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孽報豈無因 隴北三魔奔遠道 密謀偏有耳 江南七俠鬥新仇

這時已夜幕深垂,這個駐有重兵的古城市,已在黑夜之中靜息了。可是在這個客棧的屋脊暗隅處,一個人影靜靜地伏伺著,他的眼睛緊盯著房中的三個人影。相距十餘丈外,一條窄窄的黑巷中,也有一個人在暗影中隱伏著,顯然這人是接應那屋上的人影。
夜色暗淡朦朧,院子中正站著一人,一身寬大袍服,頂上牛山濯濯,分明是個僧人。呂四娘嬌叱一聲,揚劍直指道:「好大膽的賊子,竟敢夤夜窺伺,竊聽機密,今晚教你來得去不得!」
阿蓮並且告訴他關於阿囡體有奇征,以及昨天晚上小產之事,當時車丕的心中,說不出多麼難受,他留下許多銀子,著她送些與阿囡,便失魂落魄地去了!
再守了一個晚上,白駝派的人未曾再現,到了拂曉之時,三個人各自歇息了好一會,便商量起來。雪山鵰鄧牧道:「依我看來,此事大有蹊蹺,他們白駝派一戰之後,至今蹤跡全無,決不會是因為懼怕我們!不過我們整日守株待兔,又沒有什麼目的,更不划算!」
兩人各自思忖,手腳可沒有空閒下來,乍分又合,冷面魔僧車丕使出仗以成名的寒雲鬼爪,甘鳳池則虎目含威,濃眉凝霜,施展出獨步江南的伏虎拳。但見拳影縱橫風聲勁厲,其中還夾雜有震心搖魄的叱咤,端的神勇凜凜,令人膽寒。
褚莫邪沉吟無語,他知道車丕心中惶惶,巴不得趕快到達京師,寄身宮廷大內,以免讓星宿海的天殘地缺尋來,遭了毒手。雪山鵰鄧牧最為贊成車丕末後兩句話,當下提議道:「車香主之言不差,想那京師繁華快活,何等自在,早日享受一番,不枉離山此行。我們大可以弄些手腳,布下疑陣,使白駝派的人回來,以為我們在一旁窺伺,睡覺也不得安穩,兩位以為如何?」
她微微動彈,略有痛苦地抽搐一下,但沒有睜開眼睛來。冷面魔僧車丕愣住好一會,倏地騰身下床,從衣服中搜索一會,找出兩粒丹藥,復又跨上床去,捏開她的小嘴,放進口中,接著自己伏下去,嘴對嘴地度以唾涎。那兩粒丹藥原是他自用的珍品,最能提氣益精,培元固本。
「這樣說來,你們忖猜那妞兒便是江南七俠之一了!」車丕恍然插口道:「唔,他們活該倒霉啦,傳說這呂四娘武功能為,十分出眾,已得獨臂尼真傳,尤其於劍法有獨到造詣,這次可要鬥她一下!」
猛然窗中飛起一道銀光,飛雲掣電般向急射而下的劍光撞去,一個聲音喝道:「小輩,還有我哩……」
院子中拳風袖影,捲作一團,兩人身形如風,兔起鶻落,緩慢時,有如師徒餵招,急激時,身形難分。三十多個照面過去,旁邊的呂四娘和白泰官,都看出冷面魔僧車丕有點力怯。不過他的功夫實非等閒,雖然比之甘鳳池略覺遜色,但一時半刻之間,卻未能分勝負。
他小心地騰身飄起,落在門邊,那扇木門大概是太殘舊了,裂露出好些縫隙,隱隱有燈光照進來。他眯縫眼睛,湊在縫隙往外張望,發覺外面原來是個廳子,家具雖是古舊,卻極為講究乾淨,想見當年此宅主人氣派。靠內牆燃著兩枝銀燭,當中一張雲石圓桌,桌邊坐有兩人,另外在右首牆邊的一張醉仙椅上,躺著一個女子。只見她青布包頭,腳蹬緊靴,身上衣服裹紮得十分俐落,手邊還斜靠著一柄長劍,這刻她已閉上眼睛養神,俏麗的臉上,卻流露一股霜寒之色。
這一席話,褚、車兩人都表贊成,當下立即行事。三人聯袂走到那山坡,冷面魔僧車丕一馬當先,來到一座最體面的屋子外,振吭唸誦幾聲佛號。
呂四娘這刻插嘴道:「四哥說起隴外雙魔之名,小妹倒想起來了,那人的樣子果真不像吃人肉的。而且得聞九指神魔褚莫邪以掌力稱霸,不使兵刃,那個既有緬刀,自然不會是九指神魔褚莫邪!」
左邊呂四娘和冷面魔僧車丕對話之聲傳來,甘鳳池面籠殺氣,沉聲道:「五弟你上屋巡視,我去助四妹,如見任何動靜,立下殺手,不必猶豫……」
兩條人影倏然分開,又是各無所得。冷面魔僧車丕叫一聲「苦也」,肚中自思道:「車老二真是流年不利,屢屢碰上扎手強敵,這姓甘的分明有百步神拳的功夫,久戰下去,我的太陰掌力可挨不起……」甘鳳池也在肚中自語道:「這廝練有至柔的力量,使我神拳無法發揮威力!必須在招式往來之間,尋出破綻,取他性命!」
車丕在兩人夾縫中,滑溜地一縮,從九指神魔褚莫邪脅下鑽了出來。原來他早知九指神魔褚莫邪習性,如遇上硬功甚佳的敵人,他一定要搶著動手,仗著他天生神力,專門以硬鬥硬。除了昔年讓移山手鐵夏辰硬擋一下,能夠接住之外,還沒有誰能夠和他以硬相碰的!
