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傑克仔細看著妹妹的臉。從小他就發現她有時候容易衝動,性格裡有點戲劇化的成分。現在一說到佩欣斯.斯坦霍普,看她反應如此激烈,說明好衝動的本性還在。
「是什麼?」傑克問。他注意到亞歷克西斯的臉紅了。
「太奇怪了!」克雷格終於開口了。「為什麼這麼反對做屍檢呢?」
「確實不太好。」
「她手裡已經沒錢了,」克雷格評論說。他搖搖頭表示反感。「藍道夫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這點再次說明這個律師不合格。我早該申請換個律師的。」
傑克點點頭做附和狀,其實心裡並不同意。他覺得克雷格應該學學諾埃爾對待工作的態度。這樣說不定他能變成很好的丈夫和父親,也會快樂得多。
「當然不介意。你需要什麼藥?我以前經常出門診,存的藥相當於一個小藥房了。」
兩人又卿卿我我了一番,傑克保證一有情況就通知勞麗,然後掛了電話。他正想把卷宗拉到膝蓋上細看,無意中又瞥見那只黑色急診箱。傑克站起身,走到書架旁。他一向覺得醫師把時間花在出門診上很不明智,這點他跟亞歷克西斯也說過,因為缺少診所或是醫院才有的診斷設備,醫師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不過他記得卷宗裡提到當時通過可攜式生理指標化驗裝置,能夠確診患者心臟病突發。想到這點,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落伍了。其實傑克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裝置,所以很好奇,想親眼見見。他從壁櫥上取下那只急診箱,放在克雷格的書桌上,擰亮推拉式檯燈,開箱檢查。急診箱的結構像漁具盒,頂部的托盤可以推向兩邊。托盤分割成若干小格,每格都塞得滿滿的。托盤下面才是主要空間,裝著各種儀器,包括血壓計、檢眼鏡以及檢耳鏡。傑克抽出檢眼鏡,拿在手上,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陰謀意味著參與者不止一個,」傑克說。「你電話上不是要求我超常規思考嗎?」
「可以這麼說。」
「太棒了,」傑克說。「我餓壞了。中午根本沒時間吃飯。」
「我知道喬丹比佩欣斯小,」克雷格說,「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是這麼回事兒。看上去他們像結婚二十五年以上的夫妻。這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亞歷克西斯介紹的時候,藍道夫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在關鍵的地方點了幾次頭。「再次強調,認識你很榮幸,」他在亞歷克西斯結束介紹時對傑克說。
「當然不爽。就在她這麼折騰克雷格之後沒多久,他就搬出去住了。」
傑克點點頭,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跟克雷格的談話。他剛才一直在考慮下一個問題怎麼問才合適。「克雷格,今天早晨我說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因可能是窒息或者是勒死的;後來又說我覺得這想法很荒謬,因為她死前突發心臟病。你還記得嗎?」
亞歷克西斯回來了,好像有點生氣。「托尼.法薩諾叫人打你,威脅你,你怎麼不告訴藍道夫?」
傑克被再次引薦給藍道夫。今天早晨庭審開始前,他倆在法庭外已經見過面了。不過當時時間不夠,亞歷克西斯只說了傑克是她哥哥,現在還加上了他的職業和資歷。
「傑克!」勞麗哀號著,像從嘴裡扯太妃糖一樣拉長了聲調叫著傑克的名字。「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只聽了馬琳那部分,真夠折磨人的。」
「隨他去吧,」亞歷克西斯說。「我想上樓去看看孩子們,然後就睡了。我不想把你一個人扔在這兒,可如果明天蓮娜.萊特納要出庭作證,那我的壓力也會特別大。」
傑克點點頭。他知道在捲入治療失當官司的醫師中,酗酒、濫用藥物的現象並不少見。
「跟你匯報一下我這邊的情況吧,」傑克邊吃邊說。「你們需要決定整件事我扮演什麼角色,需要我做什麼工作。不過說實話,今天下午我的收穫還是挺大的。」
「我當時是覺得有點可疑,」傑克說,「可懷疑的時間很短。這想法太像肥皂劇了,你懂我的意思嗎?而且,今天吉爾波特大夫提醒得對,生理指標的化驗結果證明佩欣斯當時確實是突發心臟病。不過,也不應該完全排除喬丹離奇身世對本案的影響。」傑克接著講了那個他跟馬特和喬治娜說到的案例:一個女人在被人持槍搶劫之後突發心臟病死亡,搶劫者被判死刑。
