人類的天性,不分男女。」士楓客觀的。
「是。」薇姑退出去。
士柏大步去了,士楓緩緩關上房門,也不禁透了口氣,無論如何,他總算為曼佳做了點事。
「士柏——」她變了色。
「我沒有意見。」她是柔順的。
「不需要幫忙,士柏和我——基礎並不穩固。」曼佳似乎很理智,「分房而居——我也不遺憾。」
他看她一眼,開始對這個雅致、清秀的女孩子有了好印象,他在想,他找到一個好夥伴了。
「他很出名。」林蘋含蓄的說:「他的夫人王曼佳也很出名。」
「即使我故意,也不是無恥,你明白的。」她說。
「我不適合結婚。」士楓仍是搖頭。
「你們的家庭很特別。」她說。
「我能忍受他侮辱我、傷害我,但——」士柏有一剎那的真情流露,那是極少見的,他總是玩世不恭。「他引誘了曼佳。」
「士柏,」她強自鎮定,憤然坐在牀上。「不許這樣對我說話,我喜歡坦白。」
「為你,我一輩子不結婚。」他肯定的,「我不在乎名分,曼佳,我幾乎為你瘋。」
車廂中小小的空間突然沉寂下來,奇異的沉寂使那一點兒的陌生擴大,他們都有絲不自在。
「是嗜好。」她又笑。小小細緻又整齊的牙齒也好可愛。
他呆住了,他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是,但我不會再接近她,算是對她的一種懲罰!」士柏說。天,風流大情人的士柏,在這一方面竟是那麼不成熟。
「為什麼不方便?」她臉色一沉,聲音也變了。「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我有這樣以為嗎?」他還是不置可否。
「曼佳,別拒人於千里之外。」他痛苦的。
剛到鐘塔附近,一個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女孩子聲音從背後傳來,是那種細細柔柔、帶著一絲羞怯的聲音,不必回頭,他想像是個斯文、秀氣的女孩——是學生吧!
「他和士柏個性相像,住在大溪地很適合。」他笑一笑,「他也不會想回來。」
「我已不再是戀愛的年齡了。」她說。
「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士楓說。
「打擾?你在說什麼話?」她用少有的誇張語氣,她平時總是那麼含蓄的。「你以為——我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曼佳仍在書房中逗留了一陣子,直到衣上、頭髮上、沙發上再無一絲破綻,才離開。她先在大廳附近巡視一周,薇姑屋裏熄了燈,士楓屋裏也是一片黑暗,沒有人發現她的事,她安心的慢慢上樓。
「可以進來談談嗎?」士柏瀟灑的攤開雙手,微笑著問。他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大情人狀——他真不在意?
她稚氣的拍拍額頭,又露出淺淺的酒渦。
「我——不喜歡管她和士柏的事。」他說,真話嗎?
他甩一甩頭,硬生生的把一些思緒推開。
「很有見地。」他笑一笑。又笑了。「在我的感覺上,你絕不像我的學生,雖然我有資格做你老師。」
「你——和我。」她絕不衝動。
「王曼佳,你別信口開河!」他激動起來。
士楓一震,分房!表示什麼?他們之間的不協調加深了?擴大了?分房?這對才結婚兩年的夫妻是怎樣的一件意外?這是誰的主意?士柏?或曼佳?
「好——孝威為什麼出走?」康維問:「上次看見我們?」
「他是我們的律師。」她說。
「不預備怎樣。」他聳聳肩,「正如你說的,我永不希望離婚,我也不希望——再見到康維。」
「但是——你不以為康維的事能使你們夫婦間公平嗎?」他冷冷的說。
走兩步,她怔住了,士柏坐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望住她,她的心一沉,莫名其妙的緊張起來。
「不——」曼佳拖長聲音。她和康維的關係已非北尋常,告訴他也無妨。「為士柏。」
「康維在,我怕打擾你們。」他似笑非笑的。
「我遷就不了一個不忠的妻子。」士柏正色說。
「未必最完善,只是我收集的種類多。」談起蘭花,他的話也多起來。「我現在研究的是,名種蘭花有沒有再配種、再改良的可能。」
「不會耽誤你多少時間的,士楓。」曼佳似在懇求。
她當然不能問,他們只交往了幾個鐘頭,她的疑問只能放在心中。曼佳剛才望著她的眼光可是嫉妒?
