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千里追蹤 碧劍殲雙鼠 一朝墜谷 腐屍認前賢

他屈膝坐在地上,自個兒呆呆地推想,隱隱有屍臭之味送入鼻中,使他噁心地掉轉頭。
「小的是林興,特來參謁老觀主,有要事奉稟!」
「好……好漢饒命,小的說……小的說,今日是教主的女兒朱玲姑娘的大喜日子,好漢不信,到外面一問便知!」
林興道:「正是這樣,適才小的手下報告,有個衣衫不整的少年漢子,深夜敲拍小南關的悅來客棧,說是要住店,等到店裏夥計起來,他又不要住了,回頭走了幾步,忽然走轉來,又要住店。先是這客棧中住下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小的十分注意,疑心那兩人來路不正,也許和本省案子有關,因此夜間也派得有人看守,正好目擊這情形,據小的手下說,那少年漢子的穿著神情都似老觀主傳話要訪尋的人,故此小的急忙來報!」
崔敏早已娶妻生子,對陰無垢的歸來,並不曾有什麼事故發生。土加夫婦早兩年因哥哥伏泰死了,便回到猛家寨去。於是火狐崔偉東住一年,西住半載,不覺又過了幾年……
一個年紀較老的打雜喃喃道:「老王,你看我的記性,怎的現在老想不起我們教主公主姑娘的名字來!」
常老大忽然道:「你是什麼島主?不會是碧螺島主吧?」
火狐崔偉往下面打量一眼,見下面院子中人影雜亂地移動,卻沒有掌火,顯是客店內的客人,都驚動起來,走來這兒窺望屋背的動靜。他不覺白眉一皺,道:「下面這麼多人,我怎能下去?」
陰無垢仍和當年一般容光照人,跟珠兒站在一起,就像對姊妹花,怎樣也料不到竟會是母女關係。司弟加直等到此刻,才一同去小銀峒,那是處在西康滇南之間的一個番族部落,在番族之中算是最大的一支。這時小銀峒土司烏斯年紀已老,兩個兒子都因狩獵喪命,見侄兒司弟加回來,便將土酋的寶位讓回侄兒。司弟加念嬸母當年打救之情,便和平地了結這樁冤仇。
陰無垢一直到十五年後才來尋司弟加,還帶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婷婷少女,原來便是當年一夕纏綿的結果,取名為珠兒,此時已經長成了!
捕頭林興真是活了這多年,敢情未見過這等膽大撒潑的賊人,這刻讓常老大嘲諷得氣沖牛斗,哇哇怪叫,心裏頭又急又怒!
廚司喝道:「別大聲嚷嚷,她的名字是你喊的麼?」
那人冷笑一聲,截住他滔滔往下說的話頭,道:「好呀!雖然江湖未聽聞過你這一號人物,但憑你有跟蹤我魯州雙鼠的膽子,今晚可要見個真章,呔,接招!」人隨聲動,驀然撲將過來,揮拳直搗。
他們可不知石軒中先是早一步岔到碧雞山下的副壇去,在山林中見房宇隱隱,人聲喧嘩,到處張燈掛綵,分明有什麼喜慶之事。
鬆散乾燥的泥土漸漸堆起尺許高,再向下挖時,忽然挖著一些東西,那絕對不像石塊,要知他練武多年,一雙手的感覺比普通人不知靈敏多少倍,手指頭覺得那兩塊東西細滑溫膩,乃是上佳玉器的特別感覺,忙不迭從泥土中掏出來看時,兩件東西一大一小,形式甚為熟悉,他喉中不覺發出半聲低吼,發愣地瞧著這兩件東西。
魯州雙鼠中的常老大答道:「有我哩,你放心好了,喂,這一手『怪蟒翻身』鞭身太軟,不夠勁兒,教你那師父太糟啦!」