其實當他仆倒之時,桌中三人哪個不是身懷絕技之士,豈能由得他仆倒?車丕在側邊一袖拂去,將他身軀扶正。而褚莫邪也自一探手,發出掌力,把傾側要墜下的火鍋和酒壺逼住,輕輕一送,那木盤仍然平托在堂倌手中,只是羊肉汁和酒已傾瀉在木盤中了!
鄧牧微笑道:「兄弟當年在關外,幹那黑吃黑的生涯,不知有多少馬賊喪命此刀之下,喝的人血倒是不少!」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拳掌相觸,「啪」的一響,九指神魔褚莫邪今番真個碰著了硬對頭,口中禁不住哼了半聲,身形撤後一步,甘和_圖_書鳳池拳打連環,呼呼又相繼打出兩拳,看樣子,甘鳳池在力量上是贏了九指神魔褚莫邪了。
三人說著閒話,暗中各自儘量休息,初更時分,冷面魔僧車丕已去掩上房門。到了二更過些,三人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在房外看來,三人的影子正微微動彈傾俯著,十分明顯。
這三個魔頭,捨去近路,抄個大圈,沿著城牆,繞到南門。九指神魔褚莫邪當先帶路,從側面徑撲到那座屋宇。三條人影乍合又分,各自撲奔一面,掩近那座屋宇。雪山鵰鄧牧走的,正是黃昏時那老回子和娘兒出入的後院門。他的輕功最為神妙,眨眼之間,無影無聲地䠚入後院,一直掩到牆根窗戶之下,側耳細聽。
呂四娘俏眼四掃,只見白泰官仗劍在屋頂上巡視,當下打個暗號,自己繞到冷面魔僧車丕後面那邊,挺劍守候,準備這魔頭不敵逃走時,併力阻截。他們流浪潛匿,為的是圖謀大事,行刺雍正這個有不共戴天的狠毒仇家。故此絕對不能讓雍正的爪牙得知他們的機謀,甚至藏身之地。這刻白泰官巡查屋上並無異狀之後,聽了呂四娘的暗號,便持劍守著屋上退路,左手探囊,取出一把梅花針,準備盡力攔截,不讓雍正的鷹爪漏網。
兩人各自暗自檢查手中兵器,俱無所損,彼此心中都知道對方所用的兵刃,均非凡品。抬起頭來,四目相接,各自打量瞪看,眨也不眨。
那婦人忽然抬頭,眼光無意中落在他身上。兩人目光一觸,但覺四周的喧嚷,活動都突然停息了……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模樣,九指神魔褚莫邪走進酒店來,一見桌上肴核狼籍,便皺眉道:「喝,好個車老二,沒的支使我吊住那老回子,來回跑一趟,你自己卻大嚼得快活……」說著話,拉開圓椅,坐將下去,扭頭招呼堂倌再擺一份杯筷,另外一鍋羊肉,一壺老酒,接著又道:「不過,車老二這次真有你的,總算沒白跑一趟。」
這時,褚、鄧兩人已走過來,車丕道:「老衲並非求施主布施,只因路經此地,見有戾氣鬱結,將有不利於本地,我佛慈悲為懷,欲替施主等解凶趨吉,故此驚動施主!」
這兩人嚴密地監視之下,那客棧後面已相繼冒出三條黑影,一直向南門撲去,其疾如風,身法之佳妙,令人咋舌驚奇。這三個人,正是歇腳在客棧中的三個魔頭,原來冷面魔僧車丕弄個狡猾,拿出三個人形皮囊,抽出一人站起來,擋住燈光,在這一剎那,把人形皮囊吹脹,扣在椅上,皮囊下暗嵌精巧彈簧,只要略有微風,便會晃動不休,影子投射在窗紙上,活像真人在俯仰說話,之後,再用絕佳輕功身法,閃進暗間,打後窗間穿出來,一直撲奔南門。他這個手法,即使是再老的江湖道,也難看出破綻,的是十分巧妙。
不過這三人都是久走江湖的魔頭,凡事都往深處想和觀察。鄧牧道:「我分明看到一個人十分敏捷地溜出店去,而且……」
雪山鵰鄧牧看得清楚,暗自一驚,忖道:「江南七俠名不虛傳,尤其那呂四娘,年紀雖輕,但那份輕功,決不在我之下……」
「當時我也十分奇詫,」那個被喚作五弟的人道:「而且當我臨走匆匆一瞥之間,但覺他們三人神色絲毫不變,剩下沒動手那人面上略呈怒色,睜目如炬,掃索過來,從眼光中可以察覺出此人神完氣足,內家造詣不凡,據後來到客店監視的馬老漢報稱,這人使的兵器,乃是一柄軟綿綿可以纏在腰間的利刀,大概便是能夠削鐵的緬刀了!」
白天之時,三人分頭勘查群山,看看他們有沒有留下挖掘的痕跡,可是任什麼也沒有,於是三人一齊墜入疑霧之中。白白結下一樁冤仇,卻為的是什麼還不知道!
