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情

他非常慇勤、體貼,凡事做到十足。有時他公幹外出,也必派司機接送亦俊,也許有人會喜歡這樣,卻不是她。
文耀揚皺眉,心中惻然。
「送你一套仙奴套裝,好不容易見到2號。」亦俊口氣一轉,「君傑的是卡地亞袖口鈕。」
她們之間出現了一段短暫時間的沉默。
正預備走。推門而出的女人和她打個照面,竟然是蝶兒。
「啊——沒有,」她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狀,「我以為他太忙。」
「這是什麼話?」
「我太瞭解他,他最近看來掙扎得厲害,十分痛苦。」蝶兒說
郭守業來接她時,她的情緒好不起來。
坐下來,他雙手環抱胸前直視著她。
「講吧。」好像一個漠不關心的陌生人。
他——一句也沒說,亦俊變了臉。「他什麼都沒告訴我。」
「你不會跟一個沒有愛情的人訂婚。」
「啊……」蝶兒顯然意外,眼中頗有喜色。「恭喜你啦。」
他是誠心的,全心全意在亦俊身上,既是自己未婚妻,就全力愛護。
放工後,守業原本約了她在文華見面,臨時打電話說還沒開完會,要遲些。她樂得自己逛逛街,看看櫥窗。
「我在等你,」覺得突然,覺得喜悅,又覺得委屈,淚光在眼眶中蕩漾。「你去我自然會去,現在太晚了吧?」
「沒有。」她恍惚地說。「什麼也沒有。」
「對著你,我千值萬值。最討厭那些家裡有幾個臭錢的男人,玩弄女性一個接一個,最後居然敢講找到真愛情,要拋妻棄子。我想他們根本沒資格講愛情這兩個字。」
「我還沒有答應他們,你去我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以前我們是三位一體。」
守業去美國談一單大生意,他們想在紐約第五街最好的地段買下整幢大廈,預備把一部分業務轉移到北美。事前要求亦俊同行,她以沒有假期拒絕了。
郭守業是請了他們的。
他們是應該去亦俊的訂婚派對的,粉紅色喜帖還放在桌子上,他一點動靜也沒有。十點鐘之後,蝶兒放棄等待,沖完涼換上睡衣,這個時候,君傑開門出來。
「你會嗎?」他盯著她。
「哪有這回事?」亦俊漲紅了臉。「我保守。」
「希望大家都快樂。」她勉強地說。
情同手足?她不願想下去,只要能幫忙,真的。
「不知道,忍到幾時算幾時,」她無奈,「何況現在他也對我不錯。」他拍拍她。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是感情,千絲萬縷糾纏不清。「保重不過——別令自己太委屈。」
結婚不是該更踏實嗎?
「我去。」她根本不考慮,大方答應。「我去申請假期,把時間告訴我。」
「有什麼好說?」亦俊窘迫。「我們依然只是朋友——或者好朋友。」
她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她把手放在他開車的手上,輕輕拍一拍。
「請勿如此,我一輩子都不安樂。」
他呆怔一下,顯然沒想到這一點。
「說說你和郭守業。」蝶兒提議。
好像下班後不必理會接她的車,自由自在地逛街購物,看場電影什麼的,愛什麼時候回家也沒人囉嗦,非常開心。
這麼重要的事君傑居然不告訴她,君傑——君傑是否在恨她?要避開她?
「亦俊——」守業大喜而站起來,有點手足失措。「是不是真的?」
「這是原則。」亦俊透口氣。她把一大一小兩盒禮物送上。
「我OK,你自己問君傑。」
郭守業狂喜,他預料不到會這麼順利。
「如果他聽我的話,如果我對他還有影響力就好了。」蝶兒自嘲。
亦俊望著蝶兒半晌,按捺住心中那絲不滿。
「不可能,不會有這樣的事。」亦俊嚇一大跳。
「我全心全意地求婚。」他無比的嚴肅與認真。「從一開始我就認真,誠心的。」
「是不是預支蜜月?」
「要早些告訴我啦。」母親眼睛笑成一條細線。「媽咪要早些預備大禮。」
君傑。她覺得莫名的心痛。
整個晚會中全人類都在注視她,郭守業的女朋友,不是嗎?這令她緊張、敏感,下意識地往後退。
君傑把視線轉向亦俊,她心怯地退縮。
「無論多久,我要有自己的事業。」
「這麼特別,我們倆?」她故意說。
蝶兒眼中光芒一閃,沉默不語。
她沒有仔細地去想,完全沉浸在這難得的自由假期。
「你不是為薪水。」她漲紅了臉。「你不是那樣的人。」
這個時候,接到蝶兒的電話。
他不吃晚飯,也不出來,不知道他在裡面做什麼。蝶兒張望幾次,不敢敲門。在目前這種情勢下,她不敢主動做任何事。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去,」蝶兒臉上掠過一抹黯然,「你知道我們在北京有分公司。」
「快樂。當然我快樂。」她想也不想就答。答完之後頗懊惱,這麼誇張,著了痕跡。
「有什麼相干呢?我們做我們的事,上我們的班,她回不回來都一樣。」
「沒事了?」
君傑把小盒子拿在手上,沒打開的意思。
「君——傑?」亦俊心中一陣恍惚,一陣紊亂,君傑離開?