亞歷克西斯說過晚安上樓去了。傑克覺得偌大的屋子一片死寂。他回想起亞歷克西斯提到佩欣斯.斯坦霍普是個問題病人時出奇地激動,居然還主動說佩欣斯死了她很高興,她甚至暗示克雷格搬出去住是佩欣斯.斯坦霍普造成的。傑克搖搖頭,他不知道該想些什麼,於是把手頭的啤酒喝完,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卷宗和手機,回到書房。昨晚他無意中在書房裡過的夜,這裡給他一種舒服、親切的感覺。
「要吃晚飯嗎?」亞歷克西斯站在廚房操作臺附近問他。
「錢在佩欣斯手上,這點值得注意。」
「都說說看。」
「我們會把他們介紹給其他常規醫療的醫師。」
「斯坦尼斯勞.喬丹.加路采爾斯基,」亞歷克西斯重複著,似乎難以置信。「怪不得他要改名字。」
二〇〇六年六月六日,星期二
「吉爾波特大夫跟你的說法一模一樣,」傑克接著說。
「對,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傑克記得自己和抑鬱症搏鬥那幾年,經常有自暴自棄的念頭,掙扎得很厲害。
電話還沒接通,傑克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想找個盡可能舒服的姿勢,同時打量著對面牆上的壁櫥。他的目光停在一隻相當大的老式黑色急診箱上,包旁邊是一臺可攜式心電圖儀。
「我能理解。不過你也知道,這些天我不在狀態。對不起。」
「好啊,」克雷格說。他把酒杯放下,興奮地湊過來細聽,剛才那種憂心忡忡的病態一掃而光。
「能不能臨時將我列為反證證人呢?」
「你旁聽了多少?」克雷格無精打采地問。
「因為這些人是地地道道的問題病人。說老實話,叫他們問題病人都是輕的了。這些都是最嚴重的疑病症患者。我之所以這麼說,是聽了克雷格對他們的描述。這些人在浪費他的寶貴時間。他們應該去找精神科醫師,或者心理醫師,那些能解決他們真正問題的人。佩欣斯.斯坦霍普是這些人裡最嚴重的。去年有段時間,克雷格為了她每星期至少要半夜出診一次,每次都是虛驚一場。我們全家人都被她折騰得夠嗆。」
m.hetubook.com.com你臉上怎麼弄成這樣的?」亞歷克西斯問。
「藍道夫在交叉詢問環節,有沒有降低塔道夫證詞的破壞性呢?」
「你明天一大早就去做屍檢嗎?」
「我正準備說呢,」傑克說。然後他告訴博曼夫婦他去了斯坦霍普家。
「等我說完,」傑克插話道。「然後我們再討論。」
傑克覺得,藍道夫那種純正的韻律才是新英格蘭精英名校多年磨練的結果。他突然意識到,喬丹就是在模仿藍道夫,想成為真正的紳士。可喬丹為什麼要這樣,傑克不理解。他覺得藍道夫是個沒有激|情的人,被各種禮節規矩束縛死了。
「看來服喪期是提前結束了,」亞歷克西斯氣憤地說。「這人真不要臉,還裝出一副紳士派頭來。」
「你的臉到底怎麼回事?」亞歷克西斯問。「你一直在迴避這個話題。」
「哎,反正不能說是愛撫吧,」傑克說。
「你打了那個大塊頭流氓?」亞歷克西斯覺得難以置信。「你成年以後是不是變得有點自暴自棄了?」
「我跟你的感覺一樣,」克雷格說。
傑克又把屍檢的好處羅列了一遍,不過沒提任何合謀或是個人做手腳的理論,然後照例說了一通法醫的職責在於幫死者開口說話。「簡而言之,」傑克總結道,「我認為通過屍檢,可以讓法庭瞭解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故事。我希望能找到足夠的證據,洗刷克雷格的罪名;至少也能證明共同過失,因為有檔案表明死者拒絕遵照醫囑做進一步的心臟科檢查。」
「很多,每晚如此。」
傑克接著說到他去了蘭利皮爾森殯儀館,跟哈樂德.蘭利商量具體步驟,並拿到了各種相關表格。然後傑克跟博曼夫婦匯報了他剛聽說的喬丹.斯坦霍普的生平。
克雷格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淺笑,並漸漸擴大,最終他大笑起來,還直搖頭,似乎覺得難以置信。「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完全彌補了你在理性思考方面的不足。」
「我覺得他威脅的問題更重要,」亞歷克西斯說。「他這麼威脅你,你就不擔心嗎?」
傑克簡單說了一下喬丹的發跡史,亞歷克西斯和克雷格幾乎同時張開嘴,看來吃驚不小。
傑克婉言拒絕了克雷格的好意。
「還是有點效果的,不過總感覺是原告挖了個洞,我們來補。」
「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可能通過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設圈套陷害你?當然了,這種可能性很小。我的意思是說,有人可能覺得她的死提供了一個機會,可以藉機詆毀管家醫療。這個想法你覺得有道理嗎,還是覺得我又離題千里,跑到冥王星軌道以外去了?」