他一徑回到邙山下舊橋店,那兒有他手下徒黨預備好歇足之地,當晚他心神不定地熬過,直至次日。大清早他便起來,著人設法尋來一襲土人衣服,戴上帽子,飄然走到胡阿囡父母所開的雜貨店去。
這一下如不是冷面魔僧車丕從星宿海的天殘地缺兩老怪處,學來太陰掌力,專克至陽至剛的力量,怕不吃了大虧。而甘鳳池更是驚奇,自己這一拳的力量,真有石破天驚般霸道,卻讓這隴外雙魔的車丕,輕描淡寫地一袖破解了,真是他前所未見秘技。
老回子見這兩人走在一起,不倫不類,而且都是眼露奇光,神氣特別,不覺嚇一大跳,面上大大變色。隨即急步鑽入人叢,走開幾步,還害怕地回首看兩人有沒有跟來。
九指神魔褚莫邪點頭道:「鄧香主所言自有道理,不過,既然我們要投效官家,此刻正是好時機,好歹立點功勞,面子有光。」
呂四娘身形比電還急,隨著打出暗器,飛出窗外,那兒是個通天院子,由正門一直相通過來,十分寬敞。那暗器已打在對面牆上,發出清脆破裂之聲,敢情是個白色薄瓷茶杯,原來當她傾聽甘鳳池說出要緊消息之時,忽聞窗外傳來輕微鼻息之聲。她幼時曾隨獨臂神尼,練過禪功,耳目特別靈敏,故此連微小鼻息呼吸之聲,也能察覺。她隨手在身旁小几上,拿起茶杯,驀然打出,身形也自飛起,手中長劍護住頭臉,破空穿出窗外。
這天晚上,他們三人四下巡視,始終沒有見到白駝派的人回到坡上屋中。彼此狐疑地推測許久,也沒有尋究出白駝派遠來中土,為的是什麼和圖書事!
這時,堂倌已將一鍋羊肉和一壺燙熱的酒,放在木盤上,托將過來,堪堪走到這邊桌子。忽然隔兩張桌子那邊哄然大嘩,許多座客紛紛離坐,人聲人影亂晃中,那堂倌「哎」地一叫,身子一側,手上托的羊肉火鍋直向三人砸下來,心中大驚,以為這次必定把這三個客人燙個滿身淋漓,甚至要受重傷。哪知就在欲倒未倒之際,猛覺身軀被什麼一束,立刻扶正,手中的木盤紋風不動,依然平托在手上,不過木盤上熱汁和滾酒已流了一盤,只差幸沒有砸掉東西,不覺大為驚愕。
九指神魔褚莫邪細細推想一番之後,不覺微微動容,道:「你說來有理,我們怕難與星宿海兩老怪為敵,這樣我們只好投奔帝京,托庇官家了!」
冷面魔僧車丕問道:「久聞鄧香主揚威關外,傳說是一鵰雙鷹,分峙關外。後來雙鷹斂跡失蹤,有人說是給鄧香主翦除掉,未知是否屬實?」
三個魔頭,哪管此舉會替人家惹來什麼禍事,反而興興頭頭,徑直撲奔出山去。一路經平陽、汾州,過太原、壽陽,入直隸省,過正定,北上帝都。三人早已買了三匹牲口代步,沿途倒不覺勞頓。
冷面魔僧車丕搶著道:「沒錯,而且根本沒有人碰著這堂倌,我可瞧得清楚!」
冷面魔僧車丕禿頭一晃,移身跨步,袍袖一抖,掃捲呂四娘玉腕。呂四娘唇角泛起一絲冷笑,沉腕轉劍,化為「孔雀剔羽」,削截敵手。
屋簷下的暗影中,悄然落下一人,如枯葉飄墜,著地無聲。這人正是九指神魔褚莫邪。他本是從正門跨越進來,躲在門邊。及至呂四娘發現冷面魔僧時,甘鳳池和白泰官遲了一點撲衝出來,他已自躥上簷下暗影中,躲在角落裏。
裏面並無人聲,他使出夜盜千家的手法,弄開窗戶,龐大的身形,有如輕靈狸奴,倏然躥入。立刻發覺這裏是個小房間,裏面堆滿雜物和破舊傢俬。
「四哥你料錯了!我這時已走到門邊,偷眼一瞥,卻見在這瞬息之間,那和尚衣袖一拂,將堂倌的身形扶正,袖管飛出時,那股舒捲自如的力道,比之內家流雲袖更有過之而無不及,大是驚人,這還不已,另外那個讓我跟住進來的漢子,眼皮也不抬,揚掌一立,堂倌手中傾翻欲墜的酒肉,立刻回覆原狀,這種恰到好處的掌力,我也是自嘆弗如……」
冷面魔僧車丕痴痴地佇立了好久,雜貨店中已恢復了忙碌的買賣,剛才那婦人的失態,半點兒也沒有引起誰的注意。可是那婦人這刻再也不抬頭起來,彷彿已是全心全意在數算著收入的錢……