「那——」士柏皺皺眉,不能置信的。「為什麼?她沒有理由告訴你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疑惑的。
「我沒有你的風流。」她閉一閉眼,「你知道了這件事,預備怎樣?」
「荊先生——我想——該我請你。」她胡亂的說。一出口,臉就更紅了,他沒說過要誰請呀!
雖是黑暗中,他感覺得出曼佳的震驚,他似乎看見她變了臉,失去了剛才的有恃無恐。
在開燈之前,他突然住手,他想起來了,那香水味是那樣熟悉、那樣——遙遠的熟悉,那是法國「嬌爾」JOY香水,是曼佳愛用的,她說那是歡樂的香水——
她承認了康維,他的心扭曲得好痛苦,為什麼是康維呢?曼佳——真是那麼賤?
她猛然頓住,她怎能對康維說這些?
「說不出來。」他說:「說朋友,我們又太陌生,說夥伴,我們的工作還沒開始,說同事,我以前甚至沒見過你。」
「康維,」她似乎並不很認真,「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到比我好很多的年輕女孩子,你何必作繭自縛?」
士楓上完第七節課,匆匆忙忙收拾了課本、講義走出總辦公室,他得步行五分鐘到僑生宿舍門口,他的小福斯車就停在那兒。
「我沒有冷落她——」士柏停下來,望住士楓半晌。「她不喜歡我交女朋友?」
「你的煩惱似乎特別深沉。」她了解的。
「走吧。」她笑,「看見你,我心中有愧。」
林蘋彷彿沒聽見他說話似的呆呆望住他,望得連呼吸都像停止了。
在門口他呆怔了一下,沒有鎖門,哎——他也記不清了,本沒打算出去的,走得太匆忙,也許忘了鎖,推開門,一屋子的黑暗迎著他,黑暗是他習慣的,令他詫異的是黑暗中的異樣,他似乎嗅到香水味——是幻覺吧?或是剛才林蘋身上的?
推開寢室門,她大步入內,她預備好好的洗一個澡,然後上床,今夜她必有好夢,不是嗎?
「曼佳,你知道你多美嗎?」他深深吸一口氣,「我想一口吃了你。」
「不——」她搖搖頭,「我們都丟不起這個臉。」
他是知道一切了,是嗎?甚至包括她和康維——
他們竟在夜總會坐了四個小時,雖然沒有跳舞,對他來說,又是太難得的了。士楓和士柏不同,他是屬於草原、屬於綠茵、屬於大自然,也屬於知識、屬於學問的,夜總會與他絕緣,那是士柏流連的地方。然而今夜,他不是也那麼自然、愉快的流連了四小時嗎?
「或者——你誤會了。」士楓還想掩飾。
「嫉妒什麼?愛情的事可以嫉妒的嗎?」她說。
士柏神色一整,笑容一下子斂盡。
「你隨便坐一下,我換衣服就帶你去溫室。」士楓指指沙發。
士楓一震,士柏果然是因為康維。
「是自私。」他的臉一下子嚴肅得沒有一絲笑容,那會笑的眼睛也嚴肅了。「說句實話,康維不配,我寧願你再去找士楓。」
疑問悶在心中是痛苦的事,士柏知道自己度量不大,他是無法再忍耐的,他終於走出臥室,站在黑暗的牆角。
「但我對你最好。」他說。
「他若想在社會上立足,他若想爬得更高,就得永遠不出現在曼佳身邊。」士柏的神色變得陰森,對康維,他是嚴厲得多。「否則——我有辦法令他永遠見不得人。」
「我不懂——」
「士楓,你知道我在,是嗎?」黑暗中傳出曼佳的聲音,天!她果然來了。
曼佳並非真正頭痛,她不喜歡那種公式化的應酬——她只喜歡無拘束的宴會。康維下午曾來電話,約好了八點等著她的。
「或許—www.hetubook.com.com—我的溫室會令你失望。」他把汽車停在荊家花園門口,按響喇叭,大門立刻開了。
「你——也會笑?」她癡癡傻傻的說。
「是這樣的。」士楓打斷她的話,「我現在回家,你有興趣可到我的溫室參觀一下,看看是否適合你。」
「沒有人和你爭鬥,你不明白嗎?」士楓嚴肅。
「也——說不出煩惱。」他努力使自己振作起來,「你剛畢業嗎?」
「謝謝。」林蘋大方而雅致的微笑,她當然不明白薇姑的凝視代表什麼。
林蘋呆住了,出去?他剛才說要留在荊家花園,要吩咐薇姑預備晚餐,怎麼突然變成要出去了?
