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劍法無雙 彈指乾坤撕鬼籙 敵愾如一 奮身滇蜀認蛛絲

崔偉連忙道謝,于叔初卻似不諳禮數,只微笑一下。崔偉待一塵命人傳話訪查石軒中下落之後,便問道:「令高足是金鉤李斌了?老朽聞名已久,卻不道是觀主高足。」
那矮胖子微微哂道:「什麼易姑娘不易姑娘,我不知道,但我卻尋你好久,喂!你可猜得出我是誰?」
他點點頭,伸手一拍,解開穴道。公孫疲憊地半閉眼睛,道:「你自己去吧!我再不願跟你見面……」
這李掌櫃最後道:「小人在崔娘子死後不久,曾聽那仵作酒後說出,娘子好像死得有點奇怪,但驗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有些可疑之點便是。」
石軒中怒哼一聲,誚聲道:「你以為石某怕你麼?事情既擠到這兒,我也不必多言分說。你還是用自己的寶劍吧,我用竹竿當劍好了!」
石軒中諒解地點點頭,悄然退出廳門,心中再不思疑,陡然騰身而起,一徑從天香幻境的後門飛出去。當日他在未遇南連漁隱之前,曾經走過一次,經過好些村莊,所以他不必再尋人問路了,一口氣直撲鄰近那村莊。眨眼間已經走到,只見莊邊一幢漆著黃色的大房子,房子外邊還有一個小小花圃,縱橫幾行畦土排列,另有一種幽雅氣派。花圃竹門掛著一塊長木牌,寫著「日月精舍」四個字。原來這日月精舍雖然真個是南連漁隱所居,但憑他卻未有資格弄得如此精緻幽雅。本來是由另一人居住,此人便是南連漁隱死心塌地,到處求援手相助,使之成大器的那人。但那人數年前已離開了,只剩下規模依舊的住所。所謂日月精舍,乃暗嵌明室朝號。
石軒中知道這竹竿雖然圓鈍,但在這等懷有上乘武功的人手上,實不啻極鋒快的寶劍,如讓竹竿割著,立刻會截臂斷腕。當下忙施展大周天神劍中精妙絕招,一式「少陽再引」,快得異乎尋常地引起兩道光芒,這時他用的是左手反式,勁力自然不及右手精純,但反式較為奇特,使敵人不習慣而較艱於招架,可補功力之缺憾。但碧螺島主是何許人也,這時早發現他功力未純的破綻,倏然也自竹交左手,一式「潮平岸高」,身隨竹走,砉然破劍光而入。
碧螺島主于叔初「哦」了一聲,展開身形,也自追去。原來碧螺島主于叔初並不認識崔偉,卻和公孫璞是忘年好友,起初他不高興的原因是氣惱崔偉大呼小叫,把石軒中嚇跑了。這時一聽公孫璞吃了虧,便也邁腿急追。可是眨眼間,石軒中已跑到山裏去了。
一塵十分詫異地道:「啊!愚叟公孫先生也敗於此子手下麼?貧道卻料不到崆峒派武功這般精絕!況且此子年紀尚輕,內力造詣怎會比公孫先生數十年修練之功還勝強一籌呢?再經以時日,此子未可限量哪!」
程通道:「在下昔年在洛陽總鏢局,曾見過前輩一面,但恐怕前輩已忘記了!」
末後一句,觸著于叔初的心病,他猛然拍劍道:「是啊!這小子也曾與我交手,雖然不怎麼超妙,但目下江湖上能和他比肩的,卻不太多了!當時我雖將他的劍擊落,到底還讓他溜啦!」他說的倒是實話,並沒有矯飾,不過他肚中雪亮,自己還摸不出石軒中兩次解厄的招數,到底是什麼來歷底細。可是這一點,他自然不便說出來。