克雷格瞪了傑克一眼,說道,「這問題你幾天之後再問我。這會兒的答案肯定是帶著情緒的。現在我恨不得殺了他。」
按亞歷克西斯的吩咐,他把換下來的衣服扔在洗衣間的籃子裡。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是被拋棄了。」
「是指喬丹.斯坦霍普嗎?」亞歷克西斯問。
傑克把臉移開。「當然疼了,」他有點惱火。醫師就喜歡往你說疼的地方按,他最討厭這種行為了。整形外科醫師在這方面是最嚴重的。傑克打籃球經常有磕傷和擦傷,所以跟他們打交道比較多。
「只能說跟你在的時候差不多。他就是為這個鬱悶。原告方請了三個專家證人,今天作證的是紐頓紀念醫院心臟科主任威廉.塔道夫大夫。」
「如果你告訴我你不在乎托尼.法薩諾的威脅,保證不撒謊,那我就同意屍檢。」
克雷格揮揮手,像是在驅趕什麼看不見的小蟲子,然後一言不發地繼續盯著電視螢幕看。
「你是說跟我的關係還是在醫院的聲譽?」
「然後他就把你打成這樣?」亞歷克西斯吃驚地問。
「我正想來點啤酒呢,」傑克說。
「有點曲解相關規定,不過我知道你的意思。無論如何,都由法官決定,而且在他裁決前,原告律師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反對。這官司會變得很艱難。即使法官同意延期,原告也有充分的理由上訴。」
「他不可能同意的,」克雷格說。
「這事讓我想起羅德島曾經有一樁臭名昭著的官司,跟糖尿病有關,」克雷格說。
「我沒有打擾你吧,」他說。
「我們是在餐桌邊談,還是去客廳?」亞歷克西斯問大家。
「你是說濫用藥物?」
「我看了一下你的急診箱,」傑克說出來,為了良心上好過一點。「你不介意吧。」
「那只能反駁已有的證詞,不能提交新的證詞。」
傑克聳聳肩,抬起眉頭,滿腹狐疑。「這麼說,你反對屍檢?」
「我是來謝謝你的。你從波士頓趕來幫我,我昨晚和今天早晨還那樣怠慢你,實在太不應該了。」
亞歷克西斯和克雷格面面相覷很長時間,完全被傑克所說的話驚呆了。
傑克望著對面藍道夫冰冷的藍眼睛,想看看有沒有反應。沒有。嘴部也沒有反應。他的嘴像是鼻子到下巴的中點上橫向割開的一個小口子,幾乎談不上唇形。「有問題嗎?」傑克問,想引他開口。
「我不想把問題複雜化,」傑克說。「出於同樣的考慮,我沒有提那些瘋狂的陰謀理論,也沒有談到喬丹.斯坦霍普,即斯坦尼斯勞.喬丹.加路采爾斯基的傳奇生平。」
「不久以前,還有人這麼評價我。我覺得自己只不過偶爾有點衝動,比較自以為是,有點魯莽而已。」
「謝謝你能這麼想,」克雷格說。「但願我能無條件地接受你的觀點。」
十五分鐘之後,傑克坐到餐桌前,亞歷克西斯在他面前放了一盤好吃的。接著亞歷克西斯自己端了杯茶,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吃晚飯。克雷格的狀態略有好轉,開了電視機,正在看當地新聞。
「等我說完嘛,」傑克說。
「你可別拿我取樂,」克雷格氣呼呼地說,不過還是拿遙控器把電視關了,然後站起身,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他拿起酒瓶和杯子,走到餐桌跟前,先把杯子放下,倒滿蘇格蘭威士忌,放下瓶子,最後才坐下來。
傑克可以想到很多原因,包括諾埃爾提到的職業標準,不過他現在沒心思辯論。他最關心的是眼前這樁治療失當官司。於是他接著問:「以前你做常規醫療的時候,佩欣斯.斯坦霍普就是你的病人嗎?」
「今天只有兩個證人出庭嗎?」傑克問。
「忙碌的旅行者終於打電話來了,」勞麗開心地說。「我正盼著你的電話呢。」
「那是接近尾聲的時候,佛朗哥把我推出門。我www.hetubook.com.com腦子一熱,做了件蠢事,告訴他我覺得他倆穿得像情侶裝,挺甜蜜的。」
傑克回到博曼家的時候已經太晚,來不及出去鍛鍊。而且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孩子們已經各自回屋學習,準備期終考試去了。顯然大家都已經習慣他在了,沒人特地跑出來歡迎他。亞歷克西斯倒是特別熱情,但她很快發現傑克左邊臉上的紅腫和烏青塊。
亞歷克西斯送藍道夫到門口,傑克和克雷格重新坐下。「給他耍了,」傑克說。「就在我認為他要說反對屍檢的時候,他卻說他贊成屍檢。」
「我們法醫就是這樣考慮問題的,這只是一個例子而已。我的意思是說,我並不是沒有證據妄加判斷,而只是把我的想法說出來,試圖找到中樞發紺和其他事實之間的聯繫。細想想,你應該能理解的,對吧?當時,你對這個想法很反感。」
「從某種程度上說,她是繼承過來的?」