黑暗中,大家雖然面對面,卻看不見彼此的神色變化,那是一種很好的隱藏。
「你走吧。」士楓不再給她機會。
林蘋發覺一件事,離開荊家花園,士楓的情緒就愈來愈輕鬆,他甚至常露出笑容,但在家裏,他似乎受著無形的壓力與束縛——壓力與束縛?誰給他的?曼佳?
「明知無望的事,我何必表現得那麼小器?」她說。
「我沒有。」他肯定的,「我的生活圈子很狹小,但是,我的思想領域很廣闊。」
「我回來時經過書房,本想找本書上樓看看,無意聽見你們講話,並非存心偷聽,我就退了回來,免得——打擾了。」
「我能。」他想一想,「只是——你怎能忍受士柏?」
他似乎想不到她會這樣問,好半天才說:「沒有確切的理由,也許——心灰意冷。」他說。
「事實上如此。」她似乎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她可是——故意挑起他們兄弟間的誤會?「士柏——知道了你的事。」
曼佳揮揮手,顯得很不耐煩。薇姑識趣的退出去。康維和士楓之間沒有比較,誰能忘得了心中第一抹色彩?
「曼佳,」康維親吻她微亂的頭髮,像個體貼的丈夫。「我會遵守對你的諾言。」
「他引誘了曼佳。」士柏皺著眉,「這是我想像不到的,我一直信任他。」
士楓?她臉色大變,難道他——全知道了?
「好。」林蘋柔順的跟在一邊。
她搖搖頭,不想開口,什麼諾言呢?一輩子不結婚?這對他們未必是好,她擔心紙包不住火。
「為什麼不通知我?我在書房。」她故意說。
他臉上的殷紅消失,變成一抹煞白,即使神色如此難看,他深奧的瀟灑仍然完全吸引了她。
「不必諷刺,我們只不過——扯平。」她冷淡。
「為嘉嘉。」曼佳含蓄的。
「你若不明白,就不會有其他人明白了。」他說。
「你自己知道。」他低下頭來進餐。
「明天等我電話。」他走了。
「我們到大廳去,我要吩咐薇姑預備晚餐。」他說。
士楓考慮一下,怎樣才可以清除士柏的懷疑呢?
「很生氣,很憤怒,很不高興,是嗎?」她諷刺的,「就像我每次知道你有新女朋友時一樣。」
「她也許不喜歡做一個被冷落的妻子。」士楓說。
她相信他的話,他看來是那樣的深奧,他總喜歡思索,他是思想型的男孩——不,男人,他是個成熟的男人,成熟的魅力是內蘊的。
「完全沒有,你——怎麼這樣緊張?」他笑。
「你預備永遠這樣?」士楓不懂。
「不,不,只是很意外。」他擠擠眼,笑了。「沒想到會是康維。」
「哦——」士柏的聲音拖得好長。他們原是相識的,那麼——一切疑問也都清除了。
「是,他是我唯一的哥哥。」士楓點點頭。
「不是忍受。」她考慮一下,終於說:「對他,我的感情已經枯竭了。」
「這我倒不清楚。」他對士柏似乎沒有成見,「我不大理他們的事。」
「士柏,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士楓誠摯的,「在美國時,我認識曼佳。」
「我一直不明白,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嗎?」她問,聲音是婉轉又委屈的。
「曼佳——」他驚喜的,這表示他大有希望?