火狐崔偉道:「梅城北關的玄妙觀,觀主一塵道長,與我曾有數面之緣。他觀中徒眾甚多,眼線極雜,我們不如到那裏去,一方面請他代為查探,比我們自己亂摸好得多,一方面也可憇足一宵,島主以為如何?」
程通眼珠一轉,好像在心中盤算著,火狐崔偉銳利地盯看著他,看到他的神色有異,不覺暗喜,想道:「這傢伙肚內必定藏著什麼事,如果是蹊蹺奇特之事,也許與我侄兒全家失蹤暴死有關……」這時程通忽然堅決地咬一下牙齒,說出一番話,使火狐崔偉瞠目結舌,作聲不得。
但他的話,連一塵也驚異起來,因為一塵道人並不知赤陽子和崔偉有瓜葛,這時連忙感激地道謝。可是崔偉坦然地笑道:「老觀主和圖書,你別客氣,我提一個人,大概你會認識,赤陽子老前輩你可曾見過?」
石軒中喜道:「當然,我立刻把你放了,你快說吧!」
可是碧螺島主于叔初卻不作如是想,洪亮地笑道:「姓石的怎麼見了本島主,話都說不完全了?但如今你跪下磕頭也不成,趕快亮劍預備,咦?你沒有劍!我這把借給你,本島主用這個就成了!」說完,隨手拗下一支竹枝,約摸有三尺半長。一面將脅下懸著的劍抽出來,銀光離匣而起,顯然是件利器。抽劍出來後,便遞給石軒中。
走了整天,碧螺島主于叔初那麼狂傲傑倔的人,也不覺對崔偉生出好感。因為火狐崔偉不但武功精純,而為人更磊落坦直,古道熱腸,使他無形中願意跟他做個朋友。這時並無異議,兩人便一徑走向梅城。六七里路頃刻便走完,但見四關連阡為郭,宛若一朵梅花,甚為美觀。穿過囂鬧的大南關,一直走到北關,便來到著名的玄妙觀,但見亭榭精巧,園林幽雅,此刻天已入暮,尚有遊人流連其間。
碧螺島主于叔初怪叫一聲,似乎讓他張狂的神氣激怒了。只見他手腕一抖,那柄劍已挾著風聲,柄前尖後,直向石軒中射去,接著人影一閃,矮胖的身形,已疾地撲出來,手中竹竿一起,一式「太公釣魚」,徑點石軒中眉心。這一下驟出不意,石軒中本能地伸手一抓,捏住劍柄,覺出力道奇猛,這時碧螺島主于叔初的竹尖已自點到,不暇尋思,舉劍便削。
自從明鼎革易,滿人統治中原之後,許多心存明室的人,既無力改變大局,只好潔家遠徙。崔伯誠本是中州望族,但家中人丁式微。本人飽讀經書,才氣縱橫。也是不願見異族跋扈的情形,便變賣了田產,帶著妻子和幼兒,避居蜀南一個名為安仁的小城。
火狐崔偉淡淡問道:「程師傅獨當一面,可以想見胡春生兄的看重。不知此地近年有沒有奇怪之事?」
他心念一動,身形不停,正好石軒中使到「星臨八角」之招,只見他寶劍虛虛懸空一劃,築起一堵劍牆。于叔初雙目怒睜,驀然發覺他在變招之際,真力未純,說時遲,那時快,左手中竹竿一掄,「噠」的一響,正正敲在劍背上,右手已在這瞬息之間,急伸如劍,猛戳敵喉。
他衝口道:「姓石的你太傷陰騭了!我得罵你祖宗十八代……罷,罷,我將實情告訴你,你可得立刻給我一個痛快了結!」
一塵接聲道:「是貧道師伯呀!崔施主也認識他老人家麼?傳說峨嵋三老俱已仙去多年,施主幾時晤著他老人家的?」
到他找到那姓李的人,發現這人乃是崔伯誠所開一間布店的掌櫃,這李掌櫃還認得崔偉便是老東家的族弟,當下便將內情說出來。原來自從七年前崔偉離開之後,過了幾個月,伯誠老夫妻便相繼死了。只因火狐崔偉的行蹤不定,所以崔念明沒有辦法通知他。