那個被喚作老二的道:「喂!姓林的可聽到常老大的話,你別慌,慢慢使完盤龍十八打這套鞭法!我說,老大,這廝方才大呼小叫,驚動了不少人,你倒是給看著點兒!」
那兒順次開著好些門,大概是靠後牆人家的後門,他在一道洞開的後門向內窺望時,只見裏面是條通天巷子,旁邊是間廚房,熱氣直騰冒出來,廚房內人聲隱隱,舉眼看見廚房門上有個大竹籃繫著,不知拿來裝什麼用的,此時正空著。他想了一下,湧身一騰,輕輕落在竹籃上,倒吊垂上半身,向廚房內看去,一個廚司和兩個打雜模樣鬧哄哄地弄備酒菜。
天亮時分,他在群山叢嶺中追到火狐崔偉。據火狐崔偉的判斷,石軒中已逃入山中。碧螺島主于叔初忽然道:「這兒是碧雞山的餘脈,我們打這邊走,可以橫越碧雞山主峰。且一路搜尋下去,昨晚若非那兩個魯州雙鼠小毛賊絆了一下,就不必多費工夫啦!」
屋上又冒出一條人影,叫道:「老二,只有一個暗樁,已解決啦!咦,這廝手底像有幾手蠻不錯的,老二你慢著點,等他使完那幾手,好輸得心服……」這人一面說話,一面走近來,聲音尖峻異常,話中更多嘲諷之意!
「記得當年師父仔細地將天下武林各宗派m.hetubook.com•com的高手和表記等告訴我時,曾經鄭重地提起過星宿海兩老怪的銀令箭,說是星宿海兩老怪天殘地缺採集千年寒鐵,鑄造了兩面銀令箭,專破各種氣功和護體的外功,不論易筋經金鐘罩,都如摧枯拉朽,厲害無比。又是他們的表記,銀令箭到處,有如親身到臨!不過他們等閒不履中土,除了因為身有天生殘疾之故,也和四十年前與中土武林鬧的一場風波有關!那次兩老怪打傷殺死了十餘個武林知名人士,起因不過為了一個鏢師的侄兒,嘲笑他們殘疾兩句,他們竟連那鏢師也一同殺死,於是鬧了一場風波,死傷了好些人。他們的威名雖然因此大震,卻也交不到半個朋友,故此以後便無人見他們再來中土。不過中土武林人若見了他們的銀令箭,仍得給回十分面子,因為兩老怪實在太不好惹!」
當他搬動屍首時,眼光無意瞧到旁邊石壁上,嵌著一枚金屬的東西,只露出寸許尾巴,當下暫時不去理會,先將屍首埋好,然後傴僂身軀走到那石壁旁,伸手去拔。
那矮胖子不用說,正是碧螺島主于叔初,他理也不理常老大,逕自問捕頭林興道:「林頭兒,那廝在什麼地方?」林興尚未回答,常老大見他比自己方才更加強傲,不由得氣往上衝,要知魯州雙鼠,乃綠林巨盜,橫行於山左一帶,江湖上誰也讓幾分面子,因為他們一來武藝甚佳,出手狠辣,二來上陣總是兄弟兩人,合使一套兩儀刀法,威力甚大,故此等閒無人敢招惹他們,以致他們氣焰日高。今晚他們活該倒霉,為了來賀玄陰教主喜事,只因日子未到,覺得此地風物不錯,飲食亦佳,便打算住兩日,再往碧雞山去,本定明早動身,哪知今晚便發生了這檔事兒。他見于叔初沒有答腔,便怒氣填膺地大聲叱道:「不知死活的矮子,大爺今兒要教訓教訓你……」說著話,身形已撲過去。
「他們的銀令箭既發現於此,莫非乃在四十年前來中土時留下的?」他的忖想究竟對與否,下文自然出落分明,這刻他肚餓難耐,決定到洞中看看情形,或者另有什麼線索留下也未可定,其次希望有些什麼可以充腹的,因為他久居崆峒山頂,識得山中有許多植物可以食用,這一點倒是他的特長,當下他把那紙般薄而沉重墜手的銀令箭,放在裝盛上清秘籙的玉匣中,同時發覺匣中尚有餘地,便將小谷圭也放進去,合攏蓋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開始向後面探索!