「古老石山。」蝶兒放棄。她懂得適可而止。
男女間的確沒有單純朋友可做。
恨,從何說起呢?她和君傑這麼多年的兄妹感情從友誼至一筆勾銷,難道男女之間真的沒有其他感情可言?
「我怕失敗。」她低聲說。
「若是另外一個女人,怎樣的女人?」
「上個月他遞了辭呈,堅持要走,」方達才聳聳肩,「老總留他幾次都不行,只好批准。」
「不習慣。」坦然和_圖_書相告。「無論如何,我不可能變成『派對動物』。」
就這樣,她失去兩個最好的朋友。
「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亦俊第一次有不滿,「現在請尊重我的工作。」
他其實不必裝成那樣子,他是君傑,無論什麼事、什麼態度她都會忍耐。
蝶兒眼光閃一閃,沉默下來。
蝶兒呆怔一下,然後搖頭。
從前只是上司與下屬的他們,很自然變成了好朋友。
亦俊的頭昏了一下,終於逼到面前。她必須面對這件事了。
蝶兒搖頭,沉默不語。
「他的工作壓力太大。」
蝶兒這一哭不可收拾,索性掩面痛哭起來。文耀揚怕外面的同事看到,急忙關門。
「你怎能這樣做?」她激動起來。「她這麼無辜,她做錯了什麼?」
「只不過旅行,一大班人。」她們很自然的,又到鏞記。
「我剛才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想去不去都沒什麼關係,是嗎?」
「我不逼任何人,我走,這又有什麼錯呢?你有權拒絕人,卻無權干涉我,我有做任何事的自由。」
「是媽咪的意思,她極喜歡你。」
「沒想過。」亦俊淡淡地說。
她感覺到公司同事異樣的眼光和神情,她也聽到女同事們的議論紛紛。
「隨便你們,我不累。」低著頭說。
「你將會看到。」從未有過的嚴肅。「我自己,還有君傑都會是這種人。」
守業一走,她突然覺得無比的自由,這種感覺好到無以復加。
「可以到我們家族事業中發展。」
「你太敏感。」
他知道,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找到更多也許比她聰明、也許比她美麗、也許更年輕的女孩,那些女孩都肯對他千依百順。但是她們不是亦俊,他喜歡整個她。
「能有什麼事呢?事業、老公都好,再有什麼要求,天都不容。」她誇張地說。
「剛碰到蝶兒,我們聊一陣,她才走。」亦俊對著他總是心平氣和。
亦俊十分內疚,雖然她沒錯,萬般煩惱卻因她而起。
她想,這樣也好,他們的事公開落實之後,君傑也該死心。
「要不要去吃消夜?」他問。
「這倒沒想過。不過下個月我們去歐洲,去地中海旅行。」
「把驕傲收起來,希望在你自己手裡。」亦俊誠心誠意地說。
婚事。
「什麼時候會聽見你的教堂鐘聲?」
「不行不行,好久沒見亦俊,我們去文華喝茶。」蝶兒不依。
亦俊知道,自此以後,他們三個死黨再也不能像從前般相處,各人心中有條刺——也許不是刺,總有些東西橫梗在那兒,而這東西是永遠拿不開的。
「我是個情緒化的女人,一時低潮。」她攤開雙手想解釋,又覺多餘。「我心裡不舒服。」
深深懷念他們曾經擁有單純的快樂時光。
「好男人才會痛苦。」蝶兒聳聳肩。「如果是個玩慣滾慣的男人,連內疚都沒有。」
「下班後有沒有空?想跟你吃晚飯。」
「不會,那怎麼會?我們一大堆人……」忽然福靈心至。「不如我們先宣佈訂婚,先確定我們的身份。」
「觀點與角度。」她不置可否。「如果對著是個深愛的妻子,當然也值得。否則——」
「不太清楚。」蝶兒搖頭。「女人的直覺,他愛上另一個女人。」
君傑到北京一個多月,一點消息也沒有,蝶兒也沒打電話過來。亦俊看到他辦公室換了一個人,心情到現在仍未平復。
「她沒錯,你也沒錯,我錯,所以我放逐自己。」
「君傑——」
「其實——人都現實,亦俊也免不了,雖然滿口理想,最後還是向現實低頭。她也知道不可能找到比郭守業更好的。」
她吃了一驚,她不是那種人,她無法接受那樣的生活。
「他不說我不問,繼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我無心破壞一切,我仍愛他。」
東窗事發?亦俊極度不安。否則蝶兒怎麼連公司都不肯上來?