碧螺劍法自誇天下第一,果然不同凡響,只見他挫腰沉腕,竹影灑處,化開削來之勢,同時改攻敵腕。他拿捏得恰到好處,在石軒中招式欲變未變之間,驀地裏已跨步擰身,手中竹劍點、挑、刺、扎,一連換了幾式,狠厲無匹。
石軒中失聲道:「呀,碧螺島主於……令徒當日……啊!那事實是在下一時失手,以致令徒……在下這廂賠罪!」
兩人都訝然驚顧,只見在二十餘丈外,一個身裁偉岸的老頭子,鬚髮已經全白,卻矯健地一掠兩三丈,向這裏撲來。石軒中認出來人便是師父的好友火狐崔偉,恐怕他也插上一手,夾攻自己,那非冤枉而死不可!當下念頭一轉,撒腿就跑。
走了箭許路,越過一座山丘,已看見石軒中的身影,一閃即隱。這時崔偉已落後了兩丈,于叔初不管這許多,驀然自己心急起來,運足腳程,朝前急馳。再越過一個山丘,面前地勢陡起,三面俱有樹林,竟不知石軒中落向何方。
碧螺島主于叔初會心地微笑一下,想道:「這老道愛護徒弟的程度,實不m.hetubook.com•com亞於我。但他讓徒弟寄身公門,未免不智!」只聽火狐崔偉義形於辭色地道:「這等事原免不了,誰真能與世間無一絲牽連呢?將來若有需用老朽之處,老朽決效奔走之勞!」他不禁又想道:「這崔老好生愛管閒事,樣樣插上一腳,我才不管呢!」他卻不知道,崔偉年前在滇南曾受峨嵋三老中碩果僅存的赤陽子的恩惠,所以他對峨嵋派的人,存有感恩圖報之心。玄妙觀主一塵雖然別開支派,但溯其淵源,乃是峨嵋派的人,故此有此一舉,當然他本人的脾氣好管閒事,也是原因之一。
碧螺島主于叔初禁不住喝一聲彩,道:「果然了得,但僅憑這身手,卻未能打敗我徒兒……」說著話間,竹劍已撤回,復又斜吐而出,一式「圈子劍指」,竹尖向石軒中脈門割去。
石軒中忙施禮道:「在下欲求見易靜姑娘,相煩轉告是石軒中求見!」
一塵道長察言觀色,已摸出于叔初是哪一類脾氣,當下打圓場道:「于島主武功蓋世,除非遇不著那姓石的,不然貧道也敢賭那姓石的定然不能逃出于島主天下第一劍家手下。但若是崔施主先遇上動手,貧道卻主張快施火器,免得一時疏虞,又讓那姓石的逃掉。這種弒師叛徒,最令人切齒痛恨,便貧道碰上這種事,也不能袖手!兩位以為是不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將于叔初的忿怒解掉,而且連連點頭稱是。
碧螺島主于叔初點頭應允,於是兩人分開,向林中搜索。一直到傍晚時分,他們在那面山腳會合。碧螺島主于叔初一無所得,火狐崔偉卻道:「適才我碰見兩三個樵夫,他們說曾見一人向北而去,比飛鳥還快,我惦記著要和你會合,故此折回來。」
石軒中失聲叫道:「不好!」退已無及,眼見自己的劍讓敵人逼開,那根竹尖疾向自己上盤點來,萬忙中自然而然右手一伸,圈指向竹尖彈去。原來他在萬急之中,竟用出達摩連環三招中最奧妙的彈指乾坤四式來。于叔初本來尚有變式,這時已移竹尖向中盤,卻聽「篤」的一響,那根竹如靈蛇亂顫,原來被石軒中手指彈個正著。