他搖搖頭,自言自語道:「這事更加奇怪和複雜了,馳譽天下與鬼母齊名的星宿海兩老,他們的銀令箭發現在這洞裏,究竟內中是怎樣的一段事情呀?」自個兒搔搔頭皮,停止了喃喃自語,眼光搜索地向石洞深處張望。他雖是夜間辨物如同白晝的神眼,但那石洞不遠便彎曲了,故此無法看到裏面!
過了不知多久,他慢慢回覆知覺,掙扎著轉動一下,驀然記起自家受傷落崖之事,他毫無欣喜,也毫無激動地雙手支地,坐將起來,山風虎虎地吹刮,漫彌封繞石崖的白雲上下翻滾,這時發覺自個兒坐在一個方圓兩丈多的老藤盤上,放眼一望,左右上下都是老藤延蔓糾結,這個藤盤又大又厚,怕沒有生長了千百年以上,他忖道:「幸好這藤盤承住,逃了性命,可是……唉!我真是生不如死,看玲妹妹那樣子,分明是無可奈何而嫁給那傢伙的!沒有了玲妹妹,生命還有什麼意義?與其活在一片灰白的寂寞和痛苦中,不如閉眼死掉……不!那賤人若是不願意,她總能想個法子呀!要不偷偷逃跑了,鬼母又待怎樣?……」心頭忽憐忽恨地轉動著,隱隱感覺到胸口發疼,呼吸不便,便放軟身子,靠在老藤封滿的壁上,喘氣不已!
他身隨掌走,一式龍形飛步,掌風壓窗,那窗門呼地掀起,他身形已如一縷輕煙般出了窗外,敢情這後面是個小院子,院牆外便是街道了。他身形如沾泥飛絮,乍粘又起,輕飄飆落在牆頭,閃目四顧,發覺北面人影一閃而隱,當下扭頭叫道:「于島主,小賊往北面逃走了!崔某先走一步!」
三人再泛談一些江湖經歷,武林軼事,不覺已近三更時分!兩個道僮端來幾盤素食點心等物,一塵道長舉箸讓客,正吃之間,碧螺島主于叔初忽然住筷道:「半夜三更,會是誰從屋上奔跑?」說完話,食指彈處,一枝竹箸電射而出。
驀然覺得用了這一忽氣力,胸口疼痛轉劇,而且逐漸蔓延開來,呼吸困難。忙趺坐地上,運動從泉眼石洞中學得的達和*圖*書摩坐功,果然功效甚著,立刻將疼痛遏止住,並且漸漸平復,他服過千年火鯉內丹,又得到正宗內家坐功心法的精髓,才不致被鬼母的「龜山天柱功」打死,如換了別的武林高手,即使武功精純如白骨神魔褚莫邪等人的地步,至多比別人苟延殘喘得久些,決難活命!
常老二喝道:「暗算人的矮子,快通名受死,二太爺不能饒你狗命……」
一塵和崔偉都暗中佩服,這碧螺島主于叔初的是功力絕倫,那枝竹筷竟能嵌入石中這麼深!而一塵道長更是驚佩,因為他這一下袖風,本來能夠將暗器收攝袖中,這次不但不能夠沒收暗器,而且還沒曾拂跌在地,只能夠吹歪準頭,碧螺島主威名震天下,實在無虛。再者他們尚未聽到任何夜行人的聲息,但于叔初已早發覺,單是耳目的功夫,就相差了一籌!
欲事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分解!