「我也很榮幸,」傑克說。他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藍道夫保持著一貫的嚴肅沉靜。雖然他已經換下了出庭時穿的那件剪裁異常仔細的套裝,但在他的概念裡,休閒服是指漿得筆挺,剛剛熨過的白色長袖牛津紡襯衫,毛料格子夏褲的褲縫刀鋒一樣筆直,極薄的羊絨套頭衫。看起來他已經刮過鬍子了,越發顯得一絲不苟,跟傑克、克雷格下巴上的新鬍碴形成鮮明對比。他的銀髮也還是整整齊齊,跟在法庭上一樣。
傑克給勞麗描述了案件的詳情,他在案卷裡發現的疑點,以及白天發生的一切,但省略了跟佛朗哥打架那段。勞麗靜靜地聽著,直到傑克說完都沒插嘴。接著她的反應完全出乎傑克的意料。她說,「需要我飛過去幫你做屍檢嗎?」
傑克說,托尼強烈反對將佩欣斯的屍體挖出來做屍檢,還說托尼威脅他,如果他敢做屍檢,就找人「做」了他。
麻薩諸塞州,紐頓
「跟上科技發展的速度確實很難。晚安。」
「你提議為死者做屍檢的事,亞歷克西斯已經告訴我了,」藍道夫說。「官司已經到這一步了,屍檢能起到什麼作用,你能告訴我嗎?」
「屍檢?」勞麗顯然很吃驚。「傑克,現在已經是星期二夜裡了。婚禮定在星期五中午一點半。不需要我提醒你時間有多緊迫吧。」
「你去了斯坦霍普家?」克雷格問道,顯然不太相信傑克的話。
「哈樂德.蘭利沒必要說謊。可能這事在布萊頓算不上新聞,不然他也不會告訴我。一般說來,葬禮承辦人的嘴都是很緊的。」
「這也太超常規了吧,」克雷格說。
「克雷格的診所裡居然有這種事,我到現在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就好。不過他在吃什麼安眠藥?你有數嗎?」
「我之所以關心諾埃爾.埃佛萊特,」傑克停了一下,繼續說道,「是覺得她說的話挺有意思的。她說有些老派的醫師,包括她自己,都很不喜歡你們這些管家醫師。你聽了這話覺得意外嗎?」
「我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克雷格說。「我一直懷疑這人的能力,想換個律師,而你倆卻都認為應該由他來決定是否做屍檢。」
「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之所以說提交新證據困難重重,還有一點理由,源於我和大衛森法官打交道的經驗。他喜歡速戰速決,現在庭審速度這麼慢,他已經很惱火了。無疑他想儘快結束這案子。最後一刻提交新證據,他肯定會很不高興。」
「不認識,只是見過。他跟托尼.法薩諾一起去的法庭。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是因為昨天他們一起離開法庭的時候,托尼.法薩諾叫了他一聲。」
「克雷格覺得鬱悶也很正常。只要上了證人席,任何人的批評對醫師來說都難以接受,何況這還是克雷格尊敬的同事,打擊肯定不小。」
「這就是說,可以解除對他的懷疑了吧,」克雷格坐在亞歷克西斯身後,看著表格說道。
「我不確信。」藍道夫終於開口了。「你的觀點表達得清晰明瞭。這種可能性非常誘人,我一直沒往這方面想,因為覺得這案子臨床的部分很明瞭。我最擔心的是法庭能否採納屍檢結果。如果確實能找到與案件相關的證據,能夠洗脫克雷格的罪名,我需要向法庭申請延期,以便充分調查。也就是說,一切都由法官決定。」
「他喝了多少酒?」傑克換了個話題。克雷格還是坐著,一動不動。
傑克本想繼續打聽「問題病人」的事,以便充分理解是什麼原因促使克雷格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授人以柄,想想還是忍住了。問了也於事無補,只能滿足他自己病態的好奇心。亞歷克西斯說得對,這樣標識病人,只能說明克雷格非常傲慢。克雷格這類醫師,從本質上說對醫學確實非常投入,為工作什麼都願意放棄。但有時候他們會自以為是,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高尚的,外人無權評判。
克雷格和亞歷克西斯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眼神。克雷格突然苦笑了一下。
「你說得對,」傑克說。「確實應該徵求藍道夫的意見。如果法庭不採納屍檢結果,那屍檢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不是。我們花很多時間幫他們找其他醫師,給他們提供名字和電話號碼。」
「他是好醫師嗎?」
「我不同意,」傑克說。「我還手了。如果投訴他,肯定要爭論是誰先動的手。」
「我們能不能今晚就給他打個電話討論一下?」傑克問。「做不做屍檢,今晚就該決定,不能再等了。儘管喬丹簽字同意了,屍檢也不一定能做成。變數太大了,時間又不夠。」
「法庭調查部分按慣例是由原告方先發問。被告方會有表現機會的。」