她不想單獨跟他外出旅行,雖然他絕對算得上是君子。
「太好了,我是說又是我們三個。」
君傑——唉。他竟然要走,要離開,他將去哪裡?是否以後永不見面?
「媽咪,別逼亦俊!」守業立刻拔刀相助。「反正是遲早的事,讓我和亦俊自己商量。」
「在想什麼?」郭守業分分秒秒全神貫注於她身上。
「真情緒化,今天昨天相差何止千里。」
「總要大大慶祝一次!」父親也插口。「有那麼大搞到那麼大。」
一星期後,她和郭守業的照片果然出現在各類雜誌上,那晚果然有記者。雖然心裡勉強,照片中的她卻神彩飛揚,自然端莊,贏得雜誌記者們的一致好評。
亦俊不敢再說什麼,目送著她嬌小玲瓏的身影遠遠離去。
「還沒到中午就累了?」文耀揚站在門邊。
「不能一概而論,有人的感情可以永恆,這是原則和信心的問題。」他認真地說。
「不要酸溜溜,各人頭上一片天,你也可以拿假旅行。」
君傑的「回心轉意」並未令蝶兒真正釋然、真正快樂,覺得他是刻意這麼做,刻意得過分以至全不真誠。
「方達才說你辭職。」
「他——每星期有電話來,」蝶兒突然就講到君傑,沒稱呼他的名字,只用「他」,很特別。「講一些生活瑣事,日子還不錯。」
「請理智,蝶兒愛你。」
郭守業抓著「大哥大」匆忙的半跑著進來,氣喘喘的一臉緊張。
「我不希望這麼快。」她失去笑容。「目前的情形hetubook.com.com不好嗎?」
晚餐桌上只有守業的父母和他們倆,溫暖家庭的格局,非常溫馨親切。
他太喜歡、太愛亦俊,說不出喜歡、愛她什麼,總之她各方面都好、都可愛,他對她整個人心滿意足。
「北京。現在全世界的人都往大陸跑,我也不能落伍。方達才沒有告訴你嗎?」
亦俊愕然以對。
那一夜,亦俊怎麼也睡不著。她翻來覆去的想,是否她先作個決定,會令君傑夫婦的感情恢復常態?
「我們貌合神離已很久了。」蝶兒坦然。
亦俊感覺到君傑炯炯目光停在她臉上,內心突然不安起來。
出發往歐洲前,她問郭守業。
蝶兒真是個委曲求全的女人?
感情上的失意若有好朋友關懷和支持,情況會好很多。在這一刻,蝶兒萬分感激文耀揚扶了她一把。
「也許只是敏感。」
「不是敏感,是女人的直覺。他是我最親密的人,我怎麼不知道。」
有絲勉強,但是她咬著唇……
「理想——其實是我想當然的幻想,」亦俊慢慢說:「也許世界上根本沒有那種感情,它只存在於電影或小說中。」
守業一直喜孜孜地望著亦俊,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
「要什麼形式?在什麼地方?可以有任何要求,亦俊,我想像不到,太高興了。」他一把抱住她轉一個大圈,又重重的吻她臉頰,然後呆呆地望著她。
「一大班人,很熱鬧。」亦俊聳聳肩。「我還是喜歡美國多一點,可能在那邊讀書,有感情。」
「是——他很好。」勉強打起精神。
「蝶兒呢?」她真心關心。
「我原是那種人,你誤會了什麼?」他居然大驚小怪起來。「香港人最現實,別說人工多那麼多,加我五百我也走。」
她不快樂?在委屈自己?