當下他們繼續登山涉水,一路追蹤,直到經過玄陰教主壇,見著鬼母,代火狐崔偉討回崆峒鎮山之寶青冥寶劍,便又傲岸地離開,重複追蹤。
他沿著密林走著,繞到莊後,只見炊煙縷縷,直升上來,更使他餓得難忍,當下便掩蔽著身形,躥到後院牆邊。
于叔初道:「一個吃我卸掉右邊臂膀,還可活命,一個被我用七星掌力震著,雖沒打實,料也難逃大限。」
兩個打雜端著東西走出去,他猛然一個觔斗摔下來,可沒有摔在地上,卻如一陣風似地捲入廚房。伸手叉住那廚司的頭脖,吊將起來,喝道:「呔!快說今日是誰的大喜日子,別支吾半句,我可要把你的摔死!快說!」
過了許久,他轉眼四望,才發現在身側一塊突出的岩石後面,有個闊大的洞門,此時身上已經給雲霧弄濡濕,山風拂過,有點冷意,便爬將過去,埋頭鑽入洞中。那洞外面很闊,但裏面漸小,他埋頭爬著,自己也不知為何要不歇地向裏面爬去。只爬行了兩丈餘,那洞穴越發狹窄,已不能站起來,不過山風颼颼從耳邊溜過,顯然前面不是絕路,忽然他詫異地停止爬行,原來面前一具屍首,擋住去路。
碧螺島主于叔初聽了這些妖魅離奇之事,不大服氣地咕噥道:「我于某可未曾遇過這些邪魔外道,但我相信妖由心生,只要自己把持得定,怕他何來!」
那廚司直著脖子,兩腳離地,嚇得連聲呻|吟,他猛然醒悟這樣叉著那人脖子,教他如何能夠說話?當下把他放下地上,向火磚砌成的大灶伸手一抓,如抓豆腐地弄了個大洞,硬磚在手指縫中簌簌掉下地上。喝道:「你支吾半句,我就這樣在你胸前抓個透明窟窿!」
一塵顧睨道:「此人是本縣捕快頭兒,深夜前來,想必替兩位打探消息!」跟著大聲道:「林頭兒請進來說話!」
「銀令箭發現在這裏,而且這樣勁巧地嵌入石中兩寸多,這種手法和功力,一定是星宿海兩怪親自現身此間無疑!啊!無怪師叔祖的秘籙和玉器要埋在泥中,難道怕被人劫奪?就是怕星宿海老怪劫奪?」他發愣地思索忖測著,面上滿是困惑的表情。
於是他回頭顧望,揀著來路一塊泥地,準備挖個坑兒,讓那道人埋骨於地中。那兒的泥土看來甚是鬆軟,而且很乾燥,當下便用兩手作為鋤鏟,有一搭沒一搭地懶散挖著,心中奇妙地忖想著將來還會不會有人來替他埋骨!這個思想很快就推翻了,因為怎會再有人掉到這兒來呢?況且若非他自幼習武,筋骨堅實過人,掉在老藤上,不嚇死也得摔斷幾根骨頭,還爬得動麼?
常老大情知這人並非易與之輩,撲過來時已將白氣森森的尖刀拔在手中,這時見人影急撞而來,口中嘿然一聲,刀尖微微上指,含勁外推,這一招名為「懷中抱月」,勁力半舒半斂,變化極多,乃是攻守兼具的妙著。饒他碧螺島主于叔初藝高天下,見他刀手步眼都在恰好部位,不敢妄進,身形一偏,兩下已錯開數步。
碧螺島主于叔初聽得分明,他讓人罵做矮子,這還得了?瞋目叱道:「小賊兒你說什麼?天堂有路你不走,怔怔要來送死?本島主可要大開殺戒了!」他是真狠,話一說完,雙腳冒處,身形如急矢電射,硬生生向魯州雙鼠的常老大迎面撞過去。
室門開處,一個裝扎利落的中年漢子走進來,向三人恭謙地行禮,一塵觀主沒有替他們引見碧螺島主于叔初和火狐崔偉,只直接問道:「林頭兒深夜前來,敢是探得什麼動靜?」
眨眼間,窗外石地上微微響了一下,似是有人從房上跳下地來。一塵道長問道:「外面是誰?夜深到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何要事?」
那人跨步如風,拳如流星,連環進擊,拳風虎虎,顯然膂力不弱。捕頭林興已在撤步之時,解下腰間軟鞭,此時見來勢兇猛,斜退兩步,揮鞭便掃。
一塵道長低喊一聲「使不得」!袍袖一揮,風聲颯然,燈影搖搖,「啪」的一響,那枝向窗外射出去的竹筷,已被他袖風吹歪,釘在石牆上,沒入石中有兩三寸深!