褚莫邪草草吃畢,給了銀子,離開飯館子,一直回到客棧去。他們雖知已有人注意他們蹤跡,可能便是江南七俠的人,又可能是別的人,但外表上卻擺出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揚長踏入客店。
被叫作四哥的人也禁不住驚異得「哦」地詫嘆,截住話頭,自言自語地道:「那不起眼的傢伙竟是如此厲害麼?按說掌力鍛鍊到能夠隔空傷人,還不算是太難之事,若要像他這般在倉猝之間,不必作勢便發出掌力,恰到好處地把零碎東西,托回原位。單是部位尺寸的判斷,已是武林頂尖角色的功力了!另外那和尚用衣袖的功力,看來與此人也是伯仲之間!具有如許功力的人,江湖上寥寥可數,我卻一時間想不起是誰來?……真是咄咄怪事!那魔君往哪裏請來這麼多的奇人好手呢?」
上章說到冷面魔僧車丕夜入孟姓農家,將胡阿囡弄至陰|精搖脫,把紫河車取到手後,復想施殺手,殺死胡阿囡,不合用火摺子照到她的面孔,大吃一驚,那隻快要點向「百會穴」的鬼爪,再也落不下。
他悄悄繞過來,站在呂四娘最初站的位置上。他一現身,呂四娘和屋上的白泰官都瞧見了。白泰官在屋上引吭叫道:「四妹,這個給我……」語聲搖曳中,他已身劍合一,破空瀉下,劃起寒冷冷一道劍虹,朝九指神魔褚莫邪立足處當頭罩下。
冷面魔僧車丕吃了一驚,忽受風聲颯然,迎面撲來,閃目一掃,呂四娘手中三尺青鋒,已向他刺來。
呂四娘嬌喚一聲道:「四哥,你小心打發這廝,小妹去對付那邊的賊子!」
他更不遲疑,復又翻身下床,把床下的男子搬回床上,自個兒穿回衣服,返顧一眼,心中一陣悵惘。不過這時知道那胡阿囡決無意外,並且當她回醒,也想不到竟是如此這般而墮下胎兒,於是他腳尖微一用力,穿窗而出。
她語聲甫歇,九指神魔褚莫邪已厲叫道:「車老二,這廝讓我收拾!」驀地欺身,搶入戰圈中,甘鳳池已佔了對面方位,這時「呼」地一拳,劈面打來,九指神魔褚莫邪在車丕後面急嘯半聲,使出白骨掌,單掌猛拍,口中還叫道:「好一式拳震八荒……」
車丕大點禿頭,順口謅道:「老衲果然沒有走眼,那凶事正落在那位將軍身上。彭施主請聽著,將軍坡能夠家家安居,戶戶溫飽,正是受那埋骨此地的將軍風水所蔭,若讓人破壞,全坡十七戶人家立遭凶煞,在家者疾病入戶,出門者虎豹當道。彭施主既是一方之首,千萬緊記此言,如有異方之人,或是面生可疑者,切勿粗心錯過,要小心防範……」他歇了一下,朗誦一聲佛號,繼續道:「施主等可能不堪自保,如有危難,即速遣人走向東面群山之中,高呼褚莫邪及車丕之名,自然有人www.hetubook.com.com來此解救!」
那漢子微現驚色,道:「大師的話當真麼?小的是本處十七家獵戶首領,還請大師父慈悲賜告其詳!」
雪山鵰鄧牧沉吟半晌,壓低聲音道:「意思不是沒有,可是和我們沒甚相干,根本雖然我們決定找諸葛太真,但他未見得一定信用我們,所以暫時與他們並無瓜葛!」他的聲音極細,顯然甚為慎重。
甘鳳池和白泰官兩人,打廳門飛出院外,只見四下靜蕩蕩,並無敵人蹤影。白泰官在飛出廳子的一剎那間,已將腰間七星劍撤在手中。那劍映起寒光如練,顯然是把寶劍。
「哈,好!」那濃眉軒昂的中年漢子禁不住喝采,豪爽地笑道:「五弟真有你的,那三個鷹爪吃了苦頭,還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哈……」