「以後要把郭守業算上,」他淡淡的望著遠方,眼中沒有焦點。「不過,我相信跟他合不來,怎麼說他也是公子哥兒。」
「好。」她爽快地說。
文華的燈光、氣氛、情調依舊,只有三個人都覺得感覺不同了。
亦俊的心怦然而跳,她——什麼意思?
記者們說她氣質、風度、修養、學問都一流,是最標準的豪門媳婦人選。
「媽咪一連三個電話,要我們今晚回家吃晚飯,工人燉了好湯哦。」守業試探。
他轉身大步往外走,她只好跟著。
「是不是你弄錯了?」
一個爭論多於建議的會議後,她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坐在椅子上喝一口咖啡,透一口氣,下意識地用雙手揉著太陽穴。
「會嗎?」蝶兒眼中有淚光。
亦俊吸一口氣,她無法接受他的蠻不講理。
「不講這些事,真悶。」她皺眉。
亦俊訂婚的這一夜,君傑很早就回家,幾乎下班後立刻回來。蝶兒意外,她以為君傑要去參加訂婚派對。
「他現在已回心轉意。」
沒有原因,沒有道理,或許是緣。
「別問,那已經過去了。」她挺起胸膛。「如果真正關心我,請我吃午餐。」
「君傑,你不能逼人。」
君傑眼光一閃,轉開頭去。
亦俊臉有難色似的看守業一眼。
「聖誕節好不好?」母親寸寸進逼。「普天同慶。」
他神色大變,狠狠地說:
「不會。」他硬生生的甩甩頭。「她知道了我也不怕。」
「你這麼做,會令蝶兒知道真相。」
亦俊抹去心中那絲勉強,決定就決定了,不要再後悔。眼前這張令人感動的笑臉兒,她看到百分之一百的真心真意,就這樣吧。
「我持懷疑、保留的態度。」
蝶兒呆怔半晌,才欣然躍起,說:「我換衣服。」她不能相信,君傑突然又變好了呢?是不是一切雨過天晴?
他們甚至不像以前無所不談,可以互相取笑,開玩笑什麼的。他們變得拘謹。
「你——不必這麼做。」她誠心說。
「你快樂嗎?」蝶兒平靜下來。
「那——」她深深吸一口氣,就這樣容易地跨過心中關口。「就聖誕節吧。」
「回家。只是我從不知他幾時回家。有時他胡亂的在沙發上睡一夜就算。」
「可否——找個地方坐一坐?」
「有,當然好。若沒有總不能強求。」亦俊輕歎一聲。「郭守業是好人,他對我很好。」
「她有自己事業,當然留在香港。」輕描淡寫,事不關己似的。
「我得走了。」蝶兒看看錶。「問候郭守業,有空找我——他再來電話,我會告訴他今天遇見你。」
「只是我跟你。」蝶兒再說。
「你來挽留我?遲了,你知道我言出必行,機票已訂好。」
「如果可以,你最好不再上班。」他說。
「君傑為什麼不來?」亦俊一定要問,否則是無私顯見私了。
亦俊恨極了自己目瞪口呆的樣子,君傑這兩個字還是強烈地震動她的心。
她每次看見君傑都得裝作自然,假裝歡笑,強抑心中痛楚。
「我對未來老公沒有要求。」她坦然。「在某個適當的時間遇上就是了。結婚——很多人都說過,並不一定是愛情。」
「啊!是你,亦俊!」誇張的語氣和動作。「有什麼事呢?」
「誰陪?」她衝口而出。
「謝謝你,我沒事。」她吸吸鼻子,露出一個並不開朗的笑臉。
「他說你同意就行了,」亦俊笑得開朗,「多體貼。下班後來公司?」
「三十未到就老去,」他走進來。「蝶兒,你最近很煩燥,什麼事?」
「我可以發誓,」亦俊又惱又羞。看見君傑轉開的臉,竟委屈得想和_圖_書哭。「訂婚又不是結婚。」
「久等了,不好意思,真抱歉,」他連串的對亦俊說。「真的。」
「還不錯。」亦俊力持自然。「你呢?」
她搖頭不語。