哪知這刻碧螺島主于叔初比他煩躁得多了。因為以碧螺島主于叔初蓋世名聲,不能在三招兩式之間,將石軒中收拾下,那是一件讓江湖恥笑的事。何況這時石軒中已將大周天神劍施展開,神妙嚴密已極,加上不凡的內家真力,透出劍尖,形成幾堵劍氣結成的厚牆。看來一時三刻不會落敗,教他焉得不怒。碧螺島主于叔初忖道:「怎的崆峒老道,調|教出這樣一個出色的弟子來?哎呀,我今日非行兇冒險,斬草除根不可,否則再過十年,我的天下劍法第一的名銜,要讓這小子奪去哪!」
火狐崔偉拱手還禮,連聲「不敢當」,人已隨他走進鏢局內,他知道此處是分局,規模不大。當下程通替眾人引見,名字都未曾聽過,可是嘴巴裏依然連聲久仰。
盤詰了許久,另外又由李掌櫃帶引著遍訪崔念明的朋友,結果是徒勞無功,那些人所知的甚至少於李掌櫃。這一來把火狐崔偉這個江湖大行家也弄得迷糊了。當下他便暫時在旅店要了個房間,自個兒橫倒在床上,仔細思量。
石軒中滿心奇怪地打量他幾眼,忖道:「這人口氣並不客氣,我初時以為他是這屋的下人,如此說來,卻不是了。」再看見這矮胖子穿的衣服,款式奇特,顏色特別鮮豔,更惹人注目。當下仍然堅持道:「在下正是石軒中,想請見易姑娘,未知尊駕可允替在下先容否?」
碧螺島主于叔初驚噫一聲,身形已如狂飆急電似地退開丈許。原來于叔初這一下搶入敵人劍圈中,無論是什麼絕頂高手,處在此形勢之下,也將難逃毒手。當他將竹尖移指中盤之時,已運絕妙內功,將一支竹劍化成數支,分指胸腹各穴,在碧螺劍法中,稱為「水宮點將」,乃碧螺劍法中五大毒劍之一,便是神仙也難活命。怎知石軒中居然用手指將竹劍彈開,和*圖*書而且潛力絕大。以他這樣的劍術大家,也不知他使的是什麼招數。
愚叟公孫璞道:「你那同伴便是鬼母弟子白鳳朱玲麼?她在六天之前,已由靜兒救回來,現在鄰莊養傷,靜兒也在那裏!」
正是:江湖處處艱險,遭遇時時稀奇!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分解。
碧螺島主于叔初這次以為一定得手,哪知石軒中還有一下妙絕人寰的救命絕招,見他左掌起處,不知怎的正好封閉住自己勾魂殺手,忙撤回手臂時,已覺敵人掌風壓竹,盡力一退,卻已無及,「嘭」的一響,手中竹劍已被石軒中打了一拳。幸而應變得快,已經消卸了那一拳的氣力,否則也會像他一樣竹劍撒手了。他不覺瞠目愕了一下,忖道:「這是什麼招數呀?兩手招式不同,力量各異,我可從來未曾見過……」
碧螺島主于叔初不大高興地上前俯身拾起寶劍,火狐崔偉見石軒中逃跑,心急得很,逕自向石軒中逃走方向追去,一面大聲道:「島主,崔某是從公孫璞處得知此小子蹤跡,公孫璞已吃了他的虧,不願意親自來……」
火狐崔偉這時慢慢說出一番話,使坐聽的兩個江湖奇人都饒有興味地傾聽,只因此事與將來情節俱有關連,故此不得不細述一番。
忽然一個洪亮的嗓子大叫道:「島主,請你截下這小狗賊,別讓他跑了!」
火狐崔偉去過好幾次,在那裏他充分領略到家庭的樂趣,所以每次都是戀戀不捨地離開。原先他本想將一身藝業,傳與侄兒崔念明,因為反正崔伯誠早將不出仕清朝列為家訓,又卜居南邊蠻夷之地,雖說做一點生意,不會與人有爭,但有武技防身,總是件好事!可是崔念明並不喜武,文縐縐地終日讀書為樂,他做叔父的自不能勉強。到他這次去探視之時,算定崔念明的兒子已有十七歲,或者可將這樁心事,在侄孫身上了結。