「我當然想過,但這就是自戀的好處了。通常自戀的人是不會自傷的。而且,他的抑鬱還沒有發展到喪失自制力的地步。他在抑鬱和正常狀態中迴圈,很有規律。比如今晚就很正常。也許他自己不肯承認,但我覺得你來了以後他的情緒好多了。這說明你關心他,而且他很尊重你。」
「這麼做合法嗎?」
「這次會面讓我意識到一點,我覺得你沒必要換律師,」傑克說。「藍道夫可能是有點自負,但給我的感覺是特別聰明。在紳士的外表下,他其實是個鬥士。他絕對想打贏這場官司。」
「那就是全票通過了。終於說服所有人了,希望我能不辜負大家的希望。」
「我也不覺得好笑,」傑克說。「不過我本來以為喬丹肯定不和圖書會同意開棺驗屍了。但這個小插曲之後,特別是佛朗哥痛揍我一頓之後,喬丹改變主意了。」傑克把手伸進上衣內袋,拿出那張開棺許可證,放在桌上,用手掌抹平。「喬丹在開棺許可證上簽字了。」
「這是相當重要的原因,」克雷格承認。「與常規醫療的混亂狀況相比,管家醫療這種生活方式確實讓人嫉妒。不僅掙錢多,時間也寬鬆得多。」
「什麼烏青塊?」克雷格問。傑克坐在他左邊,也就是說傑克的左臉頰他看不到。
「他的話很有說服力,他也沒有居高臨下地教訓陪審團,而是再三強調,心臟病突發後的頭一個小時,甚至是頭幾分鐘,對病人都是至關重要的。儘管藍道夫幾次提出反對,可法庭還是記下來塔道夫大夫的觀點。也就是說,由於克雷格遲遲無法確診,而且拒絕將佩欣斯.斯坦霍普立刻送往治療機構,也就是醫院,導致病人生還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我們還可以把喬丹.斯坦霍普的生平告訴他,」亞歷克西斯沒理克雷格,接著說。
「有情況通知我。我覺得如果咱倆一起做,速度會快得多。」
「剛聽說,今天庭審好像不順利,」傑克希望能挑起話題,跟克雷格談談。
「你認識他?」傑克吃驚地問。
「你要少喝點酒了,」亞歷克西斯說著伸手拿起酒瓶,放到克雷格搆不到的地方。
「晚安,」傑克說。他坐在椅子上,能看到克雷格沿著長長的走廊,跌跌撞撞地走向樓梯,動作像一具僵屍。傑克第一次覺得,這人太可憐了。
「反正我是一點都不羨慕你有機會給下葬快一年的人做屍檢。日復一日地幹這種工作,你怎麼受得了?不覺得反感嗎?」
「我怎麼會忘記呢?」
「我覺得不一定,」克雷格說。
「那你原來的患者中那些負擔不起管家醫療費用的人怎麼辦?」
「沒關係。你現在境遇不好,我能理解。」
「那誰知道,」傑克說。「只能肯定屍檢這個想法在理論上可行之後,現在手續上也合法了,不過我們要抓緊時間。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你們是否同意屍檢,最好今晚就決定。」
「這人名叫佛朗哥,」亞歷克西斯說。
「別跟我提問題病人,」亞歷克西斯說。「什麼叫自作自受,這就是典型的例子!」
「克雷格的案子確實會因此受影響,問題是祕書這種標識病人的方法其實很恰當。」
「我的想法一直沒變,」克雷格說。「我覺得找到不利證據的機率比找到有利證據的機率大得多。不過我不會跟你倆以及藍道夫作對投反對票。」他站起身來。「現在我要上樓去,吃一顆強力安眠藥,在溫暖的毛茸茸的感覺裡入睡。明天原告方除了其他專家證人,還要傳召喬丹.斯坦霍普出庭作證,說不定還有蓮娜.萊特納。明天一天肯定挺痛苦的。」
「這個證人表現如何?」
「讓我吃驚的是,法官居然同意原告在這個問題上做文章。我覺得這明顯帶有傾向性,而且並不能證明克雷格怠忽職守。你知道最讓我難過的是什麼嗎?」
「你什麼意思?當然合法了。這又不是串通陪審團。只要喬丹能在開棺許可證上簽名,不管可能性有多小,我都得去一趟。」接著傑克跟他們說了賓利車,以及沙琳跟喬丹同居的事。
傑克把檢眼鏡放回原處,又開始研究急診箱裡的其他物品,包括靜脈滴注液和滴注管、溫度計、急救藥品、止血工具、培養基,還有繃帶。他在箱子底部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了生理指標化驗套盒。他把盒子拿出來看包裝上的使用說明。接著他打開盒子,發現有一張獨立的說明書,資訊更全面。
「你難道不擔心克雷格傷到自己嗎?」
「跟對威廉一樣,我對她的感覺也是這樁官司之後開始變化的。之前我覺得她還行,不是非常好,但還行,有時候我也給她介紹病人。官司開始以後,我對她跟對威廉一樣憤怒。至於說到她在醫院的聲譽,還可以吧。跟大家關係都還不錯,但不像大多數醫師那樣投入。」
「這麼說,她去世你一點都不傷心?」
「沒什麼可難為情的。這麼做說明你謹慎。」
「你把我的好奇心勾起來了。有什麼問題快問吧。」
傑克敷衍了她幾句,說是沒出什麼大事,洗過澡再跟她細說,轉而問克雷格到哪裡去了。亞歷克西斯只說他在餐廳,沒多作解釋。
亞歷克西斯回到桌旁。「藍道夫馬上就過來。他對屍檢的想法很感興趣,不過有點擔心,不知道法庭能否採納結果。我也擔心這個。」