她很自律,除了公事,她不再找君傑聊天,更不敢約吃午餐什麼的。君傑也很冷漠,他們再也不像從前的兄妹。
「不——我難得出遠門,你們又是最好的朋友,再貴的禮物也值得。」她垂下頭。
「謝謝你。」她由衷地說。
是。三個老朋友在鏞記坐下。
「為什麼?」他裝做聽不懂,「對方的OFFER多一大半,為什麼不去?」
君傑和蝶兒都是她的好朋友,情同手足。
蝶兒的感覺卻再也回不到從前。
「一句起兩句止。」蝶兒顯得有些漠然。「我們心已沒有溝通。」
這夜,君傑回到臥室睡覺,夫婦倆有一個多月沒同房,她有點莫名緊張興奮。上床後,他翻身就睡,甚至沒碰她一下。
工作忙碌,心情並不開朗。
「他馬不停蹄,到北京替他父親談一單生意,不在香港。」
他狂喜。
「你們沒有聯絡?」蝶兒望著她。
只是——她心裡還有道莫名其妙、自己也不完全瞭解的關口,她沒辦法完全跨過去。
蝶兒很想說「亦俊介意的」,可是她不敢,她怕又說錯話做錯事令君傑發怒。
「怎麼不看看?」蝶兒問。
「沒問題。」亦俊的心一下子抽緊了。晚餐?那麼君傑……
「工作辛苦,給自己一點獎勵,」蝶兒平靜地笑。「這叫做苦中作樂。」
心有著莫名其妙的紊亂,不知道是喜是憂,彷彿都有一點。蝶兒剛才的話影響了她,「最重要的是快樂,不能太委屈自己。」
他的眼睛突然充血,變得好嚇人。
她疲倦地笑。這派對令她如打一場仗。
「也許不如你想像——他只是一陣子情緒起伏,過了就沒事。」
「但你要求愛情,不是嗎?」
「有趣些的是,我們幾對朋友正計畫去歐洲玩,最後一站去地中海,你可有興趣?」問得小心翼翼。
「週末的歡送會你會去吧?我想大家合起來買樣好些的禮物,你最知道他心意,這件事由你去辦。」
「有了婚期嗎?」
「遵命,亦俊,謝謝你。」
「我們都不是,」他想也不想,「你不喜歡,此後我們不再搞。」
「不一樣,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歎息。「不是我挑剔,不是我過分要求,總之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他什麼都不講,我卻太瞭解他,」蝶兒苦笑。
她的頂頭上司方達才找她。
君傑已死心,她知道。當那夜她一口拒絕他時,他不但立刻心死而且還恨。
「郭守業也來?」她猶豫。
「在開會,約了遲些見面。」亦俊總覺得在蝶兒面前有些束手束腳。
「感情的事容不下一粒砂,感覺不對就是不對,他彷彿絕緣體,我再探不進他內心。」
心中有刀刺般的疼痛,忍耐了整個下午,在下班時她留住他。
君傑回來,卻提議回家。
「歡送會?誰?」
亦俊從辦公室出來,覺得頭昏眼花,心中空蕩蕩的,那種難受和失落幾乎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從前無論做什麼、說什麼,夫婦兩都有默契,都有一種無形的聯繫,現在這一切彷彿消失,她無所適從。
她發誓,只要能有所幫助,她願做任何事,任何事。
「發生了什麼事?」亦俊恨自己虛偽。
「不知道亦俊什麼時候回來?」蝶兒問。
「你預備怎麼辦?」
就在出發的前一夜,在郭守業的淺水灣別墅裡舉行了一個訂婚派對。
亦俊微笑。
突然驚覺,君傑的眼光也在自己臉上,一剎那窘得亦俊連話也說不出。
心裡隱隱約約有個感覺,君傑是故意在懲罰她。不不,他根本沒有理由懲罰她,他是在為難她。
是不是他們的感情又邁進一大步?