桌邊兩人說話聲音不低,一個濃眉闊嘴,氣宇軒昂的中年漢子,正在傾聽著對面那人的話。那人膚色白皙,眉宇疏朗,年紀未到中年,神情瀟灑,他道:「好吧,我再複述一次。我隨著四妹後面,出到街外,忽見一個漢子,跟住四妹身形,這人身量中等,面目平常,毫不起眼,除了步履輕快一點之外,並無其他異兆。當時我想先動手收拾下此人,拷問來歷,但彼時天色還未黑,不便動手,只好隨後跟住。四妹經過那家酒館,轉身回來。那人便徑入店中,我也跟蹤而入,不敢坐得太近,怕他們會認得我,便坐在一群兵勇鄰座。只因酒館中人聲嘈雜,他們說話之聲又低,僅能聽到幾句斷續模糊的句子,但其中有涉及江南七俠的話,這卻是我敢肯定的!後來我見聽不到什麼,正想離開,恰好那堂倌送酒肉上來,我覷空使個手法,將旁邊一個大兵弄得嗆嘔,立地嘩聲升起。我匆匆離座,暗中反掌遙推,那堂倌猛然失腳,手中托著的酒肉,向那三個鷹爪當頭砸下……」
甘鳳池尋思半晌,忽地矍然道:「五弟,為兄猜出他們來歷了!」
她的手一鬆,一大串制錢掉落地上,嘩啦啦散滾滿地,立刻惹起一陣騷動,她似乎突然驚醒,深深吸一口氣,垂下眼光,隨著好些人往地上拾回散落了的制錢。
褚莫邪會心一笑,道:「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娘兒生就一對水汪汪的媚眼,瓜子臉,身材如楊柳臨風,極是嬝娜,決不會是姓袁那女孩!」他的話忽然停住,回眸向雪山鵰鄧牧道:「鄧香主,你覺得這種行徑和人物,有沒有意思?」
這天晚上,來到保定府,找個客棧安歇下牲口,便一同出店,尋地方吃喝作樂。他們順著南大街,一直走回市中心,滿眼熱鬧風光,好不開心。九指神魔褚莫邪左張右顧,走離一點,前面車、鄧兩人,摩肩並走,忽然迎面一個老回子,匆匆走過,險些兒兩下相碰。冷面魔僧車丕因他是個回回裝束,勾起白駝派維人印象,眼睛一翻,死勁盯那老回子一眼,雪山鵰鄧牧也卻步凝顧,那雙眼睛就像電光一閃。
冷面魔僧車丕疑心一起,用當年九指神魔褚莫邪拍擋橫行之時的口頭禪,說了幾句。跟著便拉了雪山鵰鄧牧,往街旁一家酒館走進去。
「我們不說,有誰會知道?」冷面魔僧車丕接口道:「他們白駝派決不會傳出來,此刻他們也許已回西域,我們還在呆等,這才是大笑話哩!最好還是動身晉京,少受些風霜之苦為妙!」
那堂倌只放下羊肉大鍋,卻托回那壺酒,一忽兒,便新燙一壺送來,滿面是十二分賠笑。三人明知與他無干,並不去難為他,卻各自在心中不忿,以他們的身手閱歷,也讓人家弄了一手,可怨不得堂倌這個無辜的人。
冷面魔僧車丕逢到勁敵,哪敢怠慢,雙袖一抖,使出內含太陰掌力的「寒雲封道」之式,一掛一曳。
這個當兒,他自然不能示怯於人,冷冷道:「小女子口發狂言,不知天高地厚,車某今晚要你們江南諸子,見識見識西隴人物的手段……」
酒店中的坐客,自然十分奇怪這個不忌葷腥的和尚,不免詫異地多望幾眼。只是冷面魔僧車丕毫不在意,依然飲酒食肉,旁若無人。
冷面魔僧車丕皺眉道:「褚老大,那麼你發現了什麼呢?光是那老回子的鬼祟行徑和那小娘兒身懷武功,與我們何干?對了,你可曾看清楚那小娘兒的面貌麼?是不是圓圓的臉龐?身體也微微發胖?」
他輕輕嘆口氣,慢慢離開這兒,秋風嗤笑似地刮過他身畔,風中翻滾著好些枯葉,他一生之中,僅有的一次真情,竟像秋風般蕭索,枯葉般無根……而他還不止這樣,他竟然還傷害了她的女兒……
冷面魔僧車丕凝神待敵,見甘鳳池拳出如風,而且勁急無倫,顯然膂力過人,大概以剛陽取勝,當下雙袖起處,宛如飛起兩朵雲影,一向敵拳拂下,直取敵人面門。
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之下,她的眼睛周圍現出一圈黑暈,面容顯示出極度瘋狂和疲倦後的鬆弛,可是不曾稍減面龐的豐腴圓潤,尤其那一對彎彎的娥眉,那神情和樣貌,簡直便是當年的她——阿蓮!