他心中再無猶疑,明白那個屍首定是他師叔祖涵碧真人,只是大惑不解他何以將這兩件東西埋在土中,這時唯恐土中埋有他物,便細心地披沙細尋,直至挖了個六尺深的大洞,尚無所見。
常老大在側面看得清楚,只見人影閃處,捕頭林興身側已多出一個矮胖的人,那人不知怎的一伸手,常老二便摔出二丈多遠去了!心中大吃一驚,驀地倒縱回兄弟跌處,只見常老二掙扎著站起來,雙手不住撫摸著屁股。他放心地轉眼盯著那忽然現身的矮胖子喝道:「架樑的人姓甚名誰?咱家魯州雙鼠與你素無瓜葛,何以橫生事端,破壞江湖規矩?」
再拾起另外那件看時,卻是個白玉四方匣子,形式和他那個裝著上清秘籙上半部一模一樣,打開來裏面赫然有本小冊子,分明是上清秘籙下半冊!
另外那打雜賣弄地搶著說:「她的名字是白鳳朱玲,明天便是教主的媳婦兒,不再是公主了!」
他躊躇一下,四望不見于崔兩人蹤跡,忽聽下面巷子裏埋伏的手下「呀」了半聲,似是讓人暗中襲擊得手,心中一動,正待飄身下房查看。眼前影子一閃,一個人已仃伶伶地站在他面前丈許處,峭聲地道:「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布下暗樁,鬧到大爺們頭上來了,若不給你瞧瞧顏色,倒讓你小覷江湖人物,呔!快報名送死……」
碧螺島主于叔初精神一振,霍地站起來,興沖沖地道:「那客棧在什麼地方?快領我去?」火狐崔偉也迫不及待地立起來,作出要動身的樣子。
他到底讓鬼母冷婀施展「龜山天柱功」,在使用與道家罡氣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期門幽風」之時,乘隙撞了半下,墜下千萬丈深的懸崖深谷去,瞬息之間,他的身形已隱沒在繞崖而飄的白雲灰霧之中。他耳邊彷彿聽到枝折藤斷之聲,身軀碰著一些不太硬的東西上,以後他便昏迷過去,茫然無覺。
林興身形往後再撤了四五尺,他雖然久混公門,卻也吃不住這人如此公然藐視。老羞成怒地叱道:「好大膽的賊人,不但目無法紀,而且還敢公然行兇,看你橫行到幾時!」他的聲音甚大,打算驚起客店的人,好告急報信,召集幫手,因為還有一個賊人未露面!
碧螺島主于叔初叱道:「住口!本島主若說出來歷,怕你們擲刀棄械乞求饒命,這場交易就打不成了!你們兩人站的犄角之勢,同用一般兵刃,看來不外兩儀三才那些鬼門道,本島主用一雙空手,如讓你們逃出掌下,從此再不涉足江湖!」
過了一忽兒,他回過頭來,沒精打采地伸手去扳那人的肩頭,手指到處,方知那人衣服下面,只剩下骨頭,便那看來完整的道袍,入手也自黴腐地碎裂。那屍首雖是已翻過身來,但哪能看得清生前面目?他微微嗟嘆一聲,感到自己也許不久便陪同這個死人,永遠地留在這洞中,與草木同腐!