在君傑面前,亦俊還是有點不自然。反而君傑、蝶兒卻若無其事。
他看她幾眼,不敢再說下去。
從來沒感覺到的壓力令亦俊不安,她怎麼一直記不起郭守業原來有一個這樣的背景?如果他願意,他和她從此也變成雜誌上的人物、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話資料,變成一個透明人,不再擁有自由自在的普通生活。
「當然不會。」母親笑得開懷。「我們這種家族——你放心,絕對放心。」
「哇,你發達了?買這麼貴的東西。」蝶兒直腸直肚,衝口而出。
「事實如此。我不想和人比,只要自己快樂滿足就行,只是——」突然間悲從中來,眼淚一下子流了滿臉
「我有自己的底線,放心。」她握起拳頭揮一揮。「我非小女人。」
「人要相處過才知道合不合得來,亦俊選他,他必有他的過人之處。」
「人是會妥協的。」她搖搖頭。
她從來不知道君傑是愛恨分明,也是這麼極端。
「與工作無關,是感情,是感覺,」她苦笑。「我向來只求感情完美,我也容不下一粒砂,現在我委曲求全。」
「當然可以。只是——當時吞下這口氣,太大女人主義,太驕傲。」
「不信,在那麼浪漫的環境中,郭守業肯放過你?」
「蝶兒——」亦俊覺得心中有淚。「你們仍是夫婦,夫婦之間沒有誰敗誰勝。」
亦俊盡全力使自己冷靜、理智。
這段日子,夫婦兩上班下班,去外面吃餐豐富晚餐,看場電影,逛一陣街,誰都不再提起那段冷戰的時光。
「我們一起到歐洲,會不會有謠言?」
「他願意講自然會告訴我,否則問也沒用。」蝶兒說:「更慘的是我和圖書這種女人還心高氣傲,自尊心特重。」
思維飛快的一轉,心中有絲莫名疼痛——但,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你留下,我走,」她說:「你在公司做得好,又得器重。你不想見到我,我走。」
「這——」亦俊忍不住皺眉。
「你?!」兩個人互相指著對方的臉。
「亦俊,你真好。」蝶兒由衷地說。「你不像這個年代的人。」
「經過這次歐遊,郭守業可合乎你的要求?」蝶兒目不轉睛地對望著她。
「這輩子——你休想安樂。」
君傑這麼一走,蝶兒還能猜出來嗎?
抽緊的心放鬆,只是她們兩。只是她也不敢問君傑,她心虛。
「現代人的眼光,是否沒出息?」他問。
郭守業的生日,朋友家人為他搞了一個大派對,大家都好熱心,亦俊無法拒絕參加。
沒有喜悅或其他感覺,只是有點遺憾,蝶兒與君傑都沒來。
「我辦公室?你辦公室?」他可惡,裝成若無其事,真會演戲。
「好久不見,可好?」蝶兒挽著她的手。
啊!蝶兒,怎麼她好像忘掉這個人似的。
他總是自己開車。亦俊知道他家有幾個司機,他卻不喜歡這些派頭,除非是大宴會,他總是自己開車。
「你會不知道?君傑離開難道沒告訴你?」
「我能幫你什麼?」
但不。君傑把自己關在小書房裡。
「難道一世委屈?」他不禁動容。
是不是她就這麼接受郭守業是錯的?
「真心感激,這套仙奴香港還沒有這款衣服,大概這是唯一的一套。」蝶兒喜孜孜地打開盒子。「我最喜歡的淺粉紅。」
「好吧。」
「去買禮物吧!有六個人合買,買好些的。」方達才揮揮手。
「亦俊喜歡什麼形式的?」父親問。結婚彷彿已講定,理所當然的。
「否則怎樣?」他望著她。
她失望,並非回到以前那般。
蝶兒猶豫一陣,點點頭微笑一下。她不能告訴亦俊已找不回昔日的感覺。
「你怎麼了?」他問。一派神色自若。當然,他原屬那階層,那圈子。
「伯母不知道我要上班的嗎?」她問守業。
「你還相信這個字?」他說。
第二天早晨就飛去歐洲,暫把香港惱人的事情放在一邊。
「你對君傑的懷疑沒有理由,」文耀揚說:「變心也要有一個令他變的對象。」
「當然君傑啦!你不是希望我吧?」
男女之間真做不成朋友?