雪山鵰鄧牧輕嗤道:「江湖上波譎雲詭,什麼稀奇古怪事兒都有,我想那雙鷹怕是銀子掙多了,想享享福,便弄個手腳,急遁享福去了。卻請我代他們翦滅餘黨,我才不上這個當呢!此後倒是沒有什麼頭緒,而我也懶得追查,不久,我便回關內居住,這些往事算是撇開了!」
那大漢道:「小的姓彭,原名勇,世居https://www.hetubook.com.com於此,以行獵及採藥為生。此地名喚將軍坡,據傳前朝有一位駐戍在這兒附近的一位千戶長,埋骨此地,鄉下人見到帶兵的官,都喚作將軍,因此得名!」
此刻他和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鵰鄧牧藏身在一處隱僻的山坳。他趁個空,把一切都告訴九指神魔褚莫邪,最後道:「褚老大,我自己的痛事,可以不必再提,但關於星宿海兩老怪那回事,卻不得不想個法兒。你試想當十年前,他們能夠在三招之內,使我雙膝沾地,我是萬萬不行的了,況且那姓袁的女孩,她的本領是我親眼目擊,連移山手鐵夏辰和少林鐵心大師,也立刻甘拜下風,匆匆而退。她硬受鐵夏辰一掌的工夫,簡直便像當年我們在鐵夏辰家中所遇見的老道一般,你想夠多麼嚇人?如今英雄盡出少年,試看教主座下四高弟,哪一個不是稱得上武林高手,還有那石軒中,更是出色,無論如何,我是不敢跟星宿海兩老怪為敵。」
雪山鵰鄧牧搖頭道:「並無此事,當雙鷹失蹤之時,我已回到關內。正是因傳說如此,當我再回到關外,雙鷹的手下,常常來窺伺騷擾我,雖然他們俱未成氣候,但終是惹厭。而且我與雙鷹也有數面之緣,彼此說定互不干犯,這個黑鍋背得我好難受!」
甘鳳池道:「猜測之言,不能作準,如果真是他們,日後定會知道。我急急從京中趕來,乃是有要緊消息告訴你們!第一件是昨天好些志同道合的俠士,到達京城,和我取得聯絡,打算過幾天動手大鬧一下,也許雍正那廝大限已臨,讓我們得手。第二件便是若這次失敗,他們還有妙著……」他的話忽然飆然中止,原來呂四娘忽然一抬玉手,一道白光破窗而出,跟著衣襟風聲微響處,她的身形已如巧燕穿林,騰空而起,劍光一閃,已自穿出窗外。在這俄頃之間,甘鳳池和白泰官已知有變,各自一按桌面,身形也如脫弦之箭,衝出廳外。
白泰官再補充道:「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手指上去,不知兩人之中,是否有只生九指的人!」
那道攔擊的銀虹,正是雪山鵰鄧牧,他一見白泰官雖然比他年輕了一半,但劍法之精奇和毒辣,遠出意料之外,手中緬刀展處,遮攔砍劈,身形在空中一滾,迴翔而起。驀然兩人又合,刀劍相交,「嗆」地微響,兩人一齊落在地上。
兩人要了酒菜,便吃喝著,也不等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鵰鄧牧這時已忖測到是什麼一回事,也自放懷大嚼,整鍋的羊肉,頃刻間便倒進兩人肚中。
雪山鵰鄧牧卻張目如炬,轉頭四顧,低聲咒罵一聲。褚莫邪不懌地道:「喂,你還不把東西擺下,想再來一次麼?」說著話間,那雙眼睛已掃向喧嘩起處之桌。只見幾個兵勇差弁,滿臉酒意,連坐也坐不大穩,其中一個已伏在桌上,面前穢物狼籍,敢情是他方才忽然嘔吐,直噴過鄰座,所以使得隔座的人嘩然起避,而堂倌也就讓人碰著,或者是給嚇著而傾跌。