火狐崔偉道:「哦!原來是魯州雙鼠。他們在山左妄自尊大,惡貫滿盈,未知後來結果怎樣?」
魯州雙鼠常老二手無寸鐵,騰身便退,恰好于叔初已是招進連環,駢指戳來。他退得正是時候,差了半寸沒戳著。好個碧螺島主于叔初心狠手辣,含氣納勁,力貫掌心,在這分寸之間掌力外吐,常老二慘叫一聲,跌倒房頂瓦面上。于叔初頭也不回,拔腿便走,勁風捲處,已朝北疾馳而去,留下戰場殘局待捕頭林興收拾。
他想道:「師父生前說過,三清觀本有三件貴重希罕的玉器,一是小谷圭,刻著這八個篆字,也即是每日在師父靜室中常看見的,內邊門楣上刻著的八個字。另外兩件是一對雲雷玉環,形式無二。三件都是從漢代以前傳下來的,小谷圭讓師叔祖帶去了,那對玉環則分落在師祖和師父手上,日夕不離身……」
于叔初傲然一笑,倏然湧身一撲,兩臂指處,宛如兩柄利劍,分襲兩人。
料讀者們還記得,火狐崔偉二十年來的遭遇,乃是在南陽玄妙觀中對碧螺島主于叔初及觀主一塵說出來的。他只提及陰棠皈依重返師門的經過,其餘的當然不會說出來!
他一徑落身在悅來店的後院屋頂,只見店後巷子裏閃出和*圖*書一團黑影,他發了一聲暗號,那團黑影也回遞一聲暗號,復又閃回巷中。
大概他是小覷了這枚嵌壁的東西,連拔了兩下都沒有拔動,一時忘記了身有內傷,運內家真力到手指上,輕喝一聲:「起!」那枚東西應手而起,可是他的人也「撲通」倒在地上,暈厥過去。其實是非常危險的情勢,他運用真力而觸發內傷,在地上已躺了一晝夜,結果他仍然醒回來,自己可不知已暈了這麼久,而且生死一髮,只要那絲氣緩不過來,便得死掉!
常老二颼地掣出尖刀,也自撲將過來,和常老大兩人各佔方位,舉刀指敵。碧螺島主于叔初縱聲一笑,那笑聲如天際鶴唳,響徹九霄,更將下面客店已驚起的客人,多加一驚!
廚司喝道:「老是念叨什麼,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便算是山裏的老人,還忘得了她的名字,趕明兒你的姓也給忘了才好!」
他起來去搬師叔祖涵碧真人的屍體,那雙夜能見物的神眼看得清楚,他師叔祖的前腦骨已經裂開,心下吃了一驚,想道:「師叔祖受了這種裂骨破腦的重手,還能夠爬進石洞來?」不覺懷疑地扯開衣服,細驗身上的骨頭,結果發現除了頭上那處傷痕之外,別無受傷之處,當然他知道可能重傷了腑臟而驗不出來,不過以那嚴重的裂痕而言,該是立刻喪命,再不必其他傷害。那麼他怎會爬進石洞來的?假設師叔祖是讓鬼母打落懸崖,情形和自己一樣(霞虛真人在臨歿前曾說過鬼母承認崆峒有人去過碧雞山,詳情沒肯告訴他,除非能贏了她,故此霞虛真人到底不知是誰去過碧雞山!),那麼師叔祖應該曝骨老藤盤之上,不該爬進洞來,還埋玉器秘籙於地下,除非這個人不是涵碧真人,但哪有這巧的事?涵碧真人的東西發現在石洞中,這屍首頭上挽的是道髻,而這屍首不會是涵碧真人?