一塵又道:「目下最要緊的便是查出姓石那叛徒的行蹤,這點貧道可以稍效微勞。只因貧道有個不成才的徒兒,現任本省總捕頭,因此這城的公門中人,都常到本觀來行走。待貧道遣人著他們留意一下,如在本城周圍百里之內,定能察出端倪,兩位大可暫時擱下這事。待貧道作個小東,招待嘉賓……」
哪知到了安仁城,走到崔家時,頓覺門庭依舊,人面全非。那座房子裏,竟已住著別一家人。他探問原委時,這家人毫無所知,因為根本他們買這幢房子時,並沒有見過以前的主人,一切都由一個姓李的經手。
愚叟公孫璞聞言,心中大急,張目瞪眼,只見石軒中一面堅決的表情,好像勢在必行。這一來饒他滿肚計謀,智慮如海,也不由得沉不住氣了。
翌日,他便走到城西,那兒有兩家鏢局,對街分峙。他先到左邊那家鎮遠鏢局,將預先寫好的名帖遞入,自家站在門外。那持名帖的漢子,一徑走進去,裏面正有四五個人,大聲地談論著什麼。中坐的黑面漢子,接過名帖看了,一骨碌走出來,迎面抱拳道:「在下程通,久仰崔前輩聲名,請進來局內奉茶……」
石軒中倒不知方才竟是如此危殆,全仗達摩連環三招神妙無方,弭大禍於無形。這時見敵人退開去,連忙趁空將劍轉交右手。碧螺島主于叔初只退開一下,又復湧身急衝,不過他卻加倍小心,手中三尺半長的竹竿,使開來真有神鬼莫測之機,指東打西,攻上擊下,簡直像四方八面殺來似的。這時卻見銀虹湧現,一圈一圈地包裹著石軒中全身,一時遏阻住于叔初潑水也似的攻勢,心中卻不覺忐忑不安地憂慮起來。
石軒中卻因另外觸動靈機,故此中止殺他之念,事實上他乃是急於知道朱玲的下落,雖然可以想像得到她此刻應是無恙,可是一來他急著要見見她,關於這點他覺得對他最重要,即使要付任何代價,也不顧惜。二來他要親自問問她,是否真如公孫先生所說的,已許配了人家!對於這一點,他卻不太重視,因為既未得證實,而且即使有這件事,只要她肯跟他hetubook.com.com好,許配了又怎樣?他道:「公孫老兒,你害怕了麼!我還有更絕的方法哩,你想快點死麼?我偏不如你意,我要用繩子把你捆住,帶到江湖上去,讓武林朋友們瞧瞧你的狼狽情形!你說我這主意絕不絕?」
原來當日石軒中從崆峒倉皇出走,路遇朱玲,一起結伴而行,只因朱玲大鬧鐵家堡,鐵家堡的人和賀客紛紛追截,仙人劍秦重也是其中之一,其時石軒中誤會以為追截自己,乃挺身而鬥,仙人劍秦重吃他用大周天神劍,第十招挑劍撒手,含羞遠走。石軒中事後亦甚追悔,覺得自己太不留餘地,故此這時連忙向碧螺島主于叔初謝罪,並非害怕碧螺島主于叔初的威名。
火狐崔偉這際如萬丈懸崖上驟然失足,一路聽他敘說,一面流下兩行老淚。他僅有這麼兩三個親人,如今也清光了,不禁悲從中來,不能自抑。待李掌櫃說完之後,他才細細盤詰崔念明往昔生活情況,有沒有仇家等。哪知李掌櫃卻極有信心地,斬釘截鐵般回答沒有,甚至崔念明連口角也未曾與人發生過。
當下兩人計議一下,都覺氣忿難出,決定追趕下去,好歹找個水落石出,於是一直向北追蹤。他們兩人都是江湖高手,經驗閱歷都十分豐富,眼光精細準確,傍晚時分,已追蹤到河清府地面。經過三國時諸葛武侯隱居的臥龍岡,暮煙蒼茫中,岡陵起伏,雲樹高低,徒令人起憑弔當年的感慨。