各自洗個臉,坐下休息。這時已掌起燈火,他們所住的是一個上房,分為一明一暗兩個房間。外間有舒適的桌椅,所以他們都在外間坐著。敞開房門,外面院子中走動的人都能夠清楚地瞧見他們。
白泰官應了一聲,腳尖點處,身形騰空便起,落在屋背上。甘鳳池矯捷如急隼橫掠,眨眼奔撲到呂四娘身後。呂四娘正好在鼻中哼一聲,長劍微舉,方要撲向冷面魔僧車丕。
那人正是冷面魔僧車丕,他本來是出色當行的老賊,起初掩近窗戶時,也是屏住呼吸。但後來聽到裏面的對話,顯然對他們隴外雙魔甚有忌憚,心中大為得意,立地對江南七俠變得輕視,不再屏息聆聽。哪知呂四娘這等厲害,連呼吸之聲,也能夠察覺,而且身手之迅疾,更出人意表之外。他剛剛低頭閃開勁襲而來的暗器,退出院中,正想越屋而去。但那呂四娘已是人隨暗器飛將出來,挺劍直刺。
到第二天他才離開舊橋店,在他最後逗留的晚上,他曾到阿蓮家去。雖然起初阿蓮不理睬他,但後來終於告訴他說,嫁給孟姓的阿囡,正是他嫡親的女兒,證據是她在冷面魔僧車丕一度春風之後,隔兩個月便嫁給胡阿土,而阿囡則未足月便出生,並且此後阿蓮再也不曾生育。
當他回到洛陽,才記起那副紫河車在他一怒之下,已經摔棄了。這刻他已沒法向星宿海老怪交代,於是決定投身玄陰教,因為玄陰教主鬼母的聲名,比之星宿海老怪更盛,而且,他只有這個辦法了!
甘鳳池見他不閃不避,心中暗喜,忖道:「我雙臂堅如鐵石,不畏刀劍,諒你袖中鬼爪也無能傷我,真是自尋死路……」他的念頭尚未轉完,左手已豎掌直切襲向面門外的袖影,口中吐氣開聲,奮起神威,使出「百步神拳」的劈空拳勁,迎心搗去。
九指神魔褚莫邪道:「但好歹我們得尋究個明白呀?憑我們三個老江湖,平空結下一段梁子,還不知道人家是打什麼主意。傳出準保教人笑死!」
甘鳳池一躍衝前,越過呂四娘,口中喝道:「為虎作倀的走狗,吃我甘鳳池一拳……」話聲未歇中,身形欺近,「呼」地一拳打出。
他此後雖是走到天涯海角,可是這件事將會永遠纏住他,而且是從他內心中撕擊,永無休止之時。
九指神魔褚莫邪不時甩眼外覷,這時引起興趣,回眸問道:「那麼鄧香主你可曾查出端倪和圖書?」
大漢彭勇豹眼圓睜,正不知信好還是不信,冷面魔僧車丕喑嗚一喝,雙袖由下向上一拂,驀地捲起兩股風沙,袖風中砂石飛揚,木葉亂舞,聲勢驚人。彭勇不由得身形一矬,蹬蹬連退回到屋子門口去。眨眼之間,風平砂定,塵飄葉落,只見一僧兩俗,已如三縷輕煙般,轉過山坡,倏忽隱沒。彭勇自家愣了一會,思索這三人來得突兀,去得霸道,所說的話,雖不一定是真,卻也未必是假,當下便傳告眾獵戶。
在小房間偷聽著的鄧牧,早將呼吸閉住,毫無聲息,加以輕功神妙,雖然迫得近,也不曾讓人發覺。他將廳中兩人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肚中立刻明白這兩人原來便是江南七俠中的四俠甘鳳池和五俠白泰官。至於躺在醉仙椅上,側倚寶劍的女子,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呂四娘了。當下繼續側耳細聽!