捕頭林興定睛一看,那人瘦長個子,雙目炯炯,正是兩日嚴密監視的可疑人物其中之一。他不知自己腳下稍重,驚動了下面這兩個人,而且他們方才讓半夜拍門宿店的驚醒,生了疑心,故此當他們一聞屋上有夜行人之聲,立刻極迅疾地出了房間,正好見到林興和手下遞暗號,當下一個人便悄無聲息地去暗襲巷中監視的人,其餘一個也猝出不意地上屋叫陣。
石軒中忖道:「這偌大的莊院中,出入之人俱是雄糾糾氣昂昂之輩,而且身帶刀劍,分明不是好去處!我還是避開為是!」可是奔走了大半夜,肚中飢火直焚,十分難耐,尋思了半晌,始終沒有動身他匿。
說時遲,那時快,驀然強風沖面,有人如響斯應地答腔道:「未必!你自己躺下吧!」常老二聽到有人搭腔時,自己的手已抓著敵人的臂膀,運力一抖,猛覺如同搭在其堅無比的鋼條上似的,自己這一抖毫無用處,同時又覺得身軀一浮,不由自主地讓人反借自己的力量,摔出二丈多遠,把屋瓦壓碎了一大片,發出一下極大的響聲。
「新郎是教主的大徒弟西門漸香主,小的說的都是實話,好漢饒命!」
這時文的有崔念明,武有崔偉,用心地教導四個年青人,那便是司弟加、土加夫婦加上崔敏。
他衰弱地盤膝坐起,運起天下無雙的達摩坐功,不久便恢復了氣力,但肚子內咕咕直叫,餓火熊熊,那枚東西還在手中,精光耀眼,全無半點鏽痕,形式奇特和令箭一模一樣,具體而微而已!
一塵道長眉頭暗皺,忖道:「此兩人枉稱老江湖,還是這麼毛躁脾氣,按說借官面的眼目追蹤仇人,已經不妥。如不讓別人知道,倒還罷了。現在卻讓林頭兒知道了,傳說出去,你兩人的面子便得減卻好多分,連本觀主也擔個不是之名……」可是嘴巴又不好意思駁他,索性道:「林頭兒,這番多辛苦你了,相煩帶領兩位到悅來客棧去,你便可抽身不管!」
碧螺島主于叔初「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自己人!」並無歉疚之色。
廚房門外的石軒中像迅雷轟頂,頭腦昏昏,不覺喃喃道:「玲妹妹……你真個嫁給別人?……」
「哼!她嫁給誰?快說!」
他來勢毒辣峻急,常氏兄弟各自跨步,雙雙揮刀分刺敵人。于叔初身形如魚游水,滑溜溜一轉,兩臂帶起利刃劈風之聲,反刺魯州雙鼠,口中喝道:「教你認得本島主手段,好死得眼閉!」原來他這刻緩下手,讓魯州雙鼠常氏兄弟施展出刀法,再施展上乘武功,分心禦敵。只見剎那間常氏兄弟已施展出兩儀刀法,此攻彼守,首尾呼應,端的毒辣嚴密,衝激起如雪刀光,兩道匹練似地夾擊敵人。
上章說到hetubook.com.com火狐崔偉向猛祿說清楚要收徒之事後,便帶了司弟加和土加夫婦動身回黑甸砦石堡。
于叔初和崔偉心急地越過林興,飛躍過兩條街道,一時之間不知哪處房屋是悅來客棧,回顧林興還未趕到,兩人便倏然分開,分頭巡逡查察。這天晚上沒有月亮,四處都是一片昏暗,林興來到時,已看不見兩人蹤跡,便逕自向街尾奔去。
林興吃硬不吃軟,見這人如此託大,必非易與之輩,退了一步,道:「朋友可是線上的?兄弟林興,雖然是本縣的捕快頭兒,實在不過混碗飯吃,朋友你們若是路過小地方……」
常老二喝道:「小心著,我可要你躺下啦!」只見他拳腳齊施,一式「葉底看花」,迫得捕頭林興撤步退馬,回鞭自保,常老二已變為「偷步穿針」,隨著往回盤收的鞭影,驀然踏入中宮,喝一聲「躺下」!五指箕張,快要抓到林興的臂肘,若是這一下被他抓著,借力一抖,能將捕頭林興摔下房頂,在這間不容髮之間,常老二穩操勝算,口中已喝出「躺下」兩個字身。