「我覺得是利大於弊,儘管可能性很小,因為涉及發紺問題,」傑克說。「通過病理解剖應該能找出病因。不過正像你剛才說的:不能保證什麼。」傑克聳了聳肩。「我並不想強迫你們接受這個主意。我不想來幫倒忙。一切由你們自己決定。」
「不。她的主治醫師開了這家管家醫療診所。診所現在實際上是我在管理。我的合夥人在佛羅里達,身體一直不太好。」
「你已經盡力了,我很感激,」他掙扎著站起來,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穩。
「我來打好了,」亞歷克西斯說。她起身走到書桌旁。
「此話怎講?」傑克問。亞歷克西斯的臉更紅了,看來她在這個問題上態度很激烈。
「這麼說,佩欣斯.斯坦霍普讓你很不爽咯?」
「要不要問問藍道夫?」亞歷克西斯建議。「如果屍檢結果對我們有利,他需要考慮將其作為證詞提交法庭。」
「不是!我很好奇,想看看那個診斷心臟病突發用的生理指標化驗套盒。以前我都不知道有這種東西。」
「你臉上的烏青塊是怎麼回事?」亞歷克西斯好像突然想起來,傑克答應洗完澡再跟她解釋的。
眾人隨著藍道夫站起來。「謝謝你們請我過來,跟我通報新情況,」他邊說邊跟大家輪流握手。「明天法庭上見。」
「沒關係,」傑克說。他也站起身來。「我自己也累了。不過我還是想把幾份取證記錄再過一遍。我一直在想,有些關鍵的東西可能我沒注意,而屍檢的時候說不定能用上。」
「我說不清,」亞歷克西斯說。「反正我挺擔心的。」
「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好笑,」亞歷克西斯說。
「都是些常規藥。我一直在做記錄。我甚至背著他數過藥片,現在說起來真難為情。」
「對不起,」克雷格說,「看上去傷得不輕。也許冷敷一下會好一點。我去幫你拿點冰塊來?」
傑克聳了聳肩。「可能是因為他覺得案子和*圖*書照現在這樣進行下去他比較有把握。出現新情況他就不好控制了。他為這樁官司花了一大筆錢,就等著打贏好拿一大筆律師費。不過說老實話,這倒讓我更有動力了。」
「我知道時間很緊。我心裡有數。別擔心!」
克雷格搖搖頭。「我現在腦子很亂,決定不了。我反對是因為覺得不確定因素太多,可我的意見也不一定對。我現在所處的位置,很難做到客觀中立。」
「天哪,出什麼事了?」她關心地問道。
傑克告訴他們自己是如何挑起話題,說要把佩欣斯的屍體挖出來做屍檢,以為他們會斷然拒絕。然後又描述了托尼.法薩諾帶了個穿著打扮跟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助理來。
看了說明書,傑克意識到必須調整自己對門診的評價了。有了這些工具,包括可以準確測定血糖標準的新工具,醫師在病人家裡就可以做不少事。更何況急診箱旁邊還有一臺可攜式心電圖儀。
「一般來說,在打治療失當官司的時候,並不需要這些資訊,」傑克說,雖然他自己也很驚訝為什麼在喬丹的取證記錄上沒有提到這些。「跟案件無關。」
「你看上去好多了,」傑克對克雷格說。亞歷克西斯在打電話。
傑克連聲道歉,說自己這時候才打電話確實太晚了。不過他解釋說,他是想等到做了決定之後再打電話。
傑克吸了口氣。「克雷格這個案子的關鍵是患者的死因,所以我們需要決定是否做屍檢。」
克雷格上樓去了。傑克和亞歷克西斯在桌前坐了幾分鐘,各自想心事。接著傑克伸手去拿蘇格蘭威士忌酒瓶,先開口說話。「這種烈性酒和安眠藥一起吃,不太好吧。」
「傷心?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跟他說過多少次了,讓他把佩欣斯轉給其他醫師,最好是心理醫師。但克雷格的脾氣你也知道。他一再拒絕。把病人轉給其他醫師倒沒什麼,他能夠接受。可對他來說,放棄一個病人就等於承認自己無能。這他可做不到。」
「你的臉到底是怎麼回事?」亞歷克西斯不耐煩地說。「別賣關子,我快急死了。」
「他在幹什麼?」傑克低聲問。
「我不在的時候,庭審還順利嗎?」
「倒也不是。這案子很特別,很多問題以前沒遇到過。為了打贏這場官司,我們應該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試一遍,不然太遺憾了。我們可以利用新證據,通過上訴,申請重新審理。另一方面,我覺得找到新證據,洗刷克雷格罪名的機率實在太小了。該說的都說了,對於屍檢,我是六分贊成,四分反對。我的意見就是這樣。」
「我確實是在反駁原告專家證人指責克雷格治療失當的證詞。」
「沒覺得意外。我想他們可能是因為嫉妒。不是任何人都能轉為管家醫師的。這相當程度上取決於一個醫師原有的患者群。」
傑克覺得聽起來還是很像拋棄患者,不過他不想爭論這些,而是接著說:「因此你覺得諾埃爾提到的這種憤怒是源於嫉妒。」
「簡直是美夢成真啊,」傑克說。