這時于叔初聽了崔偉自稱崔某,便明白這人便是以火器馳譽江湖的火狐崔偉。也知他跟公孫璞是老友,便將一肚皮不高興收起。這時兩人並肩而馳,他暗中要較量火狐的腳程,便道:「崔老,閒話休提,快追!」
矮胖子雙目圓睜,倏現奇光,哈哈笑道:「啊!啊!你便是石軒中麼?聽說你不是葬身泉眼之下了麼?怎的又活轉過來?」
他躊躇了一下,片刻間,火狐崔偉已趕到身後,見面前地形,已知于叔初躊躇之故,便道:「這小賊好生滑溜,我們分兩面包抄搜索,總會逼他走出此處群山!」
慇勤奉茶之後,一塵便動問來意。火狐崔偉將實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當然他沒有把于叔初跟石軒中交手的情形說出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只將石軒中的簡略出身和公孫先生受挫之事說了。
碧螺島主于叔初雖知他說的是實話,並無輕視自己之意,但到底捺不住低哼一聲,不懌地道:「崔老你放心,諒此子尚無能逃出本島主劍下,若是碰了面,你就站在一旁看看熱鬧好了!」
過了大半年之後,奇事又發生了,一夜之間,崔家人丁絕跡。崔念明的妻子竟懸樑自盡了,至於那個年紀才十五歲的兒子崔小莊,卻如他父親一般,丟個無影無蹤。這時崔家已無本家的人,官府處不過例行追查一番便算數。那房子一直到今年才由官府出頭賣掉。
說罷,腳下加勁,使出登萍渡水的輕功,一溜煙般向前飛馳,不過他的姿勢與別人不同。別人施展輕功,都是一掠數丈地飛縱,只有他是貼著地面,滾滾而去,其實這是他身量矮胖,所以練了這樣別出心裁的輕功。
兩人在前觀通名求見一塵道人,只片刻功夫,那一塵道人已親自出來迎接,一直引到後觀靜軒中,彼此互道傾慕,寒暄一番。碧螺島主于叔初名震天下,凡是武林中人,誰不聞名?這一塵道人本是峨嵋派中高手,但來此主持觀務已有五十年,也不知教出了多少徒弟,江湖稱為梅花派,變成峨嵋一支派。他的一個俗家弟子現為河南省總捕頭,因此在社會各層均有耳目。
石軒中也驚忖道:「我這一拳打在他竹竿上,要是他使的是真寶劍,我的拳頭難保不遭殃哪!此人我萬萬不是敵手……」
程通茫然地看他一眼,他又繼續道:「老朽路過此地,只是歡喜聽聽新鮮的事,故而有此一問!」
石軒中驀覺手中一震,手中劍似被萬斤力量一擊,虎口立刻發熱,再也把持不住,嗆啷啷掉落地上,風聲襲來,眼角瞥見敵人臂伸如劍,探向喉嚨要害,不https://m•hetubook.com•com覺又使出達摩連環三招,兩手各自為政,拳掌並用。
火狐崔偉皺眉道:「我已禁用火器多年,但這次看來非破戒不可了!否則再讓那小子溜走,一來傳出江湖,太過笑話。二來我那好友霞虛道長之仇不報,教我心中不得片刻安寧。」
一塵早聞于叔初大名,此時夤緣相會,甚為快慰,卻覺得見面不似聞名,在他想像中,怎樣也料不到是個又矮又胖的中年漢子。但他見多識廣,自然不會因此小覷於他。
「就在鄰莊最外面那幢大房子裏,那兒是南連漁隱的居處,在那裏養傷,比這裏方便呀!」