首先他拿起那小的一件,那是一塊白冰玉地的小谷圭,一面刻著谷紋,一面卻刻著篆字,他彷彿熟落已極地唸誦道:「道門三洞,壽哲黈益!」
那邊碧螺島主于叔初已接了他們十五六招,打得興高采烈,忽然火狐崔偉之言,應了一聲,倏然振臂急劃,喝聲「著」,「噹」地微響一聲,常老二手中尖刀,已讓他敲個正著,脫手飛去。先後一線之間,常老大急叫一聲,血光崩現。原來于叔初已猱身滾入刀影中,鐵掌利如快刃,削在常老大肩膊上,那條右臂已斬得卸開一半,向後便倒。
火狐崔偉正想駁他,一塵道長搶著道:「于島主修煉功深,自然可以這樣說!據貧道看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等事也會有的!」原來一塵曾經從好些前輩道侶處,學到一些符錄降邪伏妖之法,頗著靈效,所以有此一說。
火狐崔偉驀然撲下院子中,只見中間那房門緊掩著,他躡足走近,輕輕拉那木門時,發覺裏面拴住,當下一掌當胸護身,一手用勁推去,「咔嚓」一聲房門洞開。閃眼看時這房只是個明間,一目了然,哪有人影!卻恍惚聽得後窗門輕微地響一下,似是當他進房時,有人打那裏逃走光景!
他忖道:「這兒上不接天,下不到地,哪兒來的人死在此處?記得幾天之前,在那泉眼洞穴中,也發現得有屍首,已經是奇到極點的事!現在這麼巧,又發現死屍在石洞中?這個人會是誰呢?山中的樵夫獵人麼?不像,不像!他的衣服這麼寬大,樵獵之人決不會穿這礙手窒腳的衣服!呀,他的頭髮束成一紮,分明是個純陽髻子,這樣說來,這人是道門中人了!可惜俯伏地上,看不清面目!」
碧螺島主于叔初這時渾忘此來目的,一心施展絕藝,好教這個無知的江湖巨盜死得瞑目。這時他被裹在刀光之中,兩臂分指一方,從狂風驟雨般攻來的刀影之中,只要探臂一劃,或是駢指輕敲,便令常氏兄弟同時感到這個矮子老是面對著自己這方,那單臂宛如利劍挑刺,常使自己不得不趕快撤回尖刀,不然手臂便要讓他劃著。又或是輕敲疾點,將自己的尖刀盪開一旁。兩人同樣這般感覺,顯然于叔初一個人已變作兩個來應敵了。
林興疑惑地打量兩人一眼,應了一聲,轉身出室,那兩人向一塵道長謝了一聲,跟著林興出去。出了道觀,捕頭林興知道兩人心急,便盡力施展腳程,當先撲奔小南關,到了一條街上。林興向前面指道:「悅來客棧就在不過兩條街處……」他話聲未歇,呼呼兩聲,兩條人影掠過他身畔,眨眼之間,已越屋而去。
他證實了這件事之後,驀然像一切都完結和黯淡了,激動的情緒反而變為平靜。再問明朱玲行禮之地,便轉身走出去。當廚司顫抖著走出後門瞧時,早沒有了人影!
一塵道長知道火狐崔偉原來和峨嵋三老中的赤陽子,有這點淵源,怪不得他見峨嵋有事,會說出相助的話來,當下連忙道謝過。
捕頭林興抖丹田大喝道:「下面住宿的客人,即速各歸房間,本捕奉命緝拿江洋大盜,若擅自窺看,格殺不論!」幾句話大聲喝後,霎時間人影亂幌,轉眼走個乾淨。
站在一旁的捕頭林興,見他顧盼自如地將兩個狂傲的大盜,打個手忙腳亂,不覺忘形地喝采。忽然有人在耳邊道:「林頭兒,那廝在什麼地方?」他抬眼望時,鬚髮俱白的崔偉已站在他身旁,顯然他一點都不關心那場廝殺!林興忙道:「就在底下對面正中的房間內,你老打這兒跳下去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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