「我不指什麼,也沒暗示什麼,」他漠然的,「我只是說,幸福是每個人自己種下的因果。」
「我是說——我的意思是——」她結結巴巴的,「學校裏的人都說你——沒有笑過。」
「但——這件事關係到你。」曼佳說。她也不激動,卻聽來——幽怨,是幽怨嗎?她那種女人。
「那是很有趣的工作。」她說:「有結果嗎?」
想不到看來完全不同的兄弟,竟有那樣相像的癡——癡,是愚蠢,或是聰明?似乎,愛情使人都變成了傻子。
「無恥!是你故意造成的情形——」他忍不住叫了。
「別作賊心虛,我們——並沒有怎樣啊!」她說。
「不,荊先生該算是我的老師。」林蘋謙虛的。
「那麼——你為什麼又回國?」她反問。
「上次的事——很抱歉。」曼佳說。
提起康維,她心中也是矛盾極了,上次的擁吻之後,她似乎已經接受了他,不是嗎?他每天不間斷的以電話問候,誠懇又深情的話語,她無法靠自己的力量抗拒他,若是士柏或士楓肯助一臂之力——哎!她怎麼想到士楓的?他近來甚至已避開的和她同桌進餐了呢!
「康維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她說。
「抱歉,我幫不了你。」他裝成冷漠的說。
「我討厭——別人誤會這種事。」她說,愈說愈離譜。
「不該笑的時候為什麼要笑呢?」他回答得很好。
送林蘋回家,那是臺北市高尚住宅區,顯然的,林蘋有著良好的家庭背景,哎——當然啦,林蘋的氣質不是那麼好得令人喜悅嗎?
他慢慢的駕車回到荊家花園。
穿過氣派的花園,士楓帶林蘋到豪華的大客廳,園中、室中的一切都使她驚訝不已,這是士楓的家?他看來絕不像個富家子。
「或者——書房,」曼佳又說:「我有事和他商量。」
「不需要懂,她和你是絕對不同的女孩,」士楓斷然說:「沒有人能腳踏兩條船而不沉下去。」
「很熱門的系。」他不置可否,「現在怎麼研究蘭花?」
「那像什麼?」她很感興趣的。
但——那黑影確是士柏,他甚至比士楓更早回來,他躲在屋子裏,他覺得孤獨而煩躁,和曼佳分房之後他竟對冶遊也失去興趣,這——也說不出什麼原因,嫉妒,或是——他深愛曼佳?
「你是想——和士柏離婚?」他問。
「一年半了。」她笑,「一畢業就當助教。」
「是。」士楓也坦白,「她就坐在你現在坐的沙發上。」
「我知道。」他胡亂的抓一把頭髮,「只要你接受我,前途並不重要。」
「你可願意加入我的工作?」他問得直率。他是站在「工作」和「講師」的立場,完全沒有考慮其他。
她淡淡的笑——她心中滿意有出色的男孩子為她如此,卻不表露出來。
「我們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個性不合而——分開,我沒想到她會變成嫂嫂。」士楓又說。
「你是不是怪我?」他耐心的問。
薇姑也笑一笑,退了回去,看見林蘋,她有些氣餒,林蘋在任何一方面都不比耐雪差,而那大家閨秀風範更是與生俱來,手上的書表示是大學生——哎!耐雪沒上過大學,她搖搖頭,默默的嘆息了。這件事——怕她安排不了。
「你比我更明白,」士楓絕不會說出來,那是羞恥的,他不願宣諸於口。「王曼佳,你想拖我落水,但是,清白和問心無愧的只有我。」
「這並不是你的勝利。」她說,又慢慢平靜下來。
「哎——」女孩子的臉有絲兒紅暈,「我是林蘋,是你系裏的助教,我也在研究蘭花,只是沒有更好的實驗室,所以一聽見孟教授說你有最完善的溫室,就——」
「怎麼說?」她問。
「不——」她眉心微蹙,「兩年前也不是,屬於我的——該在四年前,該——」
「你的話鼓勵了我,」士柏笑一笑,「我會再好好的想想。」
她抿著嘴看他一眼,沒出聲地跟著他下車。
「蘭花?」士楓意外的。這個女孩子是個蘭花的愛好者?