程通已喜形於色接口道:「前輩眼力記性真個超人,那時還有五行拳關大為前輩哩!」說著,側頭睨眾人一眼,意氣甚是自豪。其實天曉得他是否在座,因為這鎮遠鏢局的東家沒羽箭胡春生,早就將鏢局交給首徒妙手人熊雷遠。除了那些老鏢師之外,等閒也不能和他一起說話,更何況以火狐崔偉這種成名俠客身份,與座的當然是成名相識的人物。程通年紀不過三旬左右,若是師門淵源之故,又作別論。但他並不提及師門來歷,已可想而知了。
石軒中所幸輕功過人,倏然衝天而起,堪堪避開這幾式毒手,卻嚇出一身冷汗來,腰間暗運真力,驀地轉折而下,一式「倒轉陰陽」,劍光一掠,忽交左手,以反式下擊,右手卻不閒著,捏劍訣找敵人穴道。
石軒中搖搖頭,那矮胖子又道:「那麼你還記得仙人劍秦重麼?我便是他的師父!」
石軒中指出如風,疾地向公孫先生太陽穴處點下,指尖已要點到之時,忽然又收回手指。卻看公孫先生,驟然間汗出如瀋,臉上肌肉也抽搐起來。原來他雖閉著眼睛,但仍感知石軒中點下來的手指那股尖銳剛勁的指風。要是石軒中一下結果了他,倒也罷了。但石軒中臨時變卦,忽然中止,這種徘徊於生死之間的滋味,最為難受。人哪有不怕死的?只不過有時被逼著不得不死,有時卻是所惡者有甚於死者,又不得不死。公孫先生本非情願死掉,可是以他的名望,既然一敗塗地,便不得不求快點死掉。哪知石軒中忽然中止住猛戳的手指,於是他熬不住沁出汗,甚至臉上肌肉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原來崔偉二十年前忽然絕跡關洛之間,乃因他忽然心血來潮,突然到蜀南去探他的族兄崔伯誠。
一晃過了五年,崔念明忽然失蹤了,他雖然年紀已有三十五六,但文質彬彬,保養得好,看起來卻十分年輕,竟是個唇紅齒白的儒雅書生。平時最喜尋幽探勝,賞玩風景,常常聚兩三個朋友,一同遠出遊玩。這次失蹤,起初他的妻子並不在意,以為崔念明不過是一時興起,遠出遊玩。哪知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卻全無歸訊。於是才慌了手腳,除了報官備案之外,還懸重賞訪尋。只是任她千方百計,崔念明的消息終是如泥牛入海,杳無蹤跡。
石軒中喜上眉梢,道:「你早說不就完了,她們在鄰莊什麼地方?為什麼要搬那裏去呢?」
崔偉細認一下,實在想不出幾時見過此人,可是不露形色,反作出恍然之狀,含糊地道:「啊!對了!唔……好像貴東沒羽箭胡春生兄也在座哩!還有……」
一塵笑著頷首,忽然像想起什麼事似的,笑容倏斂,搖首道:「公門飯可真不易吃,貧道這把年紀,也常為他們操心。尤其近十數日來,本省地面忽然發生幾件案子,手腳乾淨利落,前所未見。幾家失主都是有來頭的世家,因此他早幾日已託人請貧道屆時助他一臂,據他說這一干盜賊,必非尋常之輩,定然大有來歷,恐怕到時他頂不了,唉!貧道本是世外之人,卻難得清靜,言之堪為一嘆!」
石軒中哪知底蘊,走到竹門邊,伸手敲在竹枝上,發出「篤篤」之聲,歇了一會,裏面室門忽然開了,一個矮矮胖胖的人走出來,見是個不相識的少年,同時又發覺這少年衣履不整,頭髮蓬鬆,滿身粉屑塵土,更是訝異不置,問道:「你是誰?來此有何貴幹?」聲音自然宏亮。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