「你變了。」他望著她。
君傑一聲不響地把盒子放進衣袋。
亦俊像被一大塊雞骨鯁住了喉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女人都知道對方說什麼,所有的情況,所有的來龍去脈都瞭然於胸,也清楚明白前因後果,大家都不點明。
亦俊沉下臉,認真地說:
「否則就划不來咯。」
「是。當然。」他還是誇張。「忘了告訴你,是不是?近來記性愈來愈壞。」
「你不應該讓他去。」
「不要——胡亂批評人。」君傑有怒意,臉上有一抹奇異的暗紅。
她微笑點頭。心中突然輕鬆下來——也不像輕鬆,又彷彿失落了什麼,整個心變得空空蕩蕩起來。
「蝶兒——」亦俊抓住她的手好一陣才說:「現在去還來得及。」
「見面談。下班後在公司樓下等你。」蝶兒的聲音冷靜卻低沉,完全不像平日的她。
蝶兒這麼堅強、活潑、開朗的人也有淚,亦俊感受到她受的打擊,內疚更重。
「快樂就好。」蝶兒歎一口氣。「快樂是人類最基本的要求,想不到也這麼難尋。」
亦俊愕然,君傑皺眉。蝶兒怎麼能這樣問人?好像——挑戰。
「亦俊,」守業母親輕輕咳一下。「訂婚半年,有沒有想過什麼時候該結婚?」
中間有一陣沉默。
蝶兒看她一眼,笑。
郭守業的生日派對在君悅酒店舉行。很多平日出現八卦雜誌的名公子名女人都出現,還有名公子帶來的閃閃星星。
哭了一陣,她自動停止。用紙巾抹乾眼淚,重新坐直。
「或去——文華?」她盡力忍耐著,現在不是孩子鬥氣的時候。
「沒有約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裡。」蝶兒的笑容無奈。
整個晚上,蝶兒的話最多,對那套仙奴更愛不釋手。亦俊眼中有興奮光芒,卻相當含蓄。只有君傑最沉默,他只做聽眾。
「忙什麼?每天下班後回到宿舍就是看書、看報紙。」蝶兒笑。「北京能有什麼娛樂呢?難道他去唱『貴死人』的卡拉OK?又沒朋友。」
郭守業不敢再講什麼,加倍對她好,更約束母親別過分打擾亦俊。
「聽聽我發牢騷,讓我發洩一下就行。」
雖然他也是無意的。
亦俊歐遊回來,神彩飛揚。
她還是記掛著他的,每日每時每刻。開會或在公司相遇時,她還是偷偷望他,他從沒反應,當她透明。
步行到文華,他們始終一前一後,始終沒說一句話。
「夠嬌俏嘛。」蝶兒笑。「去哪裡?有沒時間喝杯茶?」
「太好,太好,」守業搓著手喜不自勝。亦俊的任何事都可影響著他的喜怒哀樂,很真誠的一個人。「現在走?」
「不要這樣,你會後悔。」
「蝶兒,請你們吃晚飯,」在電話中說:「還有一份禮物給你。」
「我先點菜。」他說。
亦俊也笑。這是城中無人不知的花邊新聞,事發後緋聞中的女主角走到街上被人指指點點諷刺,居然還有雜誌說她「橫眉冷對千夫指」。亦俊覺得現代記者中文水平下跌,那女主角憑什麼「橫眉」?她搶人家丈夫難道還有道理嗎?真是。
在MUGLER門口站了一陣,看到和-圖-書那些剪裁極有特色、一望就認得出牌子的時裝,她搖搖頭笑,城中名女人近年最愛的兩個牌子之一,腰細、裙窄、肩寬,特殊的剪裁設計,突顯出女人身上的特殊線條。好是好看,對亦俊來說是媚些、艷些、女人些、成熟些,不如阿曼尼的爽朗。
「早知道會這樣,」亦俊釋然地笑。「他只是一陣情緒起伏。」
「是是。當然。」
守業的父親比較沉默,但對亦俊慈祥得不得了,當真自己媳婦般看待。
亦俊心中震動,這是一個她從不敢觸及的問題,突然間就跳到她面前。
「我說的是真話。」
「蝶兒,蝶兒,為什麼?你怎麼了?」他一邊輕拍她背脊,一邊關心地問。
「順便問我,沒有誠意。」她故意說。
他只是深深的凝望她,緩緩搖頭。
「一定玩得很開心,是不是?」蝶兒問。
「他告訴你的?」
「是啊!外面的人都笑歪了嘴,我們一個朋友就這樣,大家說他是城中最蠢的一個『呆子』,因為他愛上的女人——哈!哈!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你也沒打算去,是嗎?」他若無其事地說。
兩人有默契的到文華。
「機票?」她大吃一驚。「你去哪裡?」
她關心的只有一個,卻看不到君傑的任何反應,永遠一張陰沉木然的臉像一座用巨石封死了的古墓。
「有什麼問題?吃日本菜,OK?」