「明白。是我多顧慮。」士楓點頭,他避開了士柏的視線,他只說了一半真話,不是嗎?他不是因個性不合而和曼佳分開的。
她是含蓄的,坐m.hetubook.com.com進他的汽車,她仍是不出聲。
「有女朋友了?」士柏眼睛一亮。
曼佳只對他微微一笑,卻不言語。
「我親眼見到、親耳聽到,曼佳也承認了,」士柏似乎很憤怒,「想不到我荊士柏有個背叛的妻子。」
曼佳呆住了,士楓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士楓知道了什麼?看見了什麼?不,不可能!看見的只有孝——會是孝威告訴了士楓,以致士楓這麼討厭她?不,看來又不像,士楓為什麼那麼說?
「曼佳剛才來過?」士柏開門見山的問。兄弟間接觸雖少,親情仍濃,他不必顧忌的。
「請你立刻離開。」他毫不猶豫的說。聲音是冷靜的,然而,心胸像澎湃的大海,他的血都沸騰起來。「我不希望有任何誤會,請——自重。」
她和康維——會有怎樣的發展?除了孝威,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吧。其實,他和康維是清白的,擁吻算不得什麼,頂多是精神上的背叛——士柏不會在乎的,他能同時愛上那麼多不同的女孩子,她難道不能和康維交朋友?何況——是清白的朋友。
她整理好衣服,端坐沙發上,變得很沉默。想起剛才的狂熱,她幾乎不敢正眼看康維。她從來沒有這麼狂熱過,即使新婚時,難道——士柏冷落她太久?
「我無法為你想出辦法,相信你會處理得很好。」士楓由衷的說。士柏除了風流,其他各方面都好。
他捧起她的臉,端詳一陣,凝視一陣,又深深的吻了一下,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同事。」士楓搖搖頭,「我想請她做私人研究的助手,她答應了,出去吃一餐飯而已。」
「抱歉要帶你出去。」他吁了一口氣,「剛才的事希望你別介意。」
她沉思一陣,忽然又說:「那夜我從溫室出來,士柏在樓上窗戶看見了。」她說。
士楓笑一笑,搖搖頭。他知道惡劣的情況已經過去,士柏臉色已不再陰森,聲音中也失去了憤憤不平,士柏不會再做傻事,他的眼光已變得清澈。
「五萬美金?」他吹一聲口哨,「我要賺三年,士柏真是闊氣。」
「我喜歡有根的生活。」她回答得很特別,「我不以為出國深造會更令自己快樂。」
「我不能——」士柏激動的。
「我不介意,我也不以為剛才有事。」她溫柔的,「我相信你有改變主意的理由。」
「是不是我太冒昧的打擾了你?」她紅著臉說。
「不許這麼說。」她制止。
「那是說——我的確得罪了你?」她反問。
「你的事不可能關係到我。」他肯定的。
「下午我找你,你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曼佳坐在屋角的大沙發上,動也不動的。「你故意令我難堪。」
「但是,你從來不在乎。」他說。
「他們之間有事——哎!我是說他們才結婚兩年,他們又是那樣相配。」她說。很驚訝的。
「哦?」她意外的。從來沒有人提過荊士柏的父親。
士楓不曾立刻應門,他一定是在懷疑誰在敲門,士柏對自己笑一笑,再敲兩下。門開了,士楓詫異的站在那兒,深夜的訪客竟是極少碰面的哥哥?
「那為什麼又告訴我?」他不禮貌的打斷她。
「很特別的想法。」他意外的望住她,「幾乎所有的青年人都想往外國跑。」
送上各種食物的阿銀布置妥當,退了出去,空曠的餐廳裏只剩了他們倆。
他重重的吻住她。
「荊士柏很風流。」她說得很直率,「好多人都知道。」
「我們——不公開出現。」他說。
「那——我先去客廳。」林蘋很識相,她知道曼佳有意要她避開。
「士楓——」
士楓還是不出聲。男人就可以逢場作戲?公平嗎?
「我不在乎士柏的誤會。」她肯定的說:「他本身的行為已失去責備我的任何資格,我自問清白——」
「一個人不可能沒有朋友的。」她驚訝的。
「曼佳,」他坐在她旁邊,緊緊的凝視她。「我發覺——你好殘忍。」
「你有太多女朋友。」她只有這樣答。若他並不知道她和康維在沙發上那一幕,她沒有理由自我暴露。
「稚氣。」她笑了。
「無論如何,你不能令他誤會下去。」他說。心中十分混亂,混亂中還覺得有些不妥、有些疑點。
「要再來,我會打斷他的腿。」他似乎認真,卻又在笑。「你叫他小心了。」
她有些臉紅,他是指什麼?性方面?