「我知道你說的是哪樁案子,」傑克說。「不過那個暴富的繼承人最後被無罪釋放了。」
「你是指患者群的富裕程度。」
「用不著給他打電話,」亞歷克西斯說。「他就住這附近。」
樓梯上隱約傳來腳步聲,傑克突然覺得很難為情,不該亂翻別人的東西,哪怕只是急診箱,實在是辜負主人對自己的信任。他有點驚慌,連忙將藥水瓶放回原處,關上急診箱,重新塞到壁櫥裡。他迅速橫穿書房,在閱讀椅上坐定,把卷宗拉到膝蓋上。
他們還沒來得及深談這個話題,門鈴響了,亞歷克西斯起身去開門時,聽到克雷格把傑克的想法稱為「惡意醫療詭計」。領著藍道夫.賓厄姆進屋後,她發現克雷格又想出幾個很有意思的別名來,正與傑克開懷大笑。亞歷克西斯覺得很驚喜。幾個月以來,克雷格就今天晚上還算正常。而今天的庭審壓力非常大,能這樣就更難得了。
「天哪,」克雷格說。「好像傷得不輕。」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尖碰了碰傑克的顴骨,想看看浮腫有多嚴重。「疼嗎?」
傑克一邊吃一邊按時間順序匯報一天的行程,儘量不遺漏。他先說到了法醫署,找到拉塔莎.懷利大夫。後者跟他介紹了麻薩諸塞州在開棺驗屍方面的規定。還特別強調,需要直系親屬簽字同意。
「不,一共有三個。塔道夫大夫之前是克雷格的護士達琳。跟馬琳一樣,在她身上原告律師也是拿『問題病人』做文章,結果也差不多。午間休庭的時候,藍道夫衝克雷格大發雷霆,指責他在這個問題上事先沒跟他打招呼,不過我覺得克雷格沒說的原因也很好理解。」
傑克將說明書放回原處,又將生理指標檢驗套盒放回急診箱裡。這時他發現箱底有兩個空藥水瓶,分別標有阿托品和腎上腺素。他暗想這會不會是克雷格搶救佩欣斯.斯坦霍普時留下來的。這兩種藥她的病歷上都有。接著他找到證據證明這確實是當時搶救用過的藥。他發現一個裝著抗憂鬱劑左洛複樣品的小藥瓶,上面寫著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名字,還標有「#六:睡前服用」的字樣。傑克打開瓶子,發現五顆灰藍色的藥片。傑克蓋上瓶蓋,把瓶子放回原處。接著他又檢查了一下那兩個空藥水瓶,發現確實是空的。
晚七:三十
「說什麼呢,」傑克回答。他注意到克雷格說話的時候聲調沒什麼起伏,跟上樓睡覺前很不一樣。而且走路的時候胳膊無力地耷拉在身體兩邊,像是沒有知覺。顯然他已經吃過安眠藥了,而且劑量不小。
「我的意見跟今天早晨一樣,」克雷格說。「現在無法確定屍檢對我們是否有利,同意還是不同意都能說出理由來。」
「好啦,夥計們!」傑克說。「現在要麼收網,要麼放棄。這屍檢我到底是做還是不做?有一點我沒提到。根據我的經驗,陪審團在裁決的時候通常是依靠常識和本能,但他們喜歡事實。屍檢結果是他們能理解的事實,不像證詞那樣捉摸不定,怎麼解釋都行。這點你們要記住。」
「你覺得他在幹什麼呢?」亞歷克西斯回答。「植物人狀態。鬱悶唄。」
「時好時壞,」克雷格說。「前一分鐘還很鬱悶,下一分鐘就充滿希望,覺得真理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從去年十月官司開始就一直這樣。不過今天可能是最糟糕的幾天之一,聽威廉.塔道夫指證我。我一直對這人很友好www.hetubook.com.com。我真的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最後他們在餐桌邊坐定,跟藍道夫來之前一樣。
「我覺得這些都跟案子有關,」克雷格說,「我一直覺得藍道夫不稱職。」
「聽起來對我們不利啊,尤其他還在克雷格以前工作過的醫院做科主任。」
「為什麼這麼說?」
傑克衝進浴室,想洗去一天的晦氣。洗完澡,他擦去浴室鏡子上的霧氣,仔細端詳自己的臉。被熱水一澆,受傷的地方紅得更厲害了。他還注意到鞏膜上有一小塊絳紫色火焰狀血斑。他湊近一點,發現顴骨附近還有幾處極小的皮下出血的痕跡。佛朗哥這一巴掌下去可夠狠的。他不禁開始暗想佛朗哥的傷勢,他的右手到現在還沒恢復,說明他對佛朗哥也是下了狠勁的。
傑克恨不得隔著電話線擁抱她一下,表示感激。他說,「謝謝你願意幫我,不過沒這個必要。這起屍檢應該不難,除非棺材密封不好,進水。」
「我知道這工作聽起來不太舒服,甚至還有點嚇人,可實際上這工作挺有意思的。我每天都能學到新東西,而且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病人。」
「從某種程度上說明克雷格很傲慢。」
亞歷克西斯把表格拉近細看。她看著喬丹的簽名,眼睛眨了好幾下,好像覺得這簽名隨時會消失。
「這樣的體制不公平,不過好像也沒更好的選擇了。」
傑克接下來向博曼夫婦描述了他去紐頓紀念醫院後與諾埃爾.埃佛萊特大夫、馬特.吉爾波特大夫以及喬治娜.奧基夫女士的談話。他說他感覺發紺是癥結所在,喬治娜主要的意思也是說發紺比較均勻,並不局限於四肢。他問克雷格當時是否也有這個印象。