「人會漸漸老去,明不明?」蝶兒不耐煩。
亦俊心口如中百鎚,蝶兒仍愛他。「我能幫你什麼嗎?」亦俊不能不這麼問,她極心虛。蝶兒深深凝望她半晌,苦笑搖頭。
「真可惜,他是個好男人。」
「女人聰明、敏感都是痛苦事。」
她覺得拘束,彷彿被綁起來渾身不自在。
「是不是?亦俊不累難道你累?」蝶兒彷彿有些刻意。「去文華。」
聖誕節。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你——可以要求。」
「蝶兒……」文耀揚慌了手腳,他說錯了什麼話嗎?連忙遞上紙巾。
「聽說亦俊和守業訂婚?」他試探。
「生米已成熟飯。」她笑。「人家正在歐洲度其神仙假期。」
「對你好就行了?杜奕志、文耀揚對你不好?亦俊,這不是你。」
「有件事——亦俊,我希望你別生氣,唉——最好有點心理準備,」守業期期艾艾的,「媽咪今夜——想對婚事徵求你意見。」
蝶兒神色正常,並無興師問罪的樣子。
「我想——總要再過些時候。」
「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她輕輕說。
「答應我。最重要的是快樂,」蝶兒含有深意地說:「有的事——也不能太委屈自己。」
「MUGLER的衣服你穿一定好看。」亦俊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話。
守業的母親慈祥而不勢利,把她當女兒一般看待,她喜歡這個長輩。
「世事沒有永恆。」她說。
「或者——我考慮。」
「郭守業呢?」蝶兒自然地問。
面對一個這麼真誠又全心全意的未婚夫,她並非不快樂,也不覺委屈。郭守業的一切條件別人只會說她高攀,怎算委屈?
「他——每夜不回家?」亦俊忍不住問。她痛心君傑,他到底在做什麼?在哪裡?
「我——不要像表演。」她勉強說。她也知道,既已訂婚,之後當然是結婚。
蝶兒和君傑已很少約她。她自己也明白,不能再插在她們夫妻間,雖絕對無意破壞,有些事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生。
「誰也幫不了我,但我很感激你!」她說得特別。「變了心的男人也如潑出去的水。」
「不。扯破了臉沒有回頭的餘地。」
「可以直接問他。」
「你——該陪他去。」這是亦俊的心底話。
「這……」她還是猶豫。
「你們不講話?」
「很好或是終於感動了?」蝶兒緊追不捨。「感動得放棄了要追尋的理想。」
她照樣上班下班,與郭守業拍拖,更加多一樣,要應酬郭守業的母親。這位伯母當兒子是心肝寶貝,也極愛這未來媳婦,三天兩頭就約上街、約見面,令亦俊啼笑皆非。
懷著鬼胎,亦俊在樓下見到蝶兒。
「你走到哪裡去?郭守業父親的企業?」他冷笑。「不必討好我,無論如何,我不原諒你。」
「你怎麼不問他?」
「請留步,君傑——我有話說。」
君傑去洗手間時,亦俊趁機問:
亦俊突然發現他臉上的敦厚單純,這是現代難找到的優點。她的心一下子就感動了。
「為什麼?私事?公事?」
「簡單、隆重、不要太吵鬧、不要太多人,溫馨一點就行了。」她說。
「好好!」守業很興奮。「我們會好好設計,找家好的公關公司來做。」
「他怎能有空?事業重於一切。」她做個誇大的動作。「沒有那麼好的命。」
「不問也不研究,變心就是變心,對方是怎樣已不重要。她強過我,我傷心傷自尊;她比我不濟,我更傷心傷自尊。」
她若穿上,不知是什麼樣子呢?
恨——從何說起?她所做的一切只為他們夫妻!良心話,從來沒想過要傷害誰。說起傷害——也許傷了自己。
「你知道一件事,」他為了使氣氛更好些,努力找尋談話的題目。「幾年前媽咪找到香港最出名的紫微大師替我批八字,他說我一生犯桃花,但桃花在妻宮,一輩子只愛太太一個女人。那位大師還笑我沒出息。」
「當局者迷而已。」
「我在八卦雜誌看見你和郭守業的照片,不認……不認終須認啦。」蝶兒明顯避開話題。
的確,想也是白想,她和君傑,怎樣令人啼笑皆非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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