「荊士楓——」她突然站起來。
「不,一個人的世界不可能只有蘭花這麼狹小。」他搖搖頭,「我有書本、有工作、有學生——」
說也奇怪,經過了康維,她心中竟十分輕鬆,忍不住的哼起歌來。愛,是鼓舞並振奮人的。
「就怕不是公事。」士楓放下筷子,大步而去。
「晚上再說,我們——正預備出去。」士楓說。
她呆怔一下,卻不便追問,她沒有理由追問私事的。
「哦——不。」他顯然在想心事,「大家是同事,學的又是同一行,理當互相研究。」
「你——以後會知道。」他搖頭。
「忘了它吧!」她突然站起來,拋開了所有話題。「我去替你調點酒來。」
他英偉體面,看來又情深款款,唯一的缺點是鋒芒外露,他的聰明全寫在臉上。
「你能。」士楓好平靜,「因為你是荊士柏,你是我唯一的哥哥。」
「你想到康維嗎?」士楓提醒。
胡思亂想之際,薇姑來請她進晚餐。
「她在這兒等了你很久?」士柏似問似說。
「你不快樂?」她問,「這就是你不常笑——的原因?」
「不需要。」士楓硬繃繃的。
「幸運的人有她的原因,」士楓含有深意的說,「因為她專心一意的去抓緊來到的幸福。」
「也有女朋友?」她這次問得真大膽,大膽得令自己都嚇了一跳。
士楓分明做給曼佳看,難道他和曼佳之間有著什麼糾葛?曼佳不是他的嫂嫂嗎?
曼佳動也不動的凝視著他們倆,那眼光——真令人喘不過氣,至少林蘋有這種感覺。正在驚異之際,士楓拉開門走出去。
那個她,卻已變成了他的嫂嫂。
「你真聰明。」他笑一笑,「曼佳,我們看來是旗鼓相當呢!」
「是,是。」她慌忙一連串的說。在士楓面前,二十四歲還不到的林蘋是顯得稚嫩。「我很願意加入,只是——我好意外,我沒想到你會——邀請我。」
「好。」她焉能有反對之理?她今天硬著頭皮叫住他,除了蘭花,她不是下意識的想接近他嗎?「你說——這是荊家花園?哦!我多傻,你姓荊,此地又這麼堂皇,我早該想到是荊家花園的。」
「荊士柏是你什麼人?哥哥?」她不答反問。
「沒有。」他攤開雙手,「除了意外,還能說什麼?」
「也許吧,不過——已經是這樣了,由它去吧!」他從沙發上站起來。
她呆呆的在門口站了一陣,也——罷,找到原因,今夜他不說,她仍有大把機會和時間的,是嗎?
「離婚嗎?我丟不起這個臉。」士柏煩躁的。
「你有什麼話該告訴你的丈夫,不是我。」他不客氣。
「他——又來做什麼?」士楓皺起眉頭。
「他不笨,那夜我到溫室找你,或者他看出來了——」她輕描淡寫的。
「那又怎樣?」士楓臉上平添一抹殷紅,「士柏該清楚我的為人。」
「也不對,我們很談得來。」他搖頭,仍在思索。
「思想領域?精神生活?」她反問。
「當然。」士楓點點頭,「只是很意外。」
「請用茶。」薇姑含蓄的打量林蘋。
曼佳望著他好一陣子。
「只是我的律師,不是朋友。」他更正。
「我的車停在僑生宿舍外面。」士楓點點頭。
「曼佳。」康維十分熱情的摟一摟她。
士楓一怔,習慣的皺起了眉頭。他的新夥伴說了一句多離奇、多不合適的話:「你也會笑?」什麼意思?難道她平常注意到他不愛笑了?
「那——」他更迷惑了。
「總之——」士柏也發現自己的理由太牽強,「曼佳和我之間,不能挽回了。」
她是暗示什麼呢?或試探什麼?
「算不得奔波,這麼近。」薇姑說。她有四十多歲了吧?依然秀氣得很,她年輕時一定相當漂亮。
「你知道荊家花園?」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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