亞歷克西斯開始忙晚飯,傑克拿著啤酒,走出廚房區,來到沙發旁。克雷格還是一動不動,只是抬起充血的雙眼,看著傑克。
沒過多久,克雷格就拖著步子進了書房。他穿著浴袍,腳上趿拉著一雙拖鞋。他走過來,在另一把閱讀椅上坐下。
「克雷格!」亞歷克西斯回頭招呼丈夫。「我看你還是把你那救生系統關了,過來聽聽傑克怎麼說。說到底,這事最後還得你自己決定。」
「晚飯是烤牛肉、烤馬鈴薯、蒸蘆筍,還有沙拉。你覺得行嗎?」
「是的,」傑克承認。
「她在這裡算是兼職,不過準確地說,應該是常人的四分之三時間。她說是因為家裡忙,真是笑話,誰家裡不忙。」
「克雷格,你怎麼想?」傑克問。「你才是關鍵。你那票比我們加起來都管用。」
既然克雷格不想說話,傑克只好回到廚房區,接著走到門廊上,看亞歷克西斯烤牛排。她很想找個比治療失當官司更積極的話題,想聽聽勞麗的情況和婚禮安排。傑克說了點最基本的,但明顯不想深談。他覺得自己在波士頓,讓勞麗一個人張羅最後的細節,很對不起她。但從某種程度來說,他也是進退兩難,無論怎麼選擇心裡都會有愧。如果現在回紐約,又對不起亞歷克西斯。不管做什麼,必然有一方要傷心。他意識到這種局面再怎麼琢磨也於事無補,於是決定再去拿一瓶啤酒。
「我能理解,」傑克說。他確實能理解。「諾埃爾.埃佛萊特大夫怎麼樣?聲譽如何?」
「你是說他們在搞陰謀?」亞歷克西斯問。她跟克雷格一樣,被傑克的想法嚇了一跳。
「我還想告訴你,我仔細考慮過了,支持你做屍檢。」
克雷格先開口了。「你覺得這是真的嗎?」他氣極敗壞地說。
「可能吧,」克雷格說。「不過當時她整體狀況極差,讓我很吃驚。所以也沒有特別注意發紺的問題。」
「我覺得你可以投訴他,」亞歷克西斯憤怒地說。
克雷格就在旁邊聽著,一句話都沒說。他跟早晨一樣,坐在離他們大約四十英尺遠的沙發上,只是手裡沒有報紙。他還穿著法庭上那套衣服,不過現在襯衫已經起皺了,第一粒扣子沒扣,領帶也鬆開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螢幕,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塑。要不是電視沒開,傑克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異樣。克雷格面前的茶几上放著半瓶蘇格蘭威士忌,旁邊一個老式的玻璃杯裡盛滿了琥珀色的液體,快要漫出來了。
「你們決定吧,」藍道夫說。「但最好是速戰速決;今晚我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
「不是。可我想還是有可能的。問題是屍體還埋在地底下呢。」
「我可沒你這麼好說話。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是愚蠢,對他的案子絕對沒有好處。」
「記住,我只是設問,並不指望你回答我。你把他存在腦子裡,看看有沒有什麼你沒告訴別人的事實,能證實這個想法並非無稽之談。」
「好吧,」克雷格只好讓步。他沒有充分的理由駁倒亞歷克西斯和傑克兩人的意見。「不過這電話可別讓我打。」
「說到喝酒,你想來點什麼?」亞歷克西斯問。「啤酒還是葡萄酒?冰箱裡都有。」
克雷格站起來,身體往前傾,靠在桌子上。傑克很不情願地扭過頭,好讓克雷格看到他的左臉頰。
「等一下!」克雷格說著抬起手。「你知道了喬丹的身世之後,沒覺得發紺問題更可疑了嗎?你看,一個年輕人,娶了個有錢的寡婦,然後發現她其實沒錢……」克雷格越說聲音越低,似乎在反覆考慮這個想法意味著什麼。
「沒必要道歉。我之所以提起這件事,是因為諾埃爾.埃佛萊特說到有一群老派的醫師對管家醫療頗為不滿。當時我就想到一個問題。可能你會覺得這個想法很古怪,跟你今天早晨對窒息和勒死的反應一樣。」
「做什麼決定?」
傑克本以為克雷格會大發雷霆。出乎他意料的是,克雷格衝著亞歷克西斯擠出一副笑容來,像是謝謝她,可那笑容太假了,有點諷刺。
傑克在昨晚坐過的那把閱讀椅上坐定,打開手機。他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給勞麗打電話。他很想聽到她的聲音,可一旦告訴她可能要開棺做屍檢,她肯定很不滿。這個結果是他不願面對的。已經是星期二夜裡了,也就是說離星期五只有兩個整天了。還有一個問題,傑克白天已經給喀爾文打過電話,說他星期三可能沒法趕回法醫署上班,還說有事會及時跟他匯報。有可能喀爾文已經跟勞麗說過了。聽外人轉述這個消息,勞麗肯定很惱火。
「不擔心。托尼.法薩諾是擔心自己的投資收不回來,顯然前期的費用都是他墊付的。在我看來,他是裝腔作勢嚇唬人。」
「你沒注意到嗎?」亞歷克西斯吃驚地問。「好好看看。」
上一頁