此言一出,連閉目養神的呂四娘,也挺腰坐起來,聽他說話。甘鳳池道:「為兄平生,足跡遍及四海,細思天下有如許功力的人,為數不多。尤其是和尚而使用袍袖的好手,武林中並無此人,除了遠處邊陲的魔頭,便是隴外雙魔中的假和尚,冷面魔僧車丕。」他稍微歇一下,繼續道:「這隴外雙魔我並未曾見過,只知其一是個假和尚,擅使雙袖,還有一雙鬼爪,極是歹毒。另外便是九指神魔褚莫邪,傳聞此人喜啖人肉,殘酷異常,形貌想來定必兇殘無比,未知五弟所見的三人中,除了假和尚之外,那二人中有沒有只有九隻手指,而且神情狠惡的?」
甘鳳池心有未甘,沉聲道:「使得好袖法,再接我一拳!」拳隨聲出,腳下微微墊步,已夠上尺寸。
白泰官在屋上電射而下之時,早知底下那人並非易與之輩,因此使出平生最擅長的絕技「七星追魂劍」中,「飄搖搏擊」之式,劍尖並非直指一點,竟是飄搖不定,暗藏好些變化。這時見銀虹忽現,攔空迎截。那來勢之神速,以及刀光如雪花一片,確是輕功刀法俱臻化境的好手!立地尋暇抵隙,急刺數劍,同時之間,猛然逆提真氣,身形倏然略略頓挫。
片刻間,板扉推開,一個三十左右的彪形大漢,走將出來,有點詫異地道:「大和尚清早便來募化,也不畏山風凜冽?請進來寒家吃點東西……」
車丕「嘿」然一喝,袍袖疾縮,正想變式為「羅漢請佛」,反攻敵人。哪知呂四娘清叱一聲,劍光驀然刺空而起,倏又掉頭下刺,正是越女劍法的精妙解數。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分解!
白泰官立刻搖頭道:「除了假和尚之外,其一便是跟蹤四妹那廝,相貌平常。另外那個,相貌粗豪有威,身量較為高大,但看起來不似會吃人肉那般殘酷暴戾。」
雪山鵰鄧牧解開腰間纏著的緬刀,打銀絲軟套中抽出鞘來,燈光之下,刀光如雪。他輕輕一抖,那刀便筆直硬挺。褚車兩人不覺同聲讚道:「好刀!」
兩個人聽了精神一振,伸長脖子去聽他說,褚莫邪道:「我聽了車老二的暗語之後,故意甩在後面,那老回子在人叢裏屢屢回顧,見你們進酒店去,便折轉身,鬼頭鬼腦地向店內窺探。我返身先走數丈,果然隔了一會,那老回子匆匆越過我,一直走向南門。這人疑心甚大,我雖然不起眼,但仍被他注意到,當下他唯有躲得遠些。一直到南門邊,他折進一條僻靜的橫街。我估度方向,打前面的橫街折進,四顧無人,便逕自越屋遙窺。那老回子在一家後院處停住,輕輕敲幾下門,裏頭有人開了,他閃身進去。我猶豫半晌,不能立刻決定要不要逼近去查探,忽見那後院門呀地打開,一個娘兒閃出來。她估不到對面屋背有人窺伺,見橫街無人,便一掠數丈,穿出橫街。我連忙溜下來,折出橫街,那娘兒正沿著我們來路,一直前走,我在後面跟住她,她可一點也不曾注意到。當她經過這酒店之時,也是掩映地偷窺了好幾眼,才嬝娜地一直走去。我逕自走過對面街,斜眼偷看,那娘兒好狡猾,走了三四丈,倏地轉身,徑往回走,那雙水汪汪的俏眼,閃爍不定,幸虧我已走過街這面,行人又多,她才沒曾發現我。我料她定是回到那座屋子去,便不再跟著,歇了半晌,才進店來。」
九指神魔褚莫邪也點頭附和道:「鄧香主這份小心,並不為過,想他們江南七俠,年來鬧得京師震動,把兩藏喇嘛好手勾來不少,可見諸葛太真那份工夫還覺得為難,我們焉能小覷人家?」
袖拳一觸,冷面魔僧車丕倒真是估不出甘鳳池有如許神力,身形一歪,斜溜幾步。甘鳳池也是斜衝了幾步,兩下錯開大半丈,彼此瞠目驚顧。
整個村鎮中,只有這一家雜貨店,因此生意十分興旺,他站在門外佇望了一刻,裏面一個婦人正忙著收錢。車丕躊躇著,拿不定主意要進店胡亂買些東西與否,而那樣便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婦人的面容。
雪山鵰鄧牧卻矍然道:「車香主別小覷此女,她雖然年紀不大,功力未到純青之候。但那劍法之輕靈毒辣,與及臨敵時之機警詭詐,卻是高人一籌。連宮廷羅致的好手們,莫不對她十分忌憚。況且還有甘鳳池白泰官和周潯等,無一不是硬手。我們雖有三人,卻仍要多加小心哩!」
冷面魔僧車丕暗中一笑,裝模作樣地四顧一番,然後十分嚴肅地道:「既是施主見信,老衲便不妨直言。首先請問施主貴姓高名,以及此地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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