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一個移民的劄記
鬣蜥

有一次,我用獵槍打了一隻鬣蜥,滿心以為能從牠的外皮上擷取幾許美色,可緊接著發生了一樁意想不到的事,令我終生難忘。那隻鬣蜥伏在石板上正奄奄一息。我邁步上前,才走了幾步,眼見著牠的膚色漸漸變暗變淡,隨著一聲長長的喘息,牠身上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當我伸手撫摸時,鬣蜥就像一堆混凝土hetubook.com.com,灰突突的,毫無光澤。鬣蜥之所以絢麗奪目,分明是牠一腔奔騰的熱血所迸射的光彩,而此刻,生命之火熄滅了,靈魂飛逝了,牠便如沙袋似的癱在地上。
生活在異國風情之中,必須設法衡量事物的永恆價值。我願向前來東非的外國人進上一言:為了你賞和_圖_書心悅目,請不要槍殺鬣蜥。
在自然保護區,有時能見到一種大蜥蜴,人稱鬣蜥。牠常伏在河床裡的石板上晒太陽。其模樣有點醜陋,但皮膚的顏色卻遠比想像更為絢麗,像各種寶石競放異彩,也像古教堂的窗玻璃璀璨奪目。當你接近鬣蜥時,牠會嗖地遁逃而去,身後的石板上掠過一道天藍、翠綠、淺紫的閃和*圖*書光,猶如彗星拖出的尾巴,明燦耀眼。
我曾在南非彼得馬里茨堡的動物博物館見到陳列櫃中的深水魚標本,那色彩真是栩栩如生。我當時不禁有些茫然:在海底居然有這樣的生命向陸地奉獻蓬勃的生機與丰采。而今我在梅魯山上,凝視我那灰白的手臂,那死氣沉沉的手鐲,它顯得那麼寒傖、淒涼,好像聖潔之物受到了褻和*圖*書瀆,又像真理受到了壓抑。我忽然想起兒時讀過的一本書中主人公說的話:「我征服了一切,卻站在墓群中間。」
也許是因為我親手打死了鬣蜥,牠的形象時時浮現在我的記憶裡。在梅魯山上,我曾遇見一個帶著手鐲的當地姑娘。她的手鐲是一截兩英吋寬的皮革,上面綴滿了小小的綠松石珠子。珠子的顏色略有變化,有的青翠和-圖-書,有的淡藍,有的藏青。這手鐲非常奇妙,富有活力,似乎在姑娘的手臂上進行生命的呼吸。我真想戴戴,便叫法拉赫把手鐲買過來。然而,這物件一到我的手臂上,竟然失靈了:它顯得毫無出眾之處,不過是一件小小的廉價裝飾品。它在當地姑娘的手臂上那麼生意盎然,恰恰在於色彩的變化與協調;綠松石與泥炭、黑陶般的膚